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太子……太子是个什么东西!
双拳紧握,死死攥住手中的奏折。朱棣只觉得所有的不公都压抑在自己胸口,找不到出口。
他冷着脸,将手里的奏折撕碎扔了出去,又顺手扬起手边的茶杯,狠狠的向墙上摔去。
“啪!”的一声,清脆刺耳。
一直守在门外的朱能听到声音赶忙开门冲了进来。
冲进屋里的朱能一眼就看到坐在书案后面的朱棣,光线有些暗的东暖阁内,朱棣的脸色比光线更加阴暗。朱能倒抽一口凉气,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王爷如今脸绷得更加紧。
朱棣静静的看着冲进门来的朱能,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良久,他突然站起身径直走了出去,只丢下一句话给朱能,声音冰冷而沙哑:“本王出去走走,你别跟着,今日的事不要对王妃提起。”
第八十章 知心
朱棣独自走在王府里,偌大的燕王府,奢华无双,到处都是亭台楼阁,鸟语花香,本应赏心悦目,但在此刻的朱棣看来却是说不出的厌烦,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变得那么刺眼,全是讽刺。
看着莲荷池边郁郁葱葱的垂柳,朱棣却觉得萧索,世间万物皆是饱满的,也许寂寞的只是心吧。
朱棣突然就想到了叶羽,那样洒脱不羁的性子,却也有着他的寂寞。
踱着步子一路走着,抬头看着两旁的松柏,突然有些想念江月和她的琴声,那样悦耳清心,飘渺于世,能让人心情愉悦。
脚步微滞,朱棣转了方向,向明月轩走去。
这样的天气极好,天色明澈如一潭静水,日光若明辉灿烂的金子,空气中是满满的花香,随风轻扬。
朱棣脚步虚浮,眼前景致虽好,却提不起他半分兴致。他顺着渐渐清晰的筝曲,放任自己寻找着有她的方向。
直到他走入明月轩的院子,如往常一般,他看见了坐在亭中抚琴的樱色身影。从第一天相遇开始,她就喜欢穿着一身樱色的衣衫,如同翩翩舞动而来的粉色精灵,让他的世界也灵动了起来,不再如一潭死水。
他就这样站着,这样看着,想象着她的美好。
曲调随着一波**缓缓降了下来,江月轻轻舒了口气,她缓缓转身,见到立于亭前的朱棣,那情景如初见之时一般,他依旧是一身海水绿的长衫,负手而立,微风拂过他的身畔,吹起他的衣衫。他依然凝神望着自己,但却不似往日神采飞扬,果然昨日的事让他很困扰么?
朱棣紧绷的神色渐渐放松下来,他温和看她,道:“怎么了?不认识了?”
江月这才稍稍回过神来,连忙屈膝行礼,声音中还透着茫然:“见过王爷。”
朱棣已走至她身前,叹气道:“只有你我,不必了。”
江月站直身子,她抬头瞟了朱棣一眼,见朱棣正打量着自己,连忙低下头退后一步。
朱棣见她如此小心翼翼的对自己,顿觉伤怀。他不愿再制造尴尬的气氛,只安静坐在石墩之上,指了指旁边的位置道:“如往常一样,你也坐。”
江月抬头见他和颜悦色,英俊的脸上全是温文,不由叹息道:“你们模式转的太快,我没你们那么快的转换频率。今天让我不要拘礼,明天又说要我规规矩矩。”
朱棣看着她,已知她依旧介意,于是无奈的笑,“我从小就习惯拥有很多的面具,有的是对家人的,有的是对父皇的,有的是对敌人的,有的是对下属的,还有很多,不同的情况面对不同的人需要不同的面具。”
江月不经意皱起烦躁的眉,道:“我可没那么多面具,我就是我!冲动莽撞,不识大体!燕王老兄您要是看着顺眼就看,看不顺眼趁早送我走,大家都省事,让我在这陪你们演戏装蒜我可做不到。”
她的不耐烦刺痛了朱棣的眼,早知她一心想要离开,早知留她不下,早知她不适合留在帝王家,早知……她迟早会离开。
更何况,如今已为她带来危险。
现今的朱棣,已经将自己的处境看得很清楚。他几乎已经开始放弃以往天真的想法,不再认为无论是谁登基自己都可以守着封地安稳度日,退一万步,即便太子没有想法,太子身边的人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他可不认为兄弟情深可以战胜皇权利益。
心中苦涩一笑,朱棣缓缓问道:“经过这两年,我在江姑娘心里是怎样的人呢?”
江月一怔,她仔细想了想,低头边顺着琴弦边说道:“咱俩生长的环境不同,身份地位差的太多,不过你这人一直没什么架子。”说到这里,她复又抬头看向朱棣,道:“在我眼里你不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而是我的朋友。”
朱棣愣了一下,这是除了叶羽之外,第一次有人在自己面前坦言把自己当做朋友。他突然笑了,笑的那样开怀,他的声音满足而喜悦:“那便够了!”
江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又道:“都说了是朋友,那我说的话,你可愿意相信?”
朱棣只点头道:“我信。”
江月笑了笑,她说道:“我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里人人生来都是平等的,没有谁是谁的奴才。就像你从小就习惯有很多面具一样,我也有我的习惯。说实话,在我眼中,无论是你还是公主甚至是太子,都和幻灵是一样的,都是平等的人。”
朱棣沉默不语,细细想着江月的话。
江月继续说道:“比如说你,你是王爷,我这样随意坐在你身边,在幻灵看来是很大胆的行为。而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觉得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在我的眼里,你首先是可以成为我朋友的人,其次才是王爷。换做太子,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不会想和他做朋友,所以他会是我生命里的路人,我会远离他,但休想我对他低眉顺眼曲意逢迎。”
她的话朱棣并不很懂,但有一点他听懂了,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不喜欢自己的世界,更不会走进自己的生活。
他难过,却不表现出来,只问:“那你家到底在哪里?可不可以带我去?”
江月脸上的表情变了变,显得很为难说道:“说真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去,只能去岱庙看看。我家太远了,这个远,不仅仅是距离上的,还有时间上的。算了,太复杂了,反正你也不会信的。”
“我会信!”他的语气坚定而诚挚。
江月莫然抬头,朱棣脸上挂着笑容,一脸真诚。
“你信?”
朱棣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你说的话,我都信。”
江月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是模糊的丝丝温暖。
朱棣见她愣神,只微笑着在两个杯中倒入茶水,递给她道:“喝口茶吧。”
江月这才回神,接过茶喝了一口,想了想还是问道:“燕王老兄,你有心事。”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朱棣诧异的望向她,眼前女子认真的看着自己,目光灼灼。他突然觉得轻松,喝了口茶笑道:“你怎么知道?”
“琴声有时不仅能够反映出演奏者的心情,也会反应出听曲者的心情。方才那首曲子道尽思念之情,你听的入神,真情流露,我自然看得出来。”
朱棣苦笑道:“江姑娘聪慧无双,我……”想到自己的烦心被她看穿,一时哽住,竟不知该说什么。
江月笑道:“燕王老兄,你可不是扭捏的人,我虽然是女子,却也想做你的知己好友。”
朱棣愣了愣,他细细品味江月的话语,只觉知己好友这几字实是世上最美丽的字眼。
江月接着道:“我知道你贵为亲王,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烦恼。你有,我也有。你知道么,小羽曾告诉我,这世上只有一物可忘忧,燕王老兄可知是何物?”
朱棣诧异的看着她,摇了摇头。
江月笑笑,淡淡说道:“是友情。我知道以你的身份,身边什么都不缺。但是你身份高贵,有时却连真心话都不知该对谁吐露。我和小羽都把你当做朋友,所以我们都愿做你的聆听者。你不要总觉得他是你兄弟,却忽略了我这个朋友!”说完,江月定定的看向朱棣,眼眸闪烁。
朱棣心下五味杂陈,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带给自己太大的震撼。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女子完全敞开心扉,但这女子却有这种魔力,让自己觉得早在很久前就认识她,好似生来便该相识。
沉吟片刻,朱棣低头喝了口茶,声音悠远淡然:“八月是我母后的忌日,我想去拜祭她。”停顿了下,江月只是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他继续说道:“但我父皇不允许我进京,只让皇兄一人在京主事拜祭。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好像只有皇兄才是他的亲生儿子,我们……都不是。”他的语气没有愤怒,只有忧伤,让人心疼的忧伤。
江月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男子,自从认识他以来,他就是英俊不凡,高大威武的形象,但他卸下坚强的面具后,却原来也可以这样悲伤。联想到昨日的事情,江月不自觉的露出心疼的眼神,她轻轻拨弄了几个旋律,道:“但这并不会影响你的孝心,对么?”
朱棣抬头诧异的看着她,期待她说下去。
江月说道:“小羽曾经说过,重要的是心,而不是华丽的形式。祭拜的形式有很多种,你娘一定会看到你的孝心。”没有用母后这个词,而是用了娘这个字,母后这个词是冰冷的,此时的朱棣不是高贵的皇子,只是个希望可以好好祭拜亡母的孝子。
朱棣双眉一挑,微微笑道:“你说的对,是我太拘泥形式了。”
江月望着他,摇头道:“你并不是这样想的。”
朱棣一愕,清俊的脸上挂着朦胧的笑意,唇齿间衔了清淡的忧郁,像冬季里空气中的冷霜,“无论我怎么想,结果都不会改变。只是你的话让我感动,多谢你的了解和懂得。”
第八十一章 理解
江月轻笑道:“燕王老兄是聪明的人,我的话你一定明白的。何况我也只不过借花献佛而已,好听的话都是小羽的理论。”
“三弟是睿智的人。”朱棣思忖了下,涩涩一笑,问道:“听你话中之意,对三弟很是信赖。你,很喜欢他?”
江月先是一愣,她不解朱棣话语中的意味,只真诚应答:“不能说喜欢,也不能说不喜欢。真要说的话,我和他是那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关系吧。”
朱棣想了想,问道:“这话怎么说?你们认识的时日并不长吧?”
江月唬了一跳,她始终记着小羽叮嘱她的话,若是朱棣知道他们两人早就相识一定会起疑心,到那时归期就会一拖再拖了。她转念一想,道:“我和他也算是同病相怜吧。都是流落异乡,都是无家可归,这种感觉很少有人能够明白,但我和他都懂。”
朱棣牢牢看住江月眼中不经意流出的怀念,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他知不会如此简单,但他也不想再过问,过了这几日,她就不会再和自己有交集了。
明知不能留下她,他轻声说道:“你刚刚弹了那样一首曲子,正中我的心思,却也不难看出,你想家了。”同样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江月无奈道:“是,这么久了,能不想么?”
朱棣道:“你也很思念你的母亲吧?那么这两日我就安排你去岱庙吧。”
江月蓦然抬头看他,迎面却见到一双乌黑的眼眸,温润如玉,含着轻轻浅浅的笑。江月没有转开头,因为只在那一瞬,她在那双漂亮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脸孔。第一次,这是江月第一次在别人的目光里看到自己。只一瞬间,她便再也移不开视线,只看着他眼中的自己。
片刻,江月视线微微一动,瞥见朱棣如春风般的面容,双瞳含笑凝视着自己,她只觉脸上发烧,忙移开视线,窘的不知所措。
一双手不知放在哪里好,连忙顺手抄起茶壶往杯子里倒茶,说道:“天气真热,你要不要再喝杯茶?”
朱棣开怀笑道:“好啊。”他的语气开怀,江月顾不上体会他的心情,只一边往他茶杯里倒茶,一边拼命想要忘记刚才的一幕。
“那个,燕王老兄,你说要送我去岱庙,是真的么?”
朱棣轻轻的笑,郑重其事的点头,“自然是真的!这两天你收拾一下,三日后可以出发。”
短暂的愣神后是欢快的笑声!江月此时已被万千的欢喜淹没,再没有心思留意心底泛起的对眼前这个人的感动与感激。
朱棣脸上的笑容不减,他看着江月的样子,笑意更盛,他的嗓音温柔如水,淡然似烟,却句句直击江月的内心:“无论我们心中正思念谁,此时陪伴在你我身边的知心人,只有彼此。”
彼此。原来也可以不是一个人。朱棣和江月都有些怅然的想着,原来在这里,还可以有知心人。
春季的夜晚凉爽而清新,叶羽随意靠在躺椅上假寐,惬意舒适。
朱棣缓步走进清羽阁的院子,看着那慵懒的白色身影,不禁就觉得心情好了起来。他走过去,轻声问:“三弟可有心情同为兄小酌两杯?”
叶羽睁开清亮的眼眸,笑道:“自然!难得二哥有空想起小弟。”他从躺椅上翻身起来,随意拂了拂宽袖,指向一旁的石桌,“二哥请在此稍等,我这就去取酒。”
“要玫瑰日出。”
叶羽大笑点头:“好!”他脚下的木屐哒哒作响,一声声敲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不一会儿功夫,两人在石桌前就坐,一杯杯对饮了起来。
朱棣今天很反常,他从不买醉,今日却恰似想要买醉,一杯杯喝的急切而繁多。
叶羽盯着他握酒杯的手,问:“二哥有心事啊?”
朱棣稍稍一愣,随即笑道:“为何你们都能轻易看出我的心情?”
“我们?”叶羽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举杯道:“若是知己,无需只言片语便可了解。”
朱棣凝视着手中的酒杯,道:“仪华、你、还有她,你们是我的知己,只不过,我要送她走了。”
叶羽当然知道那个“她”是谁,他但笑不语,只静静听着。
朱棣仰头饮尽杯中酒,他苦笑道:“她很高兴。我知道她会高兴。所以我也高兴。只是,明明是高兴的,我心里,却还是感觉难受。明明说为她好,明明说只要她高兴就好。可是,我却还是希望她会留下。哪怕只是一丝丝的留恋或不舍也好。可是……”他的笑随着一句句的话语渐次黯淡下去,“可是她完全没有留恋……”
叶羽只是听着,他为朱棣满上酒,默默听着。
朱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了那些话,他就是想要把它们说出来,而如今,叶羽是唯一能听他这些话的人。可是,为什么明明全都说了出来,但心里那股哀戚的难过竟丝毫没有减少?
两个人都是默然良久,叶羽嘴角始终噙着笑意,他缓缓道:“二哥明白,她的性子不适合留在王府,她应该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所以你做了这个决定,即使难过也要去做的决定。看来二哥是真的很喜欢她。”
朱棣笑的冰凉,只是声音依旧平和,“无论我怎么喜欢她,也不是她所需要的。她需要的是回家,那么我就送她走,成全她的愿望。”
叶羽举了举酒杯,道:“占有是小爱,成全才是大爱。小弟敬二哥。”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痛快!二哥,你成全了她的愿望,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朱棣缓缓道:“国泰民安。我要一个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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