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对锦绣的担心,他并没有留意周围的环境。
他感到手心丝丝滑滑地渗着汗。
月光惨白,一两只乌鸦哀鸣着滑过暮色。
刘家老店里,江枫静静地等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一道寒光,快剑出鞘。
剑与剑相碰。来者不善。
江枫拼着最后的力气挡住了飞来的剑。他已知道,刚刚的香气应该是唐门之物,没猜错的话是软筋散。
所以他要装成没有中毒的样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店小二收回了刚刚的殷勤,冷漠的表情,犹如嗜血的罗刹,“你没有中毒?”他不可置信地说。
“不,他若没中毒,你就不会有命看见他的剑了。”清脆的童声,来自一个小姑娘。她便是刚刚和风不同一起进来的小姑娘。
她边说边慢悠悠地从门外走进来,刚刚的恶斗,她只在外面旁观。
此时,店小二已然看着她,“他为何能挡我一剑?”
小姑娘轻笑道:“唐门的东西,永远有唐门的招牌;江家的护法,永远有江家的招牌。因此他才叫江枫,而你是个无名的店小二。没用的东西!”
没用的东西?锦绣像想起了什么,看向了阿福。
此时的阿福依然戴着宽大的帽子,而且,依然在吃着馒头。
店小二怒视着小姑娘,毕竟对一个男人来说,没用的东西,不是什么好话。
一道寒光,快剑再次出鞘。
江枫已经举不起三尺长剑了。
锦绣想去帮忙,但她也中了毒,身子僵直地站在江枫旁边。
阿福依旧坐着,但却动了。
“结账!”他轻轻地说,随后顺手将一枚铜钱扔在了桌子上。
店小二不再纠缠江枫,而那小姑娘也转头看向了他。
吉祥制钱。
两个身影扑向了阿福面前的桌子。
一尺。
在离桌子只有一尺的地方,一个人倒下了。
店小二,他全身发紫,眼睛里流着绛紫色的血。
那小姑娘拿着铜钱,望着阿福。
“阿柯前辈下毒的功夫果然了得。”阿福淡淡地说,他依然用宽大的帽子遮着脸,“想不到一枚吉祥制钱,竟能让退隐江湖十年的阿柯前辈出手。”
“你究竟是谁?”叫阿柯的小姑娘出乎意料地发出了一长串冷笑。
阿福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店小二,淡淡地说:“我恰巧和他一样,也是个没用的东西。”
“你没中毒?”
“不,我也中了毒,毕竟唐门的软筋散,天下没人能躲过。”阿福气定神闲地说。
“将真的吉祥制钱交出来,不然你们都得死!”
“杀了我们?哈哈哈……”阿福反而笑了,笑得有些不合时宜。
“扑通!”锦绣已然坐在了地上,唐门软筋散,果然名不虚传。
“本来你可以的,但现在没机会了。”
阿柯疑惑地盯着他。
其实,阿柯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讨人喜欢。但很快,那叫人疼的脸蛋,立刻变得扭曲。
“你下了毒?”阿柯不可置信地说。
阿福依然没抬头,但语气却变得冰冷:“你一直在外面,我刚刚已经说了,这制钱是假的,但你还是不顾一切地扑过来,因为你太想要它了!”
闻言,阿柯慌张地将铜钱丢到了地上,她很明显地感觉到了浑身在打着冷颤。
阿福继续说着不紧不慢的话:“本来还有个可以帮着你的人,但是他已经死了。”
阿柯看着那具躺在地上的尸体。
“现在,我们都中毒了。”阿福突然抬起了头,一双锐利的眼睛看着阿柯,他等着阿柯的回答。
“好,但一命换一命。”阿柯突然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阿福看向锦绣,但此时,锦绣却看着低头的江枫。
“一命换一命。”
两人同时伸手,接住了对方扔来的解药。
“给哥哥——”锦绣对阿福说,一双眼睛充满了坚定。
阿福眯着眼睛,一双锐利的眼睛,霎时暗淡无光。
阿福走到江枫身旁,“江大侠——”
江枫迟疑着,没有伸手,他一双眼睛看着阿福。
“哥哥,把它吃下去吧……”我们都指望着你呢,锦绣心里想着,但没有说出这半句话。她不想给江枫增加任何负担。
为什么不依靠我呢?阿福看着锦绣,心里黯然地想。
云遮晚月,天逐渐阴沉了起来。
不一会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江南的雨,总是细细绵绵。像美人的手,搭在身上,有着酥酥麻麻的感觉。
此时阿福也有着这种酥麻的感觉,因为锦绣正依在他身边。
锦绣的毒没解,因此她越发觉得无力。
江枫眯着眼,看向阿柯,“把解药给我们。”
阿柯冷笑道:“把吉祥制钱给我。”
江枫冰冷的剑尖,指向了阿柯的脖子。
阿柯显然并不害怕,“就算我死了,你也搜不到解药。”
江枫蓄势待发。
“把钱给她,不然她随时可以将解药咽下去。”阿福命令般地说。
坚定的口气,江枫不由得看向他。
阿福继续说:“没人可以抢走圣地山庄的东西,但要有命将东西抢回来。”
江枫转头看着阿柯。他掏出了那个锦盒。
“等一下,”阿柯用手指着地上刚刚被她扔下的铜钱,“把它放到盒子里,一并给我。”
“哼哼,看来没有白活。”阿福低声说。
锦绣依偎在阿福身旁,因而听得一清二楚,她诧异地盯着阿福。
此时的阿福,正看着锦绣。
锦绣发现阿福的眼中,此时不见锐利,只见柔情。
锦绣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但她很清楚,她的心“怦怦”乱跳。她慌张地看向江枫。
此时的江枫,正用他那三尺长剑挑起地上的铜钱,稳稳地抛进锦盒中。
那剑,曾经要了许多人的命。
江枫知道,那种霸气是浑然天成的。
但现在,那曾经带给自己无限荣光的三尺长剑,却像一个交易的器物。
江枫心里,一阵落寞。
阿柯同时伸手,接住了不同的东西。
“不论哪个是真的,现在都在我手中。”
她担心江枫会追上她,转身走了。
烟消云散。
外面的雨好像也停了,只听见檐上的积水,一滴一滴,滴在门前的青石上。
刘家老店里,只剩下一位全身哆嗦的厨师。
阿福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头,“那汤很好喝。放心吧,东西已经不在我们身边,不会再有危险了。”
这话听来像是对大家说的。不知为何,锦绣听了,觉得很是安心。
长夜漫漫,空气中混着湿湿的气味,一切都显得柔柔绵绵。
江枫无心入眠,他坐在刘家老店的门外,想着他的心事。
“谁?”江枫低吼。
“是我。”阿福坐在了江枫身边。
江枫见是阿福,便松了一口气,“那个叫阿柯的,是唐门的人?”他问道。
阿福道:“是,也不是。”
江枫转头看着阿福。此时的阿福已经摘掉了帽子,露出了那张温婉如玉的脸。
“你猜她多大?”阿福突然问道。
江枫道:“不过十四五岁。”
“十四五岁?哈哈……”阿福笑了,“她已经六十三岁了。”
江枫吃惊地看着阿福。
阿福慢慢地说:“十年前,唐门内讧,老门主唐时东暴毙,死因不明。最后由唐时东的儿子唐庆丰夺得门主之位。”
“这事我知道,最后大权依然落在唐时东一脉,也算苍天有眼。”
“阿柯就是唐庆丰的母亲,唐时东的妻子。”
“难道她练了……”
“不是的。”阿福打断了江枫的话,“在那场内讧中,她被人下了毒。”
江枫不解地说:“下毒?唐门怎会有这样的毒药。”
“唐门制毒,天下第一。但这毒药却不是唐门的,它来自西域。从那以后,她便离开了唐门,从此隐居。”
“难道还有唐门无法解的毒?”
“不知道。”阿福懒洋洋地平躺在刘家老店门前的青石上,“唐门并没有试着解毒,所以不知这毒是否可解。”
“为什么?”江枫问道。
“因为是唐庆丰下的毒。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下毒害自己的母亲,也没人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毒药,更没人知道那场内讧的真正原因。”阿福打了个哈欠,“只知道唐氏一门,死了十四个人,夫人阿柯不知去向。”
“不论她去了哪里,我一定会找到她。”
“要寻那枚铜钱?”
“是的。”江枫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三尺长剑,“那两个铜钱哪一个是真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江湖上人人都知道那枚铜钱藏了天大的秘密,但却不知那秘密是什么。如果知道了那秘密是什么,铜钱的真假也就不重要了。”阿福坐了起来。
江枫若有所思地看着阿福,“你究竟是谁?”
阿福笑了,“我是谁有那么重要吗?你只要知道我是个没用的东西就行了。”
江枫点了点头,“不论是谁,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朋友,嗯,朋友。”阿福看着江枫,“现在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丢了吉祥制钱呐。”他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馒头,白花花的馒头。
“没吃饭吧?把它吃了。”说着,将馒头塞给了江枫,“回圣地山庄,路上我会照顾你家小姐的。记得把它吃了。”说完他转身走进了刘家老店。
江枫看着白花花的馒头,为什么要吃下它呢?唉,江风大口地咬着馒头。
这一天是六月二十三。
第四章
六月二十四。
六月的天,本来就亮得早。
太阳早早地升了起来,垂着的露珠,被太阳照得耀眼。
一切如常,一天又开始了。
锦绣一早就发现江枫不见了,她并不惊讶。因为每日江枫都只是在暗处保护她,二人从不同行。
锦绣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早早地叫醒了阿福,二人便上路了。
策马江湖道,今生任逍遥。
大道上,一前一后驰来两匹马。
锦绣在前面不时地扬起辫子,策马飞奔。
阿福则在后面,卖力地紧跟。
“快些阿福,我们要快些赶到蜀中。”锦绣催促道。
阿福用鞭子狠狠地抽了几下,两匹马便同行了。
“我们要急,但不要匆。”阿福对锦绣说。
“急和匆有区别吗?”锦绣问道。
阿福见锦绣的速度放缓,便说:“急是给别人看的,匆是自己要感受的。”
“什么意思?”锦绣越发不解。
“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江家的人着急拿回吉祥制钱,所以急是给别人看的。”
“那匆呢?”
“我们没必要匆匆忙忙地拿回制钱,我们要心平气和。”阿福将帽子压了压。
“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阿福笑了,“很简单,阿柯拿走的制钱是假的。”
“什么?”锦绣吃惊地张大了嘴,“哪一枚?”
“两枚都是假的。”
“那真的呢?”锦绣声音有些颤抖地问。
“江枫已经拿回蜀中了。”
“哥哥没在后面。”锦绣不禁回头看,她其实知道,什么也看不见,“不会的,哥哥怎么会?”
“怎么会丢下你!”阿福插话道。
锦绣被羞得满脸通红,低头不语。
“江湖上,不论男女,不论老幼,恐怕最迟今天早上都会知道一件事。”
锦绣不禁好奇地追问:“什么事?”
“圣地山庄的护法江枫,被个小姑娘夺去了吉祥制钱。”
“你——”锦绣有些恼怒,“哥哥是为了救我们!”锦绣不语了。她想到昨天晚上,其实是阿福救了大家,而且,救了她两次。
阿福略略抬起了头,帽子下的眼睛看着锦绣。当看到锦绣不语,他便微微地笑了,“而且,大家还知道江枫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圣地山庄。人们会说,江枫是去搬援兵,从而夺回吉祥制钱。”
“那又怎样?”
“人们只会想我们身上没有吉祥制钱,所以便不会为难我们。吉祥制钱会平平安安到达圣地山庄,而我们,则也会平安地回到蜀中。”
“所以我们急是给别人看的。”锦绣若有所悟。
“既然确定了你没有危险,江枫便安心地回蜀中了。”
“那你是如何将制钱给哥哥的呢?”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阿福想着那白花花的馒头,眼底露出了笑意。
“可是,天下人还是知道哥哥丢了吉祥制钱呀。他们才不会问真假呢。”
“不会,十天之后,假钱便会脱色,最后风化成一堆细粉。”阿福答道,“现在,你不必那么着急了吧。”
长路漫漫,马儿依然疾驰匆匆,策马之人的脸上却不见焦急之色,只有一派怡然自得。
“阿福,你到底是谁?”
“我是个没用的东西,只叫阿福。”
“你……你老实地回答!”
“回答?哈哈哈……”阿福笑得很大声,“有时候,回答是回答,不回答也是回答。”
“那就是说,我们会安全地到达了?”锦绣问道。
阿福道:“未必,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事。”
锦绣道:“为什么?”
阿福道:“因为纸是包不住火的,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锦绣道:“十天之后?”
阿福道:“这次不笨,可是女人还是笨一些好。”
锦绣噘着嘴说:“我天生聪明,无可奈何也。”
阿福笑道:“可你这次并没猜对,七天之后我们就不安全了。”
锦绣偏头看向阿福,一脸的不可置信。
好在阿福自己解释道:“你说,他们拿走吉祥制钱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揭开吉祥制钱的秘密了,或许,那枚铜钱的后面藏着数额可观的财宝。”锦绣猜想。
阿福摇了摇头,“不,他们都是浪子,对他们来说,真金白银总比破解一个秘密更令他们心动。”
“所以说,是有人在后面收买了他们?”
“这次总算猜对了。”阿福道。
“不是猜,我这是推断。”锦绣争辩道。
阿福笑了,笑得很是不怀好意。
看着他的笑,锦绣打心里就想给他一拳。
“哎哟!”阿福惨叫。
锦绣是千金小姐,千金大小姐总会有脾气的。
所以锦绣真的给了阿福一拳,但并不重。
“可为什么是七天?你还没有告诉我呢。”锦绣不忘追问。
大小姐就是大小姐,脾气永远都是说来就来,说去就去。阿福突然觉得锦绣有时候因为糊涂而招人喜欢,有时候却因为可爱而招人喜欢。
“因为,那些人把东西交给他们的主子总要一些时间,而他们的主子必定是识货之人。”
锦绣点头,同时的,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臭阿福,那样的话,我们还是要抓紧时间赶路的呀。”
“七天根本到不了蜀中,所以急和不急结果都是一样的。”阿福懒洋洋地说。
“这是什么逻辑嘛!”锦绣争辩道。说归说,几天来和阿福的接触,锦绣可以断定——阿福绝对来历不凡。也正因为如此,她对阿福多了几分放心,因此就算她嘴上说着急,但还是跟着阿福前进的速度。
七月初二,滚滚长江。
天是灰蒙蒙的,没有月亮,这样的日子,天上挂着一轮圆月,倒是稀奇了。
摇摇晃晃,晃得实在让人不舒服。尤其是摇晃在船上。
锦绣就是这么感觉的,而且,此时她就在船上,她就在摇晃。
船舱窄窄小小的,船近江心的时候,已是晚上。
阿福挨着锦绣坐下,“你如果不舒服,可以靠在我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