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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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 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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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良心指导者的议论展开如下。您在不明白您所作所为的意义的情况下,就对一个人作出了信守婚约的誓言,而那个人也在不相信婚约的宗教意义下完婚,则犯了亵渎罪。这种婚姻缺少它应有的双重意义。但无论如何,您的誓言约束着您。而您违背了誓言。您这样做犯下了什么罪呢?是Péché véniel还是péché mortel?①是péché véniel,因为您的行为并无不良图谋。假如您现在为了生儿育女重新结婚,您的罪会得到宽恕的。但这个问题又分为两个方面:第一…… 
  “但我认为”,——感到无聊的海伦带着迷人的微笑突然说道,——“我信奉真诚的宗教,便可不受虚假宗教加之于我的约束。” 
  Directeur de conscience②对如此简单地向他提出哥伦布与鸡蛋的问题,大为惊异。他为自己女信徒的意想不到的快速进步感到惊喜,但是他不能放弃绞尽脑汁构筑起来的理论大厦。 
   
  ①法语:可恕之罪,或是死罪。 
  ②法语:良心指导者。 
  “Entendons-nous,tesse.”①他微笑说,开始反驳他的教女的道理。 
   
  ①法语:让我们来分析,伯爵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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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海伦明白,事情从宗教观点看来非常简单容易,指导者的为难,仅仅因为他们害怕世俗政权对这件事会有什么看法。 
  所以,海伦决定,应该在社交界使这件事成熟。她激起那显贵的老家伙的醋意,对他说了对第一个追求者说过的同样的话,即摆明问题:得到占有她的权利的唯一途径,是同她结婚。在第一分钟内,这个丈夫还在世而又另嫁他人的建议,使这个年老的达官大为惊讶,那个青年人也有同感;但海伦毫不动摇地相信,这与姑娘家出嫁一样地简单而且自然,这信心便也对要员起了作用。假如有丁点儿的动摇,羞怯或遮掩的痕迹出现在海伦本人身上,事情便肯定输掉;但岂止没有任何遮掩和羞怯的痕迹。相反,她还单纯地、天真无邪地向她的亲密朋友(这也就是告诉了全彼得堡)讲述,亲王和要员均已向她求婚,她则爱他们两人,怕任何一个悲伤。 
  传闻瞬间传遍彼得堡,但不是海伦要同丈夫分手的传闻(如果流传这样的传闻,则会群起反对这种违背法律的意图),而是不幸的招人爱怜的海伦陷入两难境地,到底嫁给两人中的谁。问题如今已不是这有多大的可能,而是嫁给哪一方更为有利,宫廷又是如何看待。确有一些执迷不悟之人,他们无法上升到问题的高度,在这一意图里看到对婚姻圣礼的亵渎,但这样的人很少,并且他们缄口不言;大多数则对降临于海伦的幸福,对哪一选择更好感到兴趣。至于丈夫在世便另外嫁人是好是坏,则不置一辞,因为这一问题,显然,对于比你我(如常所说)更聪明的人而言,已经解决,拘泥于问题解决是否正确,意味着冒险去暴露自己的愚蠢和不善于在上流社会周旋的弱点。 
  只有那年夏天来彼得堡看儿子的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阿赫罗西莫娃敢于直率说出与众相反的意见。在舞会与海伦相遇,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把她拦在舞厅中央,在周围一片沉默中,粗声粗声地对她说: 
  “你们这儿,老婆开始离开丈夫嫁人了。你大概以为这是你想出的新花样吧?早有人占先了,婆娘。这点子已经老早就想出来了。凡是……都是这样干的。”说罢这些话,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摆出一贯的威严姿势,卷起,宽大的袖口,严厉地扫视了一圈,然后穿堂而过。 
  至于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彼得堡的人虽然也怕她,却当她是个可笑的人,因此,只注意到了她说话中用的那个粗暴字眼,彼此悄悄地重复它,认为这字眼里包含了全部谈话的精华。 
  近来特别经常说过就忘的瓦西里公爵,把同样的话重复一百次,每次碰巧见到自己的女儿,他都要说: 
  “Héléne,J’ai un mot á vous dire,”他对她说,同时领她到一边去,朝下拽她的手。“J’ai eu vent de certains projets relatifs à…Vous savez.Eh bien,ma chère enfant,vous savez que mon coeur de père se rèjouit de vous savoir…Vous avez tant souffert…Mais,chère enfant…ne consultez que votre coeur.C’est tout ce que je vous dis.”①掩藏着总是相同的激动表情,他的面颊挨一挨女儿的面颊,便走开了。 
  永远保持绝顶聪明的人名声的比利宾,是海伦无私的朋友,是贵妇人府邸常客中的一位,是绝不会扮演钟情角色的男朋友之一,这个比利宾有次在 petit ité②对自己的朋友海伦说出了对整个事情的看法。 
  “Ecoutez,Bilibine”(海伦对比利宾这样的朋友总是称呼姓,而不叫名字),她用戴着戒指的白皙的手碰了碰他燕尾服的袖管。“Dites moi me vous diriez à une soeur,que dois-je faire?Lequel des deux?”③ 
   
  ①法语:海伦,我该同你谈谈。听说你有些打算,是关于……你知道的。呶,我亲爱的孩子,你知道,你父亲心里总是高兴的,因为你…你吃了那么多的苦…但亲爱的孩子……照你的心的指示去作。这就是我全部的忠告。 
  ②法语:亲密的小圈子。 
  ③法语:听我说,比利宾:像告诉姐姐一样告诉我怎么办。挑选两人中的哪一位? 
  比利宾皱起眉毛上边的皮肤,嘴角挂着微笑,陷入沉思。 
  “Vous ne me prenez pas en pacnlox,vous savez,”他说。“me véritable ami jai pensé et repensé a vorte affairee.Voyez vous épousez le prince(这是一位年轻人),”他弯曲一根指头,“Vous perdez pour toujours la chance d’épouser l’autre,et puis vous mécontentez la cour.(me vous savez,il y a une espèce de parenté).Mais si vous éposez le vieux te,vous faites le bonBheur de ses der niers jours,et puis me veuve du grand…le prince ne fait plus de mésalliance en vous epousant.”①比利宾这才放松了额头上皱起的皮肤。 
  “Voilá un véritable ami!”海伦容光焕发,再一次用手碰了碰比利宾的衣袖。“Mais c’est que jaime l’un et l’autre,je ne voudrais pas leur faire de chagrin.Je donnerais ma vie pour leur bonheur à tous deux.”②她说。 
   
  ①您的问题并不使我觉得突然,您知道。作为真正的朋友,您的事情我考虑过很久。您瞧,如果嫁给亲王,您将绝无可能成为另一人的妻子,此外,宫廷也会不满。(您知道,谱系搞乱了。)如果嫁给老伯爵,您就是他晚年的幸福,然后……亲王娶显贵的遗孀就不有失身份了。 
  ②这才是真正的朋友!可是我爱他又爱他,不愿使任何一个伤心。为他俩人的幸福我甘愿牺牲生命。 
  比利宾耸耸肩膀,表示连他也无法解决这样的难题。 
  “Une maitresse-femme!Voila ce qui s’appelle poser carrément la question.Elle voudrait epouser tous les à la fois.”①比利宾心里想。 
  “请说说您丈夫将会怎样看待这件事情?”他说,由于自己的名声牢不可破,不怕这样天真的问题会贬低自己。“他会同意吗?” 
  “Ah!il m’aime tant!”海伦说,不知为何她觉得皮埃尔也爱她。“Il fera tout pour moi.”② 
  比利宾收紧头皮,以便发表想好了的mot③。 
  “Même le divorce.”④他说。海伦笑了。 
   
  ①好厉害的女人!这才叫做坚定地摆出问题。她想同时作所有三个人的妻子。 
  ②啊!他多么爱我!他为我准备做任何事情。 
  ③俏皮话。 
  ④连离婚也在内。 
  在敢于对进行中的婚事的合法性表示怀疑的人当中,有海伦的母亲库拉金娜公爵夫人。她经常为嫉妒自己的女儿而苦恼,而现在,嫉妒的对象是公爵夫人最为关切的事情,她不能容忍这一想法。她去请教一位俄国神父,丈夫在世时离婚和再嫁的可能性如何,神父告诉她这是不可以的,并且使她高兴的是,指给她看一段福音经文,里面(神父觉得)断然否定可以在丈夫在世时再次结婚。 
  公爵夫人以这些她认为无法驳倒的论据武装起来,一大早,为了要单独和女儿见面,就出发去女儿的家。 
  听完母亲的反对意见后,海伦温和地调皮地微微一笑。 
  “那可是写得干脆呵:谁要是娶离了婚的妻子……”老公爵夫人说。 
  “Ah,maman,ne dites pas de bétises.Vous ne prenez rien.Dans ma position j’ai des deBvoirs.”①海伦把她的话从俄语译为法语说,她用俄语总好像说不清她的事。 
  “可是,我的伙伴……” 
  “Ah,maman,ment est-ce que vous ne prenez pas que le saint père,qui a le droit de donner des dispenses……”② 
  这时,就食于海伦门下的一位夫人的女伴前来通报,说殿下在客厅求见。 
  “Non,dites-lui que je ne veux pas le voir,que je suis furieuse contre lui,parce qu’il m’a manqué parole.”③ 
  “tesse, á tout péché misercorde.”④进来的长脸长鼻子的金发年轻人说。 
   
  ①啊,妈咪,别说蠢话。您什么也不懂。我所处的地位有我应尽的义务。 
  ②啊,妈咪,您怎么不懂,神父有权宽恕…… 
  ③不,对他说,我不想见他,他气死我了,因为他不信守诺言。 
  ④伯爵夫人,一切罪过都应宽恕。 
  老公爵夫人恭敬地起身行屈膝礼。进来的年轻人并不注意她。她朝女儿一点头,轻轻向门口走去。 
  “不,她是对的,”老公爵夫人想。一切信念在殿下出现时被扫荡无遗。“她是对的;我们在一去不复返的青春时代怎么就不懂得这些呢?而这是多么简单啊。”老公爵夫人想着坐上了马车。 
  八月初,海伦的事情完全确定了,她给丈夫(照她想来,那是非常爱她的丈夫)写了一封信,通知他关于自己要嫁给某某的打算,并告诉他她已信奉了唯一真诚的宗教,同时,她请他履行送信人转告他的必须的离婚手续。 
  “Sur ce je prie Dieu,mon ami,de vous avoir sous sa sainte et puisante garde.Votre amie Hélène.”① 
   
  ①如此,我祈祷上帝,愿您,我的朋友,受到神圣而有力的保佑。您的朋友海伦。 
  这封信送到了皮埃尔的家的时候,他正在波罗底诺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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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还在波罗底诺战役的尾声,皮埃尔便又一次逃离拉耶夫斯基的炮垒,同一群士兵沿河谷向克尼亚济科沃村走去、走到包扎站,看见血迹,听到叫喊和呻吟,便又混在士兵堆中匆忙继续赶路。 
  皮埃尔现在的全部心思,是竭望尽快摆脱他在这一天所经历的可怕印象,回到经常的生活环境,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安稳地睡一觉。只有在惯常的生活条件下,他才感觉得到他能明白他自己,明白他所见所亲历的一切。但这样的条件无处可得。 
  一路上,虽没有炮弹和子弹的呼啸声,但前后左右仍然是战场上的同样景象,仍然是痛苦的、疲惫的却有时奇怪地冷漠的人们,仍然在流血,仍然是穿军大衣的士兵,仍然是射击声,尽管比较遥远,但仍然引起恐怖,此外,就只有跋涉的闷热和飞扬的尘土。 
  沿莫扎伊斯克公路走了三俄里左右,皮埃尔在路边坐了下来。 
  暮色降临大地,枪炮的轰鸣也已沉寂。皮埃尔枕着胳膊肘躺下,他躺了很久,一面看着在黑暗中经过他身旁的影子。他老觉得,随着一声可怕的呼啸,会向他飞来一发炮弹;他哆嗦着抬起一点身子。他记不清在这里呆了多久。半夜,三位士兵拖来一些干树枝,在他身旁坐下,开始点燃火堆。 
  士兵们斜眼看了看皮埃尔,点燃了火堆,然后放上一口小锅,把面包干掰碎放进锅里,又加了一点腌猪油。沾了油荤的美味食物的香味混合着烟味。皮埃尔坐直了些,叹了口气。兵士们(他们是三个)吃着,没有注意皮埃尔,边吃边谈。 
  “你是干什么的?”其中一个突然对皮埃尔说,显然这问题的意思就是皮埃尔心里想的:假如你想吃,我们就给,但你要说,你是不是老实人? 
  “我?我……”皮埃尔吞吞吐吐,觉得有必要尽量降低自己的社会地位,以便接近兵士们,便于他们了解。“我是一位民防军官,真的,不过这里没有我的弟兄们;我来参加战斗,和自己人失散了。” 
  “瞧你!”一个士兵说。 
  另一个士兵摇了摇头。 
  “好吧,想吃就吃,面糊糊!”第一个士兵说,把木汤匙舔干净,递给了皮埃尔。 
  皮埃尔坐近火堆吃起来,锅里的糊糊他觉得是他吃过的最好食物。在他贪馋地俯身从锅里大勺大勺地舀着吃的时候,他的脸被火光照亮,三个兵默默地望着他。 
  “你要上哪儿去?你说哩!”其中一个又问。 
  “我去莫扎伊斯克。” 
  “你大概是老爷吧?” 
  “是的。” 
  “怎么称呼呢?” 
  “彼得·基里洛维奇。” 
  “呶,彼得·基里洛维奇,咱们一道去吧,我们送你去。” 
  在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中,士兵同皮埃尔一道向莫扎伊斯克走去。 
  当他们走近莫扎伊斯克,登上市郊陡峭的山峰,雄鸡已在高唱。皮埃尔同士兵一道走着,完全忘记客栈就在山脚下,他已走过而不知道。要不是他的驯马夫在半山上碰到他,他是想不起来的(他是如此的丢魂失魄)。驯马夫是去城里寻找他,现又返回客栈去的,他从白皮帽上认出了皮埃尔。 
  “爵爷,”他断断续续说,“我们已经绝望了。您怎么是走着来的?您这是上哪儿去啊,您说说看!” 
  “啊,好了。”皮埃尔说。 
  士兵停住了脚步。 
  “呶,怎么,找到自己人了?”一个问。 
  “呶,再见!彼得·基里洛维奇,是吧?再见了,彼得·基里洛维奇!”其余两人的声音说。 
  “再见。”皮埃尔说,同他的驯马夫一起往客栈走去。 
  “该给他们钱!”皮埃尔想,握住衣兜。“不,不用。”有一个声音对他说。 
  客栈的房间已没有空位子了:全部客满。皮埃尔穿过院子,蒙着头在自己马车里躺下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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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皮埃尔一挨到枕头,立刻便觉得入了梦乡;但突然清晰地分明如同事实一样地听到了射击的砰砰声,听到了呻吟、喊叫和炮弹落地的声音,闻到血腥和火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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