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时,他哪里敢对父亲做如此不敬的举动,甚至连想都没想过,尤其,还是爱抚这种他陌生无比的举动。
容云暗暗地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心中的紧张。伸出手,生涩无比地点上了父亲的眉峰,轻轻地顺着父亲的眉目抚了一下……
如此温柔的眼神,这是父亲本心的反应,证明父亲是真的喜欢母亲的吧……父亲这样的眼神,与看着自己时果然是完全不同的……自己,其实……是赚到了吧……看到了父亲对着自己除了愤怒与冷漠疏离之外的眼神……
胸口有些钝钝的感觉……有些……高兴的感觉……
看着父亲变得更加温柔的眼神,容云笑了,眼中带着淡淡的歉意,但确实很纯粹地、真正地微笑了一次。
容云,他是真的喜欢自己的父亲,而他最喜欢的就是父亲的眼睛。
在容云童年居住的那个偏僻的小院落里,与他相伴的,除了沉睡的母亲就是暗卫傀儡人。无论他怎样付出期望,都不会得到任何回应。所以,他习惯了成为旁观者,习惯了付出而无回报,也最终习惯了暗卫傀儡人的生存方式。然后,忘了寂寞,忘了脆弱,甚至就快忘了什么是活着。没有人知道,那时,父亲的眼神对他来说有多重要,那是对他仍然还活着的最初也是唯一的肯定。即使冷漠疏离,也好过没有回应。所以,十六年后,再次见到父亲,即使依然是那个冷漠疏离的眼神,容云却有些怀念与依恋,因为那是他曾经唯一能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注视,是他最初的救赎。
此时此刻,容熙身不由己,不久之后,他会因为容云的这个“趁人之危”的冒犯举动而恼火。而直到很久之后,或许他才会心痛地明白,曾经最初的最初,他的孩子是怎样生涩而孺慕地爱抚过他这个不合格的父亲,曾经最初的最初,他的孩子就用那个纯粹而好看的笑容,告诉了他,纵使惊才灭世睥睨天下,也是,赤子之心。
……
得到了另他安心的答案之后,容云闭上了眼睛,抓紧时间用自己的内息去锁定父亲体内的摄心蛊。
这时,何远突然在一旁开始奋力挣扎起来,容云以为何远是看他在给父亲切脉,担心才想挣扎上前,于是容云再次不惜内力,传音入密安慰何远,并同时为自己情急之下的点穴举动道歉。
容云自己并没有注意到,他因为仰躺的关系,平时遮掩着眉尾的碎发已经且尽数滑落。他长眉飞扬之下隐现的温文威仪,最终快速地安抚了焦急的何远。
又过了一会儿,容云发现父亲的动作终于渐渐变了,而且变得似乎比较“危险”,这时,容云才恍然发现,他现在与父亲之间的姿势其实有些不妥,也明白了下蛊者接下来的意图。
不得已,容云出手握住了父亲动作的手腕,之后,见父亲的另一只手也要动,也制住了父亲的另一只手腕。
并趁这个时间,容云分析了一下目前的情境。
在下蛊者的预想中,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已经恢复一些力气,可以反抗了,但是初期反抗比较弱,不会有什么成效,然后,随着反抗加强,渐渐取得成效。取得成效后,大概就应该进入下个阶段了吧。
不过,下蛊者最关键的目的就在这个阶段了吧。大概能够猜出她的目的了……足够恶毒……
容云原本想放手让父亲动作一下好做进一步推测,不过,思考了一下,他觉得,根据各种常识,他还是放弃的好。反正父亲这样被他制着,很快就会进入下一阶段了。
果然,一会儿,容熙脸色一变,变得冷酷无比。
容云轻轻地放开了父亲的双手,只见父亲又恢复了最初的姿势,只不过原本爱抚的那只手,变成了扼住他的咽喉。
“为什么骗我?”听到这句话后,容云动了下喉结,人却没有动,暂时静观其变。
随后,容云有些惊讶的发现,下蛊者的目的中,居然没有想杀他这项,证据就是,父亲扼住了他的咽喉这么久,力道很大却都尚不致命。……这么说,在下蛊者眼中,自己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是想自己反抗?然后,父子相残?……
容云皱眉,既然下蛊者的目的已经大约知道了,那么接下来,就该他试探一下父亲真正的心意了。
对不起……
手握父亲的手腕,巧力一震,便让父亲的手离开了自己的咽喉。
在知道了父亲对母亲尚存有喜爱之情之后,容云还想知道,父亲对母亲的恨意,会不会导致父亲伤害母亲。毕竟摄心蛊下被设计的假象不可信,他需要知道,父亲在可以杀母亲的情景下,会有的真实反应。
于是,容云又做了一个下蛊者绝对意料之外的举动,也就是说,可以试探出容熙本能反应的举动。
容云借了何远的匕首,并且把它交到了自己父亲的手中,拉着父亲的手,抵上了自己的咽喉。
这是不同于下蛊者设计的杀人场景,刚刚的是被动的,这一个是主动的,“请杀”。
容云注视着父亲的眼睛,他的手并没有离开父亲握着匕首的手,但是力道很轻,完全不会影响父亲的动作。
容熙手握匕首,看着“魔女”,眼中是一片深沉的冷冽,以及深刻的复杂,拿着匕首的手在“魔女”的颈上动了动,划了一道刺痕后却最终没有刺下去,容熙一脸沉思地用匕首尖端在“魔女”的咽喉滑动,然后,微微抬眼,看着“魔女”的脸,神色越发的复杂起来,匕首几乎是贴着皮肤,从身下人的咽喉滑到了脸颊,在脸颊上动了动,划了一道痕迹,却最终也没有继续下去。
这个诡异而惊险无比的情景,看得何远差点心脏停摆。
容云却笑了,因为,他又得到了一个让他安心的答案——父亲,对母亲有恨,但本能地,终是下不去手。
轻轻地拿开了脸颊上的匕首,容云觉得收获不错,不过,接下来他想做的事情,却让他有些为难。
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关于父母的感情,也基本明白了下蛊人的目的,剩下的,就是试探出下蛊人的身份信息。他应该做一些举动,来看看下蛊人都做了哪些“限制条件”,来推断下蛊人的立场,进而推断出她的相关信息。
容云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还是做一次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试探。又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心中说了声“云儿冒犯了”,然后,容云再次做出了绝对在下蛊者意料之外的举动。
容云看着父亲,用传音入密,说:“对不起,我爱……您。”他到底没敢不用敬称。
然而,对于这句有些乱七八糟的“爱语”,容熙却仍然做出了足够的反应,甚至其反应强烈的程度,令容云大惊失色。
容云原本就想看看,父亲对这“爱语”的反应会对摄心术造成什么影响。要知道,就算是巫决·摄心,如果在摄心术执行时发生强烈违背被控制者本心的事情,而且施术人还没有事先防备的话,那么,被控制的人是有可能因此恢复清醒的。
所以,容云的这个最后的试探,其实算是一箭双雕。如果下蛊者没有防范,父亲因为这句“爱语”,瞬间产生的感情,足够冲破摄心术,那么非常好。如果下蛊者有防范,那么就非常值得深思了。因为,这绝对是意料之外的“互动”,而如果下蛊者居然还做了防范,那么只能说明这是下蛊人下意识的行为,会有这样下意识的行为的人,对父母的感情绝对不会毫不知情,甚至可以说知之不少。
于是,容云抱着这个最初也是最重要的目的,进行了这次一箭双雕的赌博。
结果,真的,令他大惊失色。
16、〇一三 承怒 。。。
容云没想到父亲会对这句“爱语”做出这么强烈的反应,或者说,他没想到摄心蛊会对父亲瞬间产生的感情产生这么大的压制与反噬。眼看父亲瞬间闷哼一声,一口鲜血逆冲而出,滴滴答答的滴落在自己的脸侧与颈间,容云心中大痛,连忙起身,一手托起父亲的身体将父亲扶到合适的地方盘膝坐好,另一手不着痕迹地从父亲的脉门直送进一股强大却柔和的内力,使这股内力直震早已被他锁定的摄心蛊。
此时此刻,容熙只感觉一直恍惚不受控制的神志一阵剧痛又一阵眩晕,不得已之下,他调集内力,冲击了一下自己的心脉,反冲出一口鲜血后,才保住了灵台一线清明。而后,就变得舒服了下来,同时,脑中忽然开始涌入大量的信息。
“父亲,您中了摄心蛊。”容云情急之下,连称呼也忘了改变。他刚想要给父亲继续缓缓输送真气,就见父亲抬头看着他,眼中是已经恢复了清明与记忆后的冷冽与怒火。
容熙冷冷地将自己的手从容云手中抽回,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看着容云,说了三个字:“滚远点。”
容云轻轻一颤,静静地跪下身体,膝行着慢慢后退了三步。见父亲闭上眼睛运功处理摄心蛊没有再理他的意思,容云苦笑,没有再打扰父亲,默默地为父亲守护着这逼蛊最关键的开始阶段……
……
最后的这一赌,自己赢了。下蛊者居然能在下意识中设下这么强烈的“限制条件”,那么,只能说,这个下蛊者对父亲与母亲之间的感情了解很深,起码,比自己了解得要深刻很多。这个人,她,一定曾经跟父亲或者母亲有过比较多的接触,而且,认为父亲对母亲依然情深。
这个答案,很不错。
可是,他赌赢了,又怎样……
容云轻轻擦着父亲滴落在自己脸上与颈间的鲜血,愈发地自责。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就是不想让父亲在摄心蛊被震慑的一瞬间受伤,可是,他高估了自己,一个思虑不周,父亲还是受伤了,尤其,刚刚的情况实在是凶险不已。
自己,到底是鲁莽了,及时收手的话,父亲就不会受伤了……
……
一炷香后……
见父亲情况基本稳定,逼出摄心蛊不过是时间问题,容云松了一口气,这才起身,走到何远身边为何远解开了穴道。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何远也终于看出了一些门道。所以,在容云为他解穴后,他没有再直接往容熙那里冲,而是表情冷漠口气严肃地问容云:“怎么回事?还有,你到底对王爷做了什么?”
容云苦笑,躬身一礼,说:“对不起,刚刚不得以点了何大叔的穴。王爷中了摄心蛊。而容云目无尊上,冒犯了王爷,还害王爷受了伤……详细的情形,不能由容云说出来,请何大叔原谅。”
何远盯着容云,发现容云确实没有改变主意对他全盘托出的意思,只好又回忆了一下刚刚的情景,思考后,隐约有些明白了大概,跺脚道:“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呢!王爷中了摄心蛊,你不帮忙就罢了,居然,还趁机试探王爷。”
“容云错了。”
“错了?你说得真是轻松。”突然间,容熙的声音插了进来。
只见容熙扶着墙壁,缓慢却稳稳地站了起来。他现在很愤怒,刚刚恢复神志,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后,一股无名之火气得他差点走火入魔。首先,下蛊之人的歹毒心思就令他戾气斗升,而后,他发现居然还有人敢趁火打劫地窥探自己的隐私,更是令他难忍杀意。如果那个窥探他隐私的人是陌生人,容熙可以肯定,他或许不会这么生气,只会让那个人活不过今天,然而,这个人是容云,容熙只觉得胸中气闷,实在是怒火难奈。
容云见父亲没事了,满是歉意与自责的眼中露出一种名为放心的喜悦,随即双膝而跪,拜首请罪。
“怎么,刚刚本王如果不清醒过来,你还要继续下去吗?十六年来,雪翁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几次三番目无尊卑法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容熙的声音冷到极点,在这个原本温馨氤氲的空间中回荡着,几如鸣金。
“属下不敬,属下思虑不周。”容云没有解释,何况,他是真的犯了大错。
“思虑不周?本王看你已经够心思深沉了。”
“请王爷重责,求王爷息怒。”容云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夹杂了恳求。
何远敢说,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过王爷发这么大的火了,然而,在这短短的两天之内,面对同一个人,王爷居然两次火大到近乎失态。
面对王爷的怒火,这种强烈的压迫感,何远觉得整个温泉内室都好似冰凝了一般,他这个“无关者”都有些要招架不住了,他有些不敢想象直面王爷怒火的容云会是什么感觉。
然而,就在这温泉凝冰的一刻,容熙刚要再说什么,突然,门外有人喊道:“报王爷,叶将军一家来访。已经按习惯迎进了会客室。”
容熙一愣,强镇了胸口怒气,说:“让他们稍等,我稍后到。”
一家人?皓白今年来得比往年早了三天。容熙想着。
“是。”门外人应道,随即离开传话去了。
经过这样一打岔,容熙感觉自己的怒气好像稍微平定了一些,再次俯视容云,才突然注意到,容云跪俯的背上一片鲜红,因为衣物半湿的关系,透过白色的里衣甚至能看到背上纵横的红色鞭痕,虽然伤口崩裂的流血似乎已经止住了,但是红色血水仍然随着容云的姿势,不断地在往白色的地面上滴落。
容熙这时才反应过来,刚刚,整个过程中,容云应该也伤得不轻。但这一点,并不会减少他的愤怒,对着容云冷道:“不惜弄得一身伤……你还真是够孝顺母亲的。”
随后也不等容云回话,转头,对何远说:“先带他到思过室等我。见完皓白我就过去。”
“是。”何远。
说实话,容熙现在真有一种把容云直接扔在思过室彻底无视的冲动,然而,想着那个“细作”的可能,容熙只好改变说法:“希望你懂得什么叫思过。呵呵,本王到是想听听,你如此大费周章,收获如何?本王给你的答案,结果可还满意?”
容熙说完,便不再理容云,大步离去。
***
出了内室,容云看着自己的物品,略略沉思了一下,最终,只取了外衣穿好,留下了兵器跟药品。
何远没有说话,但对于容云如此识相,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前往思过室的这一路之上,何远对容云的态度再次降回到了冰点以下。容云对此,也只能沉默苦笑。
回想着刚刚父亲的问题,容云在心中,默默地回答了他不能说出口的答案:云儿大费周章,以下犯上,收获颇丰。不仅知道了摄心蛊主的目的,还知道了她多半与擎王勾结,且与您或者母亲曾经关系密切,剩下的,只要阿闲(指逍闲侯庄仪)去查相信很快会有消息。云儿也知道了您与母亲的情谊,明白了,其实云儿不用得到您的喜欢,这个“艰巨任务”也能完成。所以,等您消气后,对结果,云儿将非常满意。
……
静静地走入这个他进王府以来最熟悉的地方,容云听见面前何远干冷的声音:“小王爷,劳您跪省,等着王爷过来吧。”
“容云不敢当何大叔的称呼。……容云还可以叫您何大叔吗?”
何远没有说话。
容云无声地对何远躬了躬身。然后,并没有立刻在地面中央跪下,而是走到了摆有红木柜子与墨石水缸的墙边。
何远一愣,不明白容云要做什么。
只见容云伸手摘下了墙上的铁链,同时另一只手从水缸里抽了一条最重的刑鞭,手臂一震,黑幽幽的刑鞭便乖乖地缠在了他的腰间。
不得不说,容云的举动,让何远暗暗吓了一跳,他现在可是十分清楚,容云的武功有多了得。
然而,显然他多虑了。容云托着铁链走回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