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是老宅的众人亏欠了连守信这一家人的。
连守信做了官。他们虽然也想着跟着借光,但却无论如何,摆不起当初在连守仁跟前那种债主的姿态。
但连守信这样,不给他们任何的好处,还说明了要对他们严加约束,他们心中的念想破灭,一时间怨气冲天。但在做了“官老爷”的连守信面前,却无论如何不敢说出口。
只盼着连老爷子和周氏能够为他们做主。
连蔓儿看着连守仁、连守义几个躲避着自家几口人的目光,眼睛意意思思地扫瞄连老爷子和周氏。就知道,他们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只不过,这些人再异想天开,如今也是没有用处的了。
连老爷子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是不会说什么无理、过分的话的。而周氏。胡搅蛮缠、骂街是把好手,但从来就不要指望她能处理大事、正事。
“爹,你看我说的这些,对不对?”连守信说完了对老宅众人的告诫,就又郑重、诚恳地询问连老爷子的意见。
连老爷子低着头,半晌没有答话。
“……老、老四啊,”连守义见别人也都不开口,奓着胆子道。“咱爹、这是不是让你的话,给气着了。老四。不是我要跟你说反话。这谁家当官,一家人不跟着享福,还给多上几套规矩。那、那不是对待仇人的法子吗。”
“爹,你老也这么认为?”连守信没有理会连守义,而是向连老爷子追问道。
“老四,你、你说的对。”连老爷子终于抬起头,两只浑浊的眼睛里竟含了泪水。
“爹,”连守义就有些急了。他本心是不敢跟连守信对着来的,但是事关自家未来的福利,连守仁因为他自己的原因,不能开口,连继祖等人在辈分上就比连守信低,也只有他,凭借是连守信的二哥这个身份,能够说上几句话。
“老四他就算做天大的官,那也是你们二老的儿子。你老,心里咋想,就咋说。老四他做多大的官,在这家里,他不还得听你老的吗?”连守义的大眼珠子叽里咕噜地转着,“你老咋想的,就咋说呗,不行,咱还能慢慢商量。老四他还能、他还能跟你老翻脸?”
“老二,你闭嘴!”连老爷子被连守义说的有些不耐烦,“你懂的个啥?你大哥当年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官,要不是你跟着瞎搅合,也不能落现在这个地步。”
“咋又怨上我了!”连守义听着话头不对,就翻了翻眼睛道。
“那个时候,也怨我……”连老爷子眼睛里含泪,无限悔恨地道。
连守信刚才说的那一番话,确实触动了连老爷子,让他想起了旧事。如果,当初,在连守仁得官的时候,他也能及时地立下这样的规矩,告诫一众子弟,那么,后面的那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吧。
连老爷子这样由喜转悲,大家就都有些愣怔。即便是连蔓儿,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一幕。
果然,不管怎样,只有事关连守仁,才能最真切的打动连老爷子。任何别的人、别的事,都排在连守仁之后。
不过,告诫的话已经传达到了,他们今天来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连蔓儿就忙让人将带来的点心和果子端了上来,一一地指给连老爷子和周氏看。这些点心和果子都是府城最好的点心铺子里最上等的,连守信自知无论怎样也难得到连老爷子和周氏的欢心,就一心想让这老两口子享足口福。
小七从点心匣子里挑了一块白生生的花生糕,又拿了一个大红苹果,招呼六郎过来,将花生糕和苹果都塞进六郎的手里。
“小六哥,这是给你的。”小七很友爱地道。
六郎木木呆呆的,也有些受宠若惊,四下看了看,才犹豫着将花生糕和苹果收下了。
“小六哥,我爹和我娘如今做官了,是朝廷命官。”小七就嘱咐六郎,“谁要是敢骂朝廷命官,那是犯法,要打板子,下大狱。小六哥,你平时替我们听着点,要是听见谁骂我爹我娘,你就告诉她这个话。她要是不听,你就来我家说一声,让我家管事待人抓她。”
“小六哥,你帮我这个忙,我记得你的好。”小七说着,又抓了一把饴糖,给了六郎。
“俺、俺肯定帮。俺替你听着。”六郎连连点头答应道。
连蔓儿抿了嘴,眼神往旁边一瞟,就看见周氏一张脸又青又紫的,眼睛也恶狠狠地瞪着六郎和小七。
六郎浑然不觉,小七感觉到了,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又嘱咐了六郎几句,气得周氏直翻白眼,却又发作不得。
一家人瞧着连老爷子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下来,但显然还沉浸在对往事的悔恨之中,就都起身告辞。他们知道,今天无论再说什么话,连老爷子怕也是听不进去了。
好在,关于约束老宅众人的事,他们也没有将希望都寄托在连老爷子的身上。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表明立场。等过些天,在连枝儿的婚宴上,肯定十里八村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到场,到时候将话透一透,就算老宅里哪一个想狐假虎威,大家伙知道她家的态度,不买账,也就是了。
一家人起身往外走,周氏坐在炕当间,就忙往炕沿上挪了挪。
“老四啊……”周氏招呼连守信,等连守信下意识地走上来几步,她立刻就抓住了连守信的手不放。
“老四啊,让他们先走,你别急着走。娘有话跟你说。”周氏语气难得的柔和,一双眼睛看着连守信,充满了期待。
周氏这是想要张氏和几个孩子先离开,她跟连守信单独说话。
“娘,有啥话,你老就说吧。”连守信就道,“我这听着那。”
张氏和连蔓儿几个也站住了,都看着周氏。
“我就跟你一个人说。”周氏说着,一边眼神含怨地扫了张氏几个一眼,一边还用力拉扯了一下连守信的胳膊,使得连守信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身子。
周氏的这个眼神和动作,颇有些撒娇的意味。这是周氏对付几个儿子的撒手锏之外的撒手脚。
在没分家的时候,只有连守仁偶尔有这样的待遇。而在分家之后,也只有最近,连守信这一股的日子过的越发的红火,连守信再不受周氏的拿捏了,才有幸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连蔓儿瞧着周氏抓牢连守信不放,嘴角不由得抽了抽。周氏这么大的年纪了,面对一屋子的儿孙,还做出如此小女儿的姿态来,她是想做什么那。果然是一辈子过的太顺遂,被连老爷子宠爱到老,被儿子们顺从到老,所以才会如此吧。
非要避开她们,跟连守信单独说话。周氏想干什么?是想向大家表明,连守信还是跟她最亲,最听她的话,别人都是外人。
还是真的有什么要求,不好当着她们的面说出来,只能对着连守信说?
应该是两者皆有,连蔓儿想。
“奶,你跟我爹还有啥悄悄话,不能让大家伙知道啊?”连蔓儿就故意笑道。
“娘,你有啥话就说吧。你老有啥要求,我不方便,枝儿、蔓儿,还有孩子她娘都比我方便的多。”连守信就拉了张氏到跟前来,对着周氏。
周氏的脸呱嗒一下,就落了下来。
“我奶肯定还没想好,咱别催我奶,让我奶慢慢想好了,再跟咱说呗。”连蔓儿就又道。
“对,让咱娘好好想想。”张氏就附和道。
“娘,那我们就走了。”连守信和缓,却又坚决地将手臂从周氏的手里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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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七章 悔
连守信这样,周氏就觉得脸上下不来。若是搁在以前,这时候她难免就要大嚷大骂,撒起泼来,但是今时并非往日,周氏脸色漆黑,嘴巴张了张,最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老爷子这个时候倒是回过神来了,见挽留不住这一家人,就要下地送他们出去。
连守信和五郎忙就将连老爷子扶了回去。
“爹,你老在炕上坐着吧,别在出来了,外边冷。”连守信对连老爷子道,又转身对连继祖嘱咐了一句,“你们也别送了,这都是自家人,不在这个虚礼上,都在屋里,好好陪着老爷子和老太太。”
这话虽然是看着连继祖说的,但意思包含了老宅的所有人。
连守信虽是这样说,但是老宅众人,除了连老爷子和周氏,还是都随着他们出来,一径送到了大门口,看连守信他们走的远了,才慢慢地回去。
上房屋里,连老爷子垂着头,唉声叹气,周氏早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上了。
“……丧了良心了,心真硬啊。我就这么地要留他说会话,他都不答应。你没看见他那眼睛,他都懒得看我。是怕看我就埋汰了他大老爷的眼睛了。”周氏手里拿着块大帕子,响亮地擤了一把鼻涕,又用手将帕子团吧团吧抓在手里,接着骂道,“这要不是大家伙都看着,他搭理都不带搭理我的。”
“……王……”见众人进来,周氏一眼就瞧见了跟在最后头的六郎。下意识地就顿了顿,将要骂出口的一句话脏话咽了回去,换了另外一句。“他妈xx的。”
“我就骂了,我也不怕你们谁上那边去献勤儿、告状去,我骂我自己个,谁他也管不着!”骂完了这一句,周氏立刻用目光将屋内的几个人都扫了一眼,声色俱厉地道。
“娘,你自己个这骂有啥用。你咋不当面骂,要不,就上他门口骂去。”连守义咧着大嘴。就道。
周氏是最受不得激的性子,听了连守义这样说,她先是一愣,紧接着。脸就涨的通红。如果这个时候低下了声气。以后还怎么在老宅众儿孙面前摆威风,谁还会怕她听她的话。
“你当我不敢?”周氏作势就要下地穿鞋,“老二,你把那板车推出来,你推我去,我现在就骂他去。”
连守义心里巴不得周氏去给连守信难堪,但真要这么做的时候,他的心里又怯了。若是别人要用板车推了周氏去骂连守信。他了不得地起哄。但是要让他去,他却不敢。
这一下。不是他将住了周氏,反而是周氏将他给将住了。
周氏见连守义不动地方,嚷的越发大声,气势汹汹,那个样子似乎恨不得马上就到了连守信的跟前,将连守信骂一个狗血淋头。
蒋氏见这样下去实在不成样子,就暗地里轻轻推了推连继祖,递过去一个眼色。
“二叔,我奶就气头上说两句,你不劝,也别火上浇油啊。”连继祖就道。
“奶,外头冷,你老还是别出去了。”蒋氏就走上前来,将周氏又扶回了炕上,一边和颜悦色地劝解道,“你老有啥话要找四叔说,让人捎个话,要不,等四叔下次来,再慢慢说。这几天,四叔那边是忙的。四叔那个人,你们二老有啥话,好好地说,他都能听。”
“四叔好歹是个官,是给老连家长脸,也给你们二老长脸。四叔也那么打岁数了,奶,你好歹得给四叔留脸。他是奶的亲儿子,奶嘴上咋说,那心里不是还得惦记他。”
蒋氏轻言细语,周氏得了台阶,就不再嚷嚷着要去骂连守信了。
“……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了,他能有今天?他不得报我的恩?每回来,就送这些乱七八糟的点心,还觉得挺大一块事,对我们就挺好的了。这在他,那都算个啥?我还没要求他啥那,他就吓的那样!”
“他那是怕我跟他要啥。他是不得已的,隔三岔五过来瞅一眼,他巴不得我们老两口子早点死了,他负担就轻了。”周氏一边抹眼泪,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蒋氏垂下头,沉默起来。周氏的话,自相矛盾,她想劝也劝不了。因为周氏根本就不讲理。她只能这么听着,让周氏发泄怨气,并尽力做到不让事情闹大,再进一步得罪了连守信那一家人。
“……他当了官了,他亲爹亲娘还没跟着借着啥光,就顾着他媳妇。就老四媳妇,那老张家出来的,她靠她自己个,就她那个受气的样,几辈子她也就是那么回事。她老张家哪来的那么大的造化。”
“都是借我儿子的光,她不敬着我,她倒抖起来了。……她是特意穿那一身来的,就是为了吓唬我来的,给我下马威。不定还想着我给她下跪、磕头那。我呸……她……”
骂到这,周氏又想骂脏话,不过她眼睛四下看了一眼,还是勉强忍住了。
连守信是她生的,她还可以说骂连守信的娘就是骂她自己个。她骂自己个,谁都管不着。可张氏并不是她生的,没有这样的便利。
“……都是她背后调理坏,不然老四不能这样。你看见没,她教小七说的那几句话,那不是说给六郎听的,也不是说给你们听的。那就是特意说给我听的。她就是告诉我,我再骂她,她就要打我板子,把我送大牢里头去。心狠啊,真心狠啊。”
“就她,也有那福气穿那一身。她也不怕折了寿数……”
“奶。”蒋氏听周氏虽然不敢再脏话连篇,但是说着说着,话语就越发狠毒,赶忙拦住,并岔开话题,“我爷咋地啦,咋这半天都没吱声?”
周氏发泄了一通,心里略痛快了一些,听了蒋氏的话,这才扭过头去看连老爷子。
自打连守信他们走了,连老爷子就有些木呆呆地,也不说话,只是叹气。周氏骂了这半天,他就叹了这半天的气。
连守义几口人坐在凳子上,听周氏骂了半天,却都是空话,这个时候也将目光转向了练了老爷子。
“别管他。”周氏看了连老爷子一眼,随即就扭回头来,一脸都是不屑的表情。
“爹,你老倒是拿个章程出来啊。现在就这样了,以后老四家的官越做越大,咱这几口人,还活不活了?”连守义终于耐不住,冲着连老爷子说道。
“你懂个啥?”连老爷子猛地抬起头,瞪着连守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还有脸吵吵,不是你,这家能落今天这样。”
“咋、咋又把气撒我身上了?”连守义觉得冤枉、不忿,他气呼呼地站起来,摔手就要走,不过想了想,还是歪着身子、扭着脸,坐回了凳子上。
“爹,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行,都是我不对,我不是东西。啥事都是我坏的。就你大儿子是好人,他啥错都没有,这行了不?……那咱现在咋办?”连守义只看了连老爷子一眼,然后又赌气地转开视线。
“现在……现在还能咋办。”连老爷子几乎是自言自语地道,“不能重蹈覆辙啊!”
一屋子的人,就都看着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注意到大家的目光,这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人都在这了是吧。那就都听好了,”连老爷子想了想,脸色变得郑重起来。“今天老四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以后,就照着老四说的办。以后,都老老实实待家里。别总想着借光,人不能跟命争。真要犯啥事,就让老四按规矩来。到时候,别想我给你们说情。”
“你们也看明白了,就是我说情,那也没用。”连老爷子说的斩钉截铁。
一股名为失望的情绪,迅速地在屋里蔓延开来。
最先离开的是连守义和何氏几口人,然后连继祖和蒋氏也悄悄地退了出去。东屋里,就只剩下连老爷子和周氏老两口,再有一个就是如今也住在东屋的连守仁。
“老大……”连老爷子见别人都走了,就将连守仁叫到跟前,父子两个在炕头上相对而坐。
“爹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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