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槐枫答得很谨慎,“很好的剑客……”
“对,就是这个,”镜明竖起右手食指,“我这个人呢,首先是一个双剑剑客,然后才是一个成名人士——我会受到关注,能功成名就,是因为我双剑有实力,可如果双剑这个项目本身,不受欢迎,不被重视,那我双剑用得再好,又什么用呢?所以,双剑这个项目要摆在前面,个人的输赢是放在后面的。”
他停下来看看槐枫,见他正很认真地拖着下巴听,就继续讲下去:“双剑这个项目要发展,靠的是什么?是新鲜血液,年轻的好的剑客不断地补充进来,这个项目才会有活力——而且,对剑本身不是表演性的项目,是对抗性的项目,一场比剑要精彩好看,一定要场上双方的实力相当才行,一面倒的比剑,场上打的场下看的都没意思。”
槐枫连连点头:“嗯,是,太弱的对手就算赢了也没感觉。”
“如果我们把自己的东西藏着掖着,那新人就不会学到好的东西,他们的实力越来越弱,我们打起来也没意思,这样那个……”镜明停下来,支着额角想措辞。
“恶性循环?”
“嗯嗯,恶性循环下来,最终会怎样呢?双键越来越弱,渐渐没人关注,最后消亡了,我们也就随之被人遗忘了——反之,而如果优秀的新人得到很好的教导、保护的话,会怎么样呢?他们可以给剑坛带来新的生机和活力。像你们,你们两个都是半路出家吧?”
“……呃……”槐枫局促起来。
“这没什么不好,”镜明很长辈地摸了摸他的头,“半路出家的人能打到兵器谱第一超厉害的。我是要说,因为你们都是半路出家,你们的打法路数,就和我们以前的,刚开始就是练双剑的人,完全不一样。你们给双剑带来了很多新东西,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然后我们就开始研究,要再怎么对付你们——这样互相促进,大家都会觉得有趣,有动力,能够乐在其中;观众看着也觉得好看,自然就愿意看,双剑就能更好地推广发展,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们都比以前更出名,巡回赛奖金升高,大家拿的都多,皆大欢喜,不是很好吗?”
“唔……嗯……”
“大家——最起码小亮和我罢——是为了爱这个项目,来参与双剑,”镜明手指轻轻在桌子上点着,认真严肃地样子,连面部的曲线似乎都骤然成熟了几分,“不是像以前没有’论武大会‘的年代,是为了多砍几个人,显示自己很强很霸道,才来握剑的——所以,要保护这个项目,让它能够顺利向前发展;而不是为了’我要称霸天下‘这么浅薄无聊的目的,就轻易地毁坏它。”
槐枫听他这一席话,心中豁然开朗,不由啧啧称奇:这么一论,连“不能总赢”也变成“很好”的事情,镜明果然胸怀宽广,为人坦荡,见识高卓,难怪楚云独对他格外欣赏。
正想着,镜明忽然扯开嘴笑,邪邪一笑,眉梢轻扬,年龄瞬间倒退回去六七岁:“而且,我们——我和小亮——都有这自信,不管有多少新人,笑到最后的,嘿,”他微微扬起下巴,眉眼笑得弯弯的,“一定是我们自己。”
声音不大,只是平淡的陈述语气,可不知为什么,槐枫就是在其中,听到了豪迈桀骜,意气风发。
第55章
无数事实成名,一个足以名垂青史,被形容成“伟大”的剑客,必然从不同方向吸取养分充实自己的技能和灵魂——教头的,队友的,对手的;前辈的,后辈的,平辈的;业内的,业余的……
无论作为一个“看着槐枫成长,对槐枫充分了解的对手”,还是一个“经验丰富成就卓越的前辈”,镜明的布道,都有这非同寻常的意义——也确实被槐枫记在心里,并他日后行事时很重要的参考准则,指引他走上了德技双馨,享受双剑的道路。
为此,槐枫——连带楚云——都对镜明感念有加。
因为他们都知道,巧技易有、厚德难求。这个江湖里,有许多人,他们虽然曾经登上过这江湖的顶点,乃至于现在还身居高位门徒万千,可由于缺乏有力的引导,同时自身心理狭隘、目光短浅、见识鄙陋,他们或许一辈子,都无法感受到剑术中的真正乐趣。
——松派掌门林恒毅就是这样一个不幸的例子。
当槐枫推开场后即时治疗室的门,林掌门愤怒的咆哮扑面而来:“你丫就该把他给废了!打折他的腿挑断他的筋让他尝尝厉害!”
槐枫吓得一楞,循声偷眼瞟去:冲突的地点正式门口玄关旁,被教训的是秋函——只见他缩着个脖子站着,虽说比林掌门还要高了半个头不止,气焰却没有对方一半盛,只是诺诺地:“可是……”
“什么可是!他手上技巧脚下功夫哪样不精道?你不趁现在把他废了,等着他来废你吗?!”
“掌门,桃子不是那……”
“桃子?!你居然叫他桃子!?你为什么不干脆……”
迟钝如槐枫也知道,在这种时候还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以免惹祸上身的好,忙低着头快步穿过玄关,走进治疗室的等待室里。
里面有不少等待治疗的单剑组、双剑组的师兄弟,看到槐枫,一窝蜂地围上来问楚云的现状。槐枫一面感慨楚云的人缘就是好啊就是好,一面尽可能地把语言系统活跃起来安抚众人。好容易脱出身来,悄悄挤到季彤身边:“外面那个——是怎么了?”
“嗯?”季彤在等待的间隙,也不忘拿着器械联握力,见槐枫凑过来,放下器械甩了甩手臂,“掌门不满意。”
“不满意?小白不是赢了吗?”
“掌门他……”季彤抓过毛巾抹去额上的汗,“不是赢了就可以的……”四下看看,压低声音凑在槐枫耳边,“也就是你,看着楚师兄的面子和你说,听听就好,别往外面传。”
“嗯?……哦。”
“林掌门那脾气……唉,在当剑客的时候,就惯了羞辱对手,现在当上掌门了——他那个心理啊,怎么说……”季彤皱了下眉头,声音压得更低了,“就以为自己是’黑道老大‘了,凡是松派的对手,他都觉得是对他不敬,恨不得整个剑坛都对他俯首贴耳顶礼膜拜……你没和掌门说过话吧?”
“……没有……”
“他和你说话的时候,你最好都答’是‘,别反驳,否则——之后有你受的。”汗水顺着季彤的额角流下来,眉间拧成“川”字,快能夹死蚊子。
“呃……那小白……”
槐枫想起秋函方才那句“可是”,不由担心。
“唉,”季彤重重地叹口气,像是要把心肝脾胃肾一起叹出来似的,“现在林默刚走,松派剑宗青黄不接,他还要小白给他撑着面子……可是,小白那个脾气,啧!”季彤咬了下嘴角,重重地用手背蹭去了脸颊边的汗珠。
槐枫不知该答点什么。
“还有,”季彤凑到他耳边,“掌门本来还指望林默多给他拿两个首席,现在被楚师兄挑走了,不知他对楚师兄……师兄他虽聪明,可心气太高,有些事他就……唉,”他退后一点上下打量了槐枫一趟,“算了,我和你说这个做什么,楚师兄要知道了该怪我了……总之,就这样,你也……多长个心眼……”
“季彤!”
治疗室里唤他,季彤答应了一声“就来”,回头拍了拍槐枫的肩膀:“今天的话别传出去。”
“……哦。”
槐枫呆呆地点着头,看着季彤的背影消失在门的那一边,忽然看见迷雾里现出未来道路的一角,原来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阳光遍洒,平坦笔直。
回屋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槐枫拎着给楚云的饭盒推开门,听到房间里传出嘤嘤的饮泣。——心下一惊,忙悄悄掩上门,贴着门板静静地站着。
“妈妈,我好疼,好疼,呜呜呜……”
黑暗里传来的声音,细小却清晰,软款粘腻的苏杭口音,果然,是楚云。
槐枫不敢动——楚云那么骄傲的人,是断不肯在人前服软示弱的,更不要说哭了,要被楚云知道有人看到他哭……槐枫恐怕自己会被杀了灭口也未可知。
站了许久,直到楚云的呜咽渐渐地低了下去,槐枫才试探地开口唤:“子桓?”
没有人应。
房间里只有均匀的安然的呼吸。
悄悄地走到他床头,打开夜明珠灯,昏黄的光下,楚云双眼紧闭——是睡着的。
原来那是梦话啊。槐枫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抚平楚云蹙起的眉间,刚一触到却又紧忙缩了回来。也是,楚云本不是能在清醒的时候这样哭出来的人。
槐枫屏息站在床头,看楚云那过长的睫羽微微颤抖着,上面挂着晶莹的泪珠,在脸上投下青灰的影子。胳膊环在脸边,像是为了增加安全感。本来就只有巴掌大的脸,被手臂遮了半边,显得更小了——染着湿润的泪痕,嘟着嘴,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苍白、脆弱,又无助。
他睡得并不安稳。
时不时哼一声。
眉头总是皱着。
槐枫瞧见他手臂上背上的伤,密密麻麻,凸起来或者凹下去,在朦胧的灯光下被映照成光怪陆离的各种颜色——他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忽然想起今天季彤的话。
然后胸口上仿佛压了块千钧巨石般沉重气闷,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第56章
“你回来啦?”
槐枫动静太大,楚云被吵醒了。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槐枫他的眼眶里看到了成熟、自信和坚定——简直不能相信,方才黑暗里低声哭泣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回来了。”
“外面冷吗?”
“还好,倒不是很冷,就是风大。”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略扯了几句,楚云忽然回手一抹脸:“我脸上怎么湿湿的。”
槐枫脑内一阵#¥%& ^……心想你问我做什么问你自己啊难道还是我看你秀色可餐把口水滴你脸上了不成?张开嘴出口却是一句:“那啥,我进门洗了手没擦干,不小心甩你脸上了。”
说着抬手帮他抹掉了。
“啧,”楚云像要抱怨什么,张了张口却松开了眉头,“算了。”
“吃饭不?我带了粟米粥回来,还有小白菜……”
“不饿,也不想动。”
“吃一点吧?”
“说了不饿了……”楚云妄图转过头去做“我正在睡不要吵我”状,不想牵动了伤口,“嘶”地抽了口气,牙关紧咬,脸都皱了起来——伤痛和逞强在那不大的脸上扭曲地糅合在一起,连眼角的泪痣仿佛都抽搐起来。
槐枫只觉得自己胸腔中间偏左的地方被一只有力的手狠狠地拉扯着,生疼。不由分说地架起楚云的肩膀把他圈进怀里:“吃一点吧,我喂你。”
“哎哟!”楚云想挣扎却没气力,拧着眉抱怨,“说了不要了你……唔……”
槐枫把勺子伸到楚云嘴边——他最终还是别扭地张开了嘴。
夜晚宁静。
已经是深冬了,没死光的虫子也睡着了,除了风偶尔抚过树丫,带来轻微的“嘎吱”之外,一点声音也没有。
槐枫低头,看臂弯里的楚云——他完全被笼在了槐枫的身影里,看不清脸,只听到他含含糊糊地抱怨,然后乖乖地一口一口把那碗粥都吃了下去。
“其实我满讨厌粟米的。”
槐枫拿起毛巾帮他擦嘴的时候,楚云最后嘟囔了一句。
手指在柔软的水色的嘴唇上滞了一下,槐枫别过头去把自己的暗笑藏进黑暗里
——果然,绵羊就是楚云,楚云就是绵羊。
“贝贝,你笑什么?!”
“不,师兄,呃,我没笑……”
不要小看一匹绵羊。
它——或者应该用“他”?——有着惊人的爆发力,过人的执着和吓人的破坏力。
第二天早上,在羊蹄践踏下醒来的槐枫这样想。
“师师师……”槐枫坐起身把绵羊从肚子上抱下来,阻止了他进一步把自己的肚子当蹦床的暴行,“师兄早!”
“早你个头啊咩!”羊蹄“啪啪”,V型印左右各一个,“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咩!快起床咩!”
“今天不是没有对剑么……”昨天楚云吃完后,槐枫还要收拾碗碟加打扫浴室,折腾了大半夜才协,这会儿正睡眼惺忪。
“没对剑就可以偷懒咩?”楚云毫不客气地给他脑门上也补了一下,“快起来,去现场看镜明元亮对杨尚彭正!”
杨尚彭正,是松派除了楚云槐枫之外,进入八强的另一对双剑。和楚云槐枫不是一个教练手下,所以并不熟识。
“他们进四强了?”
槐枫清醒过来,把绵羊放在床头柜上,跳下床。
“咩,他们运气好,连续两组对手都有伤退会了。”绵羊横在柜子顶上,一个前蹄支着下巴,另一个拍打着柜面,急躁不耐烦地,等着槐枫洗漱穿衣。
“哦,”槐枫牙刷还含在嘴里,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去看’明亮‘?”
’明亮‘是江湖人对镜明元亮组合的简称。
虽然有记录卷,但在没有找到打败镜明和元亮的方法之前,楚云大概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现场的机会罢。
“嗯,重点自然是明亮,”绵羊点头,“可是我们自己那对也要看一下,我从没和他们在一起训过……咩,这次一共出来了八对,但是总舵里,长时间首组应该是养不下这么多人,所以……这次剑会完,应该会有一次组内淘汰,趁现在去观察一下对手也好咩。”
“你就这么去?”
槐枫打点好了,从浴室里钻出来问楚云。
“你以为呢咩?”绵羊蹬了蹬腿跃进他怀里,“如果是人形态我早自己去了要你做咩?——伤太多,”声音小下去,“而且我实在没体力撑了,今天这个状态大概要保持一天才行咩。”小小的羊脑袋不甘心似地别过去。
槐枫大着胆子摸了摸羊头——羊角只有一点露在外面,圆圆的优点硬并不扎手,刮过掌心的感觉有点痒。绵羊没有反对,在他胸前挪了两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自己蜷好:“快了快了出发了咩,不然来不及了。”
——果然来不及了。
槐枫祭起轻功一路狂奔,来到安排的第七号比武场,却发现观众已经开始离场,忙随手抓了一个问这是怎么回事。
“哎,”被抓住的这位一脸花了冤枉钱的大便色,“别提了,这可是四强赛啊,场面还没昨天明亮打八强的好看——你说对手同样都是松派的新人,怎么就差那么多,不到一刻钟啊!不到一刻钟就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场面完全一边倒,这真是……唉!”愤愤然地挥了挥手上的门票,“我花六两银子买的内场票啊——啊!好可爱的绵羊!”
槐枫点着头刚想进场内剑客休息区看看情况,忽然被那人拽住了:“超可爱呀呀!!这是你的宠物?”
“啊……呃……是OvO|||……”
槐枫结结巴巴地回答,冷不防胸口被绵羊狠狠地来了一脚几乎内伤。
“哎呀真的超萌的……我可以摸吗?”槐枫这才看清面前的是一位小姑娘,心想果然果然玩偶状的东西容易博得女孩子的欢心,一面结结巴巴地敷衍着,征求地捏了捏绵羊的蹄子。
绵羊不置可否,槐枫不知所措——然而无论他们是赞成还是反对都无所谓了,因为那女孩已经“单妹!阿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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