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不会叫你赴汤蹈火。”刘仁轨指向站在一旁的刘冕,“那小子,就是我孙儿。你,教他戟法。”
刘冕上前几步,拱手拜道:“小侄见过薛世叔。”按辈份算,的确如此。只是薛讷实在显得年轻,一眼看去也不过二十余岁。
“岂敢、岂敢!”薛讷拱手回礼谦逊了一回,又对刘仁轨说道,“按理说世伯有令,小侄不得不从。只是……世伯也知道,这方天画戟非常人所能习练。小侄唯恐教不好,所以……”
“你知道,老夫莫非就不知道吗?”刘仁轨大笑道,“放心,老夫的眼光不会错。我家冕儿,就是练你薛家戟法的最合适人选。当然,老夫也不会令你为难。既是跟你学武,就要拜入你的门庭。冕儿,过来拜师!”
“且慢、且慢!”薛讷急忙道,“世伯既然如此拳拳盛意,小侄自然不敢推托。只是既是拜师,便要认真的来。入我师门,就要守下先父留下的若干规矩。这其中有六不许七不杀八不战……”
刘冕细心的听他说完。但凡习武之人嘛,都有诸般禁忌。这薛家的规矩,倒也没什么特别苛刻之处。无非就是不许欺负老弱妇孺不得随意将功夫外传之类的。
刘冕一一应允,然后磕头敬茶拜过了师父,也算顺当。
然后,三人来到了后院马场。
“若练此戟,最先要具备的是:力道。”薛讷一板一眼的道,“天官,举起那筒石滚。”
刘冕瞟了一眼,心中暗笑。走了过去,哗然一下举起,面不改色心不跳。也不是太重,一两百斤而已。
薛讷不动声色既不喜也不笑:“连举三百次。”
刘冕顿时愕然呆住,原来是要这么折腾?怎么可能呢!举个三十次勉强还是可以,三百次的话……咳!
“什么时候你能连举三百次了,我再教你基本的戟法。”薛讷笑得很礼貌,却是不容置疑。然后拱手对刘仁轨行了一礼,“世伯,这第一堂课,小侄算是教完了。”
刘仁轨倒也不二话,扬了一下手:“好,你公务在身,自行忙去。冕儿,按师父说的来做。”说罢,自己也大摇大摆的走了。
刘冕看着那个大石滚就发起了呆:当年,怎么就没人叫项羽把那巨鼎也举上三百次呢?
其实他也明白,薛讷绝非是故意刁难自己。这个方天画戟本就沉重,再加上戟头比枪身要重,前重后轻难以把持。如果力量不够,别说是杀人对敌,恐怕挥砍不了几下这戟都要扔出去。
“啜、啜!”刘冕吐了几口唾沫在手,恨恨的瞪着石滚:“跟你拼了,举死你!”
刘家后院,时时传来一声声闷喝:“二十八”、“二十九”……“啊哈,三十!”
刘仁轨远远的看着,捋着胡须呵呵直笑。
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32章 皇帝驾崩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刘冕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就窝在自家后院里和大石滚拼命。理论上说他是代李贤进京进孝的,但大抵也轮不到他去端茶送药从旁伺候。这无非是一场政治作秀,武则天在朝廷上当众宣布一说,效果就达到了。普天下的人们,都知道流放在外的李贤,派了个人进京奉孝。
长安的天空,变得云波诡谲。虽然没人敢于公开的议论刘冕进京一事,但私下里已有许多人各怀心思暗自揣度。矛头的核心都不约而同的指向了相同的地方:天后这样做,目的何在?李贤这样做,有何企图?
太子党无疑最是恐慌,以为李贤不日就要进京,对李显的太子之位构成威胁。武氏一脉的人也大为惶恐,李贤曾是监国储必然翻波浪涌。到时候,就会有机会可循。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天气越发的寒冷。几场大雪冰冻之后,长安已是泼水成冰的天气。刘冕依旧坚持光着帮子在后院练举石滚,浑身热气腾腾。这地面也不知道被砸出多少个坑了,刘冕终于从准猛男升级成了猛男,能一口气举起三百下来。
薛讷亲眼见着刘冕举石滚,举到一百八十下时喊了一声:“停!”
刘冕举着石滚愕然道:“师父为何喊停?徒儿还可以坚持,三百下没问题。”
“咳!”薛讷背剪着手不急不徐的走到刘冕身边,“为师说的三百下,不过是虚数。除了我那天生神力的父亲,我还没见谁真能举过三百次。你能练到这般境界,足以见得你天资过人而且恒心可嘉。”说罢,拍了一拍刘冕暴起的肱二头肌:“这力量,够了。可以教你戟法了。”
刘冕的脸抽搐了一下,轰然一下把石滚砸到了地上,憋闷得想要泪奔。好一个‘虚数’,差点把我活活整死!
薛讷转过身去暗自偷笑了一声,走到兵器加边拔出方天画戟朝刘冕一扔:“接!”
刘冕几条是条件反射的一伸手,一爪如同铁钳一般牢牢抓住了画戟,凌空停住。回想月余之前,自己可是双手去接的还感觉到沉,现在单手执戟,轻松!
方才明白,这力气可不是白练的。心中不由得窃喜。
“方天戟常以画、镂以作装饰,所以又称方天画戟。”薛讷自己也操起一柄画戟,朗声道,“这虽是一门重兵器,却非常的讲究技巧。习练之人需要力大、心巧方能熟练掌握。练成之后,不仅可以与锤、镗、骨朵这些重兵器抗衡,亦可与矛、枪、刀比拼技巧。因此,能使得好方天画戟之人,必是军中健者万众瞩目。”
刘冕不由得暗笑:意思就是很拉风了?
薛讷一挥戟摆出一个照门:“画戟身长,特别适合在马上使练。所以,马术也要练到极为精湛才行。下面,为师就在马上教你薛家戟法。砍、刺、挑、扎,钩、啄、开、阖,八个最简单最基本的招式,务必要练上千万回方能熟能生巧。下面,开始吧!”
新一轮的魔鬼训练开始了。刘冕终于体会到,薛讷为何要让他苦练力量。提戟上马后挥使这样头重脚轻的重兵器,很难得心应手。稍有不慎,居然会失掉重心落下马来。刘冕也不知道自己摔下来过多少次,浑身上下大小的伤已经不计其数,让刘俊夫妇很是心疼了一阵。
苦练半月,略有小成。不知不觉间,刘冕花了三年时间本就练得很结实了的身体,现在已经浑身上下肌肉暴起,宛如铁铸门神。
大唐永淳二年(公元683年)十二月二十四,正当长安的百姓准备过年的时候,一场严寒不期而至。漫天飞雪,将巍巍帝都披上一层银妆。
或许上天也知道,大唐的天下将从此阴盛阳衰,任凭一个女人来指点江山左右乾坤。这一场雪,仿佛让长安凭添了一股妖娆之色。
皇帝李治,没能挨过这个寒冷的冬天,驾崩了。终年五十六岁。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刘冕正在雪地里挥汗如雨的练习戟法。他顾不得抹去身上残留的雪花,冲进屋里就披上了衣服:“祖父大人,我们快进宫去吧!”
“好,老夫早已备好车驾,冕儿动作要快!”刘仁轨也知道,关键的时刻,终于到了。
祖孙二人上了马车快速朝皇城驶去。皇帝驾崩的消息已然传遍长安,千家万户尽皆举孝,放眼望去整个长安城里幡帆与雪花共舞,凄艾声一片。皇城之中,悠远哀隆的钟声沉沉传出,响彻苍穹。
刘冕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眉头微皱面色沉寂,心中暗道: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终于正式打响了……
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33章 猥琐与残忍
皇城宫阙,高挂魂幡;文武大臣,尽皆稿素。进了朱雀门,入眼看到的除了白皑皑的积雪,还是一片白白的孝色。蓬莱殿那边已传来一阵阵哀恸的哭号之声,传得极远。
皇帝驾崩,举国之殇。连天地都是一片阴暗。
自从踏进大明宫宫门的一瞬间起,刘冕的心就揪紧了。
这将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巨大场面。皇亲国戚满朝大臣,将无一缺席。
在这样一个巨大的舞台上,在众人的眼光注视之下,他将用自己的性命,去豪赌一场。
天寒地冻大雪纷扬,刘冕斜入鬓角的眉头,却隐隐有些湿润。一层冷汗,不自禁的慢慢渗出。
上了蓬莱殿龙尾道后,刘冕就感觉到了四面八方投射来的目光,几乎可以将他杀死。他没有仔细去辩认是哪些人在眼睁睁的瞅着他,那些面孔对他来说也足够陌生。他只是低着头,跟在刘仁轨身后一级级的朝蓬莱正殿走去。
“尚书左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刘仁轨到!”执事宦官的声音高亢又尖锐,“入内拜灵,叩别天皇圣上!”
宦官话音刚落,刚刚还响成了一片的哀号之声突然淡去不少。无数人同时回头侧目,脖颈磨擦衣领隐约发出了整齐的‘唰唰’声响。
无数眼神同时定格到祖孙二人身上,几乎要将二人身边的积雪都要融化了。
“沉着,镇定。”刘仁轨低声叮嘱了一句,随即像鬼上身了一样,突然一下扯开了嗓门大声号哭,跌跌撞撞的就朝内殿冲去,“陛下、陛下慢走!老臣送你来了!”
其状之悲,其声之惨,真是撕心裂肺,闻都动容观者落泪。
刘冕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这时也机警的快步上前搀着刘仁轨,一起朝殿内冲去。
许多人惊愕满面:他想干什么?!
蓬莱殿正中央,摆着一领紫金龙棺,堂下文武百官与皇亲国戚披麻戴孝跪成了一片。棺椁两旁,则是武则天带着李显、李旦与太平公主三家子人在守灵。
刘仁轨冲进去后,眼睛飞快的扫视了一眼堂内,哇声大哭:“陛下,你为何如此脚步匆匆,竟不等老臣来送你一程!”
随即捶胸顿足:“苍天哪,你为何如此不公!老臣须发皆白枉活八十有余,早该死哪!你为何如此心急将天皇陛下召回身边,却将老朽这般废物扔在尘世间苟活廷年!”
马上又连连跺脚手舞足蹈:“陛下!老臣反正是活不长了,现在就撞了这颗白头,马上就来陪你!”说罢,突然一把甩开刘冕,宛如一头野牛朝李治的棺椁撞去。
众皆哗然,惊叫一片。堂中顿时有些乱了起来。
棺椁一旁正掩面低泣的武则天吓了一弹,大声喝道:“拦住他!”几名千牛卫侍卫正欲上前,刘冕却是一个箭步跨上,奋力逮住了刘仁轨的双臂,将他死死抱住。
“混小子,你扯住老夫作甚!”刘仁轨奋力挣扎大声痛哭,“陛下殡天,老夫安肯独活!”
“按住他,按住他!”武则天连声下令,还有些忿然的道,“刘仁轨,别闹了!陛下若是看到你这番模样,如何走得安心?”
“啊?”刘仁轨一愣,瞬时安静了下来。抚袖一抹泪,当堂跪倒下来:“陛下,老臣刘仁轨,给你送行来了。”言罢,恭恭敬敬的磕起头来。
众人这才吁了一口气,各自摇头唏嘘又安坐下来。
刘冕一边心中称赞刘仁轨演技高超用心良苦,一边跟着磕头作揖。暗笑刘仁轨这副举止,仅能用猥琐一词来形容。若是李治看到,恐怕会被寒碜得从棺材里跳起来。
不过刘冕也知道,刘仁轨这么闹,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表忠心,而是有意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老辣圆滑的刘仁轨,何尝不知道就在这堂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瞪着刘冕打自己的如意小盘算。若不打破这般气氛,刘冕如何发挥?
马车上同来的时候,祖孙二人早就商议停当了。要不然,没有打虎胆,怎向虎山行?
刘仁轨拜完了礼,带着刘冕走到靠近棺椁的坐榻边跪坐下来,那里正是给他这个老宰相预留的位置,一如朝堂班列。他对武则天拜道:“天后娘娘还请节哀,凤体要紧。”
“有劳正则叨念了,我一切都好。”武则天头顶麻孝,轻轻抹了抹眼泪,然后看向了刘冕,低声道:“你如何也来了?”
堂中恢复了哀乐与哭号,响声一片。
刘冕拜倒回话:“回天后娘娘话,罪囚是代皇子明允进宫奉孝的。如今陛下殡天,罪囚安敢不来?”
“说得也是。”武则天饶有深意的打量了刘冕一眼,略有点泛红的眼睛里却闪过一道不易查觉的冷冽光芒。顿了一顿,武则天轻声道:“李贤临行之时,可有交待你什么?”
刘冕飞快的瞟了一眼武则天的眼神,从中获得些许暗示。脑中灵机一动,拱手轻声道:“皇子明允临行时对罪囚说,陛下若在一日,则罪囚代为敬孝一日。陛下如若天不假年不幸殡天,则要罪囚当着陛下灵柩的面,代表他拥护太子显继承皇室大统,登基为帝。”
武则天的眉梢轻轻一扬,露出稍纵即逝的赞赏神色,马上又冷峻道:“李贤果有此语?”
“罪囚纵然是有包天之胆,也不敢妄言。”刘冕故作惊慌惶恐不安之状,唯唯诺诺的道,“况且天皇娘娘心中知晓,这几年来皇子明允先后上表数次,拥护陛下、天后与太子殿下。他的一番拳拳忠心,天可怜见!”
“嗯……”武则天这才满意的点了一点头,“贤儿一向识得大体,有这般想法说辞,我倒是相信。”
“禀天后娘娘,皇子明允另有一言,要罪囚转达天后娘娘圣听,肯求恩准。”刘冕拱手再拜,心里突突的跳。因为接下来所说的,可就事关他刘冕的小命了。
“讲。”武则天面不改色,平静得异常。
刘冕低声道:“皇子明允想肯求天后娘娘陛下,恩准罪囚代他为父丁忧,守陵服孝。”
武则天斜挑的凤眼眼角轻轻抽动了一下,逼视了刘冕片刻,拉平了声音道:“此事虽说是皇家私事,却也事关皇家格体,当拿出来公议。”
刘冕心里的一块巨大石头落地了:这事,成了。
说是公议,不过又是一场作秀,为了体现皇家之人父慈子孝罢了。武则天如若不准,当即就会怒斥拒绝,还会要砍了刘冕的人头以正典刑——居然敢如此僭越,代皇子守陵!
既然说了一会儿公议,稍稍识相一点的人,就没理由拒绝反对。
谁敢反对一个皇子为父尽孝?那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么,我刘冕就可以死活再赖在长安,不会有人用什么借口把我撵回巴州了!
刘冕心中笑得有些得意,有些刘仁轨式的猥琐,更有一些残忍的负罪感:要不然,我干嘛盼着皇帝死呢?
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34章 大秀一场
‘追悼会’继续进行。陆续又有许多王公大臣进来哭拜皇柩。武则天带着一家子人应付,也没再来搭理刘仁轨和刘冕。
刘冕又跪得有些脚麻了,眼睛不自觉的朝皇柩边瞟去。巧不巧,正好一眼瞥到太平公主。只见她头顶麻孝偎依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正用白绢轻轻抹着眼角莫须有的眼泪。
那个男人,应该便是薛绍了吧?
真是帅得过份哪,怪不得连眼高于顶的太平公主都能死心塌地的看上了他。
太平公主好似也感觉到了有人正在看她,眼神朝刘冕这边微微一转,二人四目相对,刘冕急忙低下头来。
眼神相遇的一瞬间,刘冕可是真的没有感觉到太平公主有什么莫大的哀伤,反而好像对自己……非常感兴趣和好奇的样子。
刘冕没敢再抬头四下张望,跪坐在刘仁轨身边,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武则天放眼四下一看,好似该来的人都差不多了。于是站起身来轻扬了一下手:“哀乐稍停,众人止住。我,有话要讲。”
她就像是一个交响乐团的指挥家,此言一出,现场顿时雅雀无声,众人屏气凝神。
武则天慢步走到灵堂中央,昂然俯视众人,朗声道:“陛下殡天,国之大殇。天地嘤泣,江河顿流。举国为之哀,乾隆为之恸。然则,国家大事,不可一日荒废。朝堂主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