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浮生日闲
曦和原本以为,这所谓的她们将早膳送至前厅,便是老老实实地将膳食送来等她来吃,但当她花了好半晌穿衣洗漱慢慢吞吞地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的时候,发现她们诚然是妥帖地将膳食搁好了,却另外附赠了一个人。
她看着坐在桌边的广胤,神色很有些出乎意料:“你这么一大早来是做什么的?我看你父君的身体仍很硬朗,难道今日不要朝会么?”
广胤一身墨色云锦长衫,坐在深红色雕花木凳上,一头如缎的乌发半数在头顶簪起,半数垂在凳子边缘,那姿态比他们先前两次见面都要闲适几分,听见她出来,转过眼,闲闲地开口:“朝会上神仙太多,偶尔也觉得眼晕,便偷一日闲,来你这儿坐坐。”
曦和心道我压根不欢迎你来我这儿坐坐。
在一边已经一个人默默开吃的婴勺从碗里抬起头来,道:“我知道,其实太子殿下您是想来看师傅的。”
广胤口中是对着婴勺说话,却仍旧冲着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的曦和微笑:“很聪明。”
广胤这张脸原本便生得极招桃花,此时又笑成那个样子确实让人很难把持,但曦和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又想起昨晚偷偷摸摸给她添灯的人十有□□就是广胤,心下有些尴尬,假意咳了两声,然后迈着步子走到桌边,双手并用地爬上椅子,广胤恰到好处地伸出手来在她手臂上托了一托,让她稳当地坐在了凳子上,然后亲手盛了花露和莲子炖的热羹,用玉做的勺子轻轻搅拌了两下,端到她的面前:“温度刚好,可以吃了。”
婴勺僵硬且震惊地看着他。
一边伺候的宜曲和宜袖亦僵硬且震惊地看着他。
曦和避开广胤的目光,自认为此时对于他这种态度还不是特别地能够理解,因此对于他的关照也无法很心安理得,但为了避免多费口舌,也就拿了勺子吃了一点,然后问道:“昨夜你可是进了我的屋子?”
婴勺僵硬得石化。
广胤微微一笑:“我以为我已经很轻了。”
曦和道:“我认床。”
广胤举箸夹了糕点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慢条斯理地道:“我晓得你夜间睡觉要点灯,不能太暗也不能太亮。昨日你与这位小王姬突然到访,寝殿是原本便建好了的,但很多东西一时间都来不及准备,我回来之后想起这桩事,天宫又没有小的长明灯,便寻了一盏暗些的油灯来。”笑了笑,“后来可睡得安稳?”
曦和点点头。她没问为何广胤忙完公事之后还会特地来西院遛跶一圈,亦没问除了添油灯他还做了什么其他的事,她看得出来,广胤对她的关心已经明显超越了一个徒弟对师傅的孝敬,而且并无任何做作之意,一切做来都行云流水很是自然,半分尴尬也无。
她吃了些糕点,又喝了些羹汤,微微抬了眼,问道:“你一个天族太子,这些事原本不必由你来做,你费这么多工夫来……关照我,可是有什么目的?”
广胤从容不迫:“先前你上天来时我便说了,每日能够与你相见,便是我最大的愿望。”
曦和觉得此人说话忒不老实。她翻了翻眼皮,道:“你虽然年纪轻轻,但位高权重,也算是做过大事的神仙了,如此便是你最大的愿望,当心你父君批你胸无大志。”
“尊神此言差矣,身为天族太子,不论是眼下的公事,还是日后继位的种种,那都只是将会做的事和必须做的事,却并不足以称得上是愿望。”广胤道,“如与尊神日夜相处这等须得求来的事情,那才是愿望。”
曦和觉得自己的头皮麻了一麻。
婴勺僵硬着嘴角,目光在广胤和自家师傅之间扫来扫去,最终还是闷头喝汤。
广胤见曦和不再说话,淡淡一笑,也不再去招惹她,再给她添了些汤羹,又将糕点夹在她的碟子里,说什么这个是天后园子里采来的荷露,那个是二十九天的花蜜,对身体是如何如何的好,尤其适合她这样正在长身体的年纪。
曦和则眼观鼻鼻观心,慢条斯理地将汤羹和糕点都吃完,然后慢条斯理地擦了嘴,抬头望了望天,看向广胤:“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你一向是个大忙人,今日怎的还不走?”
广胤道:“我在等你。”
“这里你才是主人,不必讲究这些,你吃完了若有事就先走罢,我和婴勺在天宫随便逛逛,也不碍着你们的事。”
“我确实有事,不过要等你一起。”广胤道,“天宫三十三天,怎么说也比洛檀洲要大上一些,唯恐尊神在观览之时出什么岔子,我以为,还是陪同尊神一道为好。”
曦和嘴角抽了抽:“难道我还会迷路不成?”
“你,”广胤看了她一眼,唇角弯起一抹笑,“年纪还小。”
“……”
“看来尊神是默许由我陪同了。”广胤微笑转向一边闷头吃羹的婴勺,“那,小王姬……”
婴勺飞速抬起头来,豪放地一抬手,用袖子擦去了嘴边的一片汤渍,打着哈哈:“啊,我忽然想起来昨天和诸宁约好了去轮回台捏泥人的,天宫我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你们就两个人去逛吧哈哈哈哈。”
曦和目光斜斜地刺向她,凉凉地问道:“你昨日不是同我上天来了么,何时跟诸宁约好了去轮回台?”
于此同时又见对面的太子殿下的笑容更加温柔了一分,婴勺背后冷汗直冒,嘴角僵硬地扯着笑:“昨日我确实跟诸宁约好了,一定是师傅您老人家太忙了不记得了哈哈哈哈。”
“既然如此,”广胤看向曦和,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那今日便由我来引尊神在天宫四处看看罢。”
曦和不晓得广胤究竟对婴勺做了什么,但后者确实吃完饭就一溜烟奔去了轮回台,真的找诸宁捏泥人去了。祈殿里除了对广胤言听计从的宜曲宜袖二人,就只剩下了她和广胤。
她从凳子上跳下来,仰着头看向他道:“你不是要做向导么?那你说,我们去哪儿?”
广胤道:“二十九天你已经去过了,太清境上的紫藤萝开得正旺,但你洛檀洲一向是以紫藤萝著称于世的,想来对天宫这点儿风景看不上眼。”他站起身,“上面已经没什么好玩的了,若是尊神不嫌弃,我带你去下面,看一些有趣的东西。”
曦和点点头:“那就走罢。”
广胤顿了顿,低着头看她:“你就这样去?”
曦和看了看自己,道:“只要你不说,谁知道我是你们的尊神?”
广胤一笑:“说的也是。”
于是二人便连个跟班也没带,穿过层云向着下方去了。
二十一天上揲阮乐天,是南极长生大帝座下司命星君的住地。
司命这个神仙,按说在天界算来位阶并不高,但只要有神仙遇上他便基本上是恭恭敬敬的。其实并非怕他这个人,而是不敢得罪他手中那一根笔杆子。那一本薄薄的命格簿子上,记载着数千位大大小小神仙以及千千万万凡人的命数,若是一个不小心将他得罪了,他大笔一挥在那簿子上记下一笔,日后恐怕就有得折腾。
不过好在这一任的司命星君虽然性格有些怪癖,却并不是个公报私仇的仙。此人一向奉行“有仇不报非君子”,却都是在私底下解决,并不会因为旁人冒犯了他而坏了别人的命格,因此虽然偶尔有些小心眼,但在天界也十分令人敬重。
曦和并未同这位司命星君打过交道,但听弈樵提过此人,晓得他乃是八千年前被南极长生大帝提拔上天来的新任仙官,油盐不进,睚眦必报,从不贪图奢华享受,因此整个二十一天都是类似凡界乡间的那种茅屋平房,在他手下做事的神仙都是自个儿种菜养鸡,弄得上揲阮乐天整个儿都散发出一种极端朴素却自立自强的味道。因此他刚上天来做事的时候,还有不少神仙问过究竟是不是他们尊神所教出来的弟子,可见此人特立独行到了一个什么地步。
曦和则嗤之以鼻,觉得那些神仙的反应真是忒没见过世面。
广胤带着她穿过云层慢悠悠地落在了二十一天。
双脚触地的那一刻,曦和看着眼前的景色,感觉着脚下软绵绵的草地触感,微微点了点头:“世外桃源。”以此表示对这位司命星君审美观的赞赏。
广胤在周边扫视了一圈,弯下身牵起她的手,一面向前迈开步子,一面道:“今日司命不在,我们在这儿能玩上一整天。”
曦和微怔,被他拉得不由得向前走去。广胤身材挺拔,她得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后脑勺,那拉着她的左手温热而有力,随随便便地便将她整只手都包裹了进去。广胤虽然一直口口声声叫她“尊神”,却始终将她当做孩子来对待,唯独此刻,他虽然还是这样走在前面牵着她的手,她却似乎感受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一股朦胧的情绪从心底涌起,她忽然不自觉地用小小的指头回握他的手,力道很轻,然而对二人来说,皆是不可忽视的反应。
第9章 祈殿长明
于是曦和与婴勺便在广晨宫住下了。
二十八天的宫室不少,却座座都不太一样。那几位老一辈的仙伯,庭院大都建得规规矩矩,里面有些旨趣优雅的鱼塘鹤湖之类,很有些颐养天年的味道。然而如广胤广澜这两兄弟的风格则是大相径庭。
二皇子广澜的名号,曦和是很早就听过的,此人比广胤也就小个千把岁,却与其兄长简直是两类人,堪称天界千万年才得一朵的奇葩。他住的临晨宫原本是好好的一间皇子宫殿,但被他改建过之后,那姿态何止是风流,简直风流得令人发指。宫中花草鸟兽多得跟弈樵的鹿吴山有得一拼,鱼塘乐坊戏台子搭得鳞次栉比,各种娱乐设施一应俱全,然则偏偏就是连一张好床都没有。天帝对这个二儿子很是头疼,耳提面命了数千年也不见他有半点改观,干脆放弃治疗由他去了。
好在大儿子还很令人宽心。
广晨宫虽然不是玉隆天最大的宫室,却决计是最为精致的。倒并不是女子那般的细巧,而是各个细节都处理得当,几乎没有半点瑕疵。精致尊贵,有天族一贯的威严气势,也有年轻人的朝气干练。也不知为何,曦和第一眼近距离看到广晨宫之时,便晓得这必然是广胤的住处,并非因为云头上所见的那些烧毁大半的宫室,而是一种看过一眼便生出的一种没由来的肯定,这块地方正是广胤的风格。
她和婴勺住在了广晨宫西院的祈殿。
半月前的一场大火将广晨宫烧得七零八落,所幸这祈殿尚完好无损。广胤一个大忙人,身上原本还有着一堆琐事需了,却还是亲自领着她们二人在那院落中安定下,然后才安然离去了。
广晨宫中四处有铃,祈殿中亦不例外。
她们二人在这里住下乃是临时决定,也没随身带什么东西,曦和原本思量着是不是要让婴勺回洛檀洲帮她带一些平日里惯用的东西来,但在进入西院之后,却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院落中同其他地方一样,有着假山流水并着些繁盛的花草,而推开祈殿的大门后,仅仅一眼,曦和便发觉,那殿中的格局与她洛檀宫相比,十分中有着七分相似。此处与广晨宫的其他地方相比,要更加清丽雅致些,算不得朴素却也分毫不奢华,院中有亭台,亭角和门口檐角挂着八只同她手中那只一模一样的风铃,殿中的摆设整整齐齐一应俱全,她在踏入殿门的那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洛檀宫。
行至门口的婴勺亦惊讶:“咦,这是……”
曦和的目光在殿中四周扫视了一圈,微微歪了歪脑袋。她很确定,在她的印象中,天族并无人踏入过她的住处,广胤绝不可能是从别人嘴里得知她宫中的模样。
难道是弈樵?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又立刻被她否决。弈樵虽然八卦,但并不是那种嘴碎的神仙,绝不会轻易将她的*告诉旁人。
脑中不由得想起半个月前那一晚,广胤笑着对她说出“很亲近”三个字时的场景,曦和跨过门槛的脚步微微一顿,然后走进了屋子。
这个广胤,难道当真去过洛檀洲不成?
“师傅,看来这个广胤是算准了您总有一日会住在他广晨宫。”婴勺四下打量着周围的布置,凑到曦和耳边道,“他如此针对您老人家,真是居心叵测,居心叵测啊。”
曦和摸了摸手指上勾着的风铃,瞪了她一眼道:“还不是你闯的祸,否则他哪儿来的话柄。”
婴勺吐了吐舌头。
曦和在屋子里四处看了看,回身问那两个被广胤派来照应的小仙娥:“你们太子从前招待客人入住也是在此处么?”
其中一名叫做宜曲的仙娥上前来行了个礼,解释道:“回尊神的话,从前太子殿下招待客人都是在后园的几处宫室,这祈殿是三千年前殿下回天之后新建成的,从未拿出来给其他的神仙住过。”
婴勺摆弄着窗台上的花瓶,道:“既然从来不曾有人住过,为何殿中准备得这般齐备?像是随时都有人会来一般。”
曦和看了她一眼。
诚然如婴勺所言,她踏入殿中的那一刻,第一感觉不仅仅是熟悉,而是仿佛这寝殿便是为她而设,一直在等着她走进,或者换一个词也许能形容得更贴切,一直在等着她……回家。
她摇了摇头。
这座宫殿是广胤历劫回天之后建成的,听那宜曲所言,广胤对此处珍藏得颇为细致。区区一座院落是不会让她产生这等感受的,换言之,也许在等着她的,其实是建造它的人。
另一名仙娥,叫宜袖的,走上来回答婴勺的话:“殿下只一直让我们打理这宫室,说总有一日会用到,却从未提起它的用处,如今让尊神在此处下榻,想来便是为了尊神的方便而建的了。”
曦和在雕花的凳子上坐下,望着四周与洛檀宫七分相似的陈设,道:“那便替我向你们太子道谢,他做这些事,委实花了不少的心思。”
那二人行礼:“那便请尊神与小殿下在此休憩,太子殿下说了,二位可在天宫随时随地观览,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们便是。”
曦和点头,便让她们出去了。
二人便在这祈殿之中住下。西院很大,除了被广胤专门派来照顾她们的宜曲和宜袖,偶尔也有其他的仙娥出入,因此并不显得冷清。
广胤显然是个大忙人,在安置好她们之后,一整日都不见他人影。入夜,宜曲进来告诉婴勺她该住在偏殿,后者表达了一下对广胤如此不公平安排的愤怒,然后便乖乖地一个人抱着被子去偏殿睡了。
曦和则在主殿后面的寝殿歇下,屋内熄了灯,窗外有淡淡的星光泻入,她原本已经脱了鞋袜爬进了被子里,正思量着明日可以去太清境上看看风景,却觉得房中似乎缺了什么东西。
洛檀宫终年点着一盏长明灯,虽然光线微弱,却日夜不熄。倒并不是她怎么怕黑,只不过有时夜里醒来,总觉得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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