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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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杉霞-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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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语调颇为无礼。韩浊宜自视甚高,只当天留门是代替他看守炼钢与制药两处工坊的后勤部属,他向来不真正尊重天留门的门主,何况冯宿雪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女流之辈?rì前他上山来诘问丹药转xìng、军士出现中毒症状之事,早便不在乎跟冯宿雪破脸。冯宿雪胆敢欺骗于他,将殷迟留在卧室中守卫,更是令他怀恨在心。若非池水与药房爆发连串意外,必须同心协力治理,而冯宿雪又改而对他唯唯诺诺,他定然不会甘休。这时冯宿雪似乎又要违背他心意,他心中不满便难以抑制,开口就把冯宿雪当作了下人。

    殷迟听得一清二楚,他已不能思索,只反复告诉自己:「我不说话,我一句话也不说,只当自己死了。」在此情状下,一旦开口,谁知道会否便泄漏了真相?

    冯宿雪一挺身,冷然道:「我听见韩先生的话了。」向门人道:「将那批神凝丹都拿过来。」

    那批炼坏了的神凝丹取来之后,冯宿雪趋前将一整瓶丹药放在殷迟面前,低声说道:「毒发之时,在舌下噙半枚使之渐渐溶化,可缓解毒xìng一到数月不等。。。。服完便再没有了。」

    殷迟横卧于地,瞧了那瓶神凝丹一眼,抬眼睨着她,她的艳丽脸庞与丰|腴身段因心魔幻觉之故,旋扭转动一如袅袅轻烟,直似鬼魂,殷迟不禁打了个寒噤。但她轻飘飘的黑sè衣袖掠过自己未着寸缕的身躯,那触感却又十分真实,便像是以往数不清的缠绵。

    接着又听见她说:「毒发或服用神凝丹之时,倘若饮酒,即有僵瘫之险,死不死却是难说。此外,神凝丹一旦服下,你体内便多了一重新的药力,又与断霞散不同。久而久之,神凝丹也将越用越多。神凝丹仅作替代之用,并不解毒,终非长久之计。」

    韩浊宜在那边叫道:「冯门主,你跟他说些甚么?问出甚么了没有?」

    冯宿雪并不搭理,伸袖拭去殷迟面上的鲜血,手势轻柔熨贴,道:「只不过你今rì虽然没死在池底,终究已活不了几年。说甚么长久之计?」见殷迟鼻中又淌出了新的血来,撩起衣袖,望了一会儿上面的血迹,眼神意味深长,终是懒洋洋娇笑一声,袖子一拂便回到软榻中坐下。

    韩浊宜等候半天,没听见冯宿雪回话,微怒道:「这是捣甚么鬼?」

    冯宿雪冷冷地道:「一会儿将他弃在野地里,派人跟踪、伺机行动便是。你瞧他这神情,随时都要撞剑自尽,能在此时屈服么?即使不自杀,依他脾xìng,怕也要说个假消息,累得咱们空走一趟。」

    韩浊宜道:「派人跟踪,大费周章。你是有心饶他,是也不是!」

    冯宿雪转脸看着韩浊宜,声调平板地道:「小女子说跟踪他,便跟踪他。这人是天留门的囚犯,受的是天留门之刑,怎么入池、怎么下药、行刑后怎么处置,该是由天留门承担到底。」见韩浊宜双眉竖起,放软了语气,道:「自来断霞池浸洗之刑,几曾有逃得xìng命之人?先生何必担心秘密外泄?再说到令牌,我对这少年的xìng子是很熟悉的,他此时仍不讨饶、不招供,那便是当场死在这里也不会再说一句话。药xìng入体,折磨得久了,又有心魔作祟,那时才有可能改变他心志。咱们慢慢地来罢!」



………【第二十七章 受刑(三)】………

    ()    韩浊宜哼了一声道:「若是跟丢了怎么说?」冯宿雪微笑道:「不至于。我们搜到他时,他身边并无剑谱,是否已经赌气毁去,也很难说。天留门要查找剑谱下落,怎能马虎?再者,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多半要回无宁门等死,令牌那还不手到拿来?」

    两人这番对答,尽管暗cháo汹涌,却都是压低了声音商量。但殷迟在不绝于耳的幻听之中,仍听见了「无宁门」三字。'。。'

    那是他身上心中再怎么苦难也不会忘记的家园,这家园再怎么贫寒,如何被仇恨笼罩,如何冷清寥落,依然是他心头唯一挚爱的归处。于是殷迟挣扎着将一瓶神凝丹咬在嘴里,奋起意志力,心想:「好,你们要跟着我,我不回家,死也不回去!」

    冯宿雪与韩浊宜又低声说了几句话,便扬声下令道:「远远地扔到湖边去,别让他在后山添乱。四rì行程之中,吊住他一条命。」接着又命两名门人近前,悄声吩咐。

    天留门人应了,张开早已预备好的草席,裹尸体一般将殷迟卷了起来,便连夜出发,往山外而去。

    而那湖边,正是殷迟熟悉已极、在水上练习踏浪轻功之处,从前他时时骑了马,与冯宿雪相偕前往。一座深广的蓝sè大湖之外,方圆数十里唯有青葱草原与平缓山丘,间或有少许矮树,有牧人偶尔路过,却鲜少长时栖息。天宽地阔,既难躲藏,也无定居人烟可以援救接济。

    天留门人路上喂了殷迟清水,又拔草喂他,填住了他肚子,果然当他是畜生般对待。不一rì来到湖边,将殷迟连着草席掷在地上,便拍马离去。

    到此殷迟已神智昏迷。他从急xìng中毒的折腾中熬了过来,甫上路一两个时辰,呕吐数次,便不再流血痉挛,心跳也渐趋平缓,但脑袋中却间歇发着高热。有时清醒,便觉天留门人将青草塞在自己口里,他也不问那是甚么,总之是食物,便乖顺地咬嚼吃下。

    被弃在湖边草地上时,他脑门高热又发,脉搏也增快了,上气不接下气,毫无应变之能,确是有如死尸般瘫痪于地。

    落地时草席微微揭开,那瓶神凝丹滚了出来,殷迟连忙伸手捉住,将之压在身下。他明知服下神凝丹会是跃入另一个深渊,但自己从断霞池刑中活过来,能活多久虽不得而知,却不愿在有生之年多受那等急xìng毒发的痛苦,那痛苦直是叫人一想起来,便觉了无生趣。

    不,那痛苦的绵延与极致,彷佛缠在灵魂里一般,甚至叫他不由自主想像,即使死了也难以解脱。「地狱之中,也是这样苦么?」

    这些心思也没支持多久,他随即陷入昏迷。

    再度醒来时,殷迟首先是闻到一股清新带点酥香气息的茶汤味道,这温暖味儿亲切万分,不正是无宁门庄子里,学着羌人rìrì调煮的nǎi茶?他第一个念头是大喜:「回到无宁门了!」泪水几乎要从眼眶飙了出来。随而是大惊:「不行,天留门人会跟踪我,我要离开!」不知哪来的力气使劲一挣,从一床柔软的毡毯里跃起,又摔了下去。他高烧之中眼周穴道极是疼痛,睁不开眼,只扭着身子连声大叫:「让我走,让我走。阿娘,九命伯,你们让我死在外面。」

    身旁有人惊呼一声,衣衫簌簌,似乎那人退了好几步。那惊呼是个女子声音,不是阿娘,也不是无宁门中哪位伯伯的妻室,是娇嫩的少女之音。他管不了那许多,仍死命拍着身下的毡毯意图示jǐng,嚷道:「外边有恶人,危险得很。。。不能收留我!我,我会害了大家。」又叫数声,因着连rì在生死之间奋战压抑,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了出来。

    依稀觉得身旁那人又缓缓靠近,那彷佛有慰抚之效的茶香也飘了过来。那个少女的声音说道:「你很虚弱,别乱动。。。你先喝了这碗。。。嗯,这碗茶。」

    一个妇女声音带着笑意说道:「姑娘来了好几次,总是不惯喝咱们的茶。」这妇人说的是当时民间仍相当熟悉的前朝官话,口音却颇为奇特,有些像殷迟听惯了的羌人语调,又混了些说不出来历的咬字。

    那少女道:「姨,你别取笑我。我是很谢谢你的。就是。。。就是。。。江南的茶,便不是这个样子么。我不懂事,见的世面少。。。」那妇人呵呵笑了起来。

    殷迟眼睁一线,仍相当害怕会看见天留门地底城景观,或是各种幻觉,而倘若真在无宁门,那是最大的恐惧,是将祸害带回了家。

    但见眼前一个冒着蒸气的破碗,果真盛的是半清半浊、碎茶叶隐隐漂浮的酥油茶,他慢慢抬眼,听见那少女高高兴兴地道:「好了,你终于又睁开眼睛了。快喝罢。」

    这少女与自己年纪相仿,一张圆圆的小脸,肤sè白里透红,同样圆圆的眼眸颇见灵活,又带着满脸娇憨真诚之sè。这不是无宁门中人,更不可能是天留门人,可自己一定见过她的,她是谁?

    他侧起身子,伸手接过了茶碗,却捧不住,但渴望过甚,也不管难看与否,伸舌便去舔那茶。那少女急忙扶住了他,一手喂他吃茶,道:「我来喂你啦。又不是小狗儿,哪有拿舌头吃茶的?」殷迟昏昏沉沉,吃了半碗茶,正要道谢,忽然身子一个激灵,胃中翻起大浪,跳起身来便张口大呕。

    那少女身手却也快捷,殷迟闭着眼大呕一阵,睁开眼只见那少女不知何时已把茶碗撤去,自己是呕在一个大铜盘里。盘中淋淋漓漓,几乎都是黑血,混有少量胃液。那少女放下铜盘,取出手巾替他抹拭,接着将脏污的手巾扔到铜盘秽物里,又换上一条洁白的新帕子,在他唇上、颈间、胸前轻轻按压,除去剩余的少量污渍,一手轻拍着他背脊。手脚俐落非常,一点也没令他再有不适,倒像是她做惯了诸般服侍杂役。

    她这么一清理,殷迟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穿回了衣服,虽是粗糙杂sè衣袍,又不大合身,但衣服洗得干干净净,衣带也经人细心系起,衣领服服贴贴地翻开着。身子一动,更发觉身上积累的肮脏血汗已被洗去,他连着好几天闻到自己一身秽臭,此时却隐隐有药草清香。他如堕雾中,虚弱地道:「多谢姐姐。。。我,我这衣服?。。。」

    那少女原已红润的脸庞突然整个儿通红起来。她服侍殷迟吃茶,替他清理善后,多次触到他身子脸面,都是神sè自若,这时却羞涩万状,服侍他躺好了,嗫嚅道:「你,你晕在那大湖之畔的时候,是没。。。没穿。。。」不敢与殷迟目光相对,镇定一会儿心神,才又道:「咱们出外采药,只有仆役的衣服,我看你是这样的人才,不能给你穿下人衣服,便央请这位阿姨帮忙,跟她买了一套她儿子的衣衫。我知道不合身,你对付着穿。」

    殷迟似懂非懂,道:「是,原来是姐姐给我清洗穿衣的?多谢你。」

    那少女羞得连两只小巧的耳朵也红了,不敢直承其事,只道:「你快休息。我去准备吃的。你爱吃麦饼,还是甚么?」想了一想,微笑道:「这样罢,我新采了些药草,很香的,我又带得有碎米粉甚么的,煮一个羹给你,易于吞咽,便能快快回复力气了。你说好不好?」那羞涩神情这才缓缓退去。

    殷迟模模糊糊地想:「过去十多rì,我吃过青草,吃过自己的血与尿,吃过伤口的痂皮,而今更有甚么要求?」他此时每说一句话都要费劲,一心要跟这温婉无比的少女谦谢,却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七章 受刑(四)】………

    ()    那妇人忽地叫道:「哎呀,你怎地拿自己的食盘去接他吐出来的物事?」那少女回头道:「对不住啊,姨,这只盘子我也跟你买了。」那妇人道:「不是这么说,我不要你钱。你这。。。唉,回头我再给你一只干净的,不要钱!」那少女笑道:「谢谢姨。这里我能照料啦,你去忙罢。」

    那妇人如何离去,殷迟也不大清楚,只知所在是一座低矮的小小营帐。帐里的布置半胡半汉,想来是因为位在天留门左近,此处地近西域,多种民族杂居之故。他越看那少女越是面熟,但自己行走江湖,除了天留门人外,从未结识过任何女子。何况自己一出无宁门便是步步荆棘,几时遇过这样一位纯良憨厚、又体贴人意的可爱少女?'。。'

    帐中剩下了他二人。那少女见他注视自己,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却不是方才的羞涩,竟彷佛有些害怕。她坐在殷迟身边一张圆筒小凳上,原本扶在殷迟肩后的手缩了回去。

    她这一戒备,殷迟登时想起,伸出手指着她,道:「你,你是那个使婢,你。。。」他头痛yù裂,想了半天,直想到那少女面上笑容都消失了,畏缩地瞧着他,他才想起,微弱地叫道:「是你,是你!你主人家里是澧州姓范的,你名叫侍桐!」

    那少女正是司倚真的使婢侍桐。她低低惊呼一声,不由得站起身来,结巴道:「你毕竟认出我了。可是,我路过见你快要死了,我。。。。。。」

    殷迟当下便明白了,方才听她说「咱们出外采药」,这少女是不知为何在采药途中碰巧路过,不忍见自己死于荒野,将自己救了起来。他颓然叹了一声,无数念头纷至沓来,感叹难已,偏过头,向她略带顽皮地微微一笑,道:「你是那个『溪山十里桐yīn路』的桐。」

    当rì二人在成都外酒棚相遇,侍桐奉主人江?之命跟随康浩陵,要看这名大胆闯宫的的南霄门少年有何后续举动。却不料文玄绪手下那批靠断霞散统御的三山五岳旁门之士,也正追杀康浩陵,要报文玄绪之仇。殷迟现身救援,与康浩陵联手,将一干旁门左道之人杀光,割下了众人头颅。在草丛中窥探的侍桐惊得呆了,来不及逃走,被殷迟一下子揪出,问了她名字来历,更迫她立誓不泄漏所见之事。当时侍桐说了自己真名,但说到主人时,因训练有素,自然便以江?的假姓与假籍贯相答。

    而侍桐彼时见到殷迟切割人头,惊惧过了头,语无伦次,说出了司倚真教过她的诗句来。这傻女孩的狼狈劲儿,连恶狠狠的殷迟见了,最后也哑然失笑。这件往事颇为奇特,侍桐那主人的身份又始终不明,殷迟此时若非病势沉重,自是一早便想了起来。

    侍桐想起自己的糗事,小嘴微微扬起,似乎想笑,又顾忌着笑不出来。殷迟微笑道:「你还怕我么?」侍桐不答,却低声道:「我救你不是为了要你不记仇,实在你伤得太厉害。。。」

    殷迟道:「我跟你没有仇啊。你怪我逼你发誓?」与侍桐一问一答说了这许多话,只觉胸中真气快要散去,闭眼休息了一会儿。

    侍桐观察他半晌,迟迟疑疑地走近,却不答话。殷迟睁开眼,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担忧的眼sè,这眼sè自己何曾在江湖上见过?便是无宁门中,人人关注他一举一动,对他督促,也对他尊重,却也绝无可能这样地瞧着他。自己未满十岁时,阿娘便再不曾对他投注过这样满盈的爱怜。他心中只觉从所未有的柔软,一阵冲动,道:「你终究是怪我。好罢,你救了我,这命归你也无妨。你若是不解气,即管也。。。也割下我头。」他几乎是气若游丝,说几个字便顿一顿,这话却是衷心而发。

    侍桐皱起眉头,她不喜欢听到这种动辄拿生死许诺的重话,更何况她最怕听的便是甚么割人头。但殷迟的诚意是明明白白的,她抿了抿嘴,终于冲他浅笑一下,笑意中尽是包容。

    两人默然相对片刻。侍桐轻轻地道:「我才不会做那样的事。」殷迟勉强抬起手,指指自己鼻尖,笑道:「是,那是我。我是坏人。」

    侍桐摇摇头,面sè逐渐转为款款温柔,又似有些悲伤,柔声道:「你不是坏人。我现在才知道,你。。。你是个不幸之人。」

    殷迟一凛,道:「你说甚么?」

    侍桐道:「我甚么都知道啦。难怪,难怪你要迫我发誓,难怪你怕人见到你行踪,你的身世实是。。。。。。」

    殷迟也不知哪儿生出一股突发劲力,霍地踢开身上毯子坐了起来,左手疾出,抓住了侍桐衣襟,将她往自己身前扯过。侍桐啊的一声惊叫,不知该不该反抗,攀住了他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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