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教头扭过闪亮的光头:“你没见过?你没见过的事多了,那是弹剑,指尖上的功夫,甚是讲究,不是一般人耍得来的,轻则无用,重则伤己——当今剑坛里,除了昆仑派的王镜明之外,就数你楚师兄耍得最好。”
槐枫慨叹着点头,心想楚师兄果然厉害我对他的了解不及十分之一还想和他认真地对一场可真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了可惜那秘密文档被他给烧了好多资料都没看到不然现在也不必如此吃惊了,转头看那边场内,两人已经又缠做一团。
林默砍、劈、削;楚云格、挡、化;一攻一守,局势分明。从局面上看,林默可算是占尽上风。可在场观战的,最不济也是松派总舵次组的人,怎可能轻易被局势迷惑?——明眼人都看出,虽则楚云总是被动出剑,可每一剑却都以恰能挡住林默的进攻为宜,因此体力消耗反而比进攻的林默要小得多;而且他虽则总在后退,步伐却是章法分明,比一味飞身、落地的林默又显沉着;而每次在被逼到悬崖边的时候,他总能有意外之法,化险为夷,从头来过——其法之新、之奇、之险,往往出乎众人意料,惹起一阵阵惊叹之声。
这样的描述会造成一种误导,让人以为楚云正胸有成竹地把林默玩弄于股掌之中,其实不然。
楚云体能之柔弱,在总舵里可以说是人尽皆知,而林默的体能之充沛,也是有口皆碑,所以就算目前楚云的打法比较省力,进入持久战之后,两人之间谁的体能会先见底,还很是个未知数:同时,虽说楚云防了个密不透风,进攻却总欠点力,往往剑没来到林默跟前,已经被硬生生地压下去了,根本不痛不痒,更不要说造成威胁了;况且,金蝉脱壳再妙,到底是逃跑的法子——想要赢,光靠逃是不行的。
于是战斗进入了胶着状态。
你攻不进来,我也攻不出去。
双方拉锯式地前进后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伤口的数量在慢慢积累着,剑锋渐渐地磨钝,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代表着一丝能量的流失……汗水顺着眉梢汇聚成一条小溪,先是一滴滴地落在地面上,继而连成了晶莹的珠串,最后一甩就是一整片……
停顿的时候,两边交替着唤次组的小师弟上来,擦去地面上留下的水痕。
这也是拖延时间,恢复体力思考战术的伎俩,大家心照不宣。
眼下楚云正支着剑,靠在场边。
打到一半擦地面的时候,趁机喝水休息都是合法的——经过数百年的改进,野蛮血腥的对剑,到底和平文明了些。
日已偏西。
夕阳暖色调的铺洒在楚云身上,能清晰地数出他手臂、肩膀、肋骨的地方每一条伤口。苍白的脸,即便涂满了残阳的血色,也依旧在胭脂般的红中,透出虚弱的青白来。汗水,犹如瀑布一样冲过脸颊、滑过纤长的颈项——全身上下的衣服已经没有一个地方是干的了,就像刚从河里捞出来似的。楚云捞起袖子胡乱一抹脸,“啧”了一声,“唰”地一声把外套扒下来,往旁边一扔,扯过毛巾在身上擦了两下,从剑袋里抓出件干衣服套上。
——原来不是烧包。五套衣服竟一套也不能少。
槐枫看着楚云剑袋旁边那堆湿衣——楚云身体条件特殊,虽说两个人是搭档,和除了技巧配合之外,像体力、体能的训练楚云有单独的教头负责,所以,虽然槐枫多少也见识过楚云“汗如雨下”的场面,可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么”会出汗。
虚吧。槐枫的胃对着肝叹了口气,肠子听到了。只有体虚的人才会是这种汗法,你看对面林师兄,也就是额上微汗而已——叫你天天不好好吃饭,还只吃青菜不吃肉吧!槐枫不由腹诽了一句。抬起头来,看到楚云低头系着扣子,雪白的胸膛上一痕赤红的伤,一大滴汗顺着胸前骨沟渗进去,楚云以一种不易为人察觉地姿态,轻轻地哆嗦了一下……槐枫忍不住跟着哆嗦了一下。
汗水泡伤口,那得多……这么想着,全身上下仿佛都又痒又疼地难受起来。
那边,楚云已经扎紧了腰带,重新回到场内。
——勒那么紧,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腰细啊?果然还是烧包!
槐枫托着下巴,郁闷地别了别嘴。
第25章
“不要再磨了,”林默把剑往地面上一指,“快点了结了吧。”
楚云反手又擦汗,刚换上的衣服转眼间已经洇深了颜色——槐枫眯起眼,看到他握着的手微微战栗着——兴奋吗?不,应该是体力不足吧……
林默向前逼一步。
露出大型肉食性猫科动物的表情——慢慢的玩弄猎物,直到它筋疲力竭地溃败——那种临近省里的焦躁和宽容,在他的脸上交替起伏着,形成一种令人恐惧的阴郁。
“开始吧?”
他又征求——或者不如说是胁迫似地——问了一次。
楚云拂去了额角的汗珠,抬头看了看他的剑——大概因为楚云的剑硬度和锐利程度都比林默的剑高一些,那柄黑色的大剑上,现在已经斑斑驳驳的全是刻痕:“你不换一把?”
“嗯?”林默傲慢地瞥了他一眼,“对你,不用……”
“那么得罪了。”
话音刚落,楚云像一颗流星一样窜了出去,青色的细剑犹如一道闪电直劈林默的上三路——林默匆忙之间反手举剑一挡,那青色却中途变了先,“唰”地横向扫去,然后只听“咣当”的一声闷响,黑色的巨剑应声而断——众人甚至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一抹锐利的青色已经架在了林默的脖子上:
“你输了。”
楚云微启双唇。
声音细小却掷地有声。
然后又是“咣当”一声——青色的细剑也落在了地上。
楚云像忽然被抽掉了魂似的,软绵绵地向前一靠,额头抵住了林默的肩膀,顿了一顿,兀自慢慢地下滑,在林默深蓝的外袍上,划出一道接近暗紫的水痕——林默条件反射地要捞他,却没有捞着,只得由他缓缓地滑下去,滑下去,最终瘫软在脚下。
全场静寂。
是槐枫第一个跳了起来冲进场中,把楚云扛到林默的攻击范围外拦在身后——他手还拴在树枝上,谭教头独家的钢扣质量卓越挣脱不能,结果他拗劲一上来,蛮力爆发直接把整个树枝扯了下来——蹲在该枝头上的师兄弟们十分惊诧纷纷逃窜。
眼下,他正扛着这十六分之一棵树作临时武器,往胸前一横:“不许你再向前一步,别想碰我师兄!”——这话说的,好像对面那个林默就不是他师兄了似的。
众人呆滞。
楚云悠悠形转,看到举着树(……)挡在自己面前的槐枫脸都黑了:“槐枫!下去,你上来做什么?”
“你……我……”
槐枫思维系统梗塞,语言不能。
“快下去!决斗呢,你……丢不丢人啊!”
“我……”
楚云勉强撑起身,看着那边木讷的林默,脸都黑了:“我的天!你不嫌丢人我还丢人呢,这……”
正不可开交间,谭教头拎着茶壶,从树枝上飞身下来:“好了,总之这决斗,也算是分出高下了吧?——你说呢?小林子?”
对北边那棵树上的剑宗掌门林恒毅喊道。
谭教头年级大、成名早、辈分高,虽说林恒毅现居掌门之位,可在谭天虎面前,还是不能不低头行礼叫一声“师叔祖。”
听谭教头把“小林子”在众人面前叫这么叫出来,林掌门脸上略有点挂不住,可也没办法,吱哼了两声跃下树来:“这场决斗,的确是胜负已分。”
此话一出,众人皆屏息宁神——在松派中,有两位教头见证的决斗,若裁定意见一致的话,就为终判了。
此役最后一刻结得太诡异,修为差一点的弟子们,等看清的时候,就只发现林默的剑断了、被架了脖子——继而楚云又躺到在地了。这期间的缘由一概不知,只能等着两位高阶的教头裁定。
“……只是,”林掌门清清嗓子,一顿,又转回身去对这谭教头,“不知师叔祖的意见……”
“不如,”谭教头最烦这些条条框框规规矩矩可可套套,大手一挥,“三、二、一,我们一起宣布裁决——若是有分歧,那边还有小汤子他们都在,在听他们的得了。”
“如此甚好。”林掌门略松口气,向前一步,“三、二、一——”
两只手同时指向了横在地下的楚云。
“叮咚”一声,林默手里最后的一小截剑连着剑柄一起掉落在地上,“为什么……”他的语气像一只受了重伤的野兽,崩溃而疯狂,“为什么——”逼向谭教头和槐枫的方向。
槐枫连忙把那十六分之一棵树警惕地举起来——树冠庞大挥舞不便,连划了三下手,正待抱怨,看看林默怨毒的目光,聊、聊胜于无吧……总比手无寸点的好……
“林默!”林掌门从身后喝止了他,“这是决斗,你一个首席,连决斗的输赢都分不清吗?——就算我们不说,你也该知道是你输了吧?”
“……”林默原地站住了。
最后一刻,是楚云先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如果不是因为楚云并不想取他性命,他现在或已身首异处也为可知。
所以,自然是楚云赢了。
然而……
林默沉默了。
多年来的努力仿佛就在这一瞬,被全然地否定了。他面无表情地踢开了剑柄,走到楚云面前——剑柄在他的身后滚动着,发出清脆的撞击岩石的生硬。
“我输了。”
他说。
把左手伸向楚云——那是他握剑的手。
楚云妄图撑起身,未遂,再撑,依旧未遂——槐枫凑上去,垫在他背后,把他支起来一点,提着他的右手凑过去捧了捧。
楚云的手被槐枫捏在手心里,连指尖都是彻骨的冰凉。
然后林默转过身去,默默地把掉落在地上的断剑捡起来,收回剑袋,再把湿衣、水灌之类的杂物,一件、一件郑重其事地收回去,最后扎好口,背上,走下山。
月亮升起来。
微风轻轻撩起被汗水浸得沉重的衣摆——像是在诉说一颗星星的陨落。
槐枫看着那嵌在深蓝色天幕中的背影,觉得他似乎猛然地老了十岁。
大家就这样静静地呆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山道的那边。
没有人出声。
许久之后,掌门轻咳了一声:“那个,大家散了,吃饭去吧。”
——槐枫才发现,臂弯里的楚云双眼紧闭,面色发青,仿佛已经又厥过去许久了?!
第26章
槐枫大骇,惊叫。
继而人声鼎沸、往来不绝、嘈杂、添乱的关怀——经过一番兵荒马乱之后,楚云先前在单剑组的王教头出来澄清并安抚众人,说楚云体力消耗一大就会呈现假死状态,才把各种紧张的、忧虑的、同情的、不怀好意的、看热闹的……目光拦了出去,帮槐枫扫清了道路,让他扛着楚云回房间。
把楚云卸下来放在床上的时候,槐枫觉得,单从触感上来讲,他简直无限趋近于一块滴水的死肉:汗津津,冰凉凉,软绵绵,没有任何血色和生生机。
“楚师兄……”
胃部大声地叫嚣着,提醒他现在是进食时间。可槐枫一看楚云那张纸一般惨白的脸——现在并不是考虑吃饭问题的时候。
拖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来,槐枫拿着毛巾,轻轻地擦去楚云额角渗出来,细密的汗珠——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怎么做,然而他清楚,那不单纯是由于楚云是他的搭档。
槐枫想起那最后一剑之前,楚云那虚弱的近乎于惨淡的脸色。
在那片场地上,除了楚云自己以外,估计没有人觉得,胜利的天平会倾向他那一边吧……可那样连剑都快要握不住了的手,却硬是斩获了胜利女神的芳心,在那千钧一发的最后一秒……
槐枫不知道别人看到了没有。
可在那最后一秒,他的确看到了,楚云脸上近乎于残忍的决绝——狭路相逢,勇者胜……连这句话的程度,都微妙地显得有点轻飘。应该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他楚云就是那个不要命的……甚至,是那个急于寻死的……
那样的表情,带给槐枫的,并不只是恐惧,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撼动。
此役之前,若是有人问槐枫,林默和楚云之间,哪个更男子汉,槐枫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林默:他心目中“男人”的标尺,就是像林默那样,强健、有力,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舍我其谁的霸道,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隐隐的雄性的汗酸味,让人感到逼人的压迫感。——至于楚云这样,在生活上拘泥小节,半个时辰吃不下一碗饭,孱弱得需要单独进行体能训练的家伙……是绝对沾不上边的。
可就在那一瞬间,槐枫知道自己错了。
“男子汉”这个三个字,和衣着打扮无关,和饮食习惯无关,和行为举止无关——在师弟们面前耀武扬威的林默固然威风;可面对比自己长、比自己宽、比自己高、实力评价也比自己强的林默,楚云的沉着和机智,却让槐枫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大无畏的男子汉”、什么叫“笑谈生死真英雄”。
——认真的人永远最美丽。
在那最后一刻,全神贯注的楚云身上,直射出来的耀眼的光线,穿过视网膜,直接灼伤了槐枫的心。
靠,楚师兄,真男人!
槐枫想着,低头又帮楚云擦了擦汗——看到那犹如远山一般淡然地眉眼,陡然觉得“男子汉”这三个字似乎又有点配不上这样的婉约。
然后他就坐在原地。
把楚云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之间暖着,静静地看着他的脸,等着他醒来——直到白秋函同学喂猪一般拎着一整桶吃食撞进来:“靠!贝贝你可以的啊,饭都不吃了哇?”
槐枫才发现,夜已深沉:“呃……没有……”
秋函把那半人高的食桶往桌子上一撂:“我口毕——你个木头,重死我了,今天可都是好菜,还有蟹黄包和虾饺,我一样都帮你留了一些,快趁热吃吧!”
槐枫看看楚云,又看看饭:“我……”
“我口毕——你个口毕——口毕——,说你木头你还真木给我看,”秋函横他一眼,“光你饿着能饿出个什么好来?饿久了楚师兄就能早醒两刻?——不可能嘛!还是说你合计着饿晕过去算数,黄泉岸边有个照应?”
“呸——”槐枫忙拿话头拦他,“快呸!什么黄泉的……”
“你还知道着急啊?”秋函拿出一个包子,“我还以为你傻了呢——就算你自个儿不吃,也该去趟饭堂给楚师兄把饭打来备着呀,他体能消耗那么大,要半夜醒了,山下的食铺又都关了门,你们俩能这么小眼瞪大眼地干饿着?”
槐枫一思量,果然是自己考虑不周,不由局促地红了脸。
“好了好了,”秋函把包子直接塞进他嘴里,“别做委屈小媳妇状了,都是熟人给谁看啊——最下面那个是粥啊,饭堂大娘听说楚师兄又挺下了特地给他做的,鸡汤熬的,味儿鲜又有营养,包好了啊,可别凉了!”
槐枫略有点呆滞地点头,机械地嚼着包子。
秋函从他身边绕过去,探头瞧楚云:“这都快一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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