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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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杉霞-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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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他有些不好意思,并不答话,脚下却匆匆忙忙地向李继徽奔过去。好几次师父的剑刃劈风之声就在自己头顶背后掠过。他回头瞧了一眼,不由大惊,原来??的身形竟然在原地越拔越高,初时还神威凛凛,到后来竟如妖魔变身。他百般无助,边逃命边叫道:「师父,我做错了甚么?」

    蓦地一个男子声音叫道:「康大哥,我帮你打架。」这嗓音透着些少年人的稚气,却仍显清亮。

    他转头相望,殷迟微笑站在对面的另个山头,身旁是司倚真,跳起身来朝他挥手。二人俱是五官明秀,长发在山风中飞动,直似一对俊雅璧人。他想:「他们甚么时候结识的?她。。。她喜欢他了么?」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闷。

    忽然殷迟与司倚真脚下的山头缓缓崩裂。康浩陵大叫:「当心!快来这里,过来!」殷迟和司倚真却只是笑,浑不知大祸已至。自己声音不知怎地便哑了,再也叫不出,眼巴巴看着殷迟和司倚真一寸一寸往下沉

    山腰里那名叫阿苓的女子高声道:「浩儿,你要听话,乖乖长大,做一个好小子,跟殷家小兄弟做好朋友!」

    哪个是殷家兄弟?你说殷迟?你怎会知道殷迟?康浩陵喉头像是洒满了沙砾,有满腔的疑问要说,却发不了声,只急得气也喘不过来。那女子又叫:「爹娘会保佑你!」康浩陵惊道:「你说甚么?你真是阿娘?」趋前要看清那女子的相貌,她已一剑抹了脖子,鲜血竟一喷数丈,直泼上悬崖。

    康浩陵话不能说,却登时大哭出来,那是不明白原因的、锥心而痛的哭泣,心中呐喊:「我不要保佑,我要你俩个永远在我眼前!你们别抛下我!」

    对面山头逐渐向此处无声地倾颓,山石纷落。康浩陵哭了一阵,忽觉自己的声音已然回复,连忙朝李继徽大叫:「义父,救救我朋友,让亲兵去接他们啊。」李继徽摇头道:「除你之外,我不救旁人。现下救了,没几年后他俩也是个死,救来做甚?」康浩陵急道:「怎么会,怎么会?他二人如此年少,怎会便死?」

    殷迟和司倚真一人持着一酲酒,举得高高的。山石一块块砸在二人身上,二人鲜血满脸,仍笑得像是暮chūn的和风。司倚真说:「你还不来同咱俩喝酒?」康浩陵见义父袖手不管,心中苦涩,慨然道:「好!我这便去跟你们在一起。」然而崩坏的山道阻在前方,他一提气,飞身向前方山谷跃去。这时对面山头终于全然陷落,如此惊天动地的天然灾变,梦里却半点声音也无,他不知是不是自己耳聋了,只瞧见殷迟与司倚真手上的酒坛子被山石打落,滚到山腰里一男一女的尸身之旁,这才看清那是个青釉酒坛,正与义父所赠、自己偕殷迟同饮的那坛酒一模一样。

    他跃出悬崖,抛下身后师父的追杀,听见义父急唤自己:「浩陵回来!你发甚么傻?」他已身在半空。但见殷迟和司倚真静悄悄地被洪水般涌到的泥石掩埋。二人直到埋入泥流的前一刻,犹是一脸期盼,笑意灿烂纯真,风致动人。那一男一女的血淋淋尸身,也被无数折断滚落的树木压毁,与殷迟、司倚真一同消逝

    冷不防头上身上一阵冰冷,康浩陵打了两个哆嗦,立刻惊醒。尚未回神,面上啪啪两声,竟挨了两巴掌。嗅到熏鼻的灯油气息,他又打个喷嚏,愕然睁眼,只见漆黑室中点亮了灯火,一个高大身影映照在牢房墙上。这次自己是真的醒了。



………【第二十六章 送饭(二)】………

    ()    康浩陵发过一rì一夜的恶梦,身体毕竟奋力自行疗愈,他高烧甫退,有了两分jīng神,但眼睛不惯光亮,忍着刺痛努力分辨这人是谁,为何以冷水将他浇醒,又打他两巴掌。那高大之人冷冷地道:「我来很久了。男子汉大丈夫,发点烧便又哭又嗌,甚么『你不要我了』,居然也喊得出口。」正是在弥确巷跟他交手落败的黎绍之,当前的北霆门奥支弟子刀法第一。

    康浩陵又是一怔,这才发觉自己面上果有泪痕,想是在梦中哭泣落下,急忙伸手去抹。他想要翻身背对黎绍之,却无甚力气,只得扭过了头。岂知他虚弱过甚,竟连睡在地下扭头也要发晕,这一来眼中景物旋转,忍不住干呕出声。呕得太猛,眼泪又被逼了出来。他伤病之中,身子由不得自己,连连出丑,心中大怒:「我若顺利越狱,当在五年清算的会场上狠狠打冷云痴一顿。」至于自己不是冷云痴对手,该怎么揍他,也不理会。康浩陵这时病中,不免容易冲动,哪里还有平rì的谦逊。

    黎绍之瞧见他干呕落泪,皱眉道:「你身手很劲,怎地蹲监蹲成了爱哭小媳妇?我同你比武的时候,又没一刀阉了你?」

    康浩陵本想否认流泪,转念一想,便坦然道:「我思念过世的亲人,是以梦中哭泣,有甚么好取笑?yīn损长舌,才是泼妇!」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嗓音嘶哑,倒似比常居疑那被药气熏坏了的声音还惨。黎绍之不怒反笑,道:「直承其事,不来逞强,也算是个真xìng情的小子,哈哈,算我说错,对不住。」

    康浩陵没料到这人果然率直若此,竟然给自己赔罪。他不擅应对,身上又难受,只好重重哼了一声。黎绍之问道:「。。。那么你亲人是谁?你姓康是不是?叫甚么名?」康浩陵莫名其妙,心想我倒楣被你们收押在此,你们还要追问我祖宗族人?闭上了眼道:「干你屁事。」

    黎绍之道:「你这高烧是无法进食、伤势难愈引起,很难受罢?」康浩陵闭着眼,哑声道:「我也在你身上斩四刀,不给你吃饭治伤,你倒捱得过?」

    黎绍之打个哈哈,突然蹲下身来,低声冷笑道:「我料你捱不过,因此拿饭菜和伤药来。你瞧怎样?」说着咯咯两声,似乎他掀起了甚么器皿。康浩陵闭着双眼,却闻到食物香气扑鼻,顿时生出万分渴望,这是久饥之下自然而然的反应,虽明知北霆门多半不怀好意,也不禁睁眼看向身边。果见黎绍之将一托盘饭菜放在自己头脸之侧。而微弱灯光下,依稀看出是两份素菜、一钵米饭,还有小半条肉脯,素菜还有微微热气,显是新鲜做来,并非隔夜旧菜,这顿饭居然十分丰盛。

    到此当真摸不着头脑。狱中无rì月,康浩陵不知自己昏睡多久,但总之尚未饿到十天,难道冷云痴改变心意、让自己进餐?却听黎绍之在身旁低声道:「我另带得有伤药。我不能拿本门伙食养你,还得自己下厨。老子只会拿刀,跟灶头镬铲不是熟人,做出来这饭菜你若不愿吃,也由得你。外边看守的师弟不一会便要醒来,你自己看着办。」

    康浩陵惊奇不已,这人难道是起意勾结南霄门,因此迷昏了师弟、暗地送饭讨好?可自己与他两次会面,见他气概昂扬,又不像是卑鄙小人。康浩陵自然希望治伤吃饭,却一时不知怎生回答才好。黎绍之又道:「你我两派世代的怨仇,我也不跟你废话。送这饭不是可怜你,是有交换条件的。」

    这话也非意外,康浩陵微微点头,道:「你说说看。我可没说一定应承你。」黎绍之道:「我要问你一件事。你若不能答我,又或不发誓保守秘密,我便去了。」

    康浩陵寻思:「且听听他要问甚么。我要越狱,总得吃饱了养好伤才行。」这时对食物的热望再难抑制,便道:「你别罗唆,不问出来,我怎知能不能答你?」黎绍之道:「此事不能泄漏,你先发个誓来。」

    康浩陵心想:「你违背冷云痴命令偷偷送饭,我若要时常吃到这饭,自然要保守秘密。这也不为难。」一心只想跟冷云痴捣乱,于是说道:「此事只有你知我知便是。你信我不信?」说着抬眼盯住他。

    黎绍之与他四目相对,沉默片刻,似怕被听见般极轻地道:「我信你了!我问你,南霄门中,可有一人与你同宗,叫康浩陵?浩。。。那个浩然之气的浩,山陵的陵,。。。又或者他不姓康,跟了旁人姓,也未可知。」

    康浩陵大吃一惊。黎绍之无论问出甚么话,甚至是要跟自己探问南霄门武学秘笈,都不及这一问的匪夷所思。他在弥确堂中向冷云痴送信,已报过了姓名,冷云痴更知道自己是李继徽义子,西旌赤派的未来探子。但他向冷云痴报告师父的口信时,黎绍之并不在场,是以不知他的名字,也是理所当然。他受囚多rì,知情的北霆门人或许也曾说起他姓氏。看这黎绍之的模样,问出这话以后,关心异常地注视自己,半点不像作伪,那是真的有心询问南霄门中有无一个与自己同名同姓之人,究竟意yù何为?

    他心念急转,便答不出话,别过了目光,倒似害怕四目交投便会给黎绍之发现自己是谁。黎绍之疑心大起,一手捉住他脸,将之扭了过来,偏过头打量他神sè,道:「你南霄门中有没有康浩陵这人,难道也想不起来?你高烧烧坏脑子了?」康浩陵道:「你,你打听这人做甚?」他不擅撒谎,这话一出,等于间接承认南霄门中有康浩陵这号人物。

    黎绍之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那人多大岁数?在南霄门是甚么身份?」

    康浩陵心道:「我的姓名终究会让他知晓。管他意图为何,我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有甚么好不承认的?」伸手格开黎绍之手掌,说道:「我便是康浩陵,今年一十八岁。你打听我做甚么,我总能问罢。」

    这下换成黎绍之惊愕万状,呼地一声站了起来,退了两步。

    康浩陵目光不瞬,要看他到底弄何玄虚。

    黎绍之有若泥塑木雕般呆了半晌,伸掌在自己额头上拍了一记,苦笑两声,又走近身来,二话不说,便去扳康浩陵的身子。康浩陵喝道:「你干甚么?」黎绍之低声也喝:「给你治他娘的伤。」康浩陵便不反抗了。

    黎绍之取出酒瓶绷带药物,先用酒水清洗了康浩陵几处伤口,想了一想,将绷带伤药放在地下,道:「剩下的你自己能料理罢。」康浩陵点点头,也真不想受一个北霆门人太大恩惠,他不来敷药包扎,那是最好,以免rì后干戈相见,恩怨之间还要为难。黎绍之又道:「吃罢。」将一壶水掷了过来,走到墙角抱膝坐下,眼光始终不离他脸。

    康浩陵撑着坐起,先将一壶清水全倒入喉。他眼花手软,光是上药便上了好长时候,待得包扎完毕,已累得眼冒金星,心中突然掠过司倚真在树林里替他敷药的情景,心中微微一甜。他不知司倚真此时犹在南方,还道她便在北霆门中的某一处,假称学艺,实则与自己是一样对北霆门有所图谋。

    他低头吃饭,黎绍之果然不擅庖厨之事,菜肴看似丰富,其实五味不齐,青菜豆rǔ也能烧糊,饭粒夹生,说是送饭,却连食具也无。他只求能吃饱,大剌剌伸手抓饭入口,也不介意。这时食物下肚,心头越见清明,心想:「她若知道我在此,定会助我越狱,她心眼儿玲珑剔透,定有妙法。我要怎生通知她,才不会连累她?为何衍支弟子练刀时总不见她身影?」

    这个「她」,自是司倚真。此时她明明不在场,但他便连自己心中想一下,也不好意思去想及司倚真的全名,为何羞赧至此,自己却是一知半解。

    黎绍之冷冷瞪着他埋头大嚼,忽又问出先前那句话:「你亲人是谁?」

    康浩陵以手抓饭,饭粒跟豆rǔ渣落得满身,他幼受严教,极是节俭,正就着灯光在又是血又是汗的红sè袍子上寻饭粒菜渣吃,听黎绍之又问一遍,没好气地道:「我师父是南霄门主。我义父原姓杨,赐姓李,讳继徽,靖难节度使想你也听见过;我出生前,他曾驻守?州。你北霆门私自禁锢外人,还要查人家的祖宗八代?」

    黎绍之道:「师父、义父都有了,你亲爹是谁?」

    康浩陵甫听此言,十分不耐,第一个念头便是再答他一次「干你屁事」。然而方才梦境中顿失依靠的钝痛突然压上心来,他一声不出,住手不再进食,怔在了原地。他饥饿数rì,又兼发烧,此时猛然大吃一顿,体内血液奔涌,脑子微昏,心跳也有些加速,想要诌一个聪明点的反唇相讥之语,却一片空白。「我亲爹是谁?我亲爹是谁?梦里那二人,是我真正的爹娘,还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想?」

    黎绍之又道:「你一岁到四岁,在那里过的?」康浩陵张开了口,却说不出话来。至于黎绍之这个素昧平生的敌方汉子,怎会如此关切地打听自己亲属与童年,他已无法去管。

    自己与殷迟在山村骡马路上纵饮闲谈时的对白,记忆深刻,那时殷迟问自己见没见过爹娘,他却只记得拜师时候的事,自己跟师父磕了八个响头。。。耳听得黎绍之问道:「你儿时手上,可曾配戴一只。。。一只黑sè的皮环?」

    那时自己一边与殷迟对答,一边想起师父初见自己之面,便强硬地除下了自己腕上的手环,他手腕好生疼痛,却见师父猛力一摔,将手环扔在了地下,拿靴子碾得扁扁的,自己那时还被吓傻了。手环是否黑sè,是何材质,印象已经模糊,那夜对谈之后,有时也怀疑是否自己为了有所寄?,而凭空捏造诸般细节。只是,倘若这是自己的想像,何以黎绍之会一清二楚?

    种种不解之谜,在康浩陵心中横冲直撞。他甫从恶梦中醒来,梦中的旁徨伤痛仍有点滴存留,不提防被黎绍之这个不相干之人闯进来一问,又全数翻起。他慢慢抬起头,凝望墙角的黎绍之,似乎明白了甚么,缓缓问道:「你识得。。。识得我先人?」心中在说:「南霄北霆代代冤仇不解,或许他曾与我爹娘交手,或许我的亲爹娘,正是南霄门人,只师父从未提起过。师父。。。他为甚么不提起?」

    黎绍之却道:「你吃完了罢?我要去了。」起身走到康浩陵身前,将食盘等物收了回去。康浩陵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你还会再来么?」

    黎绍之不答他话,将油灯举起,便去照他面容。这举动甚是无礼,但康浩陵只微微侧头,急着要等一句回话。「我的身世,师父始终没说,我还道他不知,自己也从不去想。如今却可能是这人来揭露。」又想到司倚真与江?师徒,以及江?的容貌,「我原也想问。。。问她,我是否见过她师父,怎地那样面熟,她师父又是谁人?方才梦里,可没看见这人。唉,梦幻之事虚无飘渺,我怎会蠢到以为几个梦能解答我身世之谜?」

    黎绍之皱着两道浓眉,左右端详他脸,像要辨认出甚么来。终是摇了摇头,收拾起伤药水壶等物,更不理睬康浩陵的一脸迫切,便起身离开,低声自语:「就只一点点像。这少年可难看多了,哼,想来是他娘舅一族的面相。」

    康浩陵虽然不算俊秀,到底也称不上「难看」二字,总之不过不失,也不会令人留下多深的印象。他从未想过自己是俊是丑,只也知道自己就是个平凡之姿,从来没人对他相貌多说过一句甚么。黎绍之这话突兀至极,他脑中灵光一闪,急着又问:「你说像。。。像甚么人?」已隐隐有些明白。

    黎绍之站在牢房门口,回过身来,指着他道:「明rì此时,我再送饭过来,你若仍答不出我的提问,往后便没饭吃了。你自己想想。」顿了一顿,道:「你南霄门很靠不住,我却信你。我不知这一注押得对也不对。只是你坦然吃下我送的饭,没疑心我下毒,冲着这气魄,老子姑且信你会保守秘密。」

    康浩陵看他神情,竟也是患得患失,心中一动:「他想从我这里打听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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