大家俱是一怔。目光落在钱明身上。钱明很是意外,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大老爷想到钱明的急智,恍然道:“是啊,是啊。子纯,你一向机智,这件事,你怎么看?”
五娘听着眼睛微亮,与有荣焉地笑望着丈夫。
罗振兴把钱明请来就是想着“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只因大老爷没开口,他不好越俎代庖。现在大老爷
和大太太都让钱明帮着出出主意,他自然乐见。道:“五妹夫,如今暂且不说十妹夫是怎样死的,就是十妹
的处境,只怕也需要我们帮着出谋划策才能渡过这道关口,坐在这里的都不是外人,有什么话直管直说。爹
和娘可从来没有把你当外人。”
钱明毕竟是女婿,当然有所顾忌。他从内心讲,他却是很想管管这事的。要知道,这件事不仅涉及到茂国公
府王家和余杭罗家,还涉及到乐安姜家,常宁公主,永平侯徐家,甚至还可以牵扯到东阳江家。。。。对别
人来说,这是件避之不及的事。可对他来说,却是一次机会--处置好了,自己能在这几家人心目中留名。
万一不好处置,不是还有永平侯在前面顶着吗?
虽然蠢蠢欲动,但他一直没做声,就是在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开口。如今罗振兴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自然
顺坡而下。佯装沉思了片刻才把早就在心里打算好了的话说出来:“我看这事挺复杂的。我想,做为十妹的
娘家人,我们到底是要先追查凶手?还是先想办法为十妹撑撑腰。。。。王琅死了,王家的人正是悲痛的时
候。不免乱糟糟的。一旦冷静下来,恐怕就要考虑寡媳,子嗣的问题了。”
屋子里一阵沉默。
钱明的话说的很委婉,大家却都听明白了——他这是在劝大家,别管谁杀了王琅,先保住十娘再说。
“可王琅他。。。。。。”大老爷还有些犹豫。
罗振兴却想到那王琅是为何而死的,心里不免有几分忿然。见父亲态度不明,又想到徐令宜劝他看着大老爷
点,别让大老爷被人利用的话,就不顾尊卑地接了话茬:“王琅是怎么死的,那是顺天府和王家的事。我们
做为十妹的娘家人,自然最关心的是十妹以后的生活。”
钱明要的就是这句话。
不管是茂国公府还是常宁公主,他们都惹不起,却又不能在这件事上保持沉默。如果没有目的地乱来,说不
定把茂国公府和常宁公主都得罪了,还连累着十娘的事没有着落。死的已经死了,还不如顾着活人。想办法
保住十娘再说。
“既然如此,我的意思,我们今天去吊唁,只尽礼数。”钱明不紧不慢地道,“给十妹一个定心丸。至于以
后怎么办,就看王家的意思了。”
罗振兴就望向大老爷。大老爷犹豫不决了。
半晌,轻轻地点了点头。大家悬在心上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那就准备准备,我们这就去王家。”罗振兴站了起来。大家都跟着起身。
大奶奶却道:“五妹是有身孕的人,还是留在家里陪娘吧!”
大老爷点头,突然对十一娘道:“你既然回来了,就去看看姨娘吧!她这几天一直念叨着你。”十一娘眼睛
不由睃向大太太。就见大太太脸色铁青地闭上了眼睛。她却不敢迟疑,低声应“是”,去了五姨娘那里。
五姨娘见到她自然是十分欢喜:“我好着。你不用挂念。六妹妹一直很细心地照顾我。珊瑚也常来看我。还
有四奶奶,在帮我做小袄。。。。。”说着,露出几份伤感来,“没想到十娘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她以后就
是金山银山这日子也难熬。你们同在燕京,有事没事的时候多去看看她才是。”
“我知道的。”十一娘见她精神比上次来时好多了,放下心来。又想到十娘对自己的成见,含含糊糊地应着
,“我们马上要去王家吊唁,父亲特意让我来看您。我不能久待。您有什么事或是缺什么东西,就让六姨娘
给我带信。”
“那你快去。”五姨娘点头,送她到门口,“你是小的,别让人等。”
十一娘快步去了正屋,和大家一起到垂花门坐车。
罗家只有一辆马车,五娘是雇小轿来的。十一娘按徐家的规矩,随身带了丫环、因此坐了一辆大车,随了一
辆小车。去王家的除了罗振兴、罗振声、钱明还有大奶奶、十一娘、四奶奶,如果按夫妻关系坐车,十一娘
和钱明就撇了单,那就只能按男、女关系坐车。
四奶奶就笑道:“要不大哥和大嫂坐一辆,我和十一姑奶奶坐一辆,五姑爷和我们家四爷坐一辆?”这样分
就很合理了。
众人都没有异议,四奶奶就扶着十一娘上了车。
罗家的马车在前面,十一娘的大车在中间,小车随后,一行人往王家去。
路上,四姐姐和十一娘聊天。
“十姑奶奶难就难在嫁到了公卿之家!”
十一娘想到刚才四奶奶主动出面安排马车的坐次,又扶自己上车,心中一动,知道她是有话对自己说。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她既然给自己面子在姨娘面前示好,自己也不能泼了她的面子才是。十一娘笑望
着四奶奶,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
四奶奶一笑:“公卿之家,看重子嗣,更看重爵位。”她若有所指,“如今十妹夫不在了,又没留下子嗣。
以后怎么办,只怕王家说了也不能算数。最后还是要求到侯爷面前来。十一姑奶奶也要早拿个主意才是。”
十一娘怔住。她没有想到四奶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十一娘昨天仔细想了想。不管什么时代,实力说话。罗家只有帮十娘争取到过继的权利,那把谁过继到十
娘的名下,怎么过继,罗家的人说了算。如果罗家的人不能把这个权利争取过来,那说什么也是白搭。十娘
命运始终也只能由他人摆布。
钱明及时提醒大家,罗家要明确在这件事上的目的是什么,四奶奶明确地提出了怎样解决这件事。
真是一个比一个聪明,一个比一个遇事冷静,考虑周祥。十一娘不由抬头打量四奶奶。四奶奶却眸带笑意地
望着她。和聪明人说话最好的是坦诚。
“问题是,侯爷昨天刚被皇上免了职。”在这件事上,十一娘也没有把握。
徐令宜重视他的家族更甚其他。他现在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候,多半不会帮十娘去出这个头,何况中间还夹着
徐家和王家的恩怨。免职的事四奶奶还是第一次听到。她面露惊愕。 十一娘苦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再一次
强调:“侯爷昨天被皇上免了职。”随着她的话音落地,四奶奶的神色已恢复了从容。“三十年河西,四十
年河东。姑奶奶不必神伤。”她立刻劝慰十一娘,“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况侯爷年纪还轻,几位皇
子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以后有的是机会。”又道,“听说侯爷有足痹之症。正好趁着这时候好好休养一番
,姑奶奶也不必受那更鼓即起的苦。也是件大好事。”
如果说以前十一娘觉得四奶奶周氏不简单,那现在她对周氏就是刮目相看了。
行事这样老练,说话这样妥帖。罗振声能娶到她,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十一娘想到罗振声的无能,又是
可惜又是怜悯。
“多谢四嫂!〃她真诚地向四奶奶道谢,“我也是这么想。让侯爷趁着这机会好好休养休养。”
第236章 争执(中)
四奶奶立刻不再提帮十娘的事,笑着转移话题,和十一娘说起五姨娘来。
“……以前接触的少,只听说五姨娘不太搭理人,还以为姨娘为人孤傲。现在接触多了才知道,五姨娘只是
性情内敛,实际上待人却是十分的和善。”
“承蒙四奶奶夸奖。”十一娘温声软语地和她寒暄,“姨娘性子说是内敛,实际上有些绵和。如今能和四奶
奶相投,也算是难得的缘份。”
四奶奶点头,笑道:“说起来,大家有误会,有时候就是少了些交往。有时候,还是要多多走动走动才好。
”
“是啊……”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到了茂国公府。
王琅的尸体如今还摊在顺天府里,王家没有办法治丧,更没有办法发丧。虽然没有银装素裹,但那些大红的
帷账和陈设都换成了深蓝色,仆妇们也都换上了深色的衣裙。
罗振兴几个被管事们迎到了正厅,大奶奶和十一娘、四奶奶则被王家的一个管事妈妈领着去了王老夫人那里
。
“……几位贵客莫怪。王老夫人听到这消息就倒下了。大奶奶也卧病在床。正好六夫人回京探望。不免心疼
父母弟媳,帮着管些琐事。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几位多多包涵。”
那管事妈妈三十出头,相貌周正,穿了件靓蓝色绸布棉袄,打扮朴素干练。听口气,竟然不像王家的妇仆。
十一娘不由打量她几眼。
那管事妈妈见十一娘打量她,也不回避,笑着朝十一娘福了福。
十一娘看着有些奇怪,觉得这管事妈妈对自己好像特别和善似的。
大奶奶也听出来了,又见她说话、行事十分得体,因此不小瞧,客气地道:“这位妈妈贵姓?听之口气,竟
然是姜夫人身边服侍的。”
“不敢称贵姓。”那妈妈答得十分恭敬,“我那当家的姓袁,贱姓宝柱。舅奶奶称声宝柱家里的就是了
。只因茂国色府出了这样的事,六夫人让我来帮忙。”
这样说来,竟然是姜夫人身边的人了。难怪有这样的气度。
大奶奶恍然,道:“原来是袁妈妈。家里突然出了这样的事,谁也受不了。好在我们不是外人。不用客
气。”
袁妈妈笑容谦和,低头称“是”,轻手轻脚陪着她们进了太夫人正院。
刚走到屋檐下,那小丫环还没来得及撩帘,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冷笑。
“……大姑奶奶这话说的可真不中听。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来了是贵客。我们上宾以待。可家
里的事,自有你的哥哥,弟弟们。怎么也轮不到大姑奶奶来指手划脚的。王家又不是没儿子。”话说的十分
不客气。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反驳的女声高亢尖锐,“你可别忘了,这是茂国公府,茂国公是我爹。”说话的
人是姜夫人王琳。三人寻思着这话里的意思,不由面面相觑,愣在了门口。没想到,王琅的尸骨未寒,王家
的矛盾已经表面化了。那袁妈妈脸色一红,立刻高声禀道:“六夫人,罗家两位舅奶奶,姨奶奶永平侯夫人
来了。”那边屋子沉寂了一下,马上有人撩了帘子。
“快请进来,快请进来。”十一娘抬头一看,竟然是姜夫人亲自来撩了帘子。
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鱼尾纹纵生,面容非常的憔悴。露出一个强笑来。
大奶奶、四奶奶和十一娘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大奶奶低声说了一句“劳驾姜夫人了”,领着四奶奶和十一
娘进了屋。
王老夫人的正屋五间各带一个耳房,正中是厅堂。此刻坐满了人。有的穿戴华丽,有的很普通。年长的六十
来岁的样子,年纪轻的二十来岁。
个个表情凝重,目光冷漠,看不出刚才是谁在和姜夫人争辩。屋子里气氛沉重。见有人进来,眼睛里都露出
几分戒备来,有几个妇人也缩了缩肩膀,一副惧怕的样子。姜夫人随手指了指屋里的人:“听说琅弟出了事
,来吊唁的。”说完,也不介绍,径直领着她们朝西边内室去,“母亲卧病在床,慢怠了诸位。”三人忙跟
着姜夫人进了内室。内室和外面又不一样。屋里弥漫着淡淡地药香,两个十五、六岁的丫鬟和一个五十来岁
的妈妈在床前小心翼翼地服侍着,三个人都眼睛通红,面带戚容。看见姜夫人进来,纷纷上前行礼,态度很
恭敬。姜夫人挥了挥手,低声道:“娘可好些了!”
那妈妈低声答道:“吃了药,刚刚歇下。”姜夫人面露歉意。
大奶奶则没等姜夫人开口就低声道:“既是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待老夫人醒来,代我们问候一声。姜夫
人微一思忖,道:“也好。我和你们去看看十娘。说起来,她这些日子也不好受。”说着,眼角微湿。三人
见姜夫人的态度,略略安心。随着姜夫人出了内室,往十娘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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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娘那里与老夫人那里恰恰相反。三间正房冷冷清清,门口一个八、九岁的小丫鬟无精打彩地站在那里。看
见姜夫人带人过来,她神色慌张地行了个礼,忙进去禀告。待她们走近,银瓶已打了帘子。
“姑奶奶,大舅奶奶、四舅奶奶、姨夫人。”
“你们大奶奶……”姜夫人低声问。
银瓶眼睛一红,低声道:“坐在窗前发呆呢!”
姜夫人听着就长叹了口气,转身对大奶奶等人解释:“自从知道琅弟出事以后,弟媳就常常坐在临窗的大炕
上发呆。要是等会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两位舅奶奶和姨夫人不要见怪。”十娘会为王琅的死伤心?十一
娘听着有些狐惑。
而大奶奶却道:“她年纪轻,遇到了这样的事心里自然如刀割般的难受。我们是她娘家人,哪有见怪的道理
。”
两人客套几句,进了内室。 内室临窗的大炕上坐着个瘦骨嶙嶙的女子。她穿着件湖色的锦缎小袄,月白的
综裙,静静地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沉静的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木偶。眼睛红肿得如核桃般的金莲在一旁服侍着
。“大奶奶,大舅奶奶、四舅奶奶和姨夫人来着您了!”银瓶小心翼翼地上前禀道。炕上的人回过头来。她
的脸又瘦又苍白,鼻子尖尖的,一双带着黑眼晕的眼睛大得有些渗人。十一娘有片刻的呆滞。这,是十娘?
那个像孔雀一样骄傲,像夏花一样绚丽的十娘?
“十姑奶奶……”大奶奶语带哽咽。十娘却茫然地扫了她们一眼,又转过头去,目光直直地望著窗外,好像
窗外有什么难得一见的美景让她流连忘返般。
“大舅奶奶,”金莲上前给她们行礼,“这两天大奶奶心情不好。”又忙端了锦杌过来,“大舅奶奶、四舅
奶奶、姨夫人,大姑奶奶,你们请坐。”四人坐下,银瓶和金莲沏了茶过来。大奶奶就问起银瓶、金莲十娘
的起居来。
“……虽然依旧一日三餐,却比平日吃得少。更不爱说话了。常常一个人一坐就是一天。”能吃就行啊!十
一娘微微叹了口气
。一时间大家无语,默默地喝着茶。姜夫人就苦笑一声,道:“让两位舅奶奶、姨夫人见笑了。家门不幸。
我琅弟还未入敛,想分一杯羹的人都坐不住了。”一副想和她们说说的架势。
大奶奶也的确关心十娘,见姜夫人有了这口气,也不回避,径直问道:“那些都是什么人?都说了些什么?
”
姜夫人见罗家的人搭了腔,松了口气。
“我曾曾祖父那一代就是单传了。到了琅弟这一代,都是出了五服的旁枝。平日里没少得家父的救济。哪知
道琅弟出了事,竟然没一个人关心谁是那行凶之人?琅弟死得不冤?只知道争先恐后地跳出来称自己那房和
我们最亲,要爹爹从中挑选过继之人,早日奏请礼部呈报圣上为紧。”说着,她目如利箭,“顺天府抓的是
什么人?是任昆的贴身小厮。他一个贱民,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杀了茂国公府的世子爷。不是那
任昆指使的,就是替那任昆顶罪。不管是哪样,罪魁祸首却是任昆,我又怎能让他逍遥法外?”
她咬牙切齿的,“那些人却利欲熏心,说什么顺天府都定了案,只等秋后处决就是了。有什么好查的。我这
样无中生有,完全是怕以后茂国公府的世子不是自己的胞弟,得不到娘家的好处……让爹爹早日商量过继之
事奏请礼部为要。”
话说到这里,她眼圈一红。“偏偏爹爹又是个耳根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