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战争与和平- 第12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你说说看,叫我怎么办?”他重复着,眼睛显得深沉、睿智。 
  “我告诉你怎么办:我是怎么办的。Dans le doute,mon cher,”他停了一下,“abstiens-toi.”②他慢条斯理地一字一句地说。 
  “好吧,再会,好朋友;记住,我诚心诚意要分担你的损失,我不是你的勋座,不是公爵,也不是总司令,我是你的父亲。你需要什么,就来找我。再见,亲爱的。”他又拥抱他,吻他。安德烈公爵还没走出门,库图佐夫就轻松地舒了口气,又捧起那本没有看完的让利斯夫人的小说《Les chevaliers du Cygne》③。 
   
  ①法语:不肯听这个,困难就在这里。 
  ②法语:如果你犹豫不决,亲爱的,那你就先干别的。 
  ③法语:《天鹅骑士》。 
  安德烈公爵怎么也说不清这种感觉是怎样产生的;但是,在同库图佐夫会见后回到团里,对于整个战争的进程和担此重任的人,他都放了心。他愈是看到在这个老人身上没有个人的东西,缺少分析事件和作出结论的才智,有的仿佛只是热情奔放的习惯和静观事件发展趋向的能力,他就愈加放心,觉得一切都会安排妥当的。“他没有什么个人的东西。他什么也不思考,什么也不着手做,”安德烈公爵想道,“可是他听取一切,记取一切,把一切都安排得合情合理,对有益的事情,他不妨碍;对有害的事情,他不纵容。他懂得,有一种东西比他的意志更强,更重要,——这就是事件的必然过程。他善于观察这些事件,善于理解这些事件的意义,因而也善于放弃对这些事件的干预,放弃那本来另有所企的个人意志。最主要的,”安德烈公爵想道,“为什么信任他呢?因为他是俄国人,虽然他读让利斯夫人的小说和说法国谚语;也因为当他说:‘弄到什么地步!’的时候,他的声音颤抖了,当他说他逼得他们吃马肉的时候,他啜泣起来。”正是由于这种或多或少的、模模糊糊的感情,人民才称赞库图佐夫并有了一致的想法,违反宫廷的意思,选择了他当总司令。 
   
   
  ! 

 



 




 17



  国王离开莫斯科之后,莫斯科的生活仍旧回到以往的平淡之中,这样的生活是如此平凡,以致令人难以想起前些日子高涨的爱国热情,难以相信俄国的处境真的岌岌可危,难以相信英国俱乐部的会员就是不惜任何牺牲的祖国儿女,唯一能令人记起国王在莫斯科期间那种普遍的爱国热忱的事情,就是关于有人出人,有钱出钱的号召。这事儿一做起来,就附以法律和正式官方的文件,成为非做不可的了。 
  随着敌人逐渐的逼近,莫斯科人对自己处境的态度,正像那些眼见大祸临头的人们常有的情形一样,不但没有变得更严肃,反而更轻率了。在危险迫近时,人的灵魂里常有两种同样有力的声音:一种声音很理智地叫人考虑危险的性质和摆脱危险的办法,另一种声音更理智地说,既然预见一切和躲避事件的必然发展是人力所不能做到的,又何必自寻烦恼去考虑危险呢?最好在苦难未到之前不去想它,只想些愉快的事。一个人独处时,多半是听从第一种声音的,但在大众生活中就相反地听从第二种声音了。现在莫斯科居民正是这样。莫斯科很久以来都没有像这一年这样快乐了。 
  拉斯托普钦散发了一种传单,上面画着一家酒馆、一个酒保、一个莫斯科小市民卡尔普什卡·奇吉林(这个奇吉林曾当过后备兵,他多喝了几杯;听说波拿巴要攻打莫斯科,就火冒三丈,用脏话痛骂所有的法国佬。他走出酒馆,在鹰形招牌下面,对聚在那儿的民众讲起话来,),这张传单如同瓦西里·利沃维奇·普希金①的限韵诗被人们诵读与讨论。 
  在俱乐部拐角的一幢屋子里,人们聚在一起读传单,有些人喜欢卡尔普什卡对法国人的讥笑,他们说:法国佬被大白菜催肥了,被菜汤撑死了,肚子也被稀饭撑破了,他们全是一些小矮人,有个农妇用干草叉一下子叉起三个扔了出去。有些人不喜欢这种调子,说这未免太庸俗、太愚蠢了。他们说,拉斯托普钦把所有法国人甚至其他外国人都从莫斯科赶出去,他们之中有拿破仑的特务和间谍;不过,讲这些话的目的,主要是想趁机转述拉斯托普钦在遣返那批外国人时所说的俏皮话。用帆船把外国人解送到尼日尼时,拉斯托普钦对他们说:“Rentrez en vous-même,entrez dans la  
   
  ①瓦西里·科沃维奇·普希金(1767~1830),俄国诗人,伟大诗人普希金的叔父。 
  barque et n’en faites pas une barque de Charon.”①人们讲起所有的机关都迁出了莫斯科时,立刻提起串串的玩笑,说是因为这一点莫斯科应当感谢拿破仑。人们谈到马莫诺夫要为他的兵团准备八十万卢布的花销,别祖霍夫为他的士兵破费得更多。但是,别祖霍夫最出色的表演是:他自己穿上军服,骑马走在团队的前面,对前来观看的人一律免费,不收一分钱。 
  “您对谁都不施恩。”朱莉·德鲁别茨卡娅说,她正用她那戴满戒指的纤细手指,把撕碎的棉线收在一起捏成团儿。 
  朱莉打算第二天离开莫斯科,现在举行告别晚会。 
  “别祖霍夫这个人est ridicule②,但是他是那么和善,那么可爱。caustique③算什么取乐啊?” 
  “罚款!”一个身穿后备军制服的年轻人说。朱莉称他为“mon chevalier”④,他将要陪伴朱莉去尼日尼。 
   
  ①法语:回老家吧,请上船,当心别让它变成哈伦的船。(希腊神话中哈伦是渡亡魂去冥府的神。) 
  ②法语:很可爱。 
  ③法语:爱造谣中伤。 
  ④法语:我的骑士。 
  在朱莉的社交团体里,也和莫斯科许多社交团体一样,规定只许说俄语,说法语要受罚,罚金交给捐献委员会。 
  “这是从法国借用的,要再罚一次。”客厅里一位俄国作家说,“‘算什么取乐’不是俄国话。” 
  “您谁也不宽恕,”朱莉不理睬作家的话,继续对那个后备军人说,“caustique,我说了法语,我认罚,”她说,“对您直说吧,因为‘算什么取乐’,这一句话,我准备再付一次款,但至于它是不是从法语借用的,我不能负责。”她对作家说,“我没有戈利岑公爵那样有钱有时间请教师,向他学俄语。啊,他来了,”朱莉说。“Quand on①……不,不,”她转身对那个后备军人说,“您不要尽抓我的错,说到太阳,就见到了阳光。”女主人对皮埃尔亲切地微笑着,说,“我们正说你呢,” 
   
  ①法语:当着。 
  朱莉用她那上流社会妇女所特有的能把谎言说得自然流利的本领,说,“我们说您的兵团准比马莫诺夫的好。” 
  “唉呀,可别提我的兵团了,”皮埃尔边回答,边吻着女主人的手,在她身旁坐下。“兵团让我厌烦死了!” 
  “您大概要亲自指挥那个兵团吧?”朱莉说,她和那个后备军人互递了个狡黠的、嘲笑的眼神。 
  有皮埃尔在场,那个后备军人已经不那么caustique了,可是对朱莉微笑的涵意,他的脸上流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皮埃尔虽然漫不经心,心地仁厚,可是任何想当着他的面嘲笑他的企图在他的人品面前都自动放弃了。 
  “不,”皮埃尔看了看自己肥胖、庞大的身体,笑着说,“我会成为法国人绝好的目标,再说,我怕我爬不上马去……” 
  朱莉在闲谈她的社交团体里的一些人时,提到了罗斯托夫之家。 
  “听说他们的家事很糟。”朱莉说,“他是那么糊涂——我是说伯爵这个人。拉祖莫夫斯基要买他的住房和莫斯科近郊的田庄,可是这件事老拖着。他索价太高了。” 
  “不,听说最近几天内即可成交,”一个客人说,“虽然眼下在莫斯科置办什么产业是极不明智的。” 
  “为什么?”朱莉说,“难道您认为莫斯科有危险吗?” 
  “那您为什么要走呢?” 
  “我?问的真奇怪。我走是因为……是因为大伙儿都走,还因为我不是贞德①,也不是亚马孙人。” 
  “对了,对了,再给我一些碎布。” 
  “如果他善于管理家务,他可以还清所有的债务。”那个后备军人继续谈罗斯托夫。 
  “倒是一个忠厚老头,就是太pauvre sire②。他们为什么在这儿住这么久?他们早就想回乡下了。娜塔莉现在似乎好了吧?”朱莉狡黠地笑着皮埃尔。 
   
  ①贞德(约1412~1431),法国民族女英雄。 
  ②法语:窝囊。 
  “他们在等小儿子呢,”皮埃尔说。“他加入了奥博连斯基的哥萨克部队,到白采尔科维去了。在那儿整编为团队。可现在他已经调到我的团队了,他们天天在盼着他,伯爵早就想走,可伯爵夫人在儿子没到之前,怎么也不肯离开莫斯科。” 
  “前天,我在阿尔哈罗夫家看见他们。娜塔莉又漂亮起来了,又活泼了。她唱了一支浪漫曲。有人那么轻易就把一切都忘掉了!” 
  “忘掉什么?”皮埃尔不高兴地问。朱莉微微一笑。 
  “伯爵,您可知道,像您这样的骑士,只有在苏扎夫人的小说中才找得到。” 
  “什么骑士?为什么?”皮埃尔涨红了脸问。 
  “亲爱的伯爵,得了,得了,c’est la fable de tout Moscou.Je vous admire,ma parole d’honneur.①” 
  “罚款!罚款!”那个后备军人说。 
  “好吧,好吧。不许说,真烦!” 
  “Qu’est ce qui est la fable de tout Moscou?②”皮埃尔站起来,生气地问。 
  “伯爵,得了,您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皮埃尔说。 
  “我知道您跟娜塔莉好,因此……不,我一向跟薇拉更好。 
  Cette chère Vèra!③” 
  “Non,madame,”④皮埃尔继续用不满的腔调说。“我根本没有担任罗斯托娃小姐的骑士这个角色。我差不多已经一个月没到他们那儿去了。但我不懂这种残忍……” 
  “Qui s’excuse——s’accuse.”⑤朱莉微笑着,挥动着棉线团说。为了不让对方辩解,随即改变了话题。“听我说,我知道什么来着!可怜的玛丽亚·博尔孔斯卡娅昨天到莫斯科了。你们听说了吗?她父亲去世了。” 
   
  ①法语:全莫斯科都知道。真的,您真叫我惊讶。 
  ②法语:全莫斯科都知道什么了? 
  ③法语:这个可爱的薇拉。 
  ④法语:不对,太太。 
  ⑤法语:谁为自己辩护,谁就是揭发自己。 
  “真的呀!她在哪儿?我很想见到她。”皮埃尔说。 
  “昨晚我和她消磨了一个晚上。她就要和她侄儿一起到莫斯科近郊的田庄去,今天或者明儿一早。” 
  “她怎么样,还好吗?”皮埃尔问。 
  “还好,就是很忧愁。您可知道是谁救了她?这真是一个浪漫故事。是尼古拉·罗斯托夫。她被包围了,那些人要杀害她,伤了一些她的人。罗斯托夫冲进去把她救了出来……” 
  “又一个浪漫故事,”那个后备军人说。“一定是为全体老小姐都能出嫁,才来这次大逃难的。卡季什是一个,博尔孔斯卡娅又是一个。” 
  “您可知道,我真的相信,她un petit peu amoureuse du jeune homme.①” 
   
  ①法语:有点爱上那个年轻人了。 
  “罚!罚!罚!” 
  “但是用俄语应当怎么说呢?……” 
   
   
  ! 

 



 




 18



  皮埃尔回到家里,仆人交给他当天取来的两张拉斯托普钦的传单。 
  第一张传单说,谣传拉斯托普钦伯爵禁止人们离开莫斯科——不真实。与之相反,太太小姐和商人的妻子离开莫斯科,使拉斯托普钦伯爵感到高兴。“可以少点恐惧,少点传闻,”传单上说,“但是我以生命担保,那个凶手决到不了莫斯科。”这句话使皮埃尔第一次清楚地看出,法国人一定要到莫斯科。第二份传单是说我们的大本营在维亚济吗,维特根施泰因伯爵打败了法国人,因为许多居民愿意武装起来,所以武器库为他们准备了武器:军刀、手枪、长枪。这些武器将廉价地卖给他们。传单的口吻已不像原先在奇吉林谈话中那样诙谐了。面对这些传单,皮埃尔沉思起来。显然一场可怕的、孕育着暴风雨的乌云——他曾经以全部灵魂的力量呼唤,同时使他不由自主地恐惧的乌云,已经临近了。 
  “我是去参军,到部队去呢,还是再等一等?”他第一百次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他从桌上拿起一副牌,开始摆起纸牌卦来。 
  “假如卦猜开了,”他洗好牌,把牌拿在手里,眼睛往上望着,自言自语道:“假如成功,那就是说……说什么呢?”他还未来得及决定应该说什么的时候,书斋门外传来大公爵小姐的声音,她问可不可以进来。 
  “那就是说,我应该去参军。”他对自己说。“进来,进来。” 
  他把脸转向公爵小姐,补充说。 
  (只有这个最大的公爵小姐,就是那个腰肢长长的,面孔板板的公爵小姐,还住在皮埃尔家里,另外两个小的都出嫁了。) 
  “请原谅,mon cousine①,我来找您。”她用责备的、激动的口气说。“终究要想个办法才行!老是这样算怎么回事呀?大家都离开莫斯科了,老百姓在闹事。我们留下来作什么呀?” 
   
  ①法语:表弟。 
  “正好相反,看来一切顺利,ma cousine①,”皮埃尔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说,皮埃尔对充当她的恩人这个角色,总觉得过意不去,所以习惯用这种态度跟她说话。 
   
  ①法语:表姐。 
  “可不是嘛,一切顺利……好一个顺顺利利!瓦尔瓦拉·伊万诺夫娜今天对我讲,我们的军队打得如何好。这确实很光荣。可老百姓却完全反了,他们不肯听话。连我的使女也变野了。照这样下去,她们不久就要打我们了。简直不敢上街。要紧的是,法国人说不定哪天就打来了,我们还等什么!我只求您一件事,mon cousin,”公爵小姐说,“请吩咐人把我送到彼得堡去吧:不管怎么样,反正我在波拿巴统治下没法儿活。” 
  “得了,ma cousine,您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消息?相反……” 
  “我决不做您的拿破仑的顺民。别人爱怎样就怎样……如果您不愿意这样办……” 
  “我来办,我来办,我马上就吩咐他们。” 
  看来,公爵小姐因为没有人可供她发脾气而懊恼了,她喃喃自语地在椅子上坐下。 
  “不过,您听到的消息不可靠,城里到处都很平静,什么危险也没有。您看,我刚读过……”皮埃尔把传单给公爵小姐看。“伯爵这样写的,他要用生命担保,决不让敌人进入莫斯科。” 
  “唉呀,您的那位伯爵,”公爵小姐恼恨地说,“他是个伪君子,坏蛋,是他亲自撺掇老百姓闹事的。他不是在那些荒谬的传单上写过吗?不管是谁,抓住他的头发就往拘留所送(多么愚蠢)!他还说,是谁抓住的,荣誉就归谁。他就是这样献殷勤的。瓦尔瓦拉·伊万诺夫娜说,因为她开始说起法国话来,老百姓就差一点没把她打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