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清楚。”事实昭然若揭,那女人并不是金枝玉叶,只是姓金,名银儿的破户女吧。
温笑吓得猛摇双手,“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呃,不是不是,我什么也没讲,刚刚是你耳误,听糊涂了,对,就是这样!”
辛格扬着笑,但笑意未到达眼底,“如果你不原原本本的说清楚,什么打猎和到福府当差的疑问,我想还是把你的‘小姐’摇醒,我亲自问她。”
温笑哭丧着脸,不得不接受他的威胁。呜呜,事已至此,她只好一五一十的把银儿姐姐的事情说与他知。她觉得他一点儿也不像银儿姐姐说的是个好男人,他威胁着她很坏的。
随着她的叙述,辛格黝黑的俊容一下铁青,一下微微抽动。激狂的情绪在他胸臆间翻涌。
那个笨女人!她的亲娘没有生脑子给她吗?他之于她不过是个陌生男人,即使她倾心于他!
她吞了吞口水,“说完了。可以打个商量吗?请你不要让银儿姐姐知道是我泄了底,不然她会十分生气的和我断交。”而且她和娘可能再也吃不到银儿姐姐送来的猪肉片了。
他淡言,“可以。不过你必须守口如瓶,别让你的‘小姐’知悉一二。”
打发温笑以后,辛格走回厢房。凝视着沉沉入眠的金银儿,一股怜惜抓住了从未动心的他。
其实他应该雷霆大发,他不是最憎恶虚伪做作的女子吗?她扯谎骗了他,按理他应该鄙视她,甚至不屑她的好意。
然而他的忿怒却是来自她的自虐行为!
银儿姐姐送给你的银两可是她存了好久才存下来的……
温笑的控诉似乎言犹在耳,辛格摸着腰间那只沉甸甸的绣荷包,心不自觉的揪疼了。
她说她想你想得连梦里也见到你……呃,不太正经的笑。
不太正经?他不禁笑深了黑眸。
因为许多粗绣工也迷上你,银儿姐姐觉得自己长得平凡,匹配不上你这高大好看的男人,所以她才施上这么一个不伤人的诡计,以为如果她是千金小姐的身份也许你肯对她留点儿心。“
所以贫穷女假扮千金女?他笑叹的摇摇头。银儿啊银儿,你的小聪明令人难以苟同。
如果对她无意,纵使她是公主之尊他也不会多加青睐。她把他这“卑微”的赌场小厮当成什么?用钱就能钓上的鱼?他可不是专靠女人养的。
床榻上的金银儿梦呓了几句不甚清晰的呢哝软语,轻颦秀眉的她似乎不太好受,是不是劳累过度的痛楚难当?
辛格紧张的抚平她的眉心,但一瞬间,他仿佛被炙铁所烫的缩回手。他是怎么了,竟然为她动了心。
她为他付出一切,他可以感谢、可以感动,但仅限于此,况且是她心甘情愿,又不是他要求的,与他无关。
但是他的心为何刺痛难忍!
不管如何,他绝不让她再继续如此下去,他不想再受她无私的牺牲,他不想……他不和她玩下去。
“嗯……疼……”金银儿悠悠转醒。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好像断上好几截般的泛疼。
“终于醒了啊?千金大小姐。”冷冷的,蕴藏着怒意的声音从头顶飘下。
“嗯?”头晕脑胀的好想再睡上一觉,她挣扎着起身,一脸茫然的张望四周。
一张俊美无俦的俊帅面容出现在她眼前。啊!她一吓,呐呐的说:“辛公子你、你一直陪着我?我真没用,竟然昏了过去,咦?温笑呢?”
辛格托起她的下颚,她羞臊的轻颤令他的浓眉几乎拧成一道。他决定了,快刀斩乱麻。
“以后不许再来找我,我不想、也不愿再见到你。”
“怎、怎么……”一觉醒来,怎么忽然变了样?金银儿敲敲头,怀疑自己在作恶梦。
他紧锁住她只剩慌张的双眼,“听着,我没有时间和多余的心力陪你闲耗。”
“辛格……”她想伸手摸摸他,却又害怕他是真实的存在,眼前并不是一场恶梦。
他残忍的讽刺,“盼望我被你感动?别傻了,千金小姐多得是,长安城里随便一问都是镶珠镶玉的宝,你以为涂涂胭脂就能增添几分美色?”
“是不是我哪儿意你生气,为什么你要和我说这些……可怕的话?”
“我只是不想因为你的纠缠而失去我的意中人。”
“你有意、意中人?”她的声音破碎,一如她的心。
“不行吗?难道要你这丑女同意?”不能心软,他的两指微施力道。
被他捏疼的金银儿呆怔住,宛如是具毫无生命力的木偶,她轻轻的点头,喃喃自语,“是啊,我是丑女,没人要的……”
该死!他的心竟然比她的还要痛上几分!他明白她的心伤,但是他必须更残忍的再刺上几针,令她的恋恋芳心对他断念。长痛不如短痛,她不是一般的烟花女,他不能由着她一径对他好。
“你不知道你对我造成多大的烦恼吧?”他确实是因她而烦恼。
这种情绪波动是头一遭!隐隐约约的他知道暧昧的情愫早已深深困扰住他,但是他必须抗拒,而且要断绝得彻彻底底。她并不是令他第一眼即神魂颠倒的真命天女,但要命的是他不愿意她对他的冀爱渴情到最后成空时,还承受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对她极尽的伤害其实是为了保护她自焚似的爱恋。
金银儿没有掉泪,只是仰着脸儿痴望着他,魂不附体似的说:“你的意中人一定很美……”
“只有她配得上我。”相爱的两人并没有配不配的问题。“她是个千金小姐,奴婢如云。”
“她好幸运、好幸运。”好叫人妒嫉,可是她为什么掉不出泪,难道她的心没有了知觉吗?
辛格的眉心完全不见放松,一抹痛苦的神色染上他的眉宇和眼底。
“的确。所以你这个不相干的女人不准再来烦我!”
不相干……烦、烦他?是这个样子呀!她敲了敲自己的头,越敲越使劲。
“住手。”他握住她行凶的手,神色严厉。她已经够笨了,难不成想再敲笨些
金银儿空洞的回视他,“我的头,好痛。”她一定要睡个觉,清醒了就能证明这至是一场梦。
他拿出腰间的绣荷包,将它置放在她颤抖的手心里。
“这六十三两银子至还你,一两不差。”六百三十两他都可以爽快散尽,何况是这区区的六十三两!但是为什么他觉得心酸,一股气就这么压在胸口。
她瞅着他,轻轻的笑出来,羽睫上亮亮闪闪的似乎是沾着泪珠儿。
她听见了尖锐的破碎声自体内传出,是什么呢,她想不出来,也不愿想得明白。
握着绣荷包,金银儿非常平静的和温笑一道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没有哭出声,原以为自己会哭得肝肠寸断,甚至将死,但没有。
温笑担心的扯扯她的衣摆,“是不是辛格公子对你吼骂了?”
“没有。”她只是让他感到厌烦且不相干的人,他可能懒得骂她吧。
银儿姐姐好像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矮木屋就在前头了,金银儿停下脚步,真诚的对着温笑致谢。
温笑把两只竹篮交给她,“只是很小的忙,没啥啦。”
“我告诉过你,我很爱、很爱辛格吗?”不自量力的她还是飞蛾扑火的爱了。
“日前说过……”
金银儿柔柔的笑了笑,“那是我诳你的。”
“啥?”可是那些话她已经一字不漏的转述给辛格听了。
重重的点一下头,金银儿笑得更深,“真的,全是说着玩的。我怎么会喜欢他呢,他那样子好像是自西番来的……”
“你没有爱上他啊?”
“对!我没有!”无能为力的痴爱换来一场伤心。她不爱他,也不能再爱他,至少不能使他更讨厌她。
即使抹上褐黛粉,换上一袭美丽的纱衣,她还是那个连可爱秀丽都谈不上的蓬门女。
她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里,她笑过也哭过,或许不完全算是恶梦。可是她不会再胡酒做梦了,她没有力气再进入自我催眠的妄想梦境。
“晚了,回家吧,明早我再拿猪肉片给你和大婶。”
温笑关心的问:“今晚还要上山打猎啊?你的脸色好难看,歇歇吧。”
笑了一笑,她自送温笑走回家,然后快步的跑回去,提篮一丢,再把绣荷包往腰上一系,用双手把嘴角扯了扯,摆出一个看似开朗的笑靥。
“先煮好饭,爹爹一定饿了,待会再煎药。”自己和自己说着话,她双手忙碌起来。
小矮屋外有个英挺颀长的身躯,他翻飞一蹬,落在矮木屋的屋顶上。
辛格的面色难看到无人敢靠近,这女人还要摸黑上山打猎?!她没想过晚上的山上是多么危险吗?
他应该要立刻离开,否则他真的会把她掐死!
可近两个时辰过去,他没有离开,也没有现身招死她。第一次发觉自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连他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这期间她屋外屋内的穿梭忙碌不已!
她存心要让他心疼死吗?翩翩佳公子的他快被她逼成火爆狂人了。
这么纤细弱质的她居然能够承担这等粗重繁复的活儿,打水,煮饭,她的每一日都是这么辛苦度过的吗?人生不是应该精精采采、畅意舒心?
她进房去好一会了,是认份的倒下休息了,还是……他拿开屋顶的一块砖瓦,不太光明磊落的往下偷窥。
这一眼让他差点喘不过气,瞧瞧他看见的——她正就着极小的烛火刺绣!
她真当自己是铁铸铜造的吗?他思忖,是否应该把她丢到榻上,命令她立刻闭上眼睛去找周公叙叙旧。
不知为何他忿怒中还夹带着苦涩的失落感?她竟然没有为他的绝情绝义而痛哭流涕,竟仍一副没事人的做着活儿!
难道她对他的恋慕之情来得快去得更快?她真能云淡风轻的完全释怀?
辛格感到非常、非常的不是滋味!仿佛遭受狠心抛弃的苦主是他!
金银儿站起身,伸展一下僵硬的肩腰。将绣布放到竹篮子里,穿上厚粗的外袍,套上爬山用的厚底鞋履,背妥了弓和箭后将烛火吹熄。
她要上山去打猎!
自己不是已经极尽残忍的拒绝她的情和付出了吗,那她还去打什么猎?!
他与她保持一段距离,远远的跟着,深恐她被山里的野兽突袭,更担心以她的蒲柳之姿如何爬上陡峭的山坡。
夜,越来越深。圆月高高挂于天际,仿佛正对他嘲弄似的。他何必搁不下她,就算她暴尸山野也是她的事啊。
“呃!”金银儿闷哼了声,跌跪在地。
他心下大骇,全身的肌肉绷得犹如即将断裂的弦。
她愣愣的瞧着脚边的石块,须臾,她清脆的笑出声。“居然被石块结绊了一跤!”
笑着笑着,她忽地双手遮捧住脸。
远处的辛格眉心蹙得死紧,她的双肩微微抖动着,隐约中他听到她压抑的,令人心痛的啜泣!
这一刻,屏住气息的他感受到心痛,宛如被千刀万剐般,只因她的眼泪。
金银儿对他的影响力已经远远超出他所以为的……
爱,来得太汹涌,令他无法招架;即使理智告诉他,沉沦下去的后果可能是万劫不复。是呵,他所要寻觅的是一位以心相待,不以身份贵贱评定他的价值的女子,还必须是能够与他匹敌的绝世佳人。银儿她是吗?
现在他明白自己的残忍和寡恩薄情,而她的眼泪正幻化成千万支小飞箭刺入他的心口。
金银儿抹抹泪,急喘的呼吸仿佛下一口气随时会上不来。许久,她才回复平稳不再激动异常。“回家好了,天快亮了。”她对自己说话,站起身往来时的路途踅步而去。哭过一场,她觉得自己又重新活过,虽然非常艰辛。
辛格并未随后跟上,他的目光瞪着在石块旁的那只绣荷包,她所遗落下的……
他走了过去,久久,才蹲下身将绣荷包拾起,以掌心包覆住。
之退是回到我的手中……“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五章
“庄家,赢。”
“他奶奶的,姥姥进棺材!”一名大汉将骰子丢向做庄家的男子。
男子微愠,“不许胡来,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大汉扭曲着一脸的构肉,“逍遥居又怎样!还不是赌窟,叫孔老板过来给俺敬盅酒!”
一只银杯倏地砸向大汉的鼻梁,力道强劲得使他的鼻梁登时折断,而且喷出腥红的血液。他捣着伤,怒吼道:“哪个兔崽子,胆敢暗算俺。”
穿着仆服的辛格一脸阴骛的走了出来,他逼人的气势使得在场的众人个个噤若寒蝉。
半晌,大汉勉强的挺直胸膛,哑声低吼,“哪一个小厮敢得罪大爷,想挨板子啊?”
辛格冷冷的嗤笑一声,不屑和这等粗人唇枪舌剑,再从旁边的赌桌上拿起数只银杯同时砸向大汉的耳和嘴。
霎时,大汉满脸的血伤。呜,他不过是输惨了才发发脾气罢了,这番国来的奴才干啥对他施用暴力,他的脸八成毁了。
“孔阳,出来,瞧瞧你的奴才干了什么了不起的好事!”
跑得一身汗水的孔阳一见这阵仗也呆了!他看向自个的主子,惶恐之色难掩。爷他又怒火狂烧。
这阵子爷一下冷酷得宛如噬血邪魔,一下又像是火爆浪子似的把闹事的赌客打得骨断血流,搞得他真的是胆战心惊,就怕什么时候也被爷的怒火烧着了。
陪着笑,孔阳连忙安抚大汉,“林公子大人有大量,这……小厮不是故意招惹您的……呃,他……”
“逍遥居号称以客为尊对不对?”大汉搓搓手,十指关节发出咋咋的声响,“本公子不会叫你毒打他,因为,我要亲手捧他个半死不活。”
“这可不成!他、他他……”孔阳着急不已。
辛格一把撂开当在身前的孔阳,他对大汉勾勾食指,扬着眉睫的挑衅着,“过来,我等着揍扁你!”
听闻几个赌客窃笑不已,大汉忍不下那口窝囊气,冲上前,架式颇为惊人的大喝,“看我撕掉你的嚣张嘴巴!”
一个转身,长腿旋踢而上,辛格轻易的压倒大汉,接着他疯了似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的槌落在大汉的身上。
所有的人无不骇凛到极点,大汉哀呜哭嚎,讨饶的喊着老天爷。
但是辛格疯狂的像是丧失理智般,众人自动的一退再退,没人有胆站出来劝阻他的暴行,因为大伙儿一致认为,辛格失控到可能大开杀戒。
就这样,倒了八辈子霉的东北大汉遍体鳞伤到不忍卒睹的模样。
“这个高大的厮奴原来这么可怕……他以为他在打沙包?”
“他像是在发泄什么,会不会是疯癫了?!”
你一言,我一语,众人惊觑了一会立即作鸟兽散,保命要紧。
辛格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就像是发了疯的狂徒,然而他掌控不了自己,他的体内燃烧着火焰,烧得他痛苦难忍,即使毁天灭地也无法纾解。
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双眸一闭,那张楚楚的泪容就可恨的浮现在他的脑海,还有她压抑哭泣时微耸的纤肩。
金银儿已深入他心底。什么时候呢?是当她扑进他怀中?还是为他盛上热粥时?抑或是她送他六十三两的那一刻?
摸着腰间的绣荷包,辛格苦苦一叹。他想,他不得不认输。
但他不是臣眼于她的勇气和善良,而是抗拒不了自己的心。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其上布满自残的伤痕是他这几日有着骇人行径的证据,他几乎成为狂魔的代名词了。禄全和阿弄见了他总是目不敢直视的畏缩着,他们也担心被他狠捧一顿。
好个金家小银儿!至今惟一令他乱了心绪的女人!
如此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