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这样的男人她见得多了。
只是,似乎除了一个人。
墨瑶站在鱼跃居门口,看着身披大氅的蓝磬,这个人果然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对自己的关注。
蓝磬看着依然飘着的雪花,心情颇好,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墨瑶和何以彻,笑着说:“这雪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
“少爷!”
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蓝磬扭头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灰色锦衣的男子立在鱼跃居门口,他手里牵着两匹马,正静静等着自己。
蓝磬露出无奈的表情,心中暗道糟糕,问道:“小纪啊,你怎么来了?”
这个小纪就是被蓝磬救下的那个酒保纪纲,一直跟在蓝磬身边做护卫,也一直充当着蓝磬安插在蓝玉身边的“内应”。
“少爷,老爷叫您去一趟。”他的话有些隐晦,但蓝磬很快就反应过来。纪纲特意牵着马来找自己,马背上还挂着裹在布料里的长剑,想必是蓝玉有事叫自己去军营。
蓝磬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平静地点点头道:“好,那就走吧。”转过身冲墨瑶二人拱了拱手,道别道:“今日与二位一叙很是投缘,来日若是有缘定会再见,今日家中有事,恕蓝某先行一步了。”
何以彻笑着抱拳道:“后会有期蓝兄。”
墨瑶刚要答话,却意外的发觉身子一暖,一件厚实的黑色大氅已披到自己身上。愣愣地抬头看去,正对上蓝磬带笑的双眸。
“天气这般冷,姑娘怎么穿的这么少出门?现在又下了雪,这件大氅就赠与姑娘御寒吧。”
墨瑶觉得身上出现的温暖感觉比不过这个人语气中的温暖,礼貌地欠身福了福身子道:“多谢蓝公子,只是,公子将大氅给了我,你自己……”
“没关系的,我习武,身体好,衣服穿的也厚实,况且小纪带了另一件风衣出来。”随意的答话,蓝磬已然笑着退开,“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墨瑶上前一步说道:“蓝公子,我要怎么将大氅归还?”
蓝磬笑道:“不必了,送与姑娘了。”
墨瑶连忙摇头道:“如此贵重的东西,墨瑶不能收。还是请公子过两日移步白玉轩,墨瑶定当将大氅完璧归赵。”
“呵呵,也好。”
依旧是随意的答话,墨瑶察觉出对方话语中尽是敷衍。愣愣的看着那有些清瘦的身躯翻身上马消失在雪雾之中,墨瑶低头抚上大氅,顶级的皮毛,精良的做工,如此贵重之物那人竟这般潇洒的送人。但墨瑶知道,这只因那人是个善良的人,与自己的接触中,那人从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特殊关注。
冲一旁集嫉妒羡慕各种表情于身的何以彻点了点头,墨瑶毫不回头的走进大雪之中,奇怪的是,却没有丝毫的寒冷。
“墨瑶姑娘,我送你回去吧……”何以彻还是追了上来,墨瑶并不感到奇怪,相反的,她知道他一定会追上来,像他这样的男人,自己遇到的多了。
“谢谢何公子。”对他这样的追求者,自己永远保持着高傲的姿态。
没有理会何以彻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墨瑶只是径直向前走去,双眼凝视着前方。
他会来么?从那人最后留下的话来看,他是不会来的。但是……
悄然握紧包围着自己的大氅,墨瑶虽然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竟然期盼着他会来,第一次,有些热切的期盼着。
*************************蓝磬熟练的坐在马背上,一脸悠哉地欣赏风景。
纪纲静静跟在她身边,颇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蓝磬瞥见他的神色,笑问:“怎么了?”
纪纲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小姐骑术进步得这么快。”
蓝磬开怀一笑,道:“也不算什么进步,其实我朋友教过我骑马,之前不敢告诉老爹才装的不会。小纪,这是咱俩之间的秘密,别说出去啊。”
纪纲对蓝磬的话奉若真理,颔首道:“是,属下明白。”
两匹马出了城一路向北驰去,没过多久就进入山中军营里。
远远地看见蓝玉端坐在校场正中的帅座之上,蓝磬勒了勒缰绳放慢速度,她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在她看来应付蓝玉的检查非常简单。
前提是,那是普通的检查。
蓝磬的马步入校场中央的一瞬间,旁边突然冲出一匹黑色的快马,马上的人穿着整齐的盔甲,手握双刀如闪电般飞速冲了过来。
蓝磬完全没有时间反应和理解现在的状况,在这个军营里,竟然有人当着她父亲的面要杀她?开玩笑吧?
人类在面临突然袭来的危险时,本能的反应永远快过脑子的思考速度。蓝磬在千钧一发间迅速抽出拴在马背上的长剑,抬手挡住迎面砍来的刀。
“呛”!刀剑相碰,带出刺耳的摩擦声,蓝磬只觉得虎口发疼,她的手一软,长剑被震得飞了出去。
一招就败了?
蓝磬几乎没时间为自己如此菜的身手表示悲哀,对方的刀已经劈头盖脸再次砍过来。她没了武器,只有拽着缰绳死命往旁边歪了歪身子,她的重心已然不稳,对方是身经百战的人,一刀砍空立刻回身又是一刀砍了过来。蓝磬再无路可逃,要不就是身首异处,要不就是摔下马束手就擒的结局。
蓝磬自己显然也明白这点,她在即将摔下马的一瞬间扭转身子死死抱住马肚子,整个身子贴在马肚子上。但双刀将显然更具备应变能力,他的刀只是在空中转了个弯就追着蓝磬劈了过去。
抱着马肚子的蓝磬甚至已经放弃了抵抗闭上眼睛,虽然还没明白为什么,但似乎自己就要英年早逝了。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除了风声,就是一片死寂。也许并非真的死寂,但人在临死之前也许就是什么都听不到了吧。
“哐!”得一声巨响,是钢铁碰撞的声音。
蓝磬猛地睁开双眼,她看到一个灰色的身影持剑挡在自己身前,是纪纲。
这个变故显然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双刀将勒住缰绳停在原地。
纪纲争取而来的宝贵空隙让蓝磬恢复了思考能力,她靠着从叶羽那里学来的骑马技术稳定住平衡,慢慢重新坐回马背上。
“够了!”
三个人还在僵持着,帅座上一直看戏的蓝玉终于发话了。
蓝磬这才反应过来,她的父亲一直在场,看着自己差点儿送命。
不仅疑惑,而且气愤。蓝磬翻身下马,跑到帅台之上,头一次对蓝玉发出质问:“老爹!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差点儿死了!”就算是假的,好歹也顶着你女儿的身份对吗?你这样算是怎么回事?
蓝玉扫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此时,那双刀将和纪纲已双双跪在蓝玉面前。
蓝玉起身扶起双刀将,道:“王弼,辛苦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末将领命。”双刀将王弼起身退下,他的眼睛扫过蓝磬,眼中露出些许奇异的光芒。虽然自己手下留情了,但如此韧性的从自己双刀下逃脱,这位小少爷的天赋却也是少有的。
第二十九章 心非木石岂无情
蓝磬盯着王弼走远的身影,心中憋着一股怒火,她哭笑不得地指着王弼离开的方向,道:“老爹,您叫您的属下杀了我吗?”
蓝玉沉吟一瞬,随即反问道:“你死了么?”
蓝磬被父亲的反问惹得怒火烧的更旺,她几乎气的发笑,“哈哈,难道刚才那种情况是开玩笑吗?我万一死了呢?难道就算我被那种刀砍中后您也有信心让我瞬间原地满血复活吗?”
蓝玉终于正眼瞧她,见她气的发抖,于是轻轻为她系好披风的带子。
蓝玉动作很轻,声音也很轻,他道:“如果没有纪纲,你就会死。如果你再趁我不在家偷跑出去玩儿,那么到了真正的战场上,你就会死!”
蓝磬冷笑,她道:“我为什么要去战场?我凭什么要去?!老爹,我又不是男人,我凭什么要跟你们一样跑去拼死拼活?!好吧,就算我答应过你要随你上战场,但我现在后悔了行不行?战场那种地方不好玩,动不动就要丢了小命,我怕死,我不想去!我也不想练武不想学习兵法,我就想吃喝玩乐,我没那么多雄心壮志,我就想继续混我的日子!你就放过我吧!我绝对不要去打仗!”
蓝玉看着有些气到失控的蓝磬,依旧平静地说道:“沁儿,今天是什么日子?”
“靠,今天什么日子关我什么事啊!就算今天是世界末日,那我就该不明所以的死在自己父亲手里吗?”蓝磬现在满脑子只写满了不爽这两个字,说话完全不计后果,不过脑子。
她站在蓝玉的面前,下颚微微抬起,十足的不爽和气愤。她心里是委屈的,刚才那一幕真的是随便就可以上演的么?开玩笑么?这是要命的事儿啊!
蓝玉没有再对她说什么,他一直看着她,看了很久,而蓝磬也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退让。
最后,蓝玉只是转身离开,对依旧跪在地上的纪纲说了句:“你很好。”
看着蓝玉走远,蓝磬将跪在地上的纪纲扶起来,她无言地替他掸了掸衣衫,有些哽咽地说道:“小纪,谢谢你,真的!”
她现在心里很委屈,觉得再说什么都会直接飙出泪来。
纪纲只是摇了摇头,道:“大小姐,元帅他……其实早就安排好了……属下也早已知道,只是……”
蓝磬诡异地看着他,突然笑道:“原来你也知道?”
纪纲低头不语,他并不解释,只是静静站在她身边。
过了片刻,蓝磬才说:“可你还是在关键时刻选择了保护我,甚至背叛了我父亲,我没有任何理由责备你。”
纪纲低着头,他没有抬头看她,只是轻声说:“大小姐,元帅回家看到你不在,一家子的下人都支支吾吾说不上来,他就猜到你又跑出去玩了。他从中午开始等着你,你一直都不回来,他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况且……”
见他欲言又止,蓝磬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纪纲道:“况且,属下听闻……今日是……大少爷的忌日……所以元帅他才……会这样生气的让您经历真刀真枪的试炼……”
蓝磬突然觉得身子慢慢僵硬了起来,她不是真正的蓝沁,所以对死去的蓝逸完全没有任何感情。站在她的角度来看,她似乎也没有任何义务该对蓝逸的死感到悲伤或难过。
但此时此刻,配合着蓝逸忌日这个事实和自己如今身为蓝玉女儿的立场,再回想起自己刚刚对蓝玉所说的那些话,每一字每一句竟然都让她觉得那么刺耳和锥心。
自己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虽然按理说也不该怪自己,因为自己确实是不知道的吧,但换做蓝玉的立场,刚才那番话该让他多么的伤心和失望。
蓝磬后悔自己说了那些话,但说出去的话毕竟是泼出去的水,怎么还会有收回来的可能呢?
可是,蓝磬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必须要收回来,必须要去认错,然后厚着脸皮请求一个被女儿伤害的父亲的原谅。
而且,她比任何时候都深切的明白,自己这一去,就是下定决心踏入一个未知而充满风险的世界,即便日后再怎么不甘,都没有退路了。
蓝磬来到帅帐的时候,蓝玉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到被蓝玉紧紧握在手中的一块白玉,她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定是和蓝逸有关。
常年征战的人睡得必定不深,不多久蓝玉就感觉到身边有人,他警惕的坐直身子,却意外地看到一脸诧异的蓝磬。
他稍稍皱了皱眉,呼了口气笑道:“是沁儿啊,怎么还没回府?”
他的语气依旧是宠溺的,听不出任何责怪的意思。蓝磬的内心快被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她现在多希望蓝玉痛快骂自己一顿,也好过继续对自己这么好。
“爹,我……对不起……我刚才是被吓傻了……才、才会说那些混账话的……您、您要是难过生气就骂我一顿吧……”
蓝玉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是深如大海般的疼爱。他摸了摸蓝磬的头发,疼爱地说:“沁儿,爹明白,爹不该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你,是爹不好。”
蓝磬摇着头,她能够理解此刻蓝玉心中的矛盾和纠结,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否正确,但她只是想要尽一切努力去报答他给予自己的父爱,即便那父爱本不该属于她。
“爹,是孩儿不孝!吃不了苦,经不住一点点考验。我并没有忘记哥哥的大仇,我、我只是……”她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声音已有些哽咽。
蓝玉看着她,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哥哥,永远是我们父女俩最最难以释怀的牵挂。你妹妹如今已是蜀王妃,与咱们聚少离多。为父……身边也就剩下你这个孩子了……”
蓝磬盯着眼前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他是驰骋沙场的常胜将军,他是赫赫威名的一代名帅,他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亦是游刃有余。可现在,他却显得那么哀伤脆弱。
在最得意的时候失去自己唯一的儿子,在伤心失落时失去自己的妻子。如今,蓝沁已是他唯一在身边的孩儿,可是……蓝磬暗自咬着牙,她怕自己忍不住把一切都说出来。
若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现在在哪里或者是否还活着都是未知数。若他知道……该是多么的痛心和难过。
这半年多的相处,蓝磬早已被蓝玉发自真心的关爱深深感动,她虽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她不希望失去这份父爱。在已经失去太多的现在,蓝玉给予的父爱是她最大的依靠……
太卑鄙了!蓝磬悄然握紧双拳。霸占了一个父亲对他女儿的爱,自私的隐藏事情的真相,这样真的太卑鄙了!
可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蓝磬在心中苦笑,她什么都做不了,她无法说出真相。她无法面对说出真相后失去一切的自己,也无法想象知道真相后失去一切的蓝玉。
为了弥补和报答蓝玉,她只有尽最大的努力去完成他的心愿。他希望父女联手为蓝逸报仇,那么自己就继续做这个“男人”,随他去战场。
即便,那是完全未知的深渊……如今也不得不去试一试了。
蓝磬吸了吸鼻子,咬牙说道:“父帅!我再也不会偷懒了!我会听您的话!跟随您一起,为哥哥报仇!汐儿小小年纪已知为父帅分忧,她自己嫁给蜀王殿下后越发懂事,作为姐姐,我……实在不能再继续懒散下去……”
蓝磬第一次在蓝玉面前郑重其事的叫出了“父帅”这两个字,她这样称呼他,就已经预示着亲手将自己带入了那个吉凶难料的战场。
但无论将来如何,蓝磬只希望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而且她觉得,如果是真正的蓝沁,也一定会做这样的选择。
蓝逸是蓝沁最憧憬的兄长,如果是蓝沁本人,一定会尽全力完成替兄长报仇的心愿。那么自己,作为代替了蓝沁的自己,既然无法将身份还给她,就不如替她去完成心愿,也算是唯一可以做出的一点点补偿。
听到女儿的话,蓝玉激动的频频点头,他握住蓝磬的手,说不出只言片语。
父女两个沉默了许久,蓝玉突然笑了笑,道:“不管你借给了谁,过两天去把自己那件大氅拿回来吧。”
蓝磬不解的看向他,“老爹,您怎么知道……”
蓝玉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