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真的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地写了一份家法。当时,景瑜看了之后,红着眼圈跟他说,如果他真敢这么对待他们未来的儿子,她就一辈子不理他了。而他只好陪笑说,家法严一些当然是吓唬孩子的,到时候适当放些水,既能教育孩子又能让孩子体会他父爱的包容,这叫恩威并施。景瑜这才原谅他。
而后,经历了种种事情,这本家法却因为一些阴差阳错、以及他自己都说不明的理由一直保留了下来。
十六年前,他把五岁的容云跟景瑜交给雪翁时,雪翁特意问他有没有家法。他当时也没有多想,索性就直接把那本家法给了雪翁……
是这样。
容熙轻敲着椅子的把手。
原来如此,难怪总觉得雪翁把容云教得这么符合心意……原来,根本就是按照他的家法调教的……
这样的话,他真的是不明白雪翁的想法了。从雪翁把随身兵刃冰火锦都给了容云的情况来看,雪翁是相当喜欢徒孙的。既然这样,怎么可能用如此严苛的规矩来调教徒孙……?
***
说起来,这个问题,不要说容熙想不明白,就连厉宁雪本人最初也没有想到:那个一开始被他认为是“麻烦”的孩子,会是如此的乖巧可爱,让他喜爱非常,甚至,心疼不已。
厉宁雪的想法,不好想象,却不难理解。
十六年前,厉宁雪从海外游历多年归来,难得地想打听一下天下大事,然而,没想到,他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劲爆到让他差点掀桌。
他当年一时兴起之下交的小朋友,与他当年一时兴起之下收的小徒弟,居然在国仇家恨之下,轰轰烈烈地相爱了一把,然后,留下了一笔乱七八糟的糊涂帐。
作为隐士,厉宁雪基本没有国家的概念。事情发生时,他完全不知情,事后,他不想为徒弟辩解什么,也不想为小友讨什么公道。
然而,厉宁雪没想到,当他找到容熙时,容熙不仅把重伤昏睡了许久的徒弟交给了他,居然还要把儿子也交给他抚养,还美其名曰什么,他是唯一可托付之人。
这下厉宁雪可有些愤怒了:这小子对他徒弟什么意思?……好吧,这个恩怨看来是理不清了,暂且不提,但是,儿子起码自己养好不好!他是隐士,他不会带孩子,他有他的学术追求,他很忙!
不过,虽然他与容熙有些相看两厌,但听了容熙随后的解释与对孩子的顾虑,厉宁雪不得不承认,容熙说的有一定道理。所以,最后他与容熙定下约定,答应了抚养容云。
说来,厉宁雪孑然一身,容云作为他的徒孙算是与他很亲近的隔辈人,厉宁雪当然并不讨厌容云,但是,这个五岁的小徒孙对他来说是个麻烦,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他真的是没有时间也没有经验啊……
不说别的,就说草药一项,他需要大量的时间来培育草药,整理草药,观察草药生长,开发新的配方,等等等。
但是,既然他老人家答应了帮人养孩子,就也要教育好是不是……
好在,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容熙这小子现在不要说“教”了,连“养”都不养,“过”绝对是他这个“父”的了,他老人家作为“师”,只要“严”一些就不算“惰”了吧。
另外,容熙的担心顾虑不就是怕容云成为棋子被人利用么,他让容云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就算完成任务了吧。而且,如果按照容熙他自己的家法教,他也应该不会有什么不满了吧。
……
说起雪翁老人家的性格,实在是与容熙大不相同。
容熙作为皇族嫡子,一国亲王,从小就在宫廷倾轧中长大,他为了保住自己的本心与自由,保住自己的兄弟与爱情,绝对比普通人想象中的还要辛苦。所以,容熙通常不得不考虑很多事情。
而厉宁雪,他是隐士,他的性格豁达不羁,甚至有些不拘小节。当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研究上时,对其他的事情难免就有些考虑不周。甚至,可以说,他会做出一些好像没经过大脑的事情来,弄得最后他自己懊悔不已。
比如,最初,厉宁雪并没有考虑过徒孙在烈亲王府的五年是怎样生活的,也没有询问容云,便自顾自地确立了自己的“教育计划”:直接扔给容云一本严厉的家法与大量的功课,告诉容云,必须尽快变强,而他这个师公只是代替容熙执行教导而已。然后,便去自己忙自己的去了。好在,厉宁雪毕竟不算彻底没有责任心,他还记得定时的“教”“训”徒孙。
再比如,当五岁的小容云,在发现有一个“和蔼”的老爷爷会对他说的话作出回应时,小孩子高兴之余,便问出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
“为什么,娘亲会一直睡觉?”这个问题,他问过父亲,但是却没有得到回答。
然后,小容云终于得到了他一生中的第一个答案。
厉宁雪习惯性地、很客观地回答了小徒孙的问题。当时,他并不知道,那是五岁的小容云生命中最重要的问题,而他的回答是容云有生以来获得的第一个答案——
你的娘亲在怀着你的时候,被人打成重伤,原本及时救治可以不用一直睡觉,但是因为你在她身体里的原因,没有办法吃药。等把你生下来再吃药,就实在是有些晚了,所以只勉强保住了性命,醒不过来了。
厉宁雪当时考虑到了小孩子可能不懂术语,特意用了比较浅显的说法,但是他却忘记了,他应该说得委婉些!
……
后来,徒孙乖巧认真,厉宁雪对徒孙越来越满意。
然而,直到容云服食“寒冰蟾王”与“赤练蛇王”这两种天下至极的寒毒与火毒,用如此疯狂而全不顾及自己的方式,只为了获得一个练成比“冰火重元”更强大的“乾坤重元”的可能,只为了一个获得深厚内力的可能。这时,厉宁雪才发现,他忽略了很重要的事情。
厉宁雪懊悔不已,他甚至重新跟容云说过有关他母亲昏迷的问题。即使,他知道,可能已经晚了,容云早就已经默默地翻遍了苍云山的所有医药典籍。
当时,容云对他扬起微笑,说:“云儿明白。”然后,在游历天下,平定东霆内乱时,默默地寻到了血灵芝这种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仙品灵药。
容云说:“师公,对不起,是云儿任性了。”
……
厉宁雪相信容云的能力。容云虽然年轻,然而,除了亲情,他已经经历太多。他相信,容云足够强大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容熙,而且,只要容云想,全身而退也并不是什么问题。
只是,厉宁雪没有想到,种种原因之下,容熙会怎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
***
容熙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长跪在铁链之上的容云。
从他进来开始,容云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双手奉鞭,眼神落在面前三步远的地面上。
既然是自己的家法,那么容熙便再清楚不过了。容云确实不用说话,容云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在传达八个字:“容云知罪,请求重罚。”甚至,容熙还知道,如果他不允许,恐怕容云是不敢开口说话的。
奉鞭请罚吗……
容熙自嘲地冷笑了一下,看着容云,终于开口,道:“呵呵,奉鞭请罚?摆这个样子给谁看?……好吧,看在你这么努力的面子上,给你机会,有什么想说的,说吧。本王看你从刚刚开始就一脸欲言又止。”
容熙以为容云会利用这个机会赶紧为自己解释一下。比如,就像叶皓白的解释那样。然而——
“谢王爷。……王爷,您的内伤……比较严重,心脉受创不比内府震荡,请您还是再调息一下的好。”虽然有些沙哑,但是容云的声音依旧温和。并且,从中不难听出他的歉意与真诚。
“……”容熙愣住了。他真的没想到,容云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
回过神,顿了顿,容熙才继续冷冷地说:“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想逃避了?”
“属下不敢。属下可以在这里等您……两个时辰……”
……
***
无论以什么身份,儿子也好侍卫也好,容云的付出,体贴而温和,极致而决绝,没有底线,无怨无悔。
确实,容云不太懂得爱惜自己,也不太懂得期待幸福,然而,当一个足够寂寞,更足够强大的帝王决定付出,他却是有资格包容到底,有能力不求回报。
烈亲王容熙现在还不会认识到,不论容云在他面前怎样温驯恭谨,骨子里也仍然是高居帝位的一代强者,杀伐决断,君无戏言,对自己惯性地无情,而冷静理智到让人发指。
犹豫不决?难以启齿?这种现象几乎不可能发生在容云身上。当能力已经不是问题,那么,面对一个人、一件事,就只有他留不留情,与想不想做。
20、〇一七 忏心血诫(上) 。。。
容云之所以如此在意父亲的内伤,实在是因为对于高手来说,心脉受创儿戏不得。
如果说,内府受震可以类比“皮肉之伤”的话,那么,心脉受创就是“伤筋动骨”了。内府受震这种内伤,只要不严重到一定程度,越是内功深厚的高手调息痊愈得就越快,相反,心脉受创这种内伤,越是内功深厚的高手调息痊愈得就越慢。
就拿刚刚容云被容熙伤得内伤吐血来说,那种程度的内伤,以容云的深厚内力,他边走路边思考问题边调息,也可以在从王府小演武场到清井轩这一路的短短时间里,调息完毕。如果是容熙,以他的内力,即使专心致志地调息内伤,恐怕花费的时间也会比容云多。如果是何远,以他的内力,则不仅要花上数十倍的时间,还要再卧床休养三天。
然而,如果是心脉受创,何远可能只需要调息一下,三天就会痊愈;容熙就会需要调息几个时辰,花费很多天才能痊愈;容云的话,就非常麻烦了,恐怕他得调息几天,然后一个月也不见得会痊愈。
当然,越是内功深厚的人,越不容易心脉受创。何远可能比较容易被人震伤心脉,而容熙这样的高手,恐怕也只有容云这样的程度,才能比较容易地就把他震伤。至于容云,他基本是不可能“被别人”震伤心脉的……
所以,很多人,尤其是高手,很可能一生都不会有心脉受创的体验。
这两种内伤,还有一个很大的不同。那就是,内府受震时,如果不调息会一直很痛苦,而心脉受创时,只要不使用内力,却几乎不会感觉到痛苦。对于没有亲自体验过心脉受创这种内伤的人,大概不论从传闻中怎样听说,也体会不到其中的凶险吧。
“……王爷,您的内伤……比较严重,心脉受创不比内府振荡,请您还是再调息一下的好。”
“属下可以在这里等您……两个时辰……”
话说,由于容熙受伤以来除了调息,并没有使用过内力,所以,面对容云的善意提醒,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而对于容云特意说的“两个时辰”,容熙虽然莫名其妙,却也没有太在意。
因为一些先入为主的原因,以及容云一直温和乖巧满身伤痕的样子,让容熙暂时地忽略了容云是怎样察觉到他的内息不稳,需要调息,以及刚刚在温泉时,容云不但躲过了摄心蛊主的算计,并且有能力将计就计的事实。
所以说,虽然并未张扬,容云在父亲面前其实并没有掩饰过他的强悍实力。容熙暂时没有察觉,委实是他自己的原因。要知道,容云甚至直接点出了请他再调息两个时辰,这,其实是一个很“恐怖”的暗示。
***
烈亲王府?思过室
听了容云关心的话,容熙却并没有领情,或者说,他已经先入为主地不想领情。
“现在才假惺惺,不必了。敢趁火打劫,以下犯上,还会在乎本王的伤势?”容熙语气深沉,没有感情地说。
“是云儿不孝……”容云万分愧疚。因为容熙让他以属下自居,所以这句自称“云儿”的话容云说得很轻,但是,也足够清晰到让容熙听到了。
容熙皱了皱眉,刚要说什么,容云正式请罚的声音却已经传了过来。
“属下知罪,请王爷……重责……”难得地,容云请责的话犹豫了。父亲心脉受创,他本以为父亲会完全调息好后才过来,却没想到,父亲居然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因为父亲的内伤,他实在不想让父亲现在动手罚他。
而容云的犹豫,在此时的容熙看来,却是有些他的“刁难”已经取得了成效的意味,当即决定趁热打铁。
容熙站起身,走到容云面前,看着容云恭敬托举的刑鞭,冷冷一笑,毫没客气地伸手握住了鞭柄。
“……”容云先是愣了一下,这才慢慢地放下双臂,本该说一句“请王爷教训”,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容熙站在容云身侧,以刑鞭轻敲着容云鞭痕累累的脊背,沉声道:“怎么?先是以下犯上,现在连规矩都忘了?看来雪翁教得还不够啊。”
容云抬眼,决定还是再次提醒父亲一下,然而,容熙显然误会了容云的动作,他以为容云是终于有些忍不住这种刁难了。所以,没等容云开口,刑鞭已经甩了出去。
感觉到背后的破空之声,容云只好赶紧绷紧身体,没有办法,刚到唇边的话被生生地,和着腥甜的血气咽了下去。容云深深地蹙起了眉峰,却不是因为疼痛,这种程度的疼痛还不至于让他蹙眉至此。他极力地想开口阻止父亲的鞭责,他害怕父亲突然间触动心脉的内伤。然而,父亲这次似乎故意打得很急,更是叠着原先的鞭痕打的,根本不打算给他缓和气息的时间,容云两次勉强开口,却只咳出了两口鲜血,在不用内力的情况下,他根本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而他现在又确实连半点内力都不敢用。
一鞭。
两鞭。
三鞭。
太危险了,不能再拖了!
无法,听着背后再次响起的破风之声,容云抬起仍在酸疼的左臂,没用丝毫内力,在容熙的鞭风中划了一圈,直接用自己的手臂卷住了罡风凌厉的黑色刑鞭。
容熙非常意外,他没想到不久前还一副温和乖巧奉鞭请罚的容云,居然转眼就能做出这种事情。
抗刑?!这小子,居然敢抗刑了?很好。
容熙举手,收鞭,然而,让他再次意外的是,容云不仅敢抗刑,现在还敢抓着刑鞭不放手。
挟着内力的刑鞭绞着血肉,让容云原本在罡风中卷住刑鞭都没有受半点伤的手臂,裂开了数道血痕,殷红的鲜血马上便顺着白皙有力的手臂与黑色的刑鞭,滴滴答答地滑落。
“父亲……求您……换别的方式惩罚……属下。”容云略略缓和了气息便急忙说到。他真的很少用如此虚弱不稳的声音说话。
“放手。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容熙的声音冷得似乎是夹了冰凌。
“王爷,您——”容云再次出口的提醒,因为容熙忽然捂住心口的动作而截在口中。
因为心口忽然发木,容熙一惊,有些意外自己心脉的内伤居然如此经不起折腾,只用了这么一会儿内力就有再次爆发的趋势,不由得抬手按了按,发现还好似乎没什么,才又放下了手。他在动作的时候,一直看着容云,所以,容云的表现,他正巧看得清清楚楚。容云一瞬间担心不已的神色,而后眼神就那么定在他捂着胸口的手上,直到他放下手,容云才露出放松的表情。
从那个虚弱的请求开始,这孩子,居然也有这么失态的时候啊……
是因为我的内伤……?
容熙不傻,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容云这么反常的、最可能的原因。
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