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歉然一笑,点了点头:“只是……我不明白,师兄你帮我这忙,自己又能有什么好处呢——或者,我又何以为报?”
“……噗,”章池摇头苦笑,“师弟你真是戒心森然。”
“无功受禄,总是于心不安。”
“论我的好处,其一,便是我南海分舵的弟子不至于在总舵之中绝迹;其二嘛……你和我不同,你是会一鸣惊人的,楚师弟,”章池有节奏地拍着楚云的肩,一下,又一下,“若你哪天名满天下了,我指望你提起一句,’有个南海分舵,被人称作南海公的师兄,对我诸多照应‘——如此,我便满足了。”
楚云微嘟起了嘴,想个小孩子算计母亲厨房里的糖罐那样想了三秒:“只是这次夙曼祭?”
“是。”
“之后师兄你就挂剑了?”
“对。”
“师兄能以一纸白卷的成绩,盘踞首席之位五年之久,背后的关系网应该不小吧?”眯缝眼儿眨巴着,忽然就闪出了狡黠的光。
“呃?”这样单刀直入的问题,章池措手不及。
“到时,若是师弟我不幸和欧阳家两位相争,还望师兄出手相助。”楚云裂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糯米牙,一张巴掌脸上瞬间堆满了漫天要价的流氓相。
骤然亮堂起来的脸色明晃晃耀迷了章池的眼,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若是能胜的漂亮,这个自然好说……”
“好!”楚云伸出手来,“击掌为誓,我们去拿个全胜回来。”飞扬跋扈的傲气在他脸上延展着,一瞬间,章池失神:“神……弑?”
“什么啊那都过去多久的事情了,”楚云横拖着剑一手拽着章池的袖子就往练习场里跳,“快练起来不要浪费时间了——不努力的话全胜才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到底还是小孩子……”章池被他拽得歪在一边咧嘴失笑,忍不住凑到他耳边,“一提他就……你到底多想和他配一起啊?”
“嗯?”楚云广袖一扬细剑端平,“除了他,我谁也不要。”
双目炯炯,寒光逼人。
很严肃,很坚决。
第62章
——这一切,槐枫自然都不知道。
他的生活,依旧如拆对前一样,安稳而规律着——脸上的表情,也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章池看不下去了,半带揶揄地问楚云,这就是你选定了除了他谁也不要的搭档?好像他也并不是没你不行嘛?
楚云耸肩一笑不为所动——不赞同,不辨驳。
槐枫轻声地抱怨“不习惯”的委屈,问“师兄我们还会配回来的吧”时的忐忑,还有楚云变成绵羊时候,一成不变的殷勤和温柔——一点一滴,楚云都看在眼里。那是他的珍宝,他不想——当然情势也不允许——与任何一个其他人分享。
起床、吃饭、练习、洗白、睡觉。
日子机械地运转着,竟也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春节。
总舵的规矩,春节只有三天假——当然,就算放多了,这些一日不练如隔三秋的专业剑客们,也不敢当真歇下——回家这种奢侈的事情,更是想都不要去想。只有在有限的时间里,在松山周边枯燥的环境中,和那些平日里看熟了的面孔一起,找点乐子。
联欢会自是必不可少的。
除了剑宗,松山上的其它松派下属分宗,如刀宗、枪宗、鞭宗等,也会全都集中到一起来,到时定然是济济一堂人头攒动,好不热闹。虽说武派肃杀气中,艺术氛围稀薄,可若是这些刀光剑影中拼杀出来的家伙们,真要豁出去卯起来拉下脸皮自娱娱人,却也不容小觑。
按定例,每个分项组要出一个节目。
双剑组现在的成员集中到一起尚不足半年,还是一盘散沙,连个能牵头的人也没有,接到指令的时候,一群人只是大眼瞪小眼。半晌,齐刷刷地向着担了首席虚名的两个人望过去——章池年纪大资历深,享有“丢脸豁免权”。这重担自然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楚云头上。
面对这样一群散兵游勇,即便组织能力彪悍如楚云,也难免有心余力绌之感。烦躁之余大叹“我做了什么孽啊老天要这样玩我”,感叹求人不如求己这种囧事逃不过得自己来。
可自己来又做点什么呢?
“不如你上去弹个琴?”
槐枫看他两条眉毛都快结到一块去了,忍不住开口。
“我最讨厌弹琴了!”楚云拧眉绞手指。
“那上次送林默师兄的时候……”
“那时故人别离迫不得已,”楚云别过头去,一脸“我听都不要听”的别扭倔强,“搁平时谁有闲心思去弄那个……”
“可是,”槐枫托着腮,扑闪着大眼睛纯真可爱(?)地望过去,“子桓你弹琴可好听了!”
“你……你知道什么……我……我学的时候就是被家里逼的,烦都烦死了……”槐枫一双大眼面积是别人的三四倍,电力自然也是别人的三四倍,楚云对此从来防御能力低下,被这样一望不由双颊绯红,说话也结巴起来,“琴这东西岂是随便弹的。弹之前要沐浴更衣焚香朝拜,麻烦的很——而且多是凄迷之声,惆怅哀婉,你说大过年的我惆哪门子怅哀什么婉又给谁看去啊!正经还不如吹唢呐热闹呢……”
“那……你就上去吹唢呐呗……”
“那也得会吹才成啊!”
“……”
“……”
谈话于是向着低次元的泥淖无可避免地滑落下去了。
当然,最后双剑组还是拿出了个颇像样的节目,在联欢会上大受好评——而且,最起码对于槐枫和楚云来说,这节目算是他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算丢脸也要拖个垫背”之深厚情谊的绝好见证。
这个节目的名字叫做“羊咩咩和小熊跳舞”。
——“为什么我要穿熊衣服……”
——“难道你要变成绵羊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比较丢脸的是我好不好!等等演完了肯定又要被满世界传阅了……”绵羊伸出蹄子郁闷地顶住了额头。
——“但别人不知道那是你啊……”
——“啰嗦!你穿不穿不穿我找别人!”
——“我穿我穿!你不许找别人!”
三分钟后。
响起了“羊咩咩和小熊跳舞跳啊跳啊一二一……”的歌曲声。槐枫穿着小熊布娃娃衣服,抱着绵羊,笨拙地踩着——或者没有踩到——拍子,转着圈走出了幕布。
“哎呀,好可爱!”
“哇哈哈符师弟你真是拉得下脸!”
“你究竟哪里弄来这么只羊啊?”
“哦我记得上次比赛的时候好像也有见过……”
“来个华尔兹啊!不要总慢三!”
“BLABLA……”
“……”
现场陷入了奔腾的混乱中。
趁着这个当口,我们来回顾一下春节假期这几天,在准备节目的时间之外,楚云和槐枫两人的日程:
对于槐枫来说这当然算不上是一个美好的假期——如果可能的话,他绝对希望把有限的空闲时间都投入到无限的游戏事业中去。可是这样渺小的一点奢望,却被楚云一句“我要逛街你陪我”生生地掐死在摇篮里。
这是怎样的逛街啊。
槐枫拿着迷你光卷跟在楚云身后,发自内心地呐喊。
楚云几乎摸遍了松山脚下每一家布店里的每一块布,试穿了目力所及的每一件衣服——连部分女装也没有放过。每试一次,非但要在镜子前面转个三五圈,还要把槐枫抓到面前连声询问英俊潇洒否玉树临风吗?
槐枫素知楚云是注重仪表的……可那得有个度啊!他符槐枫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烧包的男人!
终于,面瘫如槐枫者也绷不住了。留下一句“你逛吧我就在门外等你”落荒而逃。
杵在门口,戳着迷你光卷,小风儿吹着,小寒颤儿打着,路人的小眼神儿一下两下瞟着,本来不是多美妙的经历,却让槐枫深深地舒了口气:还好是搭档呢不是真夫妻,若果然找个这样孔雀病晚期的媳妇,下半辈日子还过不过了……
像是专为了给他这点小心思做注脚似的,楚云一点不和他客气,毫不含糊地充分地彻底地征用了他的劳动力——回程的路上,槐枫大包小包地左手拎着右手提着胳膊肘上还挂着,连迷你光卷都找不到地方塞,只得叼在嘴里。
看着两步之前,无物一身轻,双手插兜,踱步得很大爷的楚云先生,槐枫在心底默默流泪。
第63章
对于楚云来说,这个假期也不能算是圆满的。
如果说槐枫假期的覆灭属于天灾人祸不可抗力因素,那么楚云的麻烦……就只能归结于他先抽了没事做自讨没趣了。
嗯……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大年二十九晚上,绵羊状的楚云趴在槐枫胸口,忽然听到他轻轻地叨念了一句:“啊,好想喝妈妈煲的汤啊。”
经过嘛……
第二天,楚云一大早就起床,用光卷查询了“广府地区汤饮制作一百例”,做了一整卷轴的笔记,趁槐枫溜出去和秋函游戏的时候,冲到附近的菜场,各种乱七八糟的食材花了整四两银子,回到房间,走进那两人住进来以后就没有用过的小厨房,架上锅开起火就把东西往里面一古脑地扔进去。
至于结果……
汤是没出锅。
槐枫推开门走进房间,迎面滚来浓浓的黑烟。一只绵羊缩在被窝一角:“不要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不要问我为什么会发生,总之什么都不要问,赶快去把厨房收拾起来,就这样我睡了。”
——这件事告诉我们:术业有专攻。
如楚云这般冰雪聪明的人尚且有“家政”这个死穴,一般人更是千万不要随便挑战自己不擅长的项目。
兵荒马乱中,春节假期一晃而过。
大年初二的晚上,照例是最后的狂欢,教头剑客们都集中到山脚下的广场上,大家放烟花。
松派这地方,辈分清晰,规矩森严,就算是狂欢,大家也是按照首席、次席、师兄师弟的顺序站好了,各自不越雷池一步。
双剑组这边,打头的是章池和楚云;杨尚彭正因为在巡回剑会松派站上进了前四,算是目前新一批上来的剑客中成绩最好的,走在第二;槐枫找了楚云半天,才想起楚云眼下不是他的搭档了,只得垂头丧气地夹在一群尚在混配找搭档阶段的师兄弟中间,被推搡着向前。
“喂!发什么呆呢!”烟花窜上天去,发出“砰”地一声巨响,忽然背后被人不轻不重底锤了一下,槐枫回头一看,一双月牙一样的眉眼,眼角上跳着个活泼的泪痣——不是楚云,却还有哪个?
“子……呃,”槐枫看了看周围熙攘的人群,薄唇一抿改了口,“楚师兄……”
“不过几天没在一起练,”楚云依过去,靠着他的肩膀并排站着,“连话都不会跟我说了?”
“我……”
“你搭档呢?”楚云帮他整了整衣领,轻声笑着问。
冰冷的指尖触到了槐枫的脸颊——槐枫缩了缩脖子,鼓起嘴,像个被人抢了糖的孩子,带着几分不甘一丝没奈何,怨怨地瞪大了眼瞧着楚云,不说话。
“好了好了,”片刻之后,楚云败下阵来,拍拍他的脑袋,“我就这么一说——不是说了嘛,过了夙曼祭,就配回来了。”
槐枫垂下睫毛,并不答话,只是静静地拉过楚云的手指收在自己的掌间:“冰凉凉的,”顺手捏了楚云肩膀一把,“你怎么又只穿这么一点就出来了?还不带手套,汪二先生要知道了,又该念我了。”
“因为帅。”楚云倒是直白坦诚,“要像棉花包一样鼓囊囊的,我可受不了。”
“还说呢,你变成绵羊的时候,不就像个小棉花包。”
“什么?”狭长的眼睛白过去。
“不,没什么。”槐枫连忙噤声,胸口贴上那狭窄纤薄的后背,把那两只冻得和冰柱似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然后就安静了。
两个人各自抬头,看天上绽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烟花——各色的光线,忽明忽暗地,洒在两张风格不同,却一般俊朗的脸上。
章池感慨地望着他们。
槐枫临时的搭档——那个让他连名字都不记得的欧阳师弟——略带着郁闷和无奈,死盯着他们的背影。
杨尚和彭正也看着他们,略带玩味地,看一会,还凑在一起讨论一会儿。
——好吧,事实上,整个放焰火的过程中,他们俩根本称了双剑组乃至于整个剑宗的视线焦点。
只有两个当事浑浑噩噩,自以为站的地方十分偏僻,非常隐秘,没有人发觉……(扶额)
假期过去便又是训练。
日复一日,旬复一旬,没有尽头。
只有夙曼祭的压力一天一天地重起来,提醒他们时间轴的变化。
为能取胜,楚云不但要完成常规的训练,夜晚还要和章池一起挑灯夜战,研究应对各个不同对手的具体方案。
章池到底也是身居首席五年的人,经历的各类大小对剑的场次数不胜数,临敌经验丰富,对于目前各大门派双剑的风格路数、主要对手的情况,也都摸得很熟——加上他虽则手上功夫细巧处不及楚云,这么多年下来风雨不拉地练习,基本功却是足够扎实。楚云和他谈了几天,渐渐摸着了门道,寻见了制胜的法子。
可是以楚云的身子骨,这样不分白天黑夜的蜡烛两头烧,很快就吃不消了,虽然每天晚上还是变绵羊恢复体能,汪二配的营养剂也天天都吃,可体重愣是不受控制地一路缩减下去,不到半个月时间,腰就细了整整一圈,连两颊都凹了下去。
“子桓,你不能再瘦了,”楚云洗澡出来的时候,槐枫撑开手掌量了量他的腰,“我腿都赶上你腰粗了。”
“哪那么夸张,”楚云把头发拧干,吃了个药片变回羊,“我咩,就是大会之前才瘦,过了夙曼祭就好了咩。”
“但是……”
“哎呀,”小白毛团一蹿,缩进被窝里,“你别学着他们一个两个的都来念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咩?”留一截小圆尾巴在外面摇晃着,昭然着“说教,我不听”的态度。
槐枫被他堵得没有办法,只得由他去了。
——直到搭档了三年后,槐枫才渐渐明了,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楚云更不清楚自己身体状况的人。或者说,他就算清楚,也不会介意,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一定要逞强到底。
有时候,槐枫甚至觉得,如果哪天楚云在比武场上不幸暴毙见到了阎王爷,他一定会掐脖子拽胡须勃然大怒上蹿下跳吼着“我比剑比一半还差一点就赢了你丫赶快把我送回去”把地府闹个底朝天。
对于这样一个人,万能如主治医师汪二者,都望之兴叹束手无策,他符槐枫又有什么办法?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各种重要大会之前,一次又一次地瘦到三维和二维的临界点,然后在平日里咬牙切齿地用填鸭式喂养法弥补回来。
第64章
就在楚云瘦到胸前的排骨嶙峋可见,几乎要戳破那细白的皮肤横空出世的时候,夙曼祭……终于来了。
今年的夙曼祭的会址,选在大陆东边靠海的莲城。
松派单剑五人,双剑六对十二人,其他包括教头、辅助、后勤人员,一行浩浩荡荡三十余人,提前三天,乘鹏舆飞往举办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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