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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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记-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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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弄清了这三位乘客的身份,知道彼等都是自己的同门长辈,只为自己不知情之下冒犯了他们,小小心中,一无喜悦欢愉之情,有的只是担惊受怕。耳听得杨顺高声叫阵,哪还有心情应战?又当心耽搁久了,倘若霍梅意撵将上来,那更是大祸临头,是以一心只想早早离开此地,向小禾丢个眼色,口中说道:“不打了,不打了。我们要赶着回家,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

    杨顺伸开双臂,挡在大道正中,问道:“小兄弟,你刚才使的这套拳术,打哪儿学来的?你可是龙虎山正一教弟子?”

    方破阵拉着小禾,从他身旁一闪而过,边走边道:“我没练过拳术,刚才是乱打一气。什么正一教?从没听说过。”暗地里求老天爷保佑,但愿自己这么胡说八道一通,便可就此蒙混过关。

    心念尚未转定,忽听身后劲风响起。他还当是杨顺在背后出手偷袭,暗骂一声:“不要脸!”刚想躲避,一只大手已按上左肩,劲道大得异乎寻常。他心叫不好,松开小禾,向大道右侧跌跌撞撞冲了过去。大道右侧是条水沟,深可及腹,他可不想跌入进去,当下也无暇细想,踢脚沉腰,使一招“立步式”中的“鹤势螂形”,硬生生稳住身形。回头一看,这才发觉出手之人并非杨顺,而是那浓眉客,怪不得手劲如此之强。

    月色之下,只见那浓眉客笑盈盈地望着自己,他猛地想起一事,叫一声“苦也!”,心道:“我真糊涂,怎么用起‘鹤鸣八打’中的招数来了,这不是不打自招,自泄老底么?跌进水沟里,又打什么紧,回家换身干净衣裤便是,反正早沾了一身的油渍,这下可真要完蛋大吉啦!”小禾跑过来,关切的问道:“少爷,你没伤着吧?”方破阵摇摇头,叹口气,后悔不已。

    果然是老底尽泄,完蛋大吉。只听那浓眉客哈哈一阵大笑,说道:“好小子,见了师门尊长,不乖乖地跪下磕头,反倒要溜之大吉,正一教哪有你这样不懂规矩的弟子!”这浓眉客正是正一教当代掌教天师张抱珍座下八徒风去尘,他与五师兄岳去病奉师之命,率教中十多位三十一代弟子,向居汴京,此次离京南来,为得是一件攸关本教兴旺昌盛之事,不意在此偶遇方破阵。眼见师侄拦方破阵不下,当即牛刀小试,出手试探方破阵的武功家底,一下子就掀出了他的老底来。

    这时他想本教如日中天,弟子遍布大江南北,所在多有,青溪县有此一位,不足为奇,奇得是:方破阵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该是教中第三十二代弟子才对,可身手却出人意料的大是不凡,不知是哪一位三十一代弟子调教出来的?寻思:“没听说这青溪县,本教有一位出类拔萃的后生小辈啊?”

    杨顺见方破阵果真是同门弟子,脸上神情更是尴尬,愤愤道:“风师叔,弟子早说了,‘穷乡僻壤出刁民’,这小子原本就不懂规矩,他没大没小……”

    那白面客岳去病下马走上前来,见杨顺喋喋不休,罗唣个没完,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杨顺对这位不苟言笑,整日价面孔铁板一块的师伯,素来惧怕,见他眼光如一道冷电扫来,老鼠见猫似的打个寒噤,吓得将后半句话吞进了肚里。岳去病走到风去尘身旁停下,眼望方破阵,背负双手,不发一言。

    风去尘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道:“岳师兄,这孩子是本教弟子,已可断言。他倒是块练武的好料子,不知咱们九位弟兄当中,谁有这等福气,门下出了这么棵好苗!”

    岳去病闻言只“嗯”了一声,仍旧不发一言。

    正一教自隋末张夸父而下,历代掌教天师均重武学之道。当代天师张抱珍武功精湛,更是常常督促门下弟子勤修精研本教武功,务期将正一教武学发扬光大。张抱珍有一毕生宏愿,便是要令正一教取少林寺而代之,成为中原武林泰山北斗。八年前,他曾立下一条教规,命座下九大弟子每半年在自己那一支中,主持一次门下众弟子武功的相互较量,用以考察各人半年来武功的进展,称之为“小考”;年终之时,他亲自主持一次全教弟子武功大考较,纵然是九大弟子也不例外,同代弟子捉对比试,称之为“大比”。凡于“大比”中有所胜出者,奖赏尤隆。自此条教规订立以来,正一教习武之风犹迈前代。九大弟子更是不敢稍有松懈疏虞,自己勤修精研之外,对门下弟子督导愈严,挑选弟子时,除人品而外,首重习武根骨悟性。

    风去尘此刻见方破阵年少不凡,正所谓“看少知老”,料想此子将来在武学上必有大出息,而自己门下有弟子七十四人,却不曾听他们说过收有象方破阵这般人材的徒孙,不由得有些眼热。向方破阵招手道:“孩子,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事已至此,方破阵心知对自己的身份,已不能再行抵赖,只得硬起头皮,走到二人身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说道:“弟子方破阵,拜见两位长辈。不知你二位如何称呼?”

    风去尘和颜悦色的道:“这却要先问你了。孩子,你这套‘鹤鸣八打’是跟谁学的?你师傅叫什么名字?”

    方破阵其实早知道眼前这两人,一个是五师伯祖,一个是八师伯祖,他佯装不识二人身份,自有他的打算:“我不知道你二人的辈份,就算有所冒犯,你们也不能怪我!”听了风去尘此言,他心中反倒迷糊了,暗忖:“我有意这么说,为得是逃避责罚,你怎么说反要先问我?”心念一动,已明其理:“啊,是了。他不知我究竟是三十一代还是三十二代弟子,问清谁是我的师傅,便能明白我的辈份,那么自然就能告诉我该怎么称呼他俩了。不过,师傅的姓名我可不便说,倘若说了,你们要是去师傅跟前告我一状,那我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讨苦吃!不能说,不能说。”对风去尘的问话,竟是闭口不答。

    风去尘阅人无数,经验老到,听其言、观其行、辨其色,早明白他为何要否认自己是正一教弟子,为何要急于离去了。此刻又见他言语闪烁,神色阴晴不定,一对黑亮的眼珠子乱转个不停,更是将他的心思揣摩了个**不离十,笑道:“你原先将我这位师侄拉下马来,又打了他一拳,怕咱们说你是犯上忤逆,于是便急于离去;现下不答话,是怕咱们去你师傅面前告你个‘犯上不敬’之罪,我说得没错吧?哈哈,你这孩子,也太小瞧咱们这两位长辈了!你原先又不知道咱们是谁,和杨师侄动武,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咱们怎会怪你?你这孩子,心眼可真多。”

    方破阵被他说中心思,老大不好意思,心中却轻松了许多,眼见这位八师伯祖说话风趣,原先的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已是一扫而光,如实说道:“多谢二位长辈不计弟子不敬之过。弟子的师傅姓叶,名讳上家下亮,本县梓桐乡人氏,是弟子家中的护院武师。弟子姓方,单名一个胜字,表字破阵,万年乡人。”

    风去尘、岳去病听他自报家门,互相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同时问对方道:“是你门下么?”又同时摇头道:“不是”。

    他二人各有弟子六七十人,除其中佼佼者之外,自是不能遍识熟记对方门下弟子的姓名。叶家亮武功平平,为人也无突出异常处,在龙虎山学艺时默默无闻,于正一教诸多三十一代弟子中,不啻沧海一粟,九牛一毛,除了自己师傅知道他姓名外,别的师伯们,谁还知道正一教有他叶家亮这一号人物?是以风去尘、岳去病二人才有此一问一答。

    风去尘竭力思索一阵,始终想不起叶家亮是何许人也,又问道:“方胜……”一句话未问完,已被一旁的小禾打断:“这位大爷,你这么称呼我家少爷,可不对。咱们府上称呼少爷,一向都用他的表字,不用名,你还是叫他方破阵吧。”

    小禾自杨顺出口不逊,便对他们这一行四人心存不满,待见少爷向岳风二人磕头作揖,又惊又怕,心想:“这是怎么了,他们要拿少爷怎样?少爷是不是怕了他们,要不干吗向他俩磕头?”她可不知这两人是少爷的长辈,向时在方府,她只知道少爷是在跟叶师傅学打架的本事,至于什么正一教,什么武林门规,老实说,她是一无所知,也不爱知道。这时她见岳风二人对少爷并无恶意,那眉毛浓黑的中年人,说话时神色和蔼,似乎还很喜欢少爷,稍感放心,便大胆直言,责其称呼有误。

    风去尘暗道:“好个多嘴多舌的小妮子,称名称字还不是一个样,哪有这许多讲究!”指着小禾,问方破阵道:“她是谁?”方破阵答道:“她是弟子家中的一名侍婢,是专门服侍弟子日常起居的。”回头呵斥小禾道:“小禾,我在和长辈们说话,你别插嘴。”小禾冲他皱皱鼻子,道:“不插嘴便不插嘴,谁希罕!”

    风去尘在一旁听了二人的对话,又见小禾娇美俏丽,眉目口齿,般般入画,心想:“真是个刁钻古怪、不懂规矩的丫头,竟敢这般与小主人说话,想是被你家少爷给宠坏了,难怪先前敢和杨顺这小子针锋相对,嘴上不肯吃半点亏!”说道:“好吧,就叫方破阵。方破阵,我再问你,你可知道你师祖的名讳?”

    方破阵大摇其头,道:“不知道,我只知道师祖是掌教天师的关门弟子。”

    风岳二人又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惊疑之色。风去尘道:“如此说来,我俩便是你的师伯祖了。我在师门中排行第八,是你八师伯祖,这位……”向身旁的岳去病一指,接道:“……师伯祖排行五,是你五师伯祖,你记住了。”方破阵应道:“是,弟子记住了。”

    风去尘转过头去,道:“岳师兄,这就奇怪了,老九门下较为杰出的人物,寥寥可数,我只知道有个叫秦中的,艺成下山后,回苏州老家开了间镖局。听老九说,江湖上朋友都很买这秦中的面子,送了他一个绰号,叫‘鬼抓金雕’,三十六路‘五金抓’已得老九真传,镖局开了四年,从未失手过,为咱们正一教添光增色不少。但这叶家亮,我却从没听老九提过,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调教出这么根好苗子?”

    方破阵听他提及“鬼抓金雕”秦中之名,记得曾听师傅说起过此人,细节却记不清了。他听八师伯祖称赞自己是块习武的好材料,小孩天性,也自窃喜。

    岳去病也是满腹疑云,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方破阵,问道:“方破阵,你除了跟师傅习武之外,还跟别的什么人练过武功?”此言一出,顿时把方破阵吓得心头嘣嘣乱跳。

    要知道武林中,但凡为人门徒,若不得师尊首肯,自行另从他人习艺,便是触犯门规,罪大恶极,与欺师灭祖相去无几,要遭万人唾弃。这等武林定规,方破阵也曾听叶家亮说起过,并非一无所知,只是霍梅意武功异常高明,对他极具诱惑,明知随其习武有犯门规,却是无力抵御。他本想先行禀明叶家亮,征得师傅认可,再去跟霍梅意习武,但霍梅意有言在先,要他发誓不将自己的形踪告诉外人,因此只得将此事一直瞒着师傅。

    这时他一抬头,只见对面的岳去病神色凛然,目光冷若寒冰,只瞧得他心里发毛,暗忖:“我跟霍先生练武这事,绝不能告诉这两位师伯祖,这事非同小可,可不能和刚才我冒犯他俩相提并论!”当下矢口否认。

    好在岳去病只是随口一问,听他否认,并未追问下去。岳去病所挂心者,乃是叶家亮其人,只听他对风去尘道:“风师弟,威坪之事一了,你我同去万年乡此子家中一游,会会那位叶师侄如何?”风去尘与师兄一般,也已对叶家亮心生好奇,极想见见这位深藏不露的师侄,当下欣然应允。

    方破阵见二人将话题移开,放心下来。过了一会,见两位师伯祖一时无话,便毕恭毕敬地请教二人的尊姓大名,去往何方?所为何事?

    风去尘将自己与岳去病的姓名说了,告诉方破阵他们是要去威坪城,至于去做什么,只说兹事体大,他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不便与闻。方破阵也不敢多问。风去尘又和他闲聊了几句,问起他家中诸般情状。方破阵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一作答。

    岳去病见二人絮絮叨叨,拉起家常来,背负双手,走到一旁,眼望空中那一轮冰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顺早已悄悄退下,拾了马鞭,自去一旁与那文士说话。此刻他正拿着马鞭,说得眉飞色舞,边说边用右手在马鞭上指指点点,想是在向那文士吹嘘他的马鞭何等珍贵。

    风去尘和方破阵谈了一阵,指了指方破阵一身的油渍,又指指同模等样的小禾,笑着问道:“你两个这是怎么搞的?全身油渍斑斑的,又是鱼腥味,又是醋酸味,敢情是撞翻了人家的酒席啦?哈……哈……”他见二人衣着质地精良,非绸即缎,但却污痕处处,甚觉好笑,随口问来,原有打趣取笑之意。

    他问得轻松自在,可方破阵耳中听来,却好似空中一连打了几个响雷,直将他炸得张口结舌,怔怔地答不上话来。他哪能吐露实情?若照实而说,势必牵扯上霍梅意,风去尘要是刨根问底,那还不将他逾规习武之事一并挖出?这实情自然是不可说、说不得,可一时之间,又编不出什么搪塞之词,急得他满头大汗,喉头发干。

    忽听小禾在一旁说道:“这位大爷当真好本事,一猜便中,小婢和少爷身上之所以这么一塌糊涂,正是撞翻了人家的酒席。”方破阵忙向她使眼色,示意她快住口,莫要再往下说了。风去尘却饶有兴致,道:“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倒说来听听。”

    方破阵一颗心不住往下沉,心中叫苦连天,却又不便明言禁阻小禾。他向小禾一再使眼色,可那丫头视而不见,毫不理会。

    只听小禾不紧不慢的道:“是这么一回事,今天咱们府上一门家住威坪城的亲眷办喜事,我家大爷领着少爷一道去赴宴,命小婢随行侍候。筵席上,少爷和亲眷家的几位小公子吵嘴,他们说不过少爷,闹到后来,就动手打了起来。混乱中,也不知是哪个冒失鬼,撞翻了整桌酒席,什么八宝全鸡啦、清蒸全鱼啦、香酥鸭啦,一古脑儿,一塌刮子,全都溅到了少爷身上。也是合该小婢今日倒霉,那当口碰巧正好站在少爷身后,跟着沾光不少,于是也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这番话说将出来,方破阵如闻仙乐,喜不自胜。只听风去尘说道:“既然如此,你二人换过一身干净衣裳也就是了,为何要在这深夜跑回家去,你们两个孩子,倒不害怕?”

    方破阵如坠冰窖,欣喜之情顿消,暗道:“是啊,八师伯祖问得没错。小禾,你的这番话算是白说了。”

    却听小禾绘声绘色接着说道:“是啊,这位大爷,你问得没错。要是这事儿就此了结,那便好啦!这位大爷,你不知道,咱们少爷平日里最爱干净,那会子见弄得自己一身邋遢兮兮,当时便恼了,和那帮哥儿们打斗得过了火,把其中一人的手臂给打折了。这下倒好,可闯了大祸!咱们大爷最重礼规,要是他知道这事儿,少爷可有好受的了。少爷怕大爷责罚,是小婢出的主意,要少爷连夜回府。一回府,老爷最疼少爷,再说还有大奶奶护着,兴许就能躲过这一劫。”

    她言语生动,这般娓娓道来,风去尘直听得身临其境,如历其事,心想喜筵之上,几个顽童吵嘴斗殴,当属常事。他深信方破阵之能,眼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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