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任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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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蓑烟雨任无晴-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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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儿淡眉微挑,道:“我们落霞庄走货在外,通常要沿途刻绘标记,只有庄内人方能看懂讯息,以便后援随时接应,如此便不难找到我家公子。大和尚,你若能真心帮我,我家公子必有重金相酬,绝不会让您白忙一场的。”莲儿怕他觉得繁琐,中途反悔,故以利诱,岂知对方另有所图。



  巴图莫日根摇首道:“老夫帮你不取分文,钱财乃身外俗物,修行之人又怎会有所觊觎?”



  莲儿低头沉思,转而愁上眉梢,道:“大和尚,你固然想要帮我,可惜莲儿的腿脚不够争气,走不得路,这可如何是好?”



  巴图莫日根俯身近前,悚然之容慑人心魂,道:“老夫背你便是。”



  莲儿见面具上黑底红纹,仿佛巨蛇相噬,甚为诡异,不禁心生胆怯,道:“大和尚,你能否将面具取下,莲儿看着好生害怕。”



  浑厚笑声再次从面具后方传出,仿佛跨越生死,巴图莫日根道:“皮囊只是表象,以貌取人尚且不能,何况面具乎?老夫佩戴此物,自有不能为外人道的缘由,纵然不能取下,待得看得久了,自然会顺眼许多。”



  莲儿粉唇鼓处,娇艳生姿,极不情愿得被巴图莫日根背起,忽觉骨羽甚是暖和,有的刺在脸上,痒痒的,极是有趣,莲儿道:“前辈身上有好多羽毛,那莲儿取它一根,权当做大和尚送我的礼物罢。”未及巴图反应,莲儿伸手便已拔出一根,见其在月光下鳞鬣莹透,毛茸茸,紫灿灿,极是唯美。她将羽毛放于掌心,边沿处随着夜风浮动,显得轻盈俊逸。



  她伏在巴图莫日根的背上,觉得肩膀甚是宽阔,没有了最初的结缔,她不禁抱得紧了,卧得深了,猝尔渐渐睡去。巴图莫日根听得莲儿鼻息之音,笑着摇头,仿佛已然多年未笑,竟不知笑意为何。



  项羽祠伫立风中,残破得颓然四壁。星辉下,巴图莫日根背着莲儿向郓城走去,风染层林,似是为莲儿谱写催眠乐章。她在梦中正与婉儿相会,二人相谈正欢,一抹笑意映着莹澈泪光,不可方物。



  月夜笼罩大地,泛眼一片苍凉。



  秦越一路上跌跌撞撞,强忍着剧痛,瘦面没了血色,直若垂死之人。他右手握紧了伤处,沿着溪水穿行,鹅卵石凸凹无序,仿佛刻意拖缓行程。在他眼中,万事万物充满了敌意,皆欲逐渐消磨自己残存的意志,企图耗尽自己仅有的微末体力。



  终于眼前一暗,秦越瘫倒溪中,殷红鲜血随着湍流之水汇聚成线,蜿蜒而去。他在这一刻,仿佛感受到了祖父刀下之辱,仿佛看到大齐政权的没落,仿佛听到父亲临终嘱托。秦越心道:“孩儿复国无望,去得地府阴曹,却教我如何面对父王殷殷寄托。”



  他含恨而泣,不觉间布袋罩头,冰冷铁索瞬间缠绕单臂,一股劲力到处,秦越被拖拽而起,惊道:“什么人,为何绑我?”四下里只有风的低吟,秦越没有得到丝毫回应,他就这样被强行拉走,疾驰而去。



  布袋内透着隐约微光,难以视物,且透着霉气,窒息得压抑,耳旁尽是铁链摇晃而发出的凄冽之音,一切来得毫无征兆。



  秦越屡屡绊倒,却又被大力拉起,甚至在地面上拖行,全身被锐利石子豁磨得渗出血渍。不知何人,竟有如此惊人臂力,丝毫听不得半分喘息之音。



  秦越反复追问,却依然得不到答复,铁链在手上缠绕,挣脱不开,潜意识中觉得,仿佛沿着山路穿行。



  秦越口唇干裂,甚是难熬,断臂处酥麻无觉。布袋棉麻密集,憋闷异常,本是虚弱,加之一路奔波,整个人似丢了魂魄,不觉东方既白。



  铁链一端垂下,秦越觉得身子瞬间松弛,瘫软在地。他欲张嘴呼喊,却只能发出微弱之音,“有人吗?有……有人吗?小爷还……还不能死,不能死……”他虽然已是气若游丝,却死死不肯松开断臂,仿佛救命稻草般,牢牢握住。



  只听得铁索撞击之声,紧接着似有木门敞开,发出吱呀声响,极为刺耳。



  一个声音道:“大哥,外面躺了个人,却不是死人。”



  “什么,活人?狼虎谷能见到活人倒是新奇。是哪个不要命的,好大的狗胆!”



  “这兔崽子好像少了个爪子,是个残废。”



  “那倒是有趣,给老子带回寨中,今日有的消遣了。”



  如那魑魅般的邪笑,在夜间回荡,经久不散。三三两两的脚步声,杂乱而无章法,仿佛死亡的迫近,带着最原始的战栗,直面人心。
第二十五章 金扇公子
  莺巢燕垒,顿成柳市花街,兰桂坊门前红灯嫩柳,如醉似痴。门内几落楚馆秦楼,极是气派,红纱粉幔由楼顶倾泻而下,在风中妞动腰肢,透着朦胧之美,如真似幻。



  许婉秋来到这烟花酒巷,什么物事都觉得新奇。只见满院皆是冶叶倡条,果然是卖笑追欢的一幢风月之馆。她附耳小声道:“小淫贼,你确定我们此来定能见到幽鸾吗?”



  小陌炯目灼然带笑,道:“把心放在肚子里罢,一切按照计划行事。只要你倾囊大度,幽鸾想不来都难。”



  原来小陌以过人口才,逃得枯井,复又回到赵隶房中,叫上二人直奔兰桂坊而来。只因夜间醉汉所言,幽鸾必会以郓城第一名妓的身份,在薛母寿宴上献歌献舞,故而想要混入琉璃馆寻那薛崇复仇,必先从幽鸾入手。小陌既是以此为由,哄骗许婉秋,其实暗中另有勾当,心道:“要不是六扇门手段凶残,老子管你们这些个鸟事,现在只能设法找到公主,保住小命才是正事。”



  许婉秋轻摇折扇,扇骨敲打赵隶肩膀,压低声音道:“你在前面开路,我随你过去,这里数你年龄最长,便是做个表率。”



  赵隶肌肤白皙胜雪,似是散发着淡淡荧光,红服在风中纠缠,尴尬道:“我也是第一次去,没有半分经验,说不得行话。”



  院内嬉笑怒骂之声嘈杂,鸨妈挪着碎步从人群中挤出,妞着肥腰,蹭到跟前,显得极是殷勤,大声嚷嚷道:“大爷好久没来了,可想死奴家了,春花秋月,还愣着做甚,快来招呼着!”此时几人依门卖笑,搔首弄姿,忽见许婉秋手摇金扇,这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小陌心道:“仿佛每家妓院都有一对春花秋月一般,取个名字都是这般敷衍,毫无新意。”几声清脆的笑声拂过,几人簇拥而来,虽是胭脂俗粉,却也颇含姿色。



  许婉秋尴尬得苦笑,不觉已是上了贼船,转眼被众人拉至正厅雅座,无数双手在眼前晃得心烦意乱。赵隶与小陌彼此对视,眼中情绪复杂,虽不是寻花问柳而来,但见许婉秋俨然成了焦点,竟觉得似受了冷落一般。



  正堂内酒气氤氲,只见众人皆是纨绔子弟,与郓城遍地饿乞浮殍形成强烈对比。仿佛门外地狱,门内天堂,虽只是一门之隔,却已难逾生死鸿沟。



  秋月春花分坐两侧,娇笑着往许婉秋嘴中频送美酒。小陌略使眼色,婉儿瞬间会意,忽然拍案而起,怒道:“这些个俗物,污得眼睛生痛,是怕本公子没钱吗?让你们开开狗眼!”言罢,从怀中掏出汇票文牒,足有数万缗之多。



  鸨妈哪里见过这许多飞钱,乐得嘴角流涎,道:“哎呦,大爷消消气,小店近日生意不景气,还望大爷多多关照着,日后常来,好酒好菜都给您备着。”鸨妈肥厚的嘴唇连抿数下,接着道:“兰桂坊虽说不大,却也是郓城数一数二的酒肆舞馆。大爷喜欢什么样的,尽管说,包您满意。这月宫的嫦娥没有,蟠桃园的仙女决计是少不了的!”



  小陌端起酒杯,笑道:“我家公子,没什么缺点,就是有一种怪癖。”众人听到此处,纷纷移目注视,小陌接着道:“总是苦恼自己忒也有钱,这钱财付之如东流之水,花之不尽,用之无竭,每日变着法的寻找花钱门窍,着实伤透了脑筋,一日不花掉他十七八万缗,便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鸨妈愕然,道:“世间竟有如此怪癖,妈妈我也算长了见识。”



  小陌一副不屑神色,道:“所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也算不得什么。既是兰桂坊号称郓城第一,那老子倒是要看看,金屋藏的是哪门子娇。都给爷叫出来,在桌前排成一列,老子好好的挑上一挑。”



  鸨妈与小陌相视一笑,互通心意,道:“好说好说,来了我们兰桂坊,是大爷最正确的选择。无论舞姬还是乐坊,皆是当今上乘。大爷先垫些酒菜,稍等片刻,姑娘们马上就来。”



  琴筝悠扬,笙箫悦耳,而香尘动处,一对对粉捻香搓的绝色佳人移着莲花碎步,嫣然登场。许婉秋大笑道:“也不过如此,俗,俗不可耐!”



  鸨妈额上渗出虚汗,赔笑道:“大爷还没细看,怎可妄下言论。”言罢,从中拉出个人来,只见此女身姿窈窕,红妆漫绾,羞脸生红,衣着最是华丽,虽说未必是这花中之翘楚,却也美得挑不出半分诟病,此人名曰烟云,是兰桂坊小有名气的歌姬。



  烟云款款踱来,斜坐在赵隶腿上,双臂顺势环于颈项之间,道:“奴家见你必不是那薄情寡性之人,大爷可知,这风月场馆,皆是满口违心之言,什么海誓山盟,转瞬皆非。这红粉青楼,当场即是幻,还讲甚么情呢,尽是一时贪恋。烟云每每焚香告天,就是念着遇到似大爷这般品性之人,小女子虽是落于风尘之中,却也不愿居于,自知不是那无瑕玉,又怎么配得上客官这无暇之躯呢?”



  烟云虽说不上灵心四照,妙舌连环,却也周旋得春风满座。赵隶白面刹得红透耳根,身子挺得笔直。



  鸨妈登时傻了眼,小声道:“我的小妮子,我的姑奶奶,是这位白衣大爷,你抱错人了。”



  烟云尴尬得起身,欲要圆场,许婉秋摔了酒杯,怒道:“虽是姿色可嘉,却是榆木脑袋,朽木难雕!本公子听说,兰桂坊有郓城第一名妓,可是当真?”



  鸨妈眼珠一转,道:“有是有,想必客官定是慕了幽鸾之名而来。只可惜不巧了,她今日已有恩客,现下已是乏了、累了,这个时辰,想必已是睡了。”



  许婉秋怒道:“怎么,本公子有钱还叫不得人吗?竟还有先来后到不成?”



  鸨妈惊得肉跳,道:“大爷有所不知,幽鸾平素断不接客,只是这位极是特殊,妈妈我也拿他没得办法。大爷若有需求,我这兰桂坊数以百计的姑娘,还不够大爷您挑的吗?”



  小陌一抹坏笑,在许婉秋耳际小声道:“你在这里周旋着,千万不要露出马脚,老子有办法让幽鸾自己出来。”猝尔大声道:“我家公子说了,兰桂坊深夜接客,着实辛苦,全馆上下,不论婢女龟奴,通通有赏!”



  此言一出,兰桂坊上下乱作一团,各各交头接耳,乐不可支,全馆之人,似在一瞬之间尽数到场。



  小陌眼射寒星,转而绕出人群,向后院逡巡而去。
第二十六章 五觉艳谈
  小陌偷偷潜进了这柳户花门,月色静谧,树影斑驳,在粉墙黛瓦上摇摆不定。



  他蹑手蹑脚,转过几个回廊,却见满目的枇杷门巷,外观极是相似,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道:“这婊、子住的房子果然表里如一,都是红粉色调,没个高低贵贱,尽是一般的下作。这要老子从何找起,看来只能误打误撞,碰碰运气了。但愿臭婆娘能多拖上它几个时辰,老子可不想这么早被发现。”



  银色的月,眷恋繁星的依附;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存。明峻而孤傲,带着神秘的怅惘,扑进幽冥之界;于这万籁寂静中沉沦苦海。



  他走过穿堂,见厢庑一隅,芭蕉叶后,烛灼影动,想来定是有人。他弓腰踮脚,悄无声息的来到阶前,右眼向门缝探去。



  屋内轻纱缭绕,热气蒸腾,恍若仙境。隐约可见青竹浴盆边沿处露出的玉软香温,云鬓花颜,辗转间似有水声,可谓是“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小陌心道:“还是早些走罢,这要是清水出了芙蓉,便是想走都难了,非得惹出事端不可。”心念及此,转头便欲离开,回身之际,身旁却多出个人来,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只见一中年男子,口鼻内插着芦苇,一根接着一根首尾相连,几个迂回穿进门缝之中,不知伸向何处。几块粗布在头上斜缠单目,仅漏出半个鼠目贼眉。两手堵住耳朵,嘴边蓄有少许胡须,呈八字形。双颊深陷,颧骨稍高,样子极是猥琐。



  他固然知道身旁有人,但看到小陌却仍是一惊,将芦苇从鼻孔中取出,右手推开眼罩,道:“小点声,莫要旁人听到了。”



  小陌心道:“虽然此人缠了眼罩,却也并非瞎子。既是怕我声张,那便绝不是青楼中的龟奴,多半是没钱的嫖客,来此过足眼瘾。待我和他周旋几番,探探虚实,省得老子走后,他再贼喊捉贼。此等长相,阴损至极,不得不防。”想毕,作揖笑道:“原来是同道中人,幸会幸会。”



  那人拱手还礼,道:“相逢既是有缘。”



  “不知前辈如何称呼?”小陌神色甚是恭维。



  “贱名何足挂齿,江湖散人一个。”那人摇首,语意轻佻。



  小陌心道:“在这种地方被人撞见,那自是不愿透露姓名。”略一停顿,上下打量一番,接着道:“小弟愚钝,见识浅薄,实在看不出前辈的行头有什么功用,真是绞尽脑汁也难以领略前辈的莫测高深。”



  那人笑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这人的感官有触觉、嗅觉、视觉、味觉和听觉,如此五觉,阴损则阳盛,失此而彼生。”



  小陌听得糊涂,半天没有言语,那人接着道:“你看我手内芦苇,中空且柔,趁人不备伸入这闺房之中,房内的香气便会通过芦苇传入口鼻。我将双耳堵住,失去了听觉,这嗅觉和味觉便会大增。右眼遮住,则左目视觉大盛。单目视物,往往难辨距离之远近,这样一来,犹如身临其境,其中滋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小陌心道:“你爷爷的,这也真是一朵奇葩,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尤其是在这花柳深巷中,到处都是鸟人。”小陌眼含热泪,佯作激动状,道:“真是感动,要不是场合不对,小弟定要插他个十七八柱香,与前辈义结金兰。前辈真乃当世之高人,话中禅机颇深,让小弟茅塞顿开,只不过越想越是伤心难过。”



  “不知贤弟因何事挂怀?”那人手捻八字胡,一副奸损之态。



  小陌叹道:“只可惜了这十几年的韶华光阴,真是白活了。不过幸得天可怜见,今日得与前辈偶遇,相逢恨晚。前辈是个中高手,小弟初来乍到,不及前辈之万一,实乃惭愧。”



  那人表情极为诚恳,道:“岂敢岂敢,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觉悟,已是难得,日后必成大器,莫要妄自菲薄。”



  小陌见他交领对襟,腰带佩玉,清寒中似有墨色浸染,雕刻了了,精细入微,在这巴掌大的玉佩上竟有九龙盘卧,“自在”二字笔下生花,小陌不禁赞道:“前辈的玉佩着实名贵,小弟生平未见,想来必是古物无疑。”



  那人将玉佩盖在衣襟之下,略显尴尬,道:“都是些少女随身佩戴的信物,在成人时送给如意郎君以作定情之物。所谓人红是非多,仰慕在下的懵懂少女实在太多,为兄也着实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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