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前据后恭的胖掌柜亲自送出了门。
酒楼伙计代购的这匹马,是黑白杂色的口马,看上去高大而强健,一付能耐长途跋涉的雄骏模样,熊无极只瞧了一眼,便喜欢上这匹代步了,他笑呵呵的道;
“这马儿可真不错,紫帮主,它得二十五两银子!”
紫千豪笑道:“希望熊兄尚能中意。”
点点头,熊无极道;
“中意,简直太中意了。”
方樱仍与紫千豪合乘“甲犀”,熊无极便独骑一马,三人扬鞭抖组,一前一后,泼刺刺,驰向“浣丰”镇外。
一路上,晓行夜歇,餐风饮露,而奔波的日子总是辛苦的,尽管他们已经将每一天该走的路程缩短了很多,路上,熊无极照着他所开列的大补方子抓药煎熬,诚心尽意的为紫千豪疗伤治创,每在休歇的时候,他总不忘一再诊视紫千豪的复原情形,周全细心的给予适当的医治……
方樱更成了熊无极的助手,从买药,煎汤,直到盛碗送来紫千豪面前,全是方樱一个人包办了,非但如此,连紫千豪的衣食住行,方樱也尽可能的把紫千豪服侍得称心舒适,她是那么温柔,那么细腻,那么有耐性,宛如一位刚出嫁的小媳妇,殷勤体贴,任劳任怨,而又羞羞答答的……
因此,一路下来,在到达傲节山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月的功夫了,但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紫千豪的身体却大有起色,他非但未受沿途奔劳的影响,甚且更因这有节奏的活动而使创伤痊愈了大半,无论是精神或体力方面,都较之半月前爽朗得多,也强健得多了。
这沿途的日子是快速而又兴味盎然的,白天,他们分开走,到了歇息的时候才聚集在一道,他们极其小心的躲避着敌对者的耳目,现在,他们庆幸未在半路上出岔子,傲节山就在眼前了。
尚未来到山下的青石板小道,在幽密的竹林中,已有数十名青衣大汉矫捷的飞跃出来,他们排成雁翅队形,齐齐躬身行礼。
紫千豪停住马,与方樱落到地下,他目光亲切而怀念的向傲节山凝注了片刻,那种欣慰之情,就宛如一个久别数年之后天涯归来的游子,多么满足,又多么快乐……
长长嘘了口气,他朝那些迎接自己的手下们和蔼的点头,道:“罢了。”
几十名青衣大汉挺直腰杆,肃穆又安详的站在那里,他们每一双眼睛深处,俱皆流露出一股无可言喻的振奋及欢愉神色,到现在,他们尚没有一个人开过口,但是,从他们的形态中,已然表达了太多的思盼与喜悦情韵了,有些时候,无声,往往胜过有声。
有如在向自己的手足兄弟说话一样,紫千豪真情流露的道:“这些日子来,你们都好吧?”
一位头领踏前一步,恭谨的回答:“承大哥垂询,我们全好。”
紫千豪亲切的笑道:“可已派人上山通告苟二爷说我回来了?”
那名腰粗膀阔的头领忙道:“在大哥抵达山脚之前,我已遣了两名弟兄加紧上山禀报,大概马上就要响起‘银铃鼓’了……”
“铜铃鼓”,是孤竹帮通知帮众,“大龙头”回山的信号,代表着一种郑重的威仪与崇高的敬仰,在晚间,则是使用一种可以发出绚丽光彩的“长虹箭”来表示同样的意义……
皱皱眉,紫千豪道:“时值非常,大可不必如此劳师动众……”
那名头领躬身道:“传统礼仪,大哥,弟兄不敢草率将事。”
笑了笑,紫千豪又道:“怎么直到我们到了山脚下你们才发现?山麓四周的桩卡全撤消了么?巡骑队亦未看见。”
这名头领低声道:“回禀大哥,在大哥离山之后,二爷为了要集中兵力,固守重点,便下令减少一切不必要的哨动,将山麓周道的桩卡全都撤回,分别严密安置本山上下,巡骑队也一律停止活动,改调为徒步轮班巡逻全山,因此,山外防务虽是疏淡了,本山戒备却更形周密森严。”
点点头,紫千豪又道:“不错,二爷这样调遣是正确的,免得浪费人力.增加弟兄们的劳累,他知道只有本山得失才是最重要的。”
那个头领尚未及回话,突然,傲节山上,在那深郁的竹丛枫林里,已有一阵阵清脆,急剧,而又震人心弦的铃鼓声隐隐传来,在“咚”“咚”的沉闷鼓声中,夹杂着那种“叮当当——叮当当”的铜铃交击声,沉闷融着清脆,严肃渗着急快,就这样,山林峰峦间,便全然回荡着这一阵阵令人生出怪异感受的声音了。
后面,马蹄响震,远远缀落一段路的“金煞手”熊无极已经一阵风似的奔到了近前!
站在紫千豪对面的那名头领甫一察觉之下,已立即斜闪出去,他手臂猝挥,同时口中厉叱:“拿下了!”
雁翅般排立着的几十名青衣大汉,马上快速的分散开来,几乎就在他们分散开的一剎那,斜背的马刀已闪亮着纷纷拔出,另外,林幽深处,亦忽地伸出了无数具连珠强弩来!
紫千豪连忙横身拦阻,边大声道:“是自己人,你们不可鲁莽!”
那名头领立刻传令众人退下,这时,已然停马戒备的熊无极才无可奈何的耸耸肩,急急赶了过来。
下马后,他左右一看,眨眨眼道:“紫帮主,你的这批儿郎可真是老辣精悍,训练有素哪,娘的,还不等我喘过一口气来,已差点给我颜色看了!”
紫千豪笑道:“不知者不罪,熊兄,你包涵了。”
呵呵一笑,熊无极道:“岂敢,说真的,紫帮主,你们孤竹一脉,的确规律严明,上下有制,非是一般乌合之众可比,就此一端,已是大有可为,不容轻视了……”
谦和的笑了笑,紫千豪道:“熊兄,我们这就上山,请!”
熊无极略一推让,启程前行,紫千豪回头交待了那名头领几句,然后,他也挽着方樱快步赶上。
熊无极一面走,一面左看右望,他口中啧啧有声的道:“紫帮主,你这傲节山,我还是第一次来,但虽是头一遭,却也觉得险峻峭拔,深幽回旋,是个易守难攻之地!”
点点头,紫千豪道:“不错,此山形势险要,洞深谷幽,确实不太容易攻取,我们已经使妄怀此意的敌手们屡次尝试过教训了。”
方樱也十分好奇的道:“紫帮主,只有这一条窄道通往山上吗?”
紫千豪笑道:“不,另外还有,但平常我们却仅利用这一条路登山,当然,我相信如今我们一行一动,已经俱在四周密布的暗卡监视之中了。”
转头回望,方樱惊异的道:“可是,我却没有看见什么呀……”
豁然笑了,熊无极道:“方姑娘,如果能叫你家觉出来,这还叫做‘暗卡’么?”
方樱赧然道:“江湖道上,我仍是那么幼稚……”
紫千豪轻沉的道:“不过,我还往往羡慕那些不懂得江湖阴橘与黑暗面的人呢,方姑娘,这并不是件丢人的事!”
笑了笑,紫千豪又道:“可惜的是,熊兄,我们都俱皆深陷其中了……”
吁了口气,熊无极正想说什么,山道上面,人影连闪,已见十多个大汉有如飞鸟般电掠而来!
那十几个迅速掠来的人影中,为首者,正是孤竹帮坐第二把交椅的“青疤毒锥”苟图昌,他身后,紧接着“断流刀”伍桐、“熊臂”罕明、“白辫子”洪超、“毛和尚”公孙寿、“二头陀”蓝扬善、“-心四刀”的老么苏言,以及“铁旗堂”堂主“判官令”仇三绝,以外,就是四五头领身份的弟兄了。
苟图昌等人隔着紫千豪尚有十步之遥,已纷纷停下身形,各自躬身抱拳行利,苟图昌目注紫千豪,兴奋莫明的道:“苟图昌率孤竹帮弟兄恭迎大哥凯旋荣归!”
紫千豪还礼,亲切又怅然的道:“惭愧得很,众家兄弟一慨免礼了。”
于是,这些孤竹帮的重要人物们,马上一拥围上,热切的开始向他们的魁首问候起来。
紫千豪连忙将站在身后的熊无极与方樱二人为大家引见,更特别简略说明了方樱的归顺立场,在双方的寒暄客套里,苟图昌抽了个空凑近紫千豪,小声问道:“大哥,左丹和金奴雄两个人呢?”
苟图昌的问话就如一只火红的烙铁猛然印在紫千豪的心上,使他全身基颤,痛苦无已!
善于观颜察色的苟图昌睹状之下,已经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剎那间他不禁肝肠寸断,悲愤填膺,但是,在眼前,他却只能忍耐,只能将泪水咽回肚里,比哭还难看的笑了笑,他喉音发哑:“大哥——”
一仰头,紫千豪唇角痉挛着道:“回去再说!”
顿了顿,他改变话题道:“祁老六眼伤可曾痊愈了?”
用力吸了口气以平静自己激动悲痛的心绪,苟图昌闭闭眼,然后才缓缓的道:“本来,老六的眼伤因为他不善休养,纵酒过度而发生溃肿恶化,但经过我的强制照应与蓝大头领的悉心医治之后,这些日子来颇有进展,已经差不多全好了……”
微微颔首,紫千豪道:“很好,贝羽的情形呢?”
苟图昌强毅笑道:“他已痊愈了,只是身子还有点虚弱,方才尚是我强令他回房去歇着的,这小子原也想跑这一大段山路下来迎接大哥……”
紫千豪略觉欣慰的道:“复原了最好,他伤得可真重……苏恬呢?我看他也不该有什么问题吧?”
苟图昌忙道:“正是,他的情形和贝羽差不多,在知道大哥回山之前,苏恬和祁老六两个到后山抓野兔子去了……”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他们好兴致。”
这时——“二头陀”蓝扬善肥脸中堆满笑容的走了上来,他细细端详了紫千豪好一会,才带着七分高兴,三分惊异的道:“老大,这些日子来,你的气色可是比下山以前又强多了,莫不是,你的伤势未曾发作过?”
紫千豪一笑道:“不,发作过了,而且也正如你原先预料,痛苦莫名,难以忍受,好在我却挺过去了,可是,和脱了层皮几乎没有两样!”
伸伸舌头,蓝扬善犹有余悸的道:“咱可真为大哥你捏着一把冷汗,就怕你挺不过去,唉,他奶奶我一天到晚心惊胆战的直惦着这档子事,大哥,如若你有了什么好歹,咱再怎么说也脱不了干系,咱,咱到了那时也只有一头撞死以谢同伴了!”
拍拍蓝扬善肥厚的肩膀,紫千豪诚挚的道:“休如此说,扬善,这全是我自己的意思,好好歹歹,根本怪不得你,你又何苦自怨自艾呢?”
“二头陀”蓝扬善吸了两口气,忽道:“大哥,你的气色果真明朗了不少,可是服用过什么奇丹妙药?”
用嘴唇朝正在与孤竹帮群豪寒暄的熊无极背后挪了挪,紫千豪道:“幸亏半路上遇见了熊无极熊兄,对医术一门,他的造诣也是异常精湛,这沿途来,全蒙他为我诊治下药,悉心调理,才有今日的进境,扬善,你二位应该多亲近磋研才是!”
蓝扬善呵呵笑道:“不过,大哥,同行总是冤家啊……”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怕你的手艺不如人么?”
蓝扬善正想回话,紫千豪的尖锐的目光却已瞥及正独自站在寻丈之外的一个人,那个人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噙着一抹友善而亲切的笑意注视紫千豪,那人,嗯,“双钹擒魂”房铁孤!
立刻,紫千豪急步赶上,紧紧拉住房铁孤老远伸出来的一双巨大手掌,四目紧深对视,良久无语,而无限真挚友情,便已在那两双互视的目光中表露无遗了!
低沉的,房铁孤道:“闻说少兄已然诛除瞎道‘攀鹰’,克奏全功,但其中的艰险,却只怕难以尽述呼?”
唱了一声,紫千豪道:“不错,‘攀鹰瞎道’果然是个辣手人物,虽然他已丧于我手,说起来,也十分侥幸呢……”
顿了顿,他又道:“房兄,这些日来,有劳你了。”
房铁孤坦荡一笑,道:“你我交之道义,给以赤诚,何以如此客气?”
一边苟图昌大步上来,道:“大哥,我们上山去吧?”
点点头,紫千豪道:“请大家到‘不屈堂’,我有话说。”
微微躬身走开,苟图昌向大家招呼后宣布了紫千豪的口谕,于是,一行人开始谈笑风声的往山上行去,当然,他们暂时尚未想到一些哀愁的事情,或者有人也注意到什么,但这些注意到什么的人也宁愿不朝那“哀愁”上面去想啊……
竹与剑……四十四、宣噩耗 英雄涕泪
四十四、宣噩耗 英雄涕泪
盘膝坐在那张坐榻之上,紫千豪双手平置膝头,现在,没有人侍立于侧,也没有人为他自榻下取出那具檀木扶手了,紫千豪徐徐将腕间的“四眩剑”抽出摆在身边,他的目光阴沉而凄凉的扫过环坐四周的每一张面孔,那些面孔,全透着忧虑,迷惆之色,当然,更有着一股无可言谕的不祥预感笼罩在他们的心头……
紫千豪转过视线,定定的投注在那只青铜鼎炉上,半晌,他才在空中诸人那种焦切而又惶然的表情下沉沉的开了口:“诸君,左丹与金奴雄两人已经为孤竹一脉捐躯,壮烈战死!”
这几句话,由一个字一个字连贯组成,再从紫千豪的嘴里吐出,形成了一种意义,一种冷酷的、悲拗的、震撼而又血腥的意义,环坐在空中的人们,除了熊无极与方樱之外,连早已心里有底的苟图昌都不禁惊慑于这消息的突然与哀痛,顿时,整个房间里一片寂静——一片僵凝而冷窒的寂静,每一个孤竹首要全呆呆的坐在那里,每个人的面容仅是那般麻木而空茫,他们宛如一下子没有领悟过来紫千豪的言语内容,也像是没有听懂紫千豪所告诉他们事情乃是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大家全坐在那里,无人移动,更无人出声,彷佛,在突然间,他们全迷失了,全怔愕了,全不知自己正在接受着什么事实了……
良久——有一阵强行压制住的呜咽声,开始轻轻响起,跟着,整个房间里便全由一片哀痛的哭泣与噎便声所充斥了……
逐渐的,那强行压制的哭泣声转为悲惨无比的号陶,剎那间,哭声震天,泪下如雨,每个人全是肝肠寸断,连双眼也哭成了血红的了!
紫千豪盘膝坐在榻上,双手分置膝头,两眼紧闭,但是,两行清泪,却自他紧闭的眼角境蜒流下,他直挺挺的盘坐在那里,浑身却不住籁籁发抖,唇角也成抽搐跳动……
愁云惨雾笼罩着这“不屈堂”的二楼小厅,彷佛连空气也全在呜咽,连人们的心灵也在泣血。
他经世故,心坚如铁的“双钹擒魂”房铁孤,身处此种情景之中,也自禁不住鼻端酸涩,虎目含泪,缓缓垂首叹息。
方樱是亲身经历过那场凄惨杀戈的人,她却更是无法自制,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而熊无极,他怔忡的坐在那张大圆椅上,虽然他不似孤竹群豪这般有深刻感触与悲呛,但目睹此情,却不由也是满面沉郁,凄然无语!
过了好一阵子,室中的号哭才渐渐低沉下来,紫千豪以衣袖拭去眼角泪痕,声音暗哑的道:“弟兄们,且请抑止悲痛,听我一言——”
他徐缓的扫视着那每一张让泪水浸染得哀切无比的脸孔,低怆而伤感的,他道:“左丹、金奴雄两人虽是死了,但是,他们的音容将永存于孤竹一脉的每个弟兄心里,而他们的精神,更将永远不愠,他们死得壮烈,死得坦荡,更死得忠勇,他们已确确实实表现了孤竹传统的不屈精神……”
吸了口气,紫千豪又道:“我告诉大家,血债将要用血还,我们必须化悲愤为力量,以牙还牙,他们两人不会白死,残害他们性命的凶手,也无可避免的要以他们的性命来报还。”
抽噎一声,“断流刀”伍桐抹着泪道:“大哥,是哪一个畜牲干下的事?”
紫千豪重重的道:“‘血狼星’单光!”
剎那间,整座小厅全沸腾起来,带着血的咀咒与发自心底的咆哮汇融,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