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张氏笑道,“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蚊子再小它也是肉。居家过日子,有几个一下子发大财的,别小看这几文钱,一文一文攒下来。能顶大用场。”
“对,过日子就是这个理。”连守信赞同地道。
“就是发出来,卖不了。咱自家还能吃那。也省得你们几个白菜土豆吃的腻烦。”张氏道。
卖葡萄酒和蒜香花生方子都很赚了一笔,就是卖酸菜赚的钱也不少。比起这些,卖豆芽这个买卖就不足道了。连蔓儿怕连守信和张氏到时候有落差,因此才说了刚才那些话。连守信和张氏能想的这样通透,连蔓儿自然就放下心来。
“娘,我还想到一个法子。”连蔓儿心中一动,就又说道,“咱告诉大家伙,咱这豆芽不拿钱买,拿别东西换也行。鸡蛋、花生、……粮食也行。”
以物易物,对于手里没什么活钱的人家是极便利而且具有吸引力的,这样势必能增加豆芽的销售量。
一家人都觉得连蔓儿的想法好,就开始核计着以物易物具体的标准。
“今天就把豆芽发起来吧,先发五斤豆子咋样?”张氏在干活的事情上,历来雷厉风行。
大家当然没有意见。
张氏就去称了五斤豆子泡起来。
“先卖着看看,”张氏就道,“要是行的通,咱还得去买豆子。”
连家今年收了不少的黄豆,他们分家出来,按理说那些黄豆也有他们的一份。可是用来发豆芽卖的黄豆,张氏还是想另外买。一来她不想占公中的便宜,二来,也是想分的清楚些,免得周氏、何氏这些人叨咕。
…………
连蔓儿在看连守信擀面条。
她记得听人说过,揉面的标准是三光,即:面光、盆光、手光。连守信完全达到了这个标准,而且他揉面的动作很专业:将一个硕大的面团在案板上揉几揉,又摔打几下,那面团似乎还带了弹性。
“这揉面啊,可得有一把子力气。”连守信笑着解说,“可光下死力气还不行,那样就把面揉死了,得用巧劲,这样擀出来的面条才劲道好吃。”
“爹,你懂得真多啊。”连蔓儿故意用崇敬地眼神看着连守信,“是跟我娘学的吗?”
连守信嘿嘿笑了两声,不置可否。
“这你可小看你爹了。”张氏道,“要说和面、揉面、擀面条,包包子、包饺子这些,娘还得跟你爹学那。”
“那我爹是跟我奶学的?”连蔓儿问。
张氏瞥了连守信一眼,连守信脸上带着笑。
“就跟你们说了吧。”张氏就道,“你爹小时候,在面点铺子做过学徒,这些功夫,就是那个时候学的。”
“爹还做过学徒?”连蔓儿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连守信这么勤快厚道,既然做了学徒,怎么没有接着干下去?
连守信将一个大面团分成均匀地分成几个小面团,拿起擀面杖,仔细地擀着。
张氏见连守信不说话,连蔓儿又那么好奇地问,心里想着有些事孩子们迟早会知道,干脆趁着今天连守信心情好,就说出来好了。
“那时候你爹还小,家里为了你大伯的事,刚卖过一回地。你爷没在家,你奶听说有人招学徒,就让你爹跟着去了。你爹学徒那家。是个面点铺子。”说到这,张氏有些欲言又止。
“做学徒也是……”连蔓儿本想说做学徒也不错,能学一门手艺,这在她看来是极好的。但是她立刻又想起来,这时候的社会环境。士农工商,厨子根本就排不上号,学徒的地位那就更低了。
而且。学徒都是要跟师傅签契约的,师傅包吃包住(吃住的怎样,全凭师傅的为人)。师傅可以对学徒随意打骂。契约中会有一条。在契约期限内,学徒即便死了,也是白死。而且一般对学徒是不用付工钱的。很多招学徒的,不过是想要廉价的劳力,与签活契的卖身为奴差不多。
看连守信和张氏的脸色,这件事,怕不是好事。
“那后来那?”连蔓儿轻声问。
“你爹在那学了半年多,你爷就把你爹领回来了。”张氏道。似乎就想这样结束话题。
连蔓儿用手托着下巴,做思考状。
“爷是不愿意让我爹做学徒?那干啥不一开始就把我爹领回来,还要等上半年?”
张氏的目光有些闪烁。
“娘。这里是不是有啥事啊?”连蔓儿奇怪地问。
“啥事也没有,过去的事了。有啥可说的。蔓儿,你没事帮娘剥两头蒜吧。”张氏转身就要往外走。
这里面肯定有事,他们却不肯说。
“娘,”连蔓儿立刻凉凉地道,“你和爹要是不说,我一会问我爷、我奶去。”
“千万别去!”张氏立刻停住脚,连守信也抬起头,两口子几乎同时说道。
“你们要告诉我,我就不去。”连蔓儿道,语气里威胁的意思颇为明显。
张氏和连守信对视了一眼,夫妻俩都有些无奈。聪明的小孩也有坏处,就是不好糊弄。
“你爷出门,是半年后才回来的,那时候我在点心铺子里,干活勤快,人家不愿意让我走。你爷花了点钱,还托了人情,才把我领回来。”连守信道,语速比平时要快。
连蔓儿毫不掩饰自己目光中的怀疑。
“爹,那时候我爷都回村种地了吧,咋还会一出门就半年?要花钱,还托人情才能把爹领回来,是不是我奶把你送给人做学徒的时候,收了人家的钱啊。”
连守信顿时哑口无言。
“得了,就别瞒着了。”张氏无奈地道。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还挺喜欢这些活的。”连守信缓了一会道。
“你爷为啥过半年才接你爹回来,是因为你奶告诉你爷,她把你爹送在她亲戚家里住。后来不知道咋地,你爷知道了,那已经是半年之后了。……你爷自己是做学徒起家的,就盼着你大伯能出息,不愿意你爹再去做学徒。”
“对。”连守信附和道。
“我大概知道是咋回事了。”连蔓儿小声道。
连守信和张氏是厚道人,为长者讳,有些事情就含糊着,美化着说。如果残酷点说,大概就是周氏趁连老爷子不在家,将连守信卖了做学徒。连老爷子回到家,发现四儿子不见了,问周氏。周氏就说把连守信送到亲戚家里去住了。半年后,连老爷子发现真相,找到了连守信,不得不花钱,还要托人情,才将连守信给买了回来。
“爹,你受了不少苦吧。”连蔓儿同情地看着连守信。
“……家里穷的没办法,为寻条活路,卖去给大户人家做奴仆的多的是。这学徒也就是十年八年的,还能学本事那。你奶也是为了我想。”连守信笑着道,“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可别在你爷和你奶跟前提起。来,让你俩看看,爹擀面的绝活。”
连守信笑的很开怀,似乎那段经历对他而言,真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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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擀面看似简单,但要真做的好吃,也并不容易。连蔓儿暗忖她自己的手艺就不行,因此很认真地观摩着连守信的动作。
连守信将一个大面团,均匀地分成几个面剂子。然后用手将一个面剂子压扁,又在案板上撒上少许的薄面,然后就用擀面杖,开始擀,直到将圆饼状的面剂子擀成薄厚均匀的椭圆形面片。
“手擀面和包饺子不一样,面要和的稍微硬一点。”连守信一边向连蔓儿传授诀窍,一边将面片从两边往中间卷。“要不这么一卷,面就该粘一块了,要多撒薄面才行。那样的话,煮面的汤就混了,也费面。”
“嗯。”连蔓儿答应了一声,表示记下了。
连守信又拿起菜刀,从卷好的面皮一侧开始,将面皮卷切成筷子粗细的片。连守信的刀工也不错,每一片面皮卷的全都是一般粗细。
只要把切好的面皮卷抖落开,便是一根根的面条了。
“我来,我来。”小七扎着手道。抖落面条这个活计很简单,在小七来看,是非常有趣的一种游戏。
“后面还有,都让你和你二姐来弄。”连守信有些纵容地看着连蔓儿和小七。在他看来,连蔓儿虽比小七大一些,却也还是个小孩子。
连蔓儿也觉得这个活计挺好玩,正好她和小七都是洗过手的,就凑上前去,两只手抓起一摞面片。
“对,手要抓住中间那块。”连守信在旁边指点着。
连蔓儿就抓着面片。抬高,用力抖落,面片果然纷纷打开,只有少数还团在一起,再往案板上摔一摔。所有的面片就都打开成了面条,而且还被拉长了不少。
连守信擀出来的面条弹力十足,竟然没有一根是断的。略有些发黄的面条。虽然还没下锅,却已经散发出了淡淡的麦香味。
小七咯咯咯地笑起来,颇有些像刚下了蛋的小母鸡。
连蔓儿也跟着笑了起来。心里有种莫名的。幸福的感觉。
就这样,连守信带着连蔓儿和小七,很快就将面条都擀好了♀面连枝儿和五郎也将骨头汤熬好了,张氏拿了个大盖帘进来,将面条都放在盖帘上,端出去下在滚开的肉骨头汤里。
“娘,烫点菜叶子吧。”连蔓儿对张氏道。
“行。”张氏一边拿了筷子在锅里搅动,防止面条粘在一起。一边答应了。
连枝儿就从灶下站起来,洗了两把白菜叶子,等锅里的汤再烧滚之后。扔进了锅子。
“再烧一个滚,面条就好了。”张氏道。就转身准备面条的卤。
张氏准备的就是普通的鸡蛋卤,只需要两三个鸡蛋和葱花就可以。为了鸡蛋卤更好吃一些,张氏还泡了一些木耳,撕碎了,准备加在鸡蛋卤里。
一会功夫,面条就熟了。连枝儿用一个大盆子,将面条连汤都舀了出来。灶下的火不熄,张氏简单地刷了刷锅,就开始倒油,**蛋卤。
“爹,咱把那半只烧鸡切了吃吧。”连蔓儿道。
连守信答应了,去切烧鸡。
连蔓儿也从炕上下来,从瓦缸里取了豆芽,拿滚水过了一遍,使豆芽半熟,又用家里常备的酱油、盐、香油和辣椒酱拌匀了,做了一盘凉拌豆芽菜。
这么一会功夫,张氏也将鸡蛋卤做得了。
五郎和小七将饭桌放在炕上,又摆好了碗筷,连枝儿给大家伙一人挑了一碗面条,至于鸡蛋卤,就放在桌子中间,大家按着自己的口味自己加。
连蔓儿先吃了一口面条,暗自点头。面条很香,很劲道,再夹一口凉拌豆芽,很爽口,然后再吃一块烧鸡,鸡肉嫩滑,十分入味,蔡记烧鸡几十年的老店果真名不虚传。
张氏端着面条,没有立刻就吃,她笑眯眯地看着几个孩子。
“今个儿,咱们大家伙是借了咱小七的光。”张氏笑着道。
小七在面碗上抬起头来,一张胖乎乎的包子脸红扑扑地,还冒着热气。
张氏就将一个烧鸡腿夹到小七碗里,连守信在切的时候,故意留了一整只鸡腿没有切,看来就是留给小寿星的。
“娘。”小七看着碗里的烧鸡腿,又是高兴,又是不好意思。就这么一只鸡腿,他不好意思吃独食,可是这么多人,他又不知道该给谁好。
“吃吧,今天是你生日。”张氏笑道。
“小七,把鸡腿给咱娘。”连蔓儿就道,“你的生日,最辛苦的是咱娘。”
孩子的生日,就是母难日。
“对,给咱娘吃。”连枝儿和五郎都道。
小七就将鸡腿又夹给了张氏。
张氏有些愣了,她没想到孩子们会这样。
“娘,你快吃啊。”几个孩子都笑着道。
张氏有些急迫地放下手里的碗,扭转身子,将脸背对着几个孩子,干咳了两声,又拿出帕子来,不去擦嘴,反而在两眼上擦了擦,才扭回身来,似乎刚才她只是忍不住咳嗽了一下。
连守信一直没说话,只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着。
“你们有这个心,娘这心里就比吃了啥都舒坦。”张氏清了清嗓子道,“这鸡腿啊,娘从前没少吃,这个,还是给小七吃。”
张氏就要把鸡腿夹回给小七。
小七抱起碗,躲开了。
“娘,你就吃吧,要不然,小七连面条都不吃了。”连蔓儿就道。
小七猛点头,表示他真的会这么做。
“孩子们的心意,你就吃一点。”连守信低声道。
张氏叹了口气,只好在鸡腿上咬了一口,非常袖珍的一口,不过是做个样子。
“你看。娘吃过了,这行了吧。”
“娘疼你,你就接着吧。”连蔓儿就给小七使了个眼色。她知道,张氏,一个母亲。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吃那只鸡腿的。
…………
一家人吃完饭,刚收拾利落,连叶儿就在外面喊连蔓儿。
“蔓儿姐。你家来人了。”
“是谁啊?”连蔓儿应声走出门,问道。
连叶儿正往上面走,手里提着一个粪箕子。她身后跟着一个老汉。看样子比连老爷子的年纪还大一些,穿了一身粗布的棉袄棉裤。
“这是连守信家不?”那老汉开口道,“你家是卖豆芽不?”
刚才晌午散工之前,张氏才跟作坊里的人说了要发豆芽卖的事,这才多一会功夫,就有人来买豆芽了。可她家的豆芽还没发好啊。不过,瓦缸里还有几斤准备自家吃的,不知道够不够。
“没错。我家卖豆芽。”连蔓儿忙道。
这个时候连守信和张氏听到外面的声音,从屋里走了出来。
“哎呦,是姜五叔。”连守信看见老汉。立刻将人往屋里请,“你老咋来了。快进屋。”
看着张氏和连守信将老汉请进屋里,连蔓儿没有立刻跟进去,而是站在院子里和连叶儿说话,原来连叶儿刚才出去倒垃圾,正好这个老汉走过来。
“我就问他干啥的,他说是找四叔,买豆芽,我就领他进来了。”连叶儿道。
方才连守信叫那老汉做姜五叔,那老汉应该姓姜,不过与连家应该不是什么近亲,连蔓儿就不认得他。乡村人家,很讲究这些,临近几个村的人,都能拐弯抹角地攀上些亲戚关系。可以说除了亲戚,就是朋友。
“蔓儿姐,你家又发豆芽卖了?”连叶儿有些好奇地问连蔓儿。
“嗯,我娘说先试试,也不知道挣钱不。”连蔓儿就道。
“肯定能挣钱。”连叶儿道,接着脸上就有些灰暗,“我们啥时候也分出来过就好了。”
“总有那么一天的。”连蔓儿只好安慰连叶儿,又压低声音道,“叶儿,你一会到我们屋里来,我娘给你留了一碗面条。”
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总是偷空帮她们干活,张氏想起一起过的日子,可怜连叶儿吃不饱,因此家里做吃的,就想着给连叶儿捎带上。
连叶儿就有些忸怩。
“蔓儿姐,你们也才好过点,挣点钱不容易,还总想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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