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只知道模仿。
首先是求生的本能，再接下来就只是模仿而已。
不管是盗窃抢劫杀人……我们只是看着别人做就跟着做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世界教给我们的。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再怎么盗窃抢劫杀人——我都没有活着的感觉。
不。应该说，越是盗窃抢劫杀人……越是没有活着的感觉。
甚至在看到鲜血碎肉飞扬在眼前时，会有种那血那肉就是自己的感觉——杀人的时候，会错觉地感到，我杀死的就是自己——那倒下的身影、那喷溢的鲜血、那连骨的碎肉——都是自己。
一次一次地杀人——一次一次地杀死自己。
那竟然带来无比痛快的感觉。
杀人——杀死自己——的时候，感觉身体里的某样东西一点一滴地被蚕食腐朽死去，又有着什么东西在翻滚着蠢动着。
人类是可以轻易犯罪的。
人类的身体最深处有暴虐的嗜杀的原始基因，那源于远久的人类还是兽类时的基因。
不断地杀着人，不断地杀死自己，有如吸毒一般吸取着那刹那的快感，以及莫名闪过的让骨髓都发冷的空虚。
我闭上眼享受着那样的感觉——痛快与空虚的感觉，死亡与生存的感觉——美妙的感觉。
然后有一天，我突然停了下来，就像我开始杀人时一样——开始得莫名奇妙，也停得莫名奇妙。
我停了下来，随便找了个地方坐，然后开始想，乱七八糟地在想，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有想，脑子里闪过许多有记忆以来的片段，然后留下一片空白。
我想不出什么，所以开始看书。
我翻着一页一页的书，好像找到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找到。
我感觉得到，身体在渴望着什么。
是杀人吗？但我已经不想杀人了——当一件事变得可以轻易做到时，它就没有去做的价值了。
是偷盗吗？但我在我生活的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东西我偷不到了。
是抢劫吗？但我即使什么也不做只是站着看一个人过一会他就会把我看着的东西给我了。
我想要的是什么呢？
我越来越感觉不到自己是活着的，甚至在一天一天继续习惯性地重复着杀人偷盗抢掠，然后连自己的存在也感受不到。
我的身体只是一样东西。
我的大脑在分析着——不吃东西会饿死，我没有理由死，所以我的身体做出反应——杀人偷盗抢掠——活下去。
这样的生活每天都在进行，每个人都在进行。
我想活下去。
但是我一天一天地觉得自己死了——很缓慢地，死亡着。
我想我一定失去了什么，或者说，缺少些什么。
所以别人感到活着，我却感到死了。
但是我想活下去——我没有理由去死，我也一点都不想死。
但我在死，我知道。
这样下去的话，我一定会死去，我知道。
所以我又开始走了，走得很远很远，我跑遍了整个流星街。
我认识了很多人。
窝金、信长……玛琪……派克诺坦……飞坦、芬克斯……富兰克林……
他们——都给我活着的感觉。
窝金信长他们……都有着自己的追求……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单纯地想要挑战强者也好单纯地想要生存也好单纯地想要抢掠也好……
他们有想要的东西——有一份渴求。
然后我明白了。一个人定要有所求，才是活着的。——如果你什么也不要，那你活着就和死了一样。
但是我并不想要什么——正因为我什么也不想要，所以我无法‘活·下·去’。
曾经我也像他们一样渴求着同样的东西，但是慢慢地，我感觉不到我的渴求了。
我像平时一样杀人抢盗，我很‘正常’，但是我除了杀人抢盗之外就是抱着一堆书看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我很‘不正常’。
我想我一定是缺了些什么。
那样东西……名为渴求。
我想，既然缺了，就去抢吧。
我跑遍了流星街，那样东西连个影都没有。我想，流星街是找不到了，那就到外面去找找吧。
我成立了旅团。
我和窝金信长玛琪派克飞坦芬克斯富兰克林，一起成立了旅团。
我们都同样有着渴求。
——我渴求着一件能让我渴望的东西，他们渴求着实现渴望的东西……或者他们还有其他的想法其他的愿望，但是我们同样是在渴望。”
“所以，小深……”库洛洛柔声说道，“我要让你失望了。我……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梦想——我没有你那样美好的梦。我只是在世界旅行着，寻找着我的渴望————世界如何，与我无关。”库洛洛的嘴角翘起一抹淡笑，狂肆傲然隐含血色，“我只是世界贪婪任性的盗贼，我只是在——胡作非为。”
第44章 愚者之图 （十三）
第十三张图 蝴蝶（下）
听着库洛洛这样的说话，深云慢慢地闭上眼，眼里有种湿润温暖的感觉。
——一开始只是想要活下去。
——然后没有活着的感觉……没有渴求……
——在世界旅行着，寻找着渴望…………
……库洛洛库洛洛库洛洛……你知道吗？你是有梦想的——很美很好的梦想——那就是寻找梦想。……库洛洛在最残酷的环境下生存长大，为了生存为了长大，库洛洛抛弃了自己的梦想，可是人离了梦想就像鸟儿离了翅膀——那是无法活下去的。但是库洛洛已经抛弃了自己曾经的甚至连雉型都没有的梦，让它被踩在脚下烂在泥里……但是但是但是！……你又用自己脆弱的稚嫩的染血的手指，在那梦想的墓碑上，刻划“不朽”二字。
“库洛洛……”深云慢慢地开口，“库洛洛……”她只是轻轻地唤着库洛洛的名字，带着不含哭音的哭泣。
感受着手掌的湿热，库洛洛垂眼。
——小深在哭呢。
……她又在哭，在为别人哭。小深……总是为着别人流泪。为莱茵丝哭泣，为那依拉哭泣，为爱贝丝哭泣……为他库洛洛·鲁西鲁哭泣。
——他没有见过小深为自己哭泣。
……小深，相信着世界的美好。即使看到纷飞的血肉，她的眼睛也不会被染黑……她不会绝望不会放弃不会被打败……她相信世界终有美好。即使看到坏的黑的东西存在——看到让人只望一眼就死亡的罪恶存在——她也依然相信世界不是绝望的。
……其实，他和小深，都是世界的逆子。只是他们的叛逆是有着本质上的差别，他是因为不爱世界而叛逆，而小深……她是因为爱着世界所以才叛逆。
……小深她是个敏感细腻的孩子。她能够感受别人的伤痛并为之哭泣，她能够感受别人的喜悦并为之欢笑。——她有着健全的心灵。
……而库洛洛·鲁西鲁，他没有那样的东西——他无法对世界产生爱或恨。或许他缺少的就是深云身上的东西，所以……所以——————
库洛洛低眼深深地望着把脸放在他的掌心轻喃着他的名字的少女，眼里微微地颤抖。
“库洛洛……”深云突然抬头仰起脸，她的眼睛被泪水洗得清明……是谁说过这样的话——眼因流多泪水而越见清明……深云微微笑着道，“如果库洛洛的愿望如果能实现的话就好了……不。如果大家的愿望都能实现的话就好了。不管是雪薇莉亚……那依拉……蜜梨梨……卡里格……逐伯……无名……秋……爱贝丝…………大家的愿望都能实现的话……大家都能开心的话……大家都能不死的话……就好了……”
“小深……”库洛洛醇厚的声音低低响起，他动了下唇，似是要说些什么，深云在他黑沉的眼里看到一种很深的莫名的东西，但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库洛洛最后还是把那样东西深深地埋藏，他温温和和地笑开，“小深身上的毒还没解完的，不要老是想太多，好好休息。”库洛洛像往常一样伸手抚着深云的发，深云没有避开，他柔声，“牛奶冷了，我去给你热一热，你再躺一下吧。”
“嗨……”深云轻应，然后她躺在床上，看着库洛洛欲走离房间的身影，她突然伸手拉住库洛洛的衣角，库洛洛回头，深云的眼睛明亮透澈有如阳光，她朝库洛洛微微一笑，轻轻地说，“我……果然还是没有办法讨厌库洛洛呢。库洛洛，我最喜欢你了。”
库洛洛眼里一颤，然后他深深地望进深云的眼里，那双眼里满是干净的单纯的孩子般的喜爱与美好，库洛洛嘴角轻笑，伏身在深云额上浅浅一吻，“啊……我也最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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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碰……
库洛洛端着牛奶走进房里，房里的少女已然熟睡。也是，其实以那样奇特又怪异的毒，小深能一直撑着从爱贝丝堡清醒到刚刚，已经很难以置信了——普通人早晕个好几天了，小深只是凭着意志在坚持着，一直坚持着。
库洛洛轻轻地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更轻柔地坐在深云旁边，伸手在她脸上轻抚着。看着她浅浅呼吸的样子，看着她睡着时更加柔和的脸蛋，那双明亮美丽的眼瞳被长长的睫毛遮着。库洛洛静静地看着她，他慢慢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抚上她细腻的脸颊，然后慢慢地伏下身去，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下。
只是触碰一下唇瓣，库洛洛就起身，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孩，幽深的黑眸宛如迷夜一样的平静。
……他真的很喜欢她。
……喜欢到想把她自由翱翔的羽翼上每一根羽毛拔去，用最华贵的黑色金丝绸缎把她的手脚紧紧捆住，把她拥在怀里，把她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让她的黑色眼瞳里只能映入自己的身影，让她的手指只能触到自己的身体，让她的温柔只对着自己，让她的微笑只留给自己……
库洛洛轻轻呼出口气。
……他是不是变得软弱了？
……温情，这样的东西不适合他，他以前也从来没有过。他只适合……执着、任性、冷酷、凶残、胡作非为……
他伸手抚上自己的唇，上面还留着柔软微热的触感。
……这样的触感，真让他想狠狠撕破击碎。
……这样的温柔，真让他想狠狠撕破击碎。
……这样美好的感觉，让人打从心里升起毁灭的欲望——人性丑陋的欲望啊。
……他以前也遇过很多人，美丽的人、骄傲的人、聪明的人、强大的人……有男人有女人，但是没有人给过他这样的感觉——有点像同伴又不像，为什么？
……库洛洛，你这个狠心的男人，我真想有个人比你更狠——比你更不懂情爱，好把你气死——你知道我爱你吗？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吧。
……那现在呢？
库洛洛低头看看安然沉睡的女孩，静静地问着自己。
……现在呢？还是不懂吗？
……不懂这份感情叫什么吗？
……不懂这样渴望对方——不由地想要亲吻想要拥抱——的感觉是什么吗？
……你爱着她。………………
……你看着她的眼神——那样温柔的眼神……那样渴望的眼神，如果不称为爱情，那又有什么该称之为爱呢？………………
……啊，好像有谁这样跟他说过，她说他这样的感觉名为“爱情”。
……而你一直在利用这点。……利用她的不忍她的善良……紧紧地拥抱她……吸取她身上的阳光……让她爱你。……如果那孩子知道了你卑鄙的想法，她会怎样呢？…………
……不怎样。……那孩子不介意伤害，比起被伤害，她更无法忍受身边的人一个哀伤的眼神…………
……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你想要独占她囚禁她的想法……小深那样温柔，即使知道了她也不会拒绝吧……即使她不认同你她也不会拒绝你……她还是会用她自己的方式温柔地对你张开双手…………
……这叫爱情么？
……这不叫爱情么？
坐在少女的身边，库洛洛慢慢地睁眼，看着身旁熟睡少女的黑色眼瞳里似乎有着吸入一切光明的空彻之暗。
库洛洛走到窗沿，轻轻关上玻璃窗，他的身影映着朦胧月光，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里面惟一的快捷按键。
【嘟…………嘟………………嘟——！喂？团长？】少年清亮的声音在手机端响起。
“侠客。”库洛洛声音淡淡地道。
【嗨！好久不见了！你不是说你可能有段时间都不能和我们联络了？】
“啊……我的事已经弄得差不多了。还有，我找到了有趣的的东西……很有趣。”
【哦？……哈哈……那么，旅团集合？】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难掩的兴奋。
“嗨。”库洛洛的唇勾起一抹淡笑，微垂的眼里星辉闪烁。“这次的指令是——有空有兴趣的团员在9月1号集齐于奇尼市。”
【O·K！————】少年的声音满是喜悦。【团长，会有好玩的东西是吧？】
“侠客————”库洛洛淡淡地应，“我哪次让你们失望过？”
【哈哈哈哈————抱歉抱歉！因为最近实在太闷了嘛……】侠客轻笑。【那——就这样咯……】
“啊，侠客……”库洛洛的声音让侠客欲关机的手停下。
【嗯？】侠客等了好一会，库洛洛的声音才响起来。
“……侠客，我在养蝴蝶。”库洛洛嘴边笑意浅淡。
【……】手机那静了好久，然后侠客的声音有些疑惑，【蝴蝶？……团长？……】
“……啊，不过现在还是蚕宝宝。但她已经开始结蛹了……很快……她就会破茧而出，成为美丽的蝴蝶。”闭上眼，库洛洛叹息着道。
【……】侠客静了好一会，然后开朗笑开，【团长啊……蜘蛛养蝴蝶，是要在她破茧而出的那刻吃掉吧……呵！团长……我好想看一看她啊——真是令人好奇啊，我想他们知道的话，也会一样好奇的啊————团长的蝴蝶，是怎样的呢？】
“很漂亮的。”库洛洛轻笑，“她很漂亮。非常的……”库洛洛转身看着一旁熟睡的少女，他轻声道，“我也想你们见面呢……”
【哈……不怕把蝴蝶吓飞了？】侠客笑问。
“啊，没有关系。”库洛洛慢慢走向深云，拘起她一束发丝放在唇边轻吻，“我会用全世界最柔软最坚韧的丝线把她紧紧绑住，她飞不走的。”
【呵呵……】侠客的声音满是好奇，【啊……那么——我期待着！】
听着手机挂断的回声，库洛洛把手机收起，在深云发上轻吻，“晚安，小深……做个好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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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屋顶边沿上，那个一身银白的女子悄然站着，夜风飞扬起她银白的长长发丝，她的左手握着一个精小的银白十字架，右手指尖夹着一张灰色报纸，上面赫然是关于爱贝丝堡的报道，竦人的题目————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