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恶瞪她一眼,打断她苦恼的碎碎念,“废话少说,还不快去弄水来!”
“好、好吧。”春日可怜兮兮地应着。他八成也是难受得很吧?唉……送佛送上天,水就让他先洗吧,反正现在天气也不冷,等会儿有空时她再打些冷水擦擦身子就好了。
浴桶就放在屏风后头,春日来来回回了好几趟,总算将浴桶里的水注到约八分满。幸好她平常活儿做习惯了,虽然额头满是汗珠,但至少还没有到气喘吁吁的地步。
这笨婆娘看起来瘦瘦小小又矮不隆咚的,没想到力气还挺大的!看着她坐在椅子上用衣袖擦着直冒汗的额头,他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
好吧,这次就发发他那微乎其微的慈悲心,放她一马好了!
“擦够了就快进去洗一洗。”他下了命令。
“啊?”春日停下擦汗的动作,觉得自己耳朵好像听错了什么。
“啊什么?还不快去!”
“你、你是要我洗、洗澡?!”她难以置信地问道。
“你耳背了是不是?同样的话要我说几遍?”真是的,才决定要对她好一点,让给她先洗而已,这笨婆娘又笨得惹他发火了。
“可是、可是,那、那不是你要用的吗?”这是怎么回事儿?她都被搞糊涂了,明明说要洗澡的是他、要她去打水来的也是他,怎么最后反而换成是要她先洗呀?
“或者你要等我洗完了,再用那些脏水洗也可以。”
“啊!你、你是说……”春日忽然懂他的意思了。因为只有一个人分量的水,所以他要她先洗,洗完后再轮到他用那些水洗;而要是他先洗过的话,水就会变得更脏,那她压根儿不能再用了,
她突然觉得好感动!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总是颐指气使、把她嫌得一文不值的人,竟然会替她着想?!
她忽然笑了开来,“不打紧的,你还是去洗吧!天气热,晚些我再去井里打些水来擦擦身子就好了。”
“染了风寒可没人管你!”真是怪了,他怎么会觉得那傻傻的、毫无心机又不设防的笑容挂在笨婆娘脸上,看起来竟然也挺可爱的?!
见鬼了!一定是从来没人对他这么笑过,所以他才会这么觉得!
咦?这个人又再一次“关心”她了哩!她真是受宠若惊啊!“不会啦,我身子骨可是强壮得很呢。”反正天气太热时,她都经常那么做,已经习惯了。
“你、你快些去洗吧,水冷了可不好了!啊!对了!”她猛然想起没有衣服可以给他替换。“我、我先去内堂一下。”
不过她又想起什么似的,连忙站起来走到橱柜前,打开橱柜拿了块白布递给他,“这给你用,你要小心,别让水碰到伤口喔。”
男人接过白布后站了起来,春日看着地走到屏风后头,一张小脸不由得烫红起来。
他要洗澡,她可不能在这儿看下去了!她赶紧转身走了出去。
一进内堂,她就开始忙得团团转,因为她想在最快的时间里,用她买的布料,先缝一件简单的衣服给他穿。
找来利剪和针线,春日只能用想象的来约略裁剪适合他的尺寸,她又是剪又是裁的,直到最后只剩一边的袖口的褶边时,她听到头顶上传来“笃笃”的奇怪声音。
她不自觉地抬头往上看,发现声音是从二楼传来的!
他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顾不得手上还有衣服和针线,她一只手抓着衣服,另一只手随手拿起利剪,着急地走出内堂,往楼上跑去。
她一进门,就看到那男人正裸着上身坐在床沿——
古铜色的皮肤、精壮的胸膛、结实宽厚的臂膀……哇!她一不小心就看得太清楚了!春日羞红了脸,连忙用手上的衣服遮住视线。
“你、你怎么了?我在楼下听到奇怪的声音!”她还是不好意思把布拿下来。
男人看着她手中那件已经成形的衣衫,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她一离开房间就迟迟不见踪影的原因,瞧那针线还挂在上头,可见她还没完成。
“你是打算那副德性遮一辈子是不是?还不快把衣服拿来给我!”
“呃、呃,那个……”她不敢看男人的裸身呀!
“你再罗嗦我就连下半身一起脱了!”
“啊!”她果然不出他所料地立刻惊呼一声。
“还不快过来!”
“好、好啦。”她还是一副遮遮掩掩的样子朝他走进。
“我数到三,再不把衣服放下来就有你好受的!一、二……”
“放下来了、放下来了啦!”春日赶紧将手垂了下来,不过他的身躯就近在咫尺,她更不好意思睁开眼了!
“手上的东西全放到桌上去,顺便把椅子拿过来。”
“要、要做什么?”春日眼皮偷偷睁开一条缝,又慌忙地闭上。
“我上半身还没洗,你说呢?”
“嘎?”天啊!还要帮他擦上半身?她要晕了、她要晕了……
“快点拿去!”他的声音不仅仅是饱含威胁,而且已经充满不耐烦了。他拿着白布伸长了手,摆明了就是要等她过来拿。
呜……她不敢看、不敢看啦!春日强迫自己把视线全部集中在那块白布上,丝毫不敢随便乱瞄。
借沾水的理由,她逃命似的躲到屏风后头去,这才发现除了浴桶里的脏水外,他还另外留了些水在提水的木桶里。
看样子他早就知道自己没法儿洗自己的上半身了。
吸气、再吸气。春日告诉自己别想太多,换个观点来想,姑且不论他个性如何,现在的他也只是个受了伤的人呀!先前她不也用嘴替他把毒吸出来了!
“你拧个水到底要拧多久?”
哇!他在叫她了!春日回过神来,赶紧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好了、好了……”
就算她刚才不断给自己打气了,但真正站在那雄伟的体魄面前,她还是心口儿“怦怦”跳个不停,热气轰上脸颊,更丢脸的是,她发现自己的目光竟无法控制地黏在他身上,移也移不开。
她满脸通红地伸出小手,颤巍巍地抹上他胸膛——
“喂!笨婆娘。”
他的声音好近好近,春日低着头,很不自在地应道:“嗯?”
“你的脸像猴子屁股似的,哈哈……”男人竟然笑了起来。
什、什么猴子屁股?!生气加上难为情,春日的脸涨得更红了,她懊恼地反驳:“你乱说!我才、才没有哩!”
“没有?你当我瞎了啊?”男人不客气地伸手捏了她脸颊一把。
怪怪!没想到这笨婆娘的脸软软嫩嫩的,捏起来还挺舒服的!
“啊!”春日怪叫出声,“你、你、你!你做什么捏人家啦!”“本大爷高兴!”他又朝她另一边脸颊捏了一把。
“我、我不理你了!”自知敌不过他的“魔爪”,又气又恼的春日急忙躲到屏风后去换水,心里是直骂着这人真是有够讨厌的。
什么猴子屁股?!好难听哪!她的脸才不是什么猴子屁股呢!讨厌!明明就是他害的,还敢笑她!
折腾了一晚,又被他捏了好几下后,她总算把这位世上最难伺候的病大爷的身子给擦好、药也上完了。
男人的事张罗好后,她还得拖着疲惫的身子,拿着木桶偷偷摸摸到井边打了些水,提回春香小居一楼的内堂里,随便擦完身子后,她觉得更累了,浑身像摊软泥似的,就连走回房的脚步都有些不稳了。
一进门,她看见男人盘腿坐在床上,一副闭目运功的模样。
她没力气再搭理他了,懒洋洋地将两个长凳并在一块儿,又从橱柜里拿出一件薄被,吹熄油灯后便迫不及待地往凳子上头一躺,不一会儿就睡得又香又甜了——
男人运功行气一回合结束后,睁开眼,室内已是一片幽暗,不过从窗棂外洒进来的月光,就足以让他这样的练武之人看清室内的情景了。
真是的,瞧那笨婆娘睡得简直跟死猪没两样!
家里三个兄弟,就属他看起来最魁梧、强壮,也最有阳刚味儿。窑子里的姑娘见着了他,头一个反应定是双眼发亮,巴不得能立刻与他云雨一番就连师妹也是毫不避讳地向他大胆示爱。能够在他面前睡得又香又甜、而且毫无防备的,大概就只有这个笨婆娘了!
男人下了床,走近长板凳,一只手摸着下巴研究她——
“胆小又笨!被我唬个两句就吓死了!”不过那副睡得又香又沉、看起来很笨的模样倒也挺可爱的。
男人一时兴起,忍不住伸出一根指头戳她脸颊。
睡梦中,她被扰得不耐烦了,挥手外加咕哝一声,“别、别吵啦……”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她的。
这一翻,令她险些从长凳上摔下来,幸好男人反应快,连忙蹲下来,用胸膛和没受伤的那只手稳住她身子。
温温软软、轻轻又香香的身子靠在他身上,让他泛起了奇异的感觉,而正当他在纳闷着那种无法解释的感觉是什么时,又一阵热气从下腹上涌,涌得他胸闷心热。
“有没有搞错?我竟然会对这笨婆娘……有欲望?!”男人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像烫手山芋似的连忙将她熟睡的身子移回原来位置。
而她原本是侧睡的,被他这一弄,变成了仰躺!衣襟松了,小巧浑圆的胸脯正规律地起伏着。他越看越刺眼、越看胸口越热——
男人站起来,焦躁地来来回回踱步着,嘴里还不断念念有辞,“伏威啊伏威,你是男人,再正常不过的男人,你怎么会对个笨丫头有欲望?难道你有恋童癖不成?!”虽然他口里老嚷着要将她先奸后杀,但其实那只是他的威胁伎俩而已啊!
啊!对了!一定是他受伤后一直在这无聊至极的地方,闷坏了,才会有这种不正常的反应,只要他的伤赶快养好、赶快离开这无聊的地方就没事了!没错,就是这样!
事不宜迟,明儿个干脆差笨婆娘送个消息去给老二,叫老二差人来接应他好了!
就这么办!
第四章
鸡鸣声中,春日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一看原来天已经亮了。
往床的方向瞧去,她瞧见那男人呼吸规律均匀,似乎睡得很熟的样子。
她蹑手蹑脚地滑下长凳,顺道伸了个懒腰,觉得睡一觉醒来,精神好多了!只是睡得有点儿腰酸背痛。
她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响地在梳妆台前梳理好了头发,又躲到屏风后换了衣裳后,便出门干活儿去了。
待她送早膳进来时,男人已经醒过来了。
“你、你早。”
“几岁了?”他觉得这件事有必要赶快确定才行,他可不想背了个恋童癖的罪恶感。
“啊?”
“啊什么啊?我问你几岁了,你听不懂人话吗?”笨笨呆呆的、反应又慢,搞不好连及笄都没有……
慢、慢着,他已近而立之年了,而她却还未及笄……完了!难道他真有恋童癖不成?!
又凶人家!没头没脑的,突然问人家年纪做什么?她已经是个老姑娘了,哪好意思说呀?“那个……你问这要做什么?”“问你你就答,谁准你罗嗦的?”
“我……”她难为情的说:“你不可以别问这个了?那个……我已经很老了。”
“你当我三岁小孩呀?”那副德性还敢自称老,鬼才相信!“是真的!”
他瞪着她,“你再磨磨蹭蹭试试,快说!”
他一定是想笑她才会穷追不舍,唉……反正她已经被他嫌弃得一文不值了,也不差这一项了。只是,年纪真的是很尴尬的话题呀!拿这个笑她,她会很难过的……
“二、二十。”她声音小得像蚊子似的。
“什么?”是他耳背了吗?怎么好像听见了她说……二十?!
“就是……”春日深吸口气,一副豁出去的口吻,“二十啦。”
“二十?!听你在鬼扯!”
她头一次看见他那么惊讶的模样,“是、是真的,就说了我已经很老了的嘛,你、你要笑就笑吧!”
那副德性、那副发育不良的身材……怎么看都绝对不可能是二十岁!不过她不擅说谎,所以应该是真的,他心底偷偷松了口气。就说了,他怎么可能会患有那种变态的恋童癖?
不过,话又说回来——
“你二十岁有啥好笑的?”
“那个……”春日绞着手指,“你问我年纪,不就是想笑人家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吗?”
“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着!”但二十了尚未成亲,确实是老姑娘一个了。瞧她跟她主子感情挺好,难道是她主子不想让她离开身边吗?
“那、那你问这要做什么?”她还是好奇呀。
“本大爷高兴!我再问你,为什么你还不嫁出去?”他将她的说法换成了问句,“怎么?你主子不许?”
女儿家面皮薄,说起终身大事总是很难为情的,春日红了脸,吞吞吐吐又语无伦次地说:“不、不是啦,小姐才不是那种人哩,他们也都希望赶快呀!只是、只是我没想过,反正迟了就迟了,没关系的,就算没有也所谓……小姐人好,我想一辈子陪她。”
虽然她说的不是很清楚,不过他也大概听得懂她在说什么。想想这笨婆娘不嫁似乎也不错,至少留在展鸿没人会欺负她,否则照她那种迟钝又没心机的笨蛋个性,若遇上了精明的婆家,只会被吃得死死的!
“这是你的事,你自己决定好就好。你那种笨蛋个性,就算嫁了也会被吃得死死的,不见得有好处。”想想不由得松了口气,也幸好她尚未成亲,否则当时的他一定会立刻被发现,就不能在这里好好养伤了。
“喔。”呃?他这算是在鼓励她吗?她猛然像想起了什么,“啊!我不能跟你说话了,我得赶快回去干活去了!待会儿我还得上街去帮小姐买东西呢!”她连忙将桌上原来包蒸包的油包叠好。
“慢着!”一听她说要上街,男人立刻叫住了她。
“什么事儿?”
“你要上街?”
“对呀!喔,你是不是想吃什么?你说吧,我顺便买回来。”“你过来,我有重要的事叫你去办。”
“啊?”重、重要的事?!害她听了都有点儿怕怕的,他该不会又想丢什么难题给她了吧?!
他从腰间拿出了一块像令牌的东西递给她,还有另一张折成了四四方方的小纸。
“这、这是什么?”令牌是铁做的,拿起来有些重,上头只刻了个“漕”字,还衬着一些不知名的浮雕图案;而那张纸儿,只隐隐瞧得出黑黑的字迹——原来他昨儿个向她要了纸与笔,便是要写这信用的。
“你去‘春意阁’,将这两样东西拿给花魁芙蓉看,他就会知道了。”
在事情未明朗前,他还不适合露面,经过一番盘算后,他决定先将目前知道的线索透露给老二知晓,让他去查个清楚再说。
“什、什么?!”春日呆了、傻了。要她上、上青楼?还要去见那轰动苏杭、千金难求的绝色花魁?她没听错吧?!
“那、那是没可能的呀!”她只是个丫环、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老百姓,没钱没势,什么都没有,花魁哪会见她呀?!
同时,大大小小的酸泡泡也从她心底冒出来!人都受伤了,还想要找花魁,既然这样,那当初就干脆直接到花魁那儿去养伤算了,做什么还莫名其妙跑来这儿扰她的清静?总归一句——男人果然都是好色的!哼!
“你那是什么脸色?什么叫没可能?”
“我、我是个女的呀,而且也只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怎么可能见得了名满天下、一面难求的芙蓉小姐?你别为难我了!”
“为难?本大爷什么时候为难过你了?要你做点儿小事,就说我为难你?啊?”
这样还不叫为难!那什么才叫为难!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