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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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记-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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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禾全然不懂武艺,听霍梅意极力称赞少爷所会的拳法,便当他是在赞方破阵,问道:“公公,少爷拳打得好,那你老人家干么又摇头?”

    霍梅意眼望方破阵,满脸鄙视,道:“呸,他打得好,好个屁!我摇头便是说这小子练而不得其法,好好一套‘鹤鸣八打’到他手里,变成了‘野狗八爬’,全然狗屁不通!”

    小禾听他出言粗俗,抿嘴而笑,方破阵恨恨瞪她一眼,小禾却笑得更欢了。霍梅意一见,自然是偏向小禾,怒道:“怎么,敢情你这臭小子还不服气?”

    方破阵被他骂得狗血喷头,早胀红了脸,但细细想来也对,自己先前练这‘鹤鸣八打’,怎好同霍梅意相比?同是一套武功,二者相去何止千里之遥?不啻云泥之别,荧月争光!给这怪人骂上几句,也不算太委屈自己,于是连声道:“服气、服气,谁说不服气了?”

    霍梅意听他如此一说,怒色稍敛,说道:“服气就好。不过话又说回来,‘鹤鸣八打’到了你手里,之所以会变成‘野狗八爬’,错不在你,我看错就错在传你这套功夫的人身上。此人教而不得其法,误人子弟,我看这套‘鹤鸣八打’的精奥要诣,他自己便没能领悟多少,是个十足的蠢材!喂,方胜,你究竟跟谁学的这路功夫?往后不能再跟他练了!”

    方破阵暗道:“要是师傅听到了这番话,非气昏头不可。”据实以告。霍梅意喔的一声,不屑道:“叶家亮,没听说过。难怪,难怪,想那替人看门护院的走狗,能有什么惊人艺业?小子,你听好啦,老夫本身的武功,太过高深,你眼下全无根基,老夫不能教你,教了你也领悟不了。咱们这个……这个另起炉灶,从头来过,先让老夫指点你重练这套‘鹤鸣八打’,待你扎稳根基后,再教你深奥一些的,这就叫做循……循……”

    方破阵连忙点头,知道这胡人用成语又卡住了,道:“循序渐进。”霍梅意道:“对,就是这句话。好啦,老夫这就开始教你。”

    小禾见状,生怕妨碍少爷习武,转过身子,便待走开。霍梅意叫住她,笑道:“小禾,别忙着走,你也听听。”小禾停步回头,讶道:“我一个小丫头,学武功做什么?”霍梅意醉心武学,推已及人,哪信这世上竟有不爱练武之人?道:“老夫教方胜武功,那是和他做交易,眼下老夫高兴,顺便教教你,算是买卖成交,搭货奉送。这个现成便宜,你为何不捡?我猜你这小妮子,定是怕吃苦。”小禾笑道:“我不是怕吃苦头。姑娘家成天舞刀弄枪,成什么体统?”霍梅意笑道:“老夫明白啦,原来你是怕日后不好找婆家,老夫劝你,还是学一两手得好,就算日后你男人欺侮你,你也不必怕他。”

    小禾一听,登时羞得满脸通红,啐了一口,道:“不学、不学。”一边说,一边捂脸疾走。

    霍梅意大笑不已,开心致极。当下言传身教,将‘鹤鸣八打’第一式中的四招,传授给了方破阵。

    此番传授武功,恐怕也是古往今来武林中的一大异事,传功之人竟不知所授武功的招数名称,要等问过受教人后,方始知晓。便是这般,霍梅意问一招招名,以已所悟,解说一招的决窍要旨,譬如劲力该当如何收放、步法身形该当怎样摆放才算相称,出拳收腿的时机又当怎样把握等等,不一而足,总之所发之论,尽皆叶家亮往日之所无。方破阵往往受他片言只句点醒,原先迷糊不清、似懂非懂之处,便也茅塞顿开,豁然贯通。

    授受之间,霍梅意暗暗心惊。原来方破阵悟性之高,尚在他意料之外,每当他讲解到精要处,方破阵总能闻一知十,不但立时便能领会,还能举一反三,所发之论,也往往是一举中的,恰到好处。方破阵记性奇佳,这在他已有所领教,再加上如此天分的悟性,根骨也属上上之选,三者俱全,实是他生平之所仅见的习武奇才,不由得暗自叹道:“假以时日,此子武学上的成就,当可超过大魔头邵十力,不过,嘿嘿,可惜啦……”

    待到四招传授完毕,他让方破阵自行习练,自己则返身而回。方破阵席地而坐,默想良久,突然间若有所悟,跃身而起,呼的一拳打出,正是‘鹤鸣八打’中的第一招“一鹤冲天”,跟着是第二招“鹤舞昆仑”,第三招“云现鹤翅”,第四招“丽樵鹤列”。他越练越是得心应手,只觉往日使来生硬滞涩处,如今已是圆转如意,顺畅如流;往日劲力不到处,眼下也是一力贯之,有如神助。他兴致大发,将这一式四招翻来覆去反复习练,当真是练而忘返,浑然不觉时光之流逝。直到小禾前来唤他,他才罢手,抬头一看,太阳早已西坠。

    离峒之际,小禾送至崖下,依依不舍,要他明日务必守时而来。霍梅意将他送上峰顶,吩咐他明日再来时,不必携带肉食,说是这帮源峒中野味极多,凭他的本事,唾手可得,若有好酒,却是多多益善,尽管送来。

    方破阵应了,下峰而去。回到家中,乘人不备,去地窖中灌了满满两大葫芦好酒。次日午后,送去帮源峒。

    这日霍梅意又将‘鹤鸣八打’第二式“飞翔式”中的四招教给了他。阐释完毕后,霍梅意手提酒葫芦,自去一旁痛饮,对挥拳踢腿的方破阵不再过问。夏季日长,方破阵练了两个时辰,太阳兀自高高挂着,但虑及帮源峒离方家村十余里,且山路难行,途中费时甚久,也不敢多作逗留,匆匆返回。

    次日已初时分,他从后门溜出,又去帮源峒。这回心急,来得忒早,攀上峰顶后远未至正午,他面朝帮源峒呼喊了十余声,也不见霍梅意现身。直到红日稍稍偏西,霍梅意一颗满头卷发的脑袋才从崖边冒了上来。霍梅意一上峰顶,即便大发脾气,责怪他来早了,骂道:“臭小子,你不知晌午这一阵子公公要练功?杀猪似的乱叫什么?”方破阵唯唯诺诺,不敢答腔。

    入得峒去,霍梅意不再传授新招。方破阵脚尖踢着地上的一块石头,怏怏不乐。霍梅意又骂道:“贪多嚼不烂。小子,瞧你生就一张聪明脸孔,怎地连这一点道理也不懂?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快去习练我已教你的那八记招数。”说着抬起右脚,在方破阵**上轻踢一记,转身入洞。

    小禾一直站在一旁,见少爷挨骂受辱,大有不平之意,待要对霍梅意反唇相讥,那胡番早闪入洞去。她挨近方破阵身旁,忿忿道:“少爷,这胡鬼老是欺侮你,你不跟他练武也罢,我也不伺候他啦!咱们这就跟他去说,要他送咱俩离开这鬼地方。”

    方破阵苦着脸道:“霍先生他说得也在理,是我不好,原本就不该缠着他教我新招数。”小禾不悦道:“我就是不明白,这武功有什么好学的!整日价抢胳膊踢腿,你不嫌累么?为了练武,你便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委屈都能受,干么要这般跟自过不去?

    方破阵心中一片茫然,隔了半响,摇头道:“你不明白的。”其实在他自己而言,何偿又懂、又明白了?

    他自从与霍梅意相遇,后者喜怒难测,对他和蔼可亲时少,喝斥讥讽时多,而他却总逆来顺受,脚踢臀承,并无半句怨言。这只因为他生性好武,对霍梅意的武功又是心悦诚服,蒙其传授武功,欢天喜地之下已然是深溺其中,欲罢不能。如若不然,他明知霍梅意此人行踪诡秘,品行端正与否更是大有可疑,绝不会、也不敢与之订盟立约,随他来此深山习武。‘

    要知道专注于一事而自得其乐者,这世上大有人在:吟者为求一佳句而搜肠刮肚;学子为着书立传而皓道穷经、画师为数笔涂抹而废寝忘食,旁人尽可目为怪举异行,又哪知当事之人一饮一啄,甘苦自辩,何求他人相知了?这番道理,方破阵与小禾涉世未深,自然不懂,而方破阵自己,正是此中之人。他练武时每逢阻碍,总是尽力而为,一有克服逾载,随之而来的那份愉悦喜乐,往往令得他如饮琼浆,甘之如饴,只觉武学之道广博无涯,自己越练越是其乐无穷。至于为何要学武?学武又有何用?他却是从未仔细想过。

    其时小禾听他只是一句“你不明白的”便无下文,越发不乐意了,没好气道:“是啊,我便是不明白你为何这么爱练武,所以才要你告诉我!”

    方破阵又能告诉她什么?他方才受霍梅意奚落挖告,**上又吃了一脚,少年人心性,难免不好受,心中也正自闹着别扭,再经小禾这么一激,登时恼了,脱口而道:“你们姑娘家真烦人,唠叨个没完,我不和你说啦!”

    小禾一呆,方破阵可从未如此色厉声严地同她说过话,一张粉脸登时胀得通红,窘迫异常,心中只是想:“好啊,我替你打抱不平,你非但不领情,还这般给我脸色看,我倒成……倒成了你的出气筒啦!”大感委屈,眼眶一红,扭腰便走。

    方破阵更是心情奇劣,一跺脚,去了草坪。习练“鹤鸣八打”时,他无精打采,始终提不起劲来,练至半途,颓然而废。心中记挂着小禾,想去找她道歉赔礼,却又拉不下脸来,挨到申牌,怏怏离峒。接下来三日,方破阵俱是守时前往帮源峒,霍梅意只嘱咐他继续习练旧招,更未传授一招新招。三日中,他故技重施,又去地窖偷了两葫芦好酒,送去给霍梅意。霍梅意每日里,除正午打坐修练那神奇的内功之外,余时皆是手棒经文,仔细阅读。方破阵也不知道他读的什么书文,问了几次,霍梅意都是挥手命他走开,不予作答。

    小禾同他赌气,三日内一直对他不理不睬,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除了洗衣煮食,便是去附近林中采摘蘑菇野菜。方破阵无趣之余,只得强打精神,依霍梅意所授,将那“鹤鸣八打”的前二式反复习练。

    第四日上,方破阵前往帮源峒途中,远远望见方腊驱赶着牛群,正走在前边山道上。

    自休学以来,方破阵心之所系,唯有练武一事,叶家亮处固是从未涉足,与方腊也从没见上一面。叶家亮本就不怎么关心他习武,见他间断数日,也不以为异。这时他想:“师傅跟前好说话,只是十三哥处却难交待,他见了我,若是问我这几日为何不去找他玩耍,我怎么回答?”眼见方腊挥舞手中皮鞭,将牛群驱向一处山岗,便停下脚步,直待方腊越过山脊,到了山岗背面,这才复又前行。

    上得峰来,行速甚快,已非复当日手足并用的狼狈景象。这条山道他已颇为熟稔,加之这几日拳不离手,天天习练“鹤鸣八打”,甚而连睡梦中也经常是挥拳蹬脚,手脚较之往日已灵活了许多,是以攀登此峰已不如原先那么艰难。正行时,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咔嚓”的一声,他吃了一惊,忙回头察看。只见数丈之外,杂草丛中一株拇指般粗细的苦竹轻轻晃动,似给什么物事碰撞了一下,他心想:“定是山猪野兔被我惊吓着了。”这山中本多走兽,猞猁豺狗、猕猴猩猩、麂子小鹿,应有尽有,当下也没在意,转身继续向上攀登。

    上得峰顶,霍梅意接他入峒,又传了他四招新招。“鹤鸣八打”虽谈不上深奥难懂,但霍梅意武学渊深,深入浅出地讲解,不免时时旁征博引,诸多类比,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方将这四招传授完毕。

    方破阵练熟新招,出了一身热汗,正要坐下歇息,只见小禾手端木盆,从对面树林中走出,木盆中装了瓷碗竹筷,想是要拿去山涧中刷洗。他略一迟疑,终于还是忍不住叫道:“小禾,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小禾走是走过来了,但站得离他远远的,且是低首垂目,不发一语。方破阵见她如此一付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寻思:“这妮子还在生我的气,我下番工夫,逗得她开心便是。”问道:“你是去那边山洞洗碗吧?我陪你去,帮你一道洗。”小禾白他一眼,冷冷道:“那怎么敢当?洗碗刷锅,是咱们这种苦命下人才该干的活,你是什么身份,人家哪敢劳你的大驾?”方破阵碰了个软钉子,并不生气,只是一意要讨好小禾,陪笑道:“洗几只碗,还用得着顾身份?”小禾撇了撇嘴,道:“你练拳还练不过来,那才是正经八百的大事,哪有空闲洗什么碗,你就不嫌烦?”

    她话中带刺,方破阵岂有听不出之理?知道她最后这一句,乃针对自己那日说她“烦人”而言,心想:“我那天说她‘烦人’,有口无心,也不是故意的,这丫头小心眼儿,竟耿耿于怀,怨气到今天还没消!”待要当面认错,毕竟脸嫩,话到嘴边打了两个转,又溜了回去。小禾见他讷讷无词,挎着木盆转身离开。他微一踌躇,急步跟了过去。

    山涧便在草坪东端树林之中,涓涓细流,委曲南去。到了涧旁,小禾蹲下身子,洗刷起来。方破阵紧随而至,磨磨蹭蹭地挨到她身旁,也蹲了下来,右手向一只青花大碗伸去。小禾正将竹筷在水中荡洗,见他伸手过来,啐道:“真讨厌!”一抬手,啪的一声,用筷子在他手背上狠狠敲了一记。方破阵“啊哟”一声,龇牙咧嘴,佯装大痛。小禾拿过那只青花大碗,自顾自地放入水中荡了两荡,对他的大声呼痛竟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方破阵好不尴尬,悻悻而起,转身便欲返回。小禾回眸偷觑,见他一脸恼火,抬腿欲行,显然是真生气了,忽地手一松,四根竹筷顿时随水流向下游淌去。待竹筷淌出丈把远,她口中方始发出“啊呀”的一声。

    方破阵听她叫喊,回身问道:“怎么了?”小禾手指竹筷,道:“筷子、筷子。”卷起裤脚,便要下涧去拾。方破阵心想机不可失,忙道:“我来拾。”踢掉鞋子,跳入涧中。山涧水浅,仅没膝盖,他疾行数步,一弯腰,将竹筷捞在手中,上岸交回到小禾手中。

    小禾微微一笑,秀目中隐隐露出得意之色,接过竹筷,忽然又指着方破阵的左脚,尖声叫道:“血、血,你脚上流血啦!”原来涧底多尖石,方破阵适才行走时,脚底被划破了一道数分长的口子。方破阵毫不在乎,道:“没事,一点也不疼。”小禾白了他一眼,掏出手绢,嗔道:“流了这许多血,还说没事!快坐下,我替你包扎起来。”

    方破阵不愿扫她的兴,就地坐下。小禾半蹲半跪在他身旁,为他包扎伤口,只可惜那方手绢太短,不能绕脚掌而缚。她伸手入怀,抽回手掌时,又多了一块白色手绢,她将两块手绢打个小小死结,连结起来,再去缚在方破阵脚掌上。

    女儿家随身携带的手绢,本就不止一块,方破阵见多不怪。包扎时,小禾俯身低首,发际触在了他胸口。他见小禾裸露在外的一段脖颈儿嫩白如玉,莹然生辉,便伸嘴过去,在她耳垂下轻轻呵了口气。小禾身躯轻轻颤动,双肩微微一耸,低声笑道:“别闹,我怕痒。”方破阵只觉阵阵幽香扑鼻而来,心中大感异样,忍不住又呵了口气,说道:“小禾,你真香。啊哟,别绑太紧啊。”

    小禾抬起头来,眼中尽是盈盈笑意,道:“谁让你老是动来动去的,没片刻安宁。好啦,看能不能将鞋穿上。”拾过鞋子,替他穿上。方破阵一跃而起,试着走了几步,未觉不适,赞道:“好小禾,你心灵手巧,什么事到了你手里,都能被你摆弄得妥妥当当。”小禾冲他粲然一笑,端起木盆碗筷,道:“回去吧。”于是二人重归于好,不在话下。

    转眼又过了十多日,离休学一月之期已所剩无几。方破阵暗暗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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