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客气了。老夫也就一文人罢了,百无一用是书生啊!”纪昀客套了一番。
纪昀的名声在民间极高,在百姓眼中就是智多星的化身,整个人充满了智慧。对于他的来访,许维有些激动,当然他并不知晓纪昀与卢见曾的关系。
纪昀虽不喜与许维打交道的,毕竟自己乃是堂堂朝廷从四品官员,居然要面对一个两淮盐政的家丁,没有官身且身份低贱的人低声下气,还要欠上人情,一肚子窝火。但又不能派自己的管家出面,那又显得不够重视许维。
纪昀的和善是看人而言的,并不是随随便便一个普通百姓都能得到他的亲眯。可为了亲家的前途,也只能抛掉面子亲自跟许维打交道。
许维是第一次见到在民间已传得神乎其神有铁齿铜牙之称的纪昀,对上这么一位风评甚佳的大臣,他可不敢怠慢。
纪晓岚面对许维自然不像对待其他普通官员般有许多官话可以说,平日里口若悬河的口才顿时施展不出,就算想谈,也没啥共同话题。于是在尴尬地对坐了近半盏茶功夫之后,纪晓岚终究还是忍不住率先开口说话,并没拐弯抹角:
“呵,这位小哥,此次老夫不远万里从京师赶至扬州,实在是有一难事要求到小哥。”
“纪大人您有事需小的效劳,小的深感荣幸之至,还请示下。”许维似乎感觉出纪晓岚所求何事。
近日,因为两淮盐引一案,自家的老爷尤拔世被扬州的士绅官吏给缠得不成人样,每日里都有人托人上门询问案件进展程度,自己则因尤拔世的闭门而殃及池鱼,也被人情炸弹给轰得两眼花昏,这银钱倒是收得盆满钵盈。只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许维就收受贿赂近两千两。
不过许维还是知道这池塘水深,不敢泄露半分案情进展,有人询问便打起太极,推来推去,一点口风都不敢漏。实际内心中,对于两淮盐引案的侦缉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毕竟尤拔世对待自己那是相当的没话说,就如跟了数十年的亲随般信任自己。
能在此关头找上门来,又与自己没半分瓜葛之人,所为何事已跃然纸上。
“虽然有些唐突,不过老夫也是焦急之下方寸大乱,不得已只能厚着脸皮恳求小哥你了。”
“莫不是为了两淮盐引案?”
“是啊。老夫的一个姻亲可能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纪某深夜造访便是来求个心安。”
“贵姻亲是?”
“老夫二女韵华,嫁给了前任两淮盐运使卢见曾的孙子卢荫文,这在当年也算是个轰动一时的名门联姻。”
“原来是卢见曾卢大人啊!他可是大名人!您两家联姻确实是让天下无数豪门羡慕得紧!新人可谓男才女貌,珠联璧合。”许维总算明白纪昀内心焦虑为何而来了。
卢见曾乃是乾隆朝一代文坛耆老,刻有《雅雨堂》、《金石三例》、《出塞集》等著,名动天下,丝毫也不比这位纪大才子差上多少。
纪昀尴尬地说道,
“小哥你就别在这里损我那位姻亲了。你也知道,在他之前的二位盐运使普福、赵之壁都有侵渔公款的行为,一直安然无事。既然都是大河里的鱼儿,再加上我那姻亲公刻印文章及交朋识友的花费相当的大,便循例也捞了几把。”
许维摆摆手,示意知道具体情形,打断说道,
“其实在官场之中捞上一点,以公肥私这也是公开的事,只不过是贪多贪少而已。以如此少的官俸确实不足抵官场应酬。但话说回来了,这要被抓住,只能自认运气不好了。”
“是啊是啊,我也是如小哥这般想法。不过实在抵不过我那婆娘的啰唆,她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只能是厚着脸皮来求求小哥你了,看看有没什么可用的消息。”
卢见曾涉案是许维早就预料到的事情,至于要不要帮一下纪大才子?考虑再三后,终究决定透露些消息给纪昀,毕竟纪昀是自己除了尤拔世外认识的第一个朝廷大官,结个善缘,说不定日后一旦自己步入官场也有个强援。
“纪大人,不是我危言耸听,您这位姻亲大祸即将临头了。”
纪昀关切问道,
“此话怎讲?”虽然已经预测到卢见曾可能凶多吉少,但还是想听听具体的情形也好做出正确的决断。
“就在前日,彰宝又上了第二道折子给皇上,那折子内容我也偷看过,全是写你那位姻亲卢见曾及高恒、普福串通一气贪没公款挪为己用的话语。我估计老佛爷看了之后,必会派下重臣复审此案,完毕后必会前往抄家,这里还是奉劝纪大人速作打算,免得被抄出大量钱财罪加一等并殃及大人身上。”
“此话当真?”
“确实不假。卢见曾,还有普福、高恒,这三人是一条绳上的麻蚱谁也跑不掉。就算是贵为皇亲国戚的高恒,都免不了要挨上当头一刀。目前大人要转移家产就要趁现在,一个字‘快’,我预计复审的大臣应该已经到达扬州,此案终审可能就在一两天之间。结案奏折也就是一周之内会传到老佛爷御案前,您可绝对不能慢过了皇上。”
说到这,纪昀不由对许维刮目相看,相当年轻的一个人,居然条理分明,思路清晰,许多为官多年的官员都没像他这么能干。是个人才啊!纪昀把许维这个人记在心里。
“那我马上前往卢府告知详情,让他们作一下准备。”毕竟卢、纪两家的关系明摆着的,一旦卢家出事,纪家也跑不掉,必然要株连进去。
“不可不可,现在卢家已被官府盯上,你这么通风报信,马上就会殃及你我二人。”
“那小哥言下之意是?”纪昀问计于许维。
许维附耳在纪昀的耳边说了几句,纪昀面呈喜色,向他道谢,
“多谢小哥指点,这些许薄礼还请收下,告辞。”纪昀留下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后急匆匆离去。
二日之后,纪府一名心腹急驰往卢府,所携带的只有一只匣子,匣子中装了些许的茶叶,外面用面糊和盐封牢匣子,匣子的内外不著一字。
卢见曾之子卢雅雨接到信封之后,先是惊愕不解,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几案上,看了又看,揣测良久,终于明白其中的用意:“盐案亏空查(茶)封!”
因为纪昀在此时不便向亲家明说,於是就采用了谐音的办法,一“茶”一“盐”,暗示皇帝正在“查盐”。
于是,卢雅雨急忙补齐借用的公款,并将剩余的资财,安顿到别处去。还让人分别通知高恒及普福家人,速作准备。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六节
6
刘统勋的终审定案奏折果真在五日后送达了京城,刘统勋奏称:
“两淮商人迭荷恩赏卿衔,乃于历年提引一案,将官帑视为己赀,除自行侵用银六百二十余万两外,或代购器物,结纳馈送,或借名差务,浪费浮开,又冒侵银至数百万两,于法于情,均属难宥。
今既败露,又蒙格外天恩,免其治罪。所有查出各款银数,自应尽数追缴,以清国帑。
查历年提引应行归公银共一千零九十二万二千八百九十七两六钱,内除奉旨拨解江宁协济差案及解交内府抵换金银牌锞,与一切奏明支用,并因公支取,例得开销银四十六万一千七百六十九两九钱二分五厘。
又现贮在库归款银二十六万二百六十五两六钱六分六厘,两共银七十二万二千零三十五两五钱六分一厘,应如该抚等所请,免其追缴外,所有各商节年领引未完纳银六百二十五万三千五百八十四两一钱六分六厘,又总商藉称辛工膏火银七十万三千六百零二两,又楚商滥支膏火银二千两,又总商代盐政购办器物浮开银十六万六百八十七两,又各商借差支用银一百四十八万二千六百九十八两八钱,及办差浮开银六十六万七千九百七十六两八钱。以上商人名下,共应完纳银九百二十七万五百四十八两七钱七分九厘,其各商代吉庆、高恒、普福购办器物作价银五十七万六千七百九十二两八钱二分一厘,又各商交付高恒仆人张文学、顾蓼怀经收各项银二十万七千八百八十七两八钱五分二厘,各商代高恒办檀梨器物银八万六千五百四十两一钱四分四厘,均该商等有心结纳,于中取利,亦应照该抚等所请高恒、普福名下无可追抵之款,着落该商名下赔完,通共计应追缴银一千零十四万一千七百六十九两六钱。
至普福自向运库支用并无档册可查之丁亥纲银四万二千八百五十一两四钱三分九厘,该抚既称非各商经手,但正项欠缺,未便无着。如普福不能追缴,在通河众商名下均摊赔补,亦如所请办理。
其卢见曾婪得商人代办古玩银一万六千二百四十一两,例应于见曾名下勒追。但查此项代办古玩银两,亦系各商有心结纳运使,滥行支用,如见曾家属名下不能全完,仍应在各商名下分赔。
再查十一年提引后历任运司,如朱续焯、舒隆安、郭一裕、何煟、吴嗣爵、卢见曾、赵之璧,除见曾业已议定治罪外,其余各员,既经该抚等讯无馈遗染指与各商结纳情弊,除已故之朱续焯、舒隆安、郭一裕三员无庸置议外,其现任河南布政使何煟、江苏淮徐道吴嗣爵不能详请早定章程革除积弊,均属不合,应将该二员照私罪降三级调用。
已经解任之运使赵之璧,在任五年之久,目击盐政*,库内收贮银两,任听普福提用,不能阻止,及护盐政时,又不据实具奏,殊属有心徇隐,应照溺职例革职。
现任总督高晋前署盐政四十余日,前任总督尹继善在任最久,且有统理盐务之责,乃竟全无觉察,均难辞咎,应一并交部严加议处。”
不看则已,一看又是怒火攻心。乾隆鼻子差点都气歪了,当日在养心殿内连续摔了七个名贵茶盅,那咆哮声远在数里外的太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但凡经过者无不低头不语,匆匆而过殿,谁都怕触了乾隆的眉头。
乾隆帝立刻让人分别查抄高恒、普福、卢见曾的府第,但当抄家之人赶到时,三人府中物件早就转移差不多了,以致未剩多少。以查抄卢见曾家产为例,仅有钱数十千,并无金银首饰,即衣物亦甚无几
接到禀报的乾隆在乾清殿上更是大为光火,这分明有人通风报信。像高恒此种人,在任两淮盐政内,坐拥数十万资财,一应精粗什物俱存,且平昔费用奢侈,可核其见存货产,却不甚相悬。而普福、卢见曾家当,查办时所存资财更是所剩无几。
“诸位爱卿,查封卢见曾等人之家财,廷寄于六月二十五日驰发,而初次查办此案谕旨并未传抄,伊家何以早得风声于十一、十八等日预先寄顿?其中情节甚属可恶,岂有旨未到而外人已知之理!尔等可有何见解?”是可忍而孰不可忍也!乾隆面无表情地询问起在朝诸臣来。
从两淮盐引案爆发到现在,瘦瘦瘪瘪的军机大臣于敏中就一直在旁观望,等候时机。他与纪昀有很深的矛盾,平日里纪昀总是看于敏中不顺眼,三番五次坏了自己污钱的好事,还放言说‘于敏中是大贪官,此人一日不除,乾隆朝就不安稳之日’,早就恨得牙痒痒。
此刻的于敏中认定时机成熟,于是跳了出来,向乾隆进言道,
“皇上,这确如您所说有人暗中给此三人通风报信了,否则不可能有刘大人的折子刚到,我们马上派人抄家却收不到任何资财的道理。”
乾隆半眯着眼望着于敏中说道,
“那爱卿言下之意呢?”
“明显应该是彰宝大人的二道折子到京城后就被人察觉,仔细追究起来,只有翰林院侍读学士纪昀有最大的嫌疑。
臣听闻纪大人有不少学生都在军机处、内阁任中书,抄写奏折都非经他们手不可。而且那纪昀与涉案的卢见曾又是姻亲,臣断定,必是纪大人已经预先知晓彰宝的折子内容泄露给卢见曾的家人,而后卢又泄露给了高恒及普福,这才导致此次抄家无果而终。”
不愧是久居军机大臣这一显职,于敏中敏锐地察觉出这其中的奥秘,故其所说也都不无道理,在朝的文武百官也纷纷点头同意其观点,乾隆自己也认可于敏中的看法。
“云从,马上宣纪昀上朝,朕要亲询他是否有枉法之举!”
当纪昀踏上乾清殿时,内心其实已经知晓东窗事发,只不过表情还算镇定自若,只要自己死咬着不认帐,大致还不会殃及性命。
乾隆瞄了眼纪昀,果然不愧是人称智多星的官员,在重重重压之下,依旧风云淡定。
“纪爱卿,卢见曾可是尔的姻亲?”
“正是!”
“那你可知晓卢见曾涉案两淮盐引?”
“略有耳闻。”
“那又为何私自透露消息给卢见曾?”
“臣没有做那等事情!”纪昀强装镇定。
“没有?我看你定是漏言了,不然那卢、高、普三家怎么会同时转移走资财?”
“为臣冤枉,臣确实不曾透露过半句话给卢家!”纪昀信誓诞诞言道。
纪昀还真未开口告知或写亲笔信提醒卢家只言片语有关两淮盐引案的事情,他只不过是通过暗喻的手法让卢家知晓情势,外人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在执殿太监处刚刚得到消息的高云从附耳在乾隆身边小声说了句话,乾隆顿时厉声喝问道,
“那你为何派亲随送封密信给卢府?信上不是说两淮盐引的事?”
“臣没有写信给卢家,信中并无一物,也未曾透露半句有关案情之话,还望圣上明断。”直到此刻,纪昀额头略微出汗,居然被大内发现自己曾经送东西进卢府,这有点难圆话了。
“哼哼,那信上写了什么?都讲给朕听听。是不是信中附上一些茶一些盐啊?”乾隆立刻点出了重点所在。
纪昀神情马上萎钝起来,腿一软,人就趴在地上半天不吭声。
“你那是行变通之法告知犯官转移财物,‘盐案亏空查(茶)封!’,是不是这个意思啊?就你这点小伎俩还敢蒙骗朕不成!”乾隆声音越来越大,整座乾清殿都有点晃动的感觉。
满朝文武都不敢作声,也唯有于敏中在暗自开心,这下姓纪的有好戏瞧了。
“皇上严于执法,合乎天理之大公。臣惓惓私情,犹蹈人伦之陋习。臣请圣上发落。”纪昀跪在地上,半天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现在要思考的是该如何惩治此人,若不严惩,这天下的官都学他那可不就乱了套,王法何在,自己的尊严何在。但这纪昀才学难得,又在内廷走动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也不忍心杀了他。就刚才那句‘皇上严于执法,合乎天理之大公。臣惓惓私情,犹蹈人伦之陋习。’甚是体贴啊。乾隆思虑着。
“诸位爱卿的想法呢?”乾隆把皮球踢给在场的大臣,想看看臣子的反映。
于敏中自然是想治纪昀于死地,快捷答道,
“皇上,此可是犯下重罪,若不杀不足以昭显国法,更会导致纲纪败坏。奴才恳请皇上痛下决心,以诸葛亮挥泪斩马谡之气魄,斩杀纪昀。”
于敏中一党的数位官员同时出列附和道,
“恳请皇上严惩纪昀,以正朝纲。”
“恳请皇上严惩纪昀,以正朝纲。”
。。。。。。。
杀掉纪昀并非乾隆本意,而且被于敏中这么一搞,居然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支持于敏中,这岂不是意味着他坐大了!帝王之术贵在平衡应用,岂能这般便如了于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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