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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就是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到世界的那一边。”
“‘世界’？”
“就是那里。”深云抓起小孩的手，指向天与地的交界线，那里，一轮弯月在山头升起。
“好像很有趣……”小孩的脸上展开第一个笑容，虽然只是嘴角微弯，却很是可爱。“也好……吧……”他有些迟疑地说。“去看看也好。”但是眼睛却是盯着天空看个不停，……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深云抬眼看向远方。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她没有见过的东西……没有遇到的人……没有尝试的事……
手轻轻地抚上胸口，里面跳动着和她同样血缘的人给她心脏。
……深深，你以后都可以大声哭大声笑……可以去实现你的梦想……去做想做的事……
……我想做的事……
第57章 幻影（十二）
影之十二 告白
独自走在树林边上，看着雨后闪烁着莹绿琉璃般色泽的假树丛林，晴朗的夜幕天边挂着一抹寂寞的弯月，深云想着刚刚被她留在路上的小孩子。
那样把他留在他们搭来的船边，应该没有问题吧，旅团就算会滥杀无辜，但没有理由和价值的话，应该不会对那个小孩动手……而且……
深云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那抹银白，觉得视线有些模糊。
……如果和现在的自己在一起，可能会更危险吧。
“无名……”
“深云，”无名踏着一地月色，从树丛里缓缓走出，她无焦距的眼睛看着深云的方向，“你不是说过，‘如果无名的愿望早日实现就好了……’”她的声音如歌般地响起，“呐，你是骗我的吗？”
“……不，”深云眨眨眼，看着她，突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但是，我和别的人约好了一起旅行，我不能食言呢。”
“别的人……库洛洛·鲁西鲁吗？”无名的声调宛如在咏唱，“你相信他的话？”
“嗨。”
“这样啊，听到这样的话，你自己觉得怎么样呢，库洛洛·鲁西鲁？”
“哎？”深云转过身，只见那黑色风衣在一旁随风飞扬，“库洛洛……”她轻轻地唤。
“啊，小深。”男子低沉有如低音提琴般的嗓音伴着树叶的沙沙声回荡在耳边。库洛洛本来还在靠着树看天空，听到深云喊他的名，他转过头来朝她伸出手，动作自然得好像那是理所当然的。“找了你好久了，幸好找到了。”他微笑着对她说。
……你会害死团长的。
那些仿佛会蚕食所有勇气力量的声音在脑海里突然回响，深云眨眨眼，慢步跑过去，牵住库洛洛伸出的手，那厚实的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人心头发热，深云抬头望着库洛洛那双黑曜石般的沉静眼眸，轻轻地唤，“……库洛洛……”
库洛洛展开温和的微笑，向前一步，握紧了深云的手，黑色的愿望绳摩擦着两人的肌肤，库洛洛轻轻收手拥住她，就像过去无数次的拥抱一样，温柔缱绢。“幸好你没事。”
“嗯。”深云应着，也张开双手环住他的腰。
“我有个……问题，”库洛洛淡淡地开口，却是对着无名，“你和小深是在哪里认识的？”
“除了艾贝司外，还有哪里？”无名笑问，似乎在唱一首有趣的歌。”或者你以为……是哪里？”
“啊，那就是了。”库洛洛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愚者之图，是个诱饵，你的目的不是愚者之图，甚至……”库洛洛修长的手指夹着画着诡异笑脸的图纸，“这个只是赝品，是你想把人——有着某种符合你要求的人引来的诱饵，至于你的要求……应该就是和念力有关的吧？”
“啊……”深云微微张大了眼睛，……她的气，的确是比念力更纯粹的力量。但是……“无名不是说，满怀希望的心灵……”
“没错啊。”无名叹息，“强大的力量……念力修炼的最重要因素——纯粹的心灵。要一个一个去找有纯粹美好的心的人，不如去找靠着纯粹之心修炼的念能力者——越是纯粹的心灵，越是强大的力量，越能离这个诱饵更近……甚至，力量只是附带的，最重要的是心灵的纯粹性。只是……”她把眼睛看向深云的方向，“我没想到，会遇到你……比任何人都更纯善的心灵……纯粹的力量……”她微微一笑，“我好高兴，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无名的愿望……是什么？”深云看向她，“杀死任何人都可以也要实现的愿望是什么？”
“深云，你在谴责我吗？”无名叹息似的问。
“不……”深云轻声，“我只是……完全无法理解。以你身边建立的宝贵事物为献祭也要做的事，是什么？”她皱起眉，“我只是，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嗯，因为对你来说，你身边的东西已经够好了——你，没有欲望。”无名说，“但是我有……人生八大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僧会、求不得、五阴盛……求不……得……”她闭上她空洞的眼，“我的愿望……只有一个——我想用我这双眼看一个人……什么事我也做，我要再看一看他。”
“是无名喜欢的人？”深云轻轻地问。
“嗨。”无名闭上的眼睛涌出泪水，“但是他已经死了，死了五百年……”
“是愚者之图的制造者吧。”库洛洛说。
“嗨，”无名回答，“明·莱因丝。”她忽地睁开眼，“深云，你说过，如果我的愿望能够实现就好了的……你说过的。呐，你是骗我的吗？”
库洛洛安静地听着无名执着莫名的话，同时也看着深云，深云看向无名的眼神和看着他的眼神几乎无二，同样是那么纯净通透的温柔。库洛洛静静地看着她，这个和他一路旅行的女孩，这个会说库洛洛是个正直善良的人的女孩，这个和他约定了一个美好的梦想的女孩，这个被他……从一开始就欺骗利用的女孩……
其实，从他想到愚者之图是个诱饵开始，从他通过愚者之图找到深云开始，他就一直在欺骗利用她，他想得到愚者之图，也想找到愚者之图背后的阴谋安排者……所以他一开始就在利用她。只是……只是……
只是，为什么要喜欢上她呢？为什么会喜欢上她呢？如果只是普通的喜欢……如果只是普通的感情……他或许会看在一起度过的这些时间，尽可能地放过她，然后两个人道别、分开、天堂地狱，永不再见……永不再见……
库洛洛慢慢地收紧手臂，深云转头有些不解地望他，“库洛洛？……”
“小深，我喜欢你。”库洛洛突然开口说。
“啊，我也喜……”
“我喜欢你。”库洛洛没有去理会她的话，只是接着轻声说，“我喜欢你，好喜欢你。”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不容拒绝与逃避，他柔声，“我好喜欢你，真的。”
“……”深云看着他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眸，安静地听着他在她耳畔温柔的告白，能够感觉到胸口被什么东西慢慢涨满似的，她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但是库洛洛突然俯身吻住她。
深云是睁着眼的，库洛洛也是。所以他们的眼睛就那么相对着，手相交着，吐息相溶，柔软温热的唇瓣相触，由浅而深。那样辗转，那样缠绵。大雨过后的清风卷起男子的风衣衣角和少女黑色的长发，在空中交缠翻扬着，分不清彼此。
唇上的温柔未停，深云却突地感到胸口一痛，好像过去无数次的心脏病发作时候的感觉一样，让她身体微微震了下，然后从背后开始晕染开粘腻潮湿的感觉，涌上喉头。
库洛洛能尝到少女唇里传来的铁锈似的血味，和他们的初吻一样的血色清甜。他轻轻起身，看到深云唇上染上的红色，宛如新娘的口红，妖艳异常的美丽。他想，自己的唇上现在也一定沾上了同样的颜色。
在库洛洛放开她的唇时，深云的话冲口而出，“笨蛋！”
库洛洛能感觉到那句“笨蛋”的吐息还带着点血味，粘稠腥甜，他笑着应道，“嗨。”
深云继续说着，但是那声音听起来没有怒火，只有痛楚，“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慢慢地，那眼里涌出泪水，一点一点地划过她的脸庞，她的声音开始不稳，不知道是因为抽泣还是因为胸口的疼痛，她颤抖着声音，“笨蛋库洛洛……你这样……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你的愿望啊……”
库洛洛亲吻一下她的脸，幽黑的眼睛看着她，淡淡微笑，像一朵一夜开败的花，“不要紧，即使不实现什么愿望也好，我现在好快乐呢。”
泪水不停地从深云的眼瞳里涌出，那双黑眼，明净柔和，有如灿烂温暖的阳光。她看着男子那双带着温柔的死亡气息的黑眸，突地弯唇一笑，“明明……是你杀我……为什么……我还是只想着你的事……只想对你好呢……为什么我还是只觉得，如果过去就有人能对你更好的话就好了呢……我这样的人……一定就叫傻瓜……”
库洛洛抱着她渐渐无力软下的身躯，淡淡地微笑。
“但是……库洛洛你是笨蛋……我是傻瓜……所以我总觉得……我们可以在一起……”深云沾血红艳的唇颤抖着，她的笑容也在颤抖，泪水模糊了她明亮的眼眸，“一起……旅行……一起……做梦……很远……很……远…………”她虚弱的话语一点一点破碎在男子被风扬起的黑色风衣里。
库洛洛抱着她，侧耳听着她的话。心是满的，暖的。
他等着深云接下来的话，但是给与他的只是一片沉默，只有一片沉默。
他侧头望去，少女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头枕着他的肩，被雨水沾湿的黑发散乱在他的胸膛上。
一点湿，一点冷。
库洛洛轻唤，“……小深？……”
回应他的只是沉默，只有沉默。
库洛洛才反应过来。
小深死了。
但是她的身躯还是微热的，她的眼睛轻轻阖着，好象只是睡着了，唇上艳丽的红色衬着有些苍白的脸色看上去格外美丽，而她看上去好象只是不小心睡着了，只要他叫一叫，摇一摇，她就会睁开眼睛，蹙起眉，迷迷糊糊地看他，就像过去在艾贝司的时候被他打扰午睡的夏日午后一般。
库洛洛抱紧了怀里温热柔软依旧的尸体，感觉好像把阳光拥在怀里，满怀的幸福。
他不由地加深微笑，开怀如光。
第58章 幻影（十三）
影之十三 愚者
“你居然真的就这样杀死她……”不知是颤抖还是叹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库洛洛抱着深云的尸体，安静地和她相拥，缓然说着，“芬克斯他们没有过来呢……”
“你们过去的伙伴在和他们话别呢，他们现在一时还来不了。”无名侧头微笑。“我的制造品也在和他们玩呢。”
“雪儿特不可能被操纵。”库洛洛道。
“是，我没操纵她……我只是给了她一次机会，一次活过来的机会……让她去做生前来不及做的事……她从头到尾做的事，都是她自己的意志——是她自己的愿望……”无名笑着说。
“但是她做的是会伤害到旅团的事。”库洛洛看了一眼怀里的少女，眼神带着淡淡的柔和，他对着无名说。“——伤害玛琪，带走小深，是你给她复活的条件。相对的，她做这些事，你给她活过来的时间。”
“不愧是幻影旅团的团长。”无名没有否认，只是轻轻说了那么一句，接着问，“……你觉得值得吗？”无名凝着空洞的眼眸看向抱着深云的男子，“……用这孩子的死亡，来结束一切……你们的旅行、愚者之图的陷阱……真的值得吗？”
“你以为，我是为了结束你的计谋？”库洛洛侧过头看着女人，幽黑的眼眸沉冷淡漠，他微微一笑，“我……其实比你想的还要自私。”
他仰起头看向虚空，淡淡地说，“我……和小深在一起的时候……经常都会忘记一些事情……流星街的事、旅团的事、团长的事……因为小深是把我当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来对待的。……一天又一天，渐渐地，连我自己都快忘了……那些黑暗的罪恶的事情。”库洛洛微笑，“——这大概是，我遇过最快乐的事。”他笑着轻声说道，“——也是最危险的事。”
“那女孩让你感到幸福了，所以，你要杀她？”她咏叹般地说，“你是个会毁灭自己的温情的男人，库洛洛·鲁西鲁。……你就不能……放过她？”无名闭上眼睛，“她对你那么好，连死都为你哭，你就不能放她一条生路？你就那么——残忍？”
“生路？”库洛洛缓缓地眨了下眼，似是疑惑地问，“……什么生路？”他嘴角弯起，“分开……天堂地狱……永不再见的生路？”他垂下眼帘，黑沉的眼眸幽静冷酷，“我是个自私任性的盗贼啊……”他轻声说道，“我不要她的柔情，但是我要她陪我。反正……一开始我就在骗她，那些我们一起旅行的时间，约定的事情，都只是美丽的谎言罢了。先骗她……再杀她……我很自私。”他睁着那双沉静清澈的黑眸柔声，“我喜欢她，是真的……”他的眼睛清澈却深邃，唇边那抹温和的笑意却突地带上清晰的血色，森然冷酷，“我是库洛洛·鲁西鲁，也是真的。”
无名怔了下，那双银白的眼无焦距地看着前方，“你爱她？”
“我如果说爱她……”库洛洛脸上绽开温和宁静的微笑，“……那一定是骗她的，我喜欢她，我不骗她。”他接着抬起眼和无名对望，眼底平静无波，“呐，你现在要怎么做呢？”他轻轻地说，“小深已经死了，你要怎么继续你的计划呢？”
“那你又要怎么做呢？”无名的声音像歌谣般的优美，“杀我吗？……你喜欢深云，我也算害死她呢……你要杀我给她报仇吗？或者……杀了你自己？”她这样说着，带着歌曲一样的音调。
“不，”库洛洛柔声，“小深会为你难过，我喜欢她，我嫉妒你……”他仰起头，“小深活着我不杀你，小深死了我杀你。”库洛洛说着这样的话，听起来孩子般的任性无理。
明明是那样柔和略带稚气的话语，却让无名感到一阵杀气涌上心头，她看不见男子的样子，却更清楚地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浓烈到让人绝望的死亡气息。
这个男人，冷静理智地看待别人，也冷静理智地看待自己。他冷静到几近冷酷地知道，自己不要幸福。但是他又那么残忍那么……任性孩子气，他不要和那女孩一起，但是他也不要分开……他要用死亡来占有对方，用死亡来……独占被自己抛弃的幸福……
无名睁着她空洞的银白眼眸，“……借着心爱的人的死亡来拥抱幸福——我五百年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疯子。”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老旧的怀表，上面的时针滴答滴答地，正要走过9月3日凌晨十二点。无名微笑，“时间，还是来得及的……”她喃声叹息，“我还能……看到他的——在死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