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训练培养,正是最关键的时刻。
也不知道沈梦沉是不是得了密报,在这要紧时刻出手。
“不理!”君珂冷笑一声,将密报一抛,“沈梦沉是要引我们沉不住气吗?我偏不理。”
“这可不是试探。”纳兰述一笑,“沈梦沉可能已经猜着了我们的打算,你想拖,他可不会成全,养虎为患嘛。”
“应战?”君珂雪白的牙齿咬着下唇,“沈梦沉这一手够阴毒,我没打算近期开战,一时只怕准备不足。”
“也不急。”纳兰述又一笑,“沈梦沉做什么,光看表面是不行的,不妨再等等。我们可以先做些别的。”
君珂不说话了,纳兰述和沈梦沉才是真正的一对对手,这也是两人继当初燕京事变之后,第一次以疆土为局,展开的复仇生死博弈,该怎么做,纳兰会比她清楚。
无论如何,看纳兰述依旧云淡风轻,不曾被仇恨冲乱步调,她心里便觉得安定。
“传令钟元易,不允接战庆燕联军,但也不允庆燕联军退走,可以小股接战,不可以擅自分兵,更不可以擅自出石界关一步。”纳兰述传来兵部和都督府都督,“务必把那二十万联军,牵制在边境沿线。”
“是。”
“调西北军团十万大军,”纳兰述沉吟了一下,“以天语子弟为主力的天语营为首,开拔南线,要求,轻装简从急行军,五日内到达金昌府,直接攻击大燕驻守在流花郡的守军,务必一战而胜!”他竖起一根手指,“杀人什么的不要紧,关键是要夺城,摧毁掉整个流花郡的商市!”
几位兵部大佬一凛,急忙躬身应是。
君珂有点不解,纳兰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钟元易那边面对挑战不打,这边却令铁钧的大军潜行往大燕狠打?
“把费亚召回来,之后需要用得着他。”纳兰述修长的手指随意对舆图上一点,吩咐。
君珂又纳闷了,费亚一直在鹄骑营地,纳兰述急调这个说话漏风脑袋也有点脱线的家伙干什么?他能起什么作用?
“照会西鄂出兵,传令云雷全军开拔,南北两线夹击羯胡,也不必再吊着他们了,在战争爆发之前,彻底解决草原。”
“是。”
“拿下羯胡之后,以云雷名义向东堂传书,求为睦邻之邦,开放草原边境互市,同意以人参黄金,交换羯胡名马。”
“陛下……”尧国朝廷对纳兰述的旨意从来没有质疑的余地,此时也不禁愕然,开放互市邦邻友好是大事,涉及两国政治军事外交诸多方面,怎么这么轻轻松松就定了?
尧国军政大权一统,皇帝就是一言堂,首辅嗫嚅了半天,才低低道:“陛下,眼见战事在即,此时对东堂开放互市,万一东堂心怀不轨……”
“东堂现今也是群雄割据状态,各地统兵将领各怀心思,不服朝廷管束,尤其靠近边境一线的西北驻军,原先由祖少宁管束,祖少宁在云雷死于柳咬咬手下后,他的亲卫强军陷阵营随之失踪,祖少宁的副将升为统帅,将现有军权牢牢把持在手,这种半割据状态的军阀,对于武器马匹最为渴望,对羯胡名马一定垂涎已久,只是碍于云雷横在中间,不敢出手而已,如今有个机会,如何舍得放过?”
“可是……”群臣还是不明白,这和马上可能展开的对庆燕的战争有什么关系?
“没听见朕刚才允许的只是互市么?而且只限于瓷器黄金?”纳兰述一笑,神光澹澹,智慧从容,“东堂边境可不盛产人参黄金。”
群臣长长“哦……”了一声,此时才恍然大悟。
东堂西北驻军面对的,是大燕的昀河郡,当地绵延呼喀察山脉,山林雄阔,物产丰富,正是以盛产人参毛皮黄金闻名,东堂西北驻军得到尧国这边互市的开放许可,但又拿不出人参黄金来换,必然会入大燕境昀河郡骚扰抢夺,大燕面对这种情况,也必然要调军防备,这就造成大燕两线甚至三线作战的恶劣情形。
这一招隔山打牛,实在妙到毫巅,连君珂都想不通,纳兰述脑子是怎么长的,仓促之间,竟然已经从羯胡算到东堂再算回大燕,一个来回,就把大燕给绕进去了。
这种脑袋,实在太可怕……
群臣们心悦诚服地下去办事了,纳兰述一转头,君珂在一边画圈圈。
好笑地将君珂揽进怀里,纳兰述拍她的脑袋,“怎么,还没想清楚?想想,大燕流花郡以什么闻名?”
“大商埠嘛,朝中大佬在那里都有自己的商行……”君珂说了一半,猛地一拍脑袋,“原来如此!”
纳兰述笑而不语。
“你让钟元易在南方拖住庆燕联军,然后北军急行军偷袭流花,彻底摧毁流花商贸,其实就是为了把大燕朝廷那些大佬打痛?”
“然也。”
“然后东堂也骚扰边界,大燕面临三线作战,那些胆小爱财的朝臣,一定会因此对庆燕联盟产生不满,劝阻纳兰君让不要挑起对尧国的战事。”
“那些臣子你是知道的,自家的身家性命,荣辱繁华比天大,逮着大燕军队狠揍一万次,不如把他们的饭碗砸一次,他们立刻就知道痛了。”
“他们会这样劝——”君珂躬下身,摆一脸诚恳沉痛表情,“陛下,尧国兵精将猛,但一直于我大燕相安无事,何必擅自挑起战端,令生灵涂炭呢?”
“非也!”纳兰述脸一板,学纳兰君让姿态神情,一掷衣袖,“尧帝纳兰述,和我大燕仇深似海,他现今按兵不动,不过徐图生息韬光养晦,我等若不及早措置,只怕养虎为患,到时求一生存之地亦不可得!”
“陛下此言诚居安思危之言,只是尧帝纳兰述,真正仇人却是那大庆皇帝沈梦沉,冀北沦陷沈梦沉之手,冀北纳兰满门被杀,便是要报仇,也是先冲着大庆来,我大燕何必抢先趟入混水,与大庆结盟?不如先和大尧罢战,让大庆和尧国先战个两败俱伤,我大燕再去收拾山河,将两国叛逆都收归我大燕铁蹄之下,岂不更好?”
“然后群情激奋,群臣死谏……”纳兰述微笑。
“然后纳兰君让不胜其扰,”君珂阴恻恻道,“他不是你我,不买遗老的帐。相反,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个人任何时候都顾全大局和平衡,当朝中大佬都异口同声要求拆除庆燕之盟时……”
“他就算心里拒绝,表面也会摆出考虑的态度……”纳兰述摆出一脸为难表情,“众卿所言也颇有道理,只是众卿却也忘了,纳兰述和大燕实也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大燕夺他藩地,他炸我大燕皇陵,这般为人子孙者不可容忍的仇恨,不死不休。朕不能当先向他求和,他也必不能首先向朕服软,众卿谏言虽好,却无实现可能。”
“然后大尧派使节来表示修好……”纳兰述微笑,“群臣欢喜,纳兰君让天雷劈顶。”
“然后使臣是费亚。”君珂捂住了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的妈呀,漏风结巴谈判大使……这个谈判没有半年一年,谈得下来吗?到时候庆燕之盟必然要搁浅,咱们立刻化被动为主动,可以一举而下大庆。”
“拖是不拖,不拖是拖,打是不打,不打是打。”纳兰述喝茶。
“纳兰你太奸诈了……”君珂膜拜地星星眼,“我可以劈开你脑子看看,里面的回路有多少条吗?”
“你不早就钻进我的脑子我的心里去了吗?”纳兰述将她揽在怀里,想了想又道,“你亲自修书给柳氏夫妻,让他们近期注意安全。”
“你是担心庆燕可能会从他们下手?”君珂神情立即严肃了。
“尧国和庆燕的合军兵力,基本相当,庆燕这些年,也不可能没有防备,秘密强军我估计也是有的,所以这场战争,很可能并不仅仅是战场上的厮杀,以沈梦沉的行事风格……”纳兰述一笑,“他擅阴谋,擅布局,还喜欢剑走偏锋,并不是逞强斗狠的勇夫,能省一分力气,他都宁愿去使计,政治博弈中,离间分化都是常用之术。我尧国如今唯一弱点,就是掌握的疆域,政治联系稍嫌松散,沈梦沉可能会采取各个击破,削弱羽翼的计策。”
“咬咬掌握西鄂大权,身处深宫,杏林又是当世国手,沈梦沉想对他们下手,也不是那么容易。”君珂笑了笑,“不过确实该提醒一下,听说咬咬又快生了,这是个关键时期。”
说到这她微微一顿,有点咬到舌头的感觉,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怀孕这个词是他们之间的敏感词,这下怎么办?
纳兰述却好像没在意,自顾自笑道:“咬咬真能生,这都第三个了,按说不该这么快,杏林也是的,也不知道收敛点。”
君珂也觉得好笑,咬咬怎么又怀了,三年三个?不过当初成婚之前,她第一个已经在肚子里好几个月,只是她掩饰得好,海上会晤签订盟约的时候君珂居然没看出来,大婚之后三个多月就生了第一个儿子,但就算这样,这速度也够惊人了。想到这里,她的脸也微微一红,赶紧岔开话题,道:“本想让杏林有空来给你诊诊,看恢复得怎样,既然咬咬在这节骨眼上怀孕生子,唉……”
“无妨,我觉得还不错。”纳兰述安慰地抱抱她的腰,“杏林给韩巧留了那么详细的调养药方,照着做不会有什么。”
“先照你的步骤来,让费亚拖着吧。”君珂无可奈何地道,“我还是希望战争开始得迟些,更迟些。”
纳兰述也知道那个五年存活率的说法,闻言不过一笑,“小珂,没什么可畏惧的,只要你我在一起。”
君珂在他怀里慢慢点头,半晌笑道:“我去给杏林写信。”
“我有些倦了,先去歇息。”纳兰述吻吻她额头,当先放开手,向内殿走。
他进了内殿,在宝榻上坐了,沉思了一阵子,道:“召韩巧来。”
韩巧很快应召而来,一来就要给他请脉,纳兰述让开手,凝视着他,忽然道:“昨儿朕不小心打碎了皇后的玉碗,你给收拾出去了,现在你有什么要告诉朕的吗?”
韩巧的汗,唰一下就下来了。
“陛下。”他噗通一跪,“那碗里沉渣……微臣觉得……可能是……”他声音越说越低,半天才结结巴巴道,“约束子嗣药物……”
一阵沉默,隐约听得上头皇帝一声叹息,听不出喜怒。
好一阵纳兰述才道:“你过来。”
韩巧跪着过去,纳兰述把手按在他肩上,俯下身,盯着他的眼睛,轻轻道:“生不生孩子,从来都该是男人说了算。你说是吗?”
韩巧睁大眼望着纳兰述。
外殿写信的君珂,忽然打了个寒噤……
==
“生不生孩子,以后是我说了算!”和尧国宫廷祥和里暗流潜涌的气氛不同,西鄂宫廷里,柳咬咬柳眉倒竖,双手叉腰,正做河东狮吼。
一群婢子捧着补药汤水颤颤立在一边,头垂着,眼角瞄着那个被骂的倒霉男人。
被骂的那位讪讪笑着,两眼放光,拉老婆的袖子,“咬咬,别生气啊,小心伤着胎气……”
“伤着拉倒!生够了!这才生完几天?还让不让人活了?”柳咬咬一声大吼,人却小心翼翼坐下来,捧住了肚子,柳杏林立刻蹭到老婆身边,汤药奉上,举案齐眉。
“不喝!”柳咬咬一手推开,怒气忽去,已经泫然欲泣,“嫁你三年,不是准备大肚子就是已经大肚子,华丽衣服穿不了,好看胭脂用不了,跳舞跳不了,练武也练不了,整天一堆人跟在后面,三年了,出门都没几次,我就不再像个人,像个整天往外倒孩子的罐子!”说完狠狠一擤鼻涕。
柳杏林立即奉上雪白干净手帕一张,供老婆把脸给埋上。
柳咬咬怀孕或准怀孕三年,他做孝子也做了三年,技巧很熟练,动作很流利。
柳杏林自豪骄傲,却也无可奈何——其实他已经很约束自己了,可他的咬咬当真是一块无比肥沃的田啊……
柳咬咬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骂完了,擦干眼泪鼻涕,呆呆坐了一阵,忽然微笑,问柳杏林,“你说这女儿,叫什么名字好?”
柳杏林瞟她肚子,呐呐道:“也许是儿子呢……”
“女儿!”
孝子不敢说话了。
半晌柳咬咬抽抽鼻子,自己端过桌上的补药,咕嘟咕嘟喝了,完了抹一把嘴,两眼呆滞地盯着殿角不语。
柳杏林看着心疼,小心翼翼地道:“要么带你出去散散风?咱们这些年一直也忙,来西鄂这么些年,也是哪儿都没去过。”
“不了。”柳咬咬一口拒绝,“小珂信中怎么说的?庆燕联盟,交战在即,西鄂这个位置,很可能是庆燕入手攻击的首选,你我此时便该步步小心才对,再说听说最近天南境诸官,三年大考考绩最差,境内治安败坏,牢狱人满为患,天南富庶,又最接近庆燕,咱们还得好好关心下才是。”
柳杏林叹一口气,“我知道,我这不是……”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
“不是什么?”柳咬咬媚笑,身子软绵绵已经依了过来,“说呀……怎么不说了?”
“不是心疼你嘛……”柳杏林声音蚊子一样哼哼。
“不爽快!”柳咬咬冷哼一声,双手一张抱住柳杏林脖子,身子一倒压住了他。
宫女太监们含笑悄悄退了出去,帐幕一层层落下。
“咬咬……你肚子很沉了,不能……”
“不要怕,我没打算睡你……来……咱们换个……”
“……咬咬……你这小妖精……”
“……妖精都是和书生配的……不着紧你一点……不知道谁又塞了妾给你……”
“……我不要……我就……唔……”
芙蓉帐暖,金鼎流香,人间处处有春宵。
沈梦沉的书房或者内室,永远是幽幽暗暗的。袅袅的烟气、藏在各处不引人注意角落的隐藏暗灯、色泽沉重的家具、和各种奇异的水晶装饰,让他的屋子,烟气折光交错,光影变幻,有种时光倒流,人物虚无的奇特感觉。
“都准备好了吗?”胭脂红的长袍委地,在灯光映射中看来像是绯色,说话人的唇角也是绯色的,魅惑一抹。
“回陛下,已经备妥。”男子屈膝跪在沈梦沉脚下,口音微微有些生硬,带着西鄂南部的方言。
“庆燕联盟一旦公布,尧国必然也会立即有所反应,不管他们打算拖还是应战,正式将西鄂收为藩属都是必然之事。”沈梦沉嘴角噙一抹淡淡笑意,“想必我们的女大王等了这么些年,也等不及了。”
“是。”男子沉吟一下,“那女人数次和臣联系,想要拜见救命恩人一面。”
“拜见是假,想知道朕是谁是真。”沈梦沉淡淡道,“不必了,她若见了我,这几年东山再起的梦便知白做,还是让她继续做下去吧。”
“是。”
人影慢慢退了出去,直奔重重宫阙之外,接近城门之处,道路尽头,立着个有点不合时宜,披着丝绸斗篷的人,斗篷宽大不见曲线,那人一双手从斗篷边缘伸出来,一截雪白的手腕,丰润晶莹,看得人心中一动。
风过的时候,吹起一截衣角,隐隐露出里面束住腰肢的深红主腰,紧致柔韧的线条,也让人呼吸一紧。
她身后跟着一长串马车,马嗅着车厢里弥漫出来的奇特气息,在夜色里不安地打着呼哧。
“我家主子说,此时正是大王东山再起的好机会,他的礼物,您务必收着。一路保重,请恕不能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