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夫人听了喜上眉梢,连着三天到罗家来磨蹭。
大太太觉得面子足了,松了口,五娘的婚期就定在四月二十八日。
今天是永和四年四月二十七,为五娘铺嫁妆的日子。
“小姐,小姐,三太太来了。问起您,大奶奶让您去问个安。”秋菊跑进来,“五爷和六爷也来了!”
“知道了!”十一娘笑着随秋菊去了正院。
三太太正和大奶奶站在垂花门前说话,走近了,才发现垂花门外堆放五娘嫁妆处有两个小孩,一个坐在马桶
上,一个紧紧地抱着一床帐子,嘴里嚷着:“……这是我的,五姐夫不给钱,就不让拉走。”
两人把大家惹得哈哈大笑。
这样调皮,除了罗振开和罗振誉还有谁?
去年五月,三老爷放了四川学政,三太太刚为罗振开和罗振誉聘了一位姓赵的先生做西席,怕耽搁了两人的
学业,就留在了燕京。
十一娘上前给三太太行礼:“三婶,您来了。”
三太太就打量着她:“又长高了些。人更漂亮了!”
十一娘落落大方地笑道:“多谢三婶娘夸奖。”
三太太就笑了笑,然后问大奶奶:“五姑爷什么时候派人来接嫁妆。”
大奶奶笑道:“说巳正是吉时。”
三太太看了看天,道:“看这样子快到了……还好我没有来迟。”
她话音未落,礼宾已喝道:“三爷、四姑爷、三奶奶、四姑奶奶到贺!”
三太太听了,眉头就蹙了一下:“你二婶不回来?”
去年六月,二老爷补了山东参政的缺,二太太带着七娘去了任上,把三爷和三奶奶留在了燕京。大太太知道
了不由冷笑:“难道还怕我搬到老君堂胡同去住不成?她有这功夫,还是想想怎么让儿子进学吧!”
去年罗振达参加童子试又没有过。
大老爷听了就有些不耐烦:“你管好自家的事就成了?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出了地锦这件事后,大老爷把罗振声狠狠地打了一顿,二指宽的竹条硬生生的打断了,要不是五娘扑上去求
饶,只怕罗振声连命都要没了。在床上昏昏沉沉向了大半个月。就这样,大老爷看着还心烦,夏天一过就让
吴孝全把他送回了余杭。
整个下半年五娘就担心着罗振声的伤,十天一封信问他的伤势。也不知道是打得太狠了,还是中途折腾回余
杭,罗振扬直到今年三月中旬才能下地走路。也因为这样,五娘出嫁,三姨娘没能赶来。
“说就这两天到的。”山东离燕京并不远,大太太给二太太写信告诉五娘婚期的的时候,二太太曾经说了要
回来的,不知道为干什么,现在还没有影儿,大奶奶笑着应道。
三太太还欲说什么,看见三奶奶和四娘两姑嫂走了进来,就笑着把话咽了下去。
大家见了礼,说了见句客气话,大奶奶就将三人请到一旁的厢房吃茶。
外面就敲起了锣鼓声。
有人喊道:“姑爷来搬帐子了!”
有年长的女眷就站在垂花门前的台阶上看热闹。
罗振兴、罗振达,余怡清就堵住了门:“红包拿来,红包拿来。”
罗振兴考上了庶吉士,要在翰林院学习三年,大老爷虽然还在候缺,从师已没有了当初的急切,反而有点像
旅居燕京般的悠闲。今日去赴诗会,明日去观山景,过得很惬意。
外面就有人把门敲得当当响:“开了门就给红包!”
罗振誉和罗振天走不开,听着又是急,又是气,一齐放着嗓子喊:“还有我的,还有我的。”
满院的人大笑,十份热闹。
好不容易把门叩开,媒人进来说了吉祥话,给了红包,笑声中,钱家的挑夫就鱼贯着把嫁妆挑走了。
大奶奶做为伴娘跟着去钱明那里给五娘铺床去了。
望着空圹的院子,十一娘不由感觉到有些冷清。
王家已经几次上门议亲了,听大太太的口气,嫁了五娘就会和王家定下聘的日子。
真应了“琉璃易碎、彩云易散”这句话。
她们三姐妹,只怕要各奔东西了。
不过,听说王琅去年九月在御林军谋了个差事,虽然因口角和人打了几次架,但还能每天点卯……也许年纪
大些了,脾气会好些。
十一娘不免有些驼鸟的想。姊妹们能嫁得好,总是件好事。
像四娘,四姐夫余怡清在翰林院任修纂,不几日得了皇上的赏识,听说常叫去听他讲《易经》。
就有小丫鬟来禀她:“十一小姐,要开席了!”
十一娘就回了自己的屋。
迎面碰到紫薇,看见她像看见救命的稻草似的:“十一小姐,我们家小姐一直问您怎么还没有回来?”
十一娘微怔:“五姐找我吗?”
“是啊!”紫薇点头。
十一娘去了五娘处。
平日里她用的东西大太太都随嫁妆送到了钱明处,屋子里显得有些空荡荡,黑漆木衣架上挂着的大红底
绣金凤嫁衣熠熠生辉,十分耀眼。
五娘本是端坐在炕上的,看见十一娘,竟然下了炕。
她一把抓住十一娘的手:“你去哪里了?怎么没有回屋吃午饭?”
“我正准备回来吃午饭呢!”十一娘刚答了一句,五娘已经滔滔不绝:“……中午我等了你好半天也没
有看见你的影子。你中午吃的些什么?厨房给我送了一道小雪菜黄鱼,一道龙井虾仁,一道鸡丝蛰头,一道
姜汁白菜……也不知道是找的那家包厨,黄鱼不新鲜,虾仁炒老了,蛰头像蜡头,白菜不嫩……”
总之,很多抱怨!
十一娘突然明白过来。
五娘,在害怕!
嫁给一个陌生的人,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新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谁又能全然的坦然。
她不由紧紧握住了五娘的手,想通过这种方式安慰安慰她。
“……不知道燕京的宅子贵不贵,租房子总不是个事。谁像我这样。一嫁过去就要愁吃愁穿的。也不知
道四弟现在怎样了?他怎么变得这么糊涂!竟然被地锦给迷了心窍。要不然,他也不用回余杭了。我出嫁,
还能送我一程!”
五娘说着,嘤嘤地哭了起来。
十一娘知道她只是想宣泄一下心中的担忧罢了,见她哭出来,反而认为是件好事。叫了丫鬟来给她打水
净脸。
洗过脸,五娘的情绪好多了。
“十娘天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也不知道她在干些什么?”她道,“我要出嫁了,她也不来看我一眼。我
们好歹是姊妹,就算有什么深仇大恨,看在就要各分东西的份上,她就不可以正常些……这一年多,十娘从
来不理会什么,有点我行我素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太太已经想好了对待十娘的招数,对十娘有种让
人不安的包容。就拿上次甘家七小姐请她们去赏雪的事来说,大太太把她留下来,却让十娘去了。以至于甘
家七小姐写信来问她,是不是因为嫁到徐家去了,所以大太太不让她抛头露面。
十一娘这才知道了元娘临终前的话。
听甘家七小姐的口气,不仅她知道徐、罗两家的约定,就是燕京的功勋世家,也都传遍了,大家就等着看徐
家到罗家下聘了。
去年五月皇上去西北用兵,一开始用的是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蒋飞云。结果七月战事不利,皇上不顾大臣反
对,封了徐令宜做征西大将军,主持西北战事。一直到了十月才有好消息传来。
仗一直打到了今年的三月,虽说是捷报频传,但好像伤亡也不小,还有御史弹劾徐令宜督军不力。虽然皇上
都留中不发,但十一娘一直有些担心。
她希望徐令宜能平安归来。
毕竟自己要嫁徐家的话已经说出去了,要是到时候有了什么变故,她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想到这里,十一娘不由叹了口气。
大太太却什么也没有跟她说。
不过,却让她做了很多针线。包括当初说是给五娘做的嫁妆,全收到了她的箱子里。只说她做的慢,五娘的
嫁妆全托给了针线班子上的人做。
看样子,又像是早有准备的……
那边琥珀看着五娘拉着十一娘没完没了,只得闯进来笑道:“十一小姐,您看,饭菜要不要端到这边来?”
五娘这才惊觉十一娘还没有吃饭。忙道:“那你快去吃饭吧!”
十一娘这才得以脱身。
回到屋里,刚吃了两口饭,就有小丫鬟道:“十一小姐,徐府的三夫人来了。大太太让您去一趟呢!”
十一娘不由皱了皱眉。
前几日太夫人生辰,大太太要她一起去,她装不舒服,推脱了。没想到因为五娘的婚事三夫人来了,大太太
又安排她去见客。
是不是表现的太急切了些!
尽管有些不愿意,但小丫鬟频频催她,她想了想,还是去了。
****
第七十四章 四月(中)
原来热闹的厢房此刻更是热语喧阗。
“……听说身子骨不舒服,太夫人惦记着,特意嘱咐我,来的时候看看十一小姐。”远远的,十一娘就听见
三太太爽朗的声音。
“也没有什么事。”大太太笑着:“就是前几天帮着五娘赶针线人累着了。这几天我派了丫鬟看着她,不准
她再做针线了。”
就有人笑着:“早就听说十一小姐的针线十分厉害,得了仙绫阁的真传?这是真的吗?”
大太太呵呵笑:“请了仙绫阁的一个绣娘来家里教女红,没想到得了她的眼,也就打络子、双面绣能拿得出
手了!”话说的谦虚,听着却隐隐含着骄傲。
那人就道:“既是如此,哪天让十一小姐也给我打几根络子。”
大太太正要答应,小丫鬟就道:“十一小姐来了!”
“快请进来!”大太太笑着应着,十一娘就走了进去。
三太太满头环翠,穿了大红如意纹妆花背子,梳了坠马髻,戴了青金石的耳坠,打扮得十分华丽。
看见十一娘,她立刻迎了过来:“我说去看看你,偏大太太要叫你来。你可好些了?”
十一娘曲膝给她行礼,笑道:“多谢三夫人挂念,我只是前几日有些乏力,养了几天,如今已没有什么大碍
了。”
“那就好,那就好。”说着,携了她的手就坐到了一旁的玫瑰椅上,“太夫人还特意让我来看看你。还让我
问你,上次送来的樱桃可好吃?要是好吃,过几天宫里赏下来了,再送些来!”
屋里的女眷就个个望着她笑。
十一娘很是不舒服。
她和徐家所有的不过是个口头的约定,无名无份的,这样说算是个怎么回事。
十一娘一面朝大太太望过去,一面笑道:“这几天是五姐的好日子,不免事杂。原准备过几天去谢太夫人,
今日三夫人过来,正好帮我带点东西过去。”说着,叫了跟来的琥珀,“把我前几天绣的那扇子拿来给三夫
人。”又转头对三夫人道:“有劳三夫人转给太夫人。〃
三夫人笑道:“我们太夫人可赚到了。一盘樱桃换了副扇面。”
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大太太也笑,眼底却闪过一丝满意。
三夫人当着大家的面提什么樱桃不樱桃的,不外是想说太夫人对十一娘另眼相看。可十一娘和侯爷又没有正
式下定,要是这事成不了,对罗家当然伤害最大。别人是不知道,会这样想,可她心里清楚,元娘临终前给
皇后娘娘上的遗折就是为了确保这事能成。要知道,皇后娘娘也和元娘一样,最担心的就是孩子安危。
想到这里,大太太的得意变成了黯然。
如果元娘还活着,该有多好……
三夫人笑得却有些勉强。
她实在是很腻烦徐、罗家的约定,不说别的,到时候对着个比自己儿子大不了两岁的小丫头片子喊弟妹不说
,有个什么大事还要到那小丫头手里去拿对牌……不先刺她一刺,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十一娘的笑容是淡淡的。
能这样把心思表露出来的人不可怕,怕的是那些什么事都藏着掖着的在!
众人各有各的想法,笑过,闲聊了几句,琥珀的东西也就送来了。
十一娘将红漆描金的匣子递给三夫人:“劳烦您了!”
三夫人眼睛一转,笑道:“我可要先睹为快。”说着,就打开了匣子。
团扇,绡纱的,湘竹柄,绣了只栩栩如生的怒放牡丹花。
果然好针线!
她在心里赞一句,笑道:“真是漂亮!”
随手反过来,却是一两朵并蒂牡丹花,一朵含苞待放,一朵刚刚吐蕾。
三夫人怔住。
三太太看着分明,忙笑道:“这就是我们家十一小姐的双面绣。原来在仙绫阁挑大梁的简师傅被大嫂请
来家里教针线。我们家的五娘和十娘也都一起跟着学了些的。”
大家纷纷围过来,你拿过来瞧一眼,我拿过来看一下,没有一个不交口称赞的,
该争的时候争,该斗的时候斗,可该抱成一团的时候就得抱成一团。要不然,自家人先闹起来,别人更
不把你当回事了!
三太太就有些得意地看了大太太一眼,大太太微笑着朝三太太点了点头。三太太心里不免有些遗憾。要
是那天去给太夫人拜寿的时候送这扇子去就好了!再转念一想,送去的东西都是给管事的,也没办法当面显
摆,还不如这个时候呢!
正想着,有小丫鬟跑进来:“二太太赶回来了!”话音刚落,二太太就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后面还跟
着神色疲惫的七娘。
“大嫂勿怪。”她急急地道,“西北从山东调粮,驿路封了三天,要不早到了。”
“辛苦了,辛苦了!”大太太说着,携了七娘的手,“累了吧?快跟十一娘去歇着。”
大家纷纷上前见礼,十一娘和众人打了招呼,就带着七娘去了自己的住处。
三太太就找了机会对大太太道:“他们家富贵,我们家也差不到哪里去。有些事,还是缓缓的好!”
大太太知道她的意思,不由叹一口气:“听说陈阁老新法推行的成效显著,西北军用花费颇大,全赖去
年茶税的收入……大老爷是不行了,我们再不走动走动,只怕有些人家就要把我们家看扁了。”
“可是,就怕事有万一……”三太太还是有几分犹豫。
有些话,大太太不好对三太太说,含含糊糊地道:“放心吧,这事我心里有数。”
三太太不好再说什么。
两人正说着,二太太拢了过来,递了一叠银票给大太太:“这是老爷和我的心意。”
大太太略略一看,全是一百两一张的,估计也有两千两。“这,太多了……”
二太太忙摇手,“爹原来在的时候,家里的事我们从来没有操过心,每天只知道伸手拿了公中的银子贴补家
用。如今家里正困难着,也是我们该出力的时候了。大嫂快接了,不然我回去不好跟老爷交待。”
三太太不免有些不自然。
二房出手也太大方了些。
可这个时候,她也挣不起这硬气来,不免讪讪然地笑道:“是啊,大嫂,您就接了吧!听说过几天王家要来
下聘了。到时候讲究也多,花钱的地方也多。只是我们家老爷那里是清水衙门,我们虽然手面少,但这跑腿
的事也还做得来。”
大太太就一边携了二太太,一边携了三太太:“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四姑爷如今正是鸿运当头,过两年兴哥
也出来了,家里的日子又好过了些。”
三太太听着直点头,二太太却是眼神一沉——女婿再好,不比儿子。何况余家还有那么多的弟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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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七娘梳洗了一番,换了十一娘的新亵衣,正懒洋洋地依在临窗的大炕上:“……不过一年没见,你怎么
长这么高了……比我还略高一点了。你以后少吃点,长太高了,不好找婆家。”
十一娘笑着不理她。
一旁的琥珀却道:“我们家小姐已经这样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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