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便一手托着夜明珠,在石室中一点一点地照过去。
她此来本意原不是要找什么东西,只不过听了江疑的话,心中有些难言的憋闷,总觉得自己距离当年的真相进一步之遥,偏偏这一步她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于是便想到了白旭仙山。这里是她与广胤初遇的地方,她在这里收他为入室弟子,这处凡世已历经三千年的变化,沧海桑田,也就仅有这一间石室被结界保存得完好无损,这大约是偌大的天祈朝之中唯一有过他们二人共同痕迹的地方了。
石室里布置得很简陋,只是专门用于放东西的地方。她随意地翻了几个抽屉,除了厚重的灰尘和一些杂物,几乎没有什么值得看的。
夜明珠的光柔和温润,墙角有木椅和书架,她走过去翻动书架上的古籍,翻起的灰尘迷了双眼,她咳嗽了两声,用手挥开尘土,目光落在那古籍的封皮上,微微一动。她快速地翻阅了一下书架上的几本书,基本都是残卷,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净灵固元之法。她微微皱眉,就连在洛檀洲也不曾藏有这些功法,为何会出现在天祈朝?
不对,西方梵境之人求的是心如止水世事洞明,白鹤仙人即便想要修炼元神也不至于能弄到这些珍惜残本。
而且这些东西放在这个地方,应该是她自己弄来的。
心中的隐约浮现一个猜测,或许,早在三千年前,她便已经发现了广胤身上有难以根除的魔气。
她将残本放下,发现在书架的顶层放着一个木盒子。
她轻轻吹了吹上面落的灰尘,敲了敲,方盒是柚木所制,花纹简单却精致,历经数千年而不腐。随着她的挪动,盒子里发出了一点声音,很细小,却很清脆。
她将盒子打开。
深红色的铃铛,用红色的喜结串着,下面接了一串金色的穗子。
是风铃。
“殿下下凡历劫之前,广晨宫里原本是没有这些铃铛的,而三千年前回天之后,便让我们取了西海的翎金、南荒的铜玉和玉清境的紫藤萝制成了这些风铃,说是夫人顶喜欢的,就让我们挂满了广晨宫。”
这是她第一次去二十八天,在广晨宫里听宜袖说的话。
那个时候,她只是好奇广胤在凡界历劫竟然还结了那么一段良缘,却从来不曾想过,那位所谓的“夫人”,竟然是她自己。
想到这里,她刚弯起的唇角又缓缓地放了下来。
宜曲口中的“夫人”确实是她,然而实际上,真正与广胤成亲白头偕老的人,与她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第109章 苦梦南柯
她将铃铛从盒子中取出,轻轻地晃了晃,那声音算不上清脆悦耳,三千年的岁月,即便是一直妥善地保管在此处,风不吹雨不淋,也终究是失去了其原本的光彩。
她将铃铛放回去,木盒合上,放回原位。
脚步微动,夜明珠的光蔓延至墙角,她这才注意到,在书架一旁的角落里,有一个完全生锈的铜盆。
铜盆落满了灰,但里面还隐约可见炭火,想来是当初用以取暖的。她扶着书架蹲下来,将夜明珠放在一边,取了地上的木条翻动火盆里的东西,除了漆黑的炭火,还有一件东西未曾烧完。
她眸光微动,丢下木条,伸手将那未烧完的东西捡起来,掸了掸灰。
那是小半张木笺。
石室被结界封着,终年无水,因此即便是普通的木料也不会发霉腐坏。木笺上隐约可见有红黑二色的字迹,曦和将其向夜明珠凑近些,用手指细细地抹开木笺表面的炭灰,这才看清楚那残破的字迹。
“……正月初六,请白姑娘前来王府赴宴,万望莫辞。”
下面有鲜红的落款:息衎,柳凝霜。
朱砂笔墨,喜庆成双。
是婚庆的喜帖。
息衎,如果没有记错,那是广胤投生在凡界时的名字。
她的目光静如死水。
她原本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在乎广胤究竟与谁成了亲,她在乎的只是他最终没有履行与她的承诺。连江疑都说了他有苦衷,她为何不能相信他对她是真的一心一意呢?然而,当她看到这封喜帖之时,心中仍旧忍不住情绪翻涌,如同一块烧红的木炭硬生生塞进被剖开的胸口,五脏六腑皆灼烧起来。这位名叫柳凝霜的女子,她不知道她是谁,却是她伴着广胤走完了在凡界剩下的所有日子。
柳凝霜才是广胤的妻子。
而她,最终也不过是他的师尊。
她的目光落在那红色的落款上,虽然已经蒙了一层炭灰,却仍旧扎眼。
她将木笺扔回炭盆,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四下环顾,石室里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了,她也再没有兴致再去翻找,便站起身来,托着夜明珠往回走,在书架边停了停,将那几本古籍取下来,抖了抖灰,想着是不是该回皇宫去。转念一想,马车已经被钟稷带走,白旭山离皇宫还有好一段路程,若是此时回去,不到天亮是没办法到的,她叹了口气,四下看了看,角落里有一张石床,大约是从前放在这里用来打坐的,她便索性扶着墙走过去,摸了摸石床,沾了满手灰,身边也没有能够用来打扫的,而且自己方才摔了那么一跤,身上也干净不到哪儿去,她挥了挥袖子,对着那床面吹了两口气,灰尘散开了一些,便往那石床上坐下,然而伤了脚踝又不能打坐,只好取过木枕,用袖子擦了擦,将夜明珠放在床头,打了个哈欠,就着那枕头睡下了。
石室中寒凉,又无被衾,只是她委实困得很,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睡梦中时不时微微打个抖。
不知过了多久,石室中再次响起细微的脚步声,男子手中拿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行过桌椅书柜,在看到书柜上被翻动的东西时微微一顿,目光又转向角落里的炭盆,一片漆黑中,那被擦拭过的木笺尤为醒目。他最终停在了石床边。
她睡得很不安稳,侧卧着蜷缩着身子,眉头无意识地蹙着,不知是身上受了寒,还是在做噩梦。
他轻手轻脚地脱下外套,盖在了她的身上。
曦和原本睡得不死,身上这么一暖,便动了动眼皮,转醒过来。
此时广胤正在她的上方,弯着腰望着她,手里还抓着外套的边缘,正给她盖上。
她揉了揉眼睛。
广胤见她醒了,眉目微微一动:“把你弄醒了?”
只见她摇摇头,迷糊着双眼,伸出手臂抱住他的颈项,广胤微微一顿,顺着她的动作靠下来,贴着她的耳侧,嗓音低柔:“怎么了?”
“你……”她闭着眼睛,嗓音因睡梦未醒而有些沙哑,听在他的耳中却像是刚哭过一般,“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他一怔,估计她是做了梦,此刻尚未清醒,若是贸然将她弄醒了那就不妥,于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任由她抱着:“我不走。”
“我知道你还是会走的。”她把他搂得愈发紧,“……你不要骗我,要是你不要我了,你告诉我……我会自己走。”
她此刻说的话完全没有逻辑,即便心中有无数种猜测也无法确定她的意思。她的声音很微弱,如梦呓一般,带着鼻音,他这才发觉有温热的液体濡湿了自己的鬓角,他怔了怔,微微松开她,侧过头去看她的脸,只见她眼眶与鼻尖微微泛红,虚睁着眼睛,眸中蓄满了泪水,迷蒙地望着他,眼角有晶莹的液体淌下,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是滚烫的。
广胤的目光出神地凝在她的脸上,良久。
他还从未见过她落泪。
她素来心胸平静理智坚强,即便是三千年前亲眼见他大婚,她亦决绝地转身就走,连挽留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弈樵说,天族的尊神是个有气度、有风范、有能力的尊神,没有人比曦和更适合做这个角色,她满足所有天族人心中所幻象的尊神的形象。她从未在人前哭。
此时,广胤忽然有些无措。即便是面对敌方千军万马,他亦运筹帷幄冷静至极,然而此刻,他脑中还没想,身体便先一步搂住了她,重复了一遍:“我不走。”
我再也不会从你身边走远。
“你撒谎。”
“真的。再也不走了。”
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我会永远注视着你,不论你在哪里。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你肩上的担子,我与你一起扛。”
我已非当年那个软弱无能的息衎,可我与他的心愿始终如一,我只要你幸福。即便无法终成眷属,我也会永远守护在你身边。
曦和仿佛听进了他说的话,渐渐地止住了泪意,眼眶与鼻尖仍旧是红的,搂着他脖颈的手微松,却并没有放手的意思。
他见她终于平静下来,想若是此刻她忽然清醒过来必然觉得尴尬,他亦不知该如何在这间石室中面对刚看过喜帖的她,于是手掌在她的后脑勺轻轻抚过,她的双眼闭上,重新睡了过去。
他摸了摸她搂在自己颈后的手,一片冰凉,想来是受了寒,眉头皱起,用自己的外套将她裹起来,这时有几本书从她手边掉落。他顿了顿,目光挪到那地面的书册上,弯下身将其捡起,拍了拍灰尘,翻看了一下封面及其中的内容,看了睡梦中的曦和一眼,将书册卷起搁在她的手上,然后将她打横抱起,垂下头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便离开了此地。
……
…………
翌日,曦和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
头顶上是云丝软帐,身上盖着丝衾暖被,出了点汗,却仍旧觉得有些冷。她认出来了,这是莲华苑。
她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臂,却发现已经麻得简直不似自己的手,这才意识到,身边还睡着一个人,而那人正将她搂得紧紧的一动不动。
她小心地偏过头去,只见广胤正侧卧面对着她,睡颜平静,眉头微微蹙着,手臂环过她的身子,她咂了咂嘴,这孩子大约一整晚都是这样搂着她的。
她再动了动手臂,只觉得麻得愈发难受,却碍于广胤睡着不能动作太大,只好就那样让他搂着,假装自己还没醒。
可广胤已经察觉到了。
他眼睛尚未睁开,便微微收紧了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嗓音有些沙哑:“醒了?”
曦和“嗯”了一声。
广胤动了动手臂,将她的身子扳过去,使她面对着他:“昨夜睡得好么?”
曦和终于得了松动,活动了一下手臂,只觉得有无数只蚂蚁在手上爬一般:“还好。”
广胤缓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昨夜怎么忽然想起去白旭山?”
曦和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才记起自己昨晚原本是睡在山里的,眼下回到了宫中十有八/九便是他出来找她了。
他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她已经完全不记得昨夜之事,道:“昨晚我来到这里,发现你不在,便去问了钟稷。”
曦和唔了一唔:“昨夜找了江疑帮忙处理皇后的事,一时兴起便想去山上看看。”
广胤自然晓得她是在搪塞他,也不拆穿,只叮嘱道:“下次不要再乱跑了,你在这里,我很不放心。”他见她一直在搓手臂,“怎么了?”
曦和道:“你昨晚一直这么搂着我睡,你说怎么了。”
广胤微愣,然后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给她揉了揉手臂:“真是对不住。”顿了一顿,再摸了摸她的手臂,然后快速伸进被子里摸了摸她大腿内侧。
第110章 加更万岁
曦和抽了一口气,连忙往后挪:“你、你作甚么?”
“别动。”广胤却拦住她,手掌搁在她大腿内侧也不再乱动,仿佛是在感受温度,然后凑近她,额头碰上她的,咂了咂嘴,片刻后挪开,捏了捏她发怔的脸,“发烧了,你自己都没感觉的?”
“……你先把手拿开。”
广胤将她腿侧的手抽出来,笑了一下,又摸了摸她发红的脸颊:“脸上也烫。”
“谁让你昨晚来得那么晚。”她这才觉得身上又开始冒冷汗,往他身边挪了挪,缩起来。
广胤微微挑眉:“你还怨我?”他松开她作势欲起,曦和连忙抓住他:“别走,冷。”
他扫了一眼她抓着他袖子的手,眼中含着笑意:“我去给你拿被子。”言罢下了床,打开柜子取出一床薄被,搭在了她身上,再躺进来,重新将她搂在怀里,将手伸下去摸了摸她的脚,她缩了缩,他却一把抓住,“太凉了。”说着便用腿将她双足夹住。
广胤身上永远都是那么温热,双足被他捂住,曦和只觉得浑身一下子都暖了起来,却又有些赧然,她往他怀里挪了挪,轻声问道:“你冷不冷?”
“不冷。”他拨开她脸上的发丝,道,“除了手脚,你身上烫得很。”
曦和弯了弯唇角,闭上眼睛:“幼年时我贪凉,总是不留神便发烧,母神亦是如此给我取暖的。”
广胤低笑一声:“我可不想你将我当成母神。”
曦和抿着嘴巴笑了一声:“你还觉得亏?”
他状似十分认真地思忖了片刻,道:“嗯,不亏。”
曦和淡淡哼了一声。
自上回他们走后,莲华苑又清静了下来,无人侍候,又因皇后失踪,钟稷是皇后宫里的人无法轻易走动,广胤只好向贺宁歌借了两个做饭打扫的宫人,还特地吩咐了无要紧事不得相扰,因此这一个上午都无人来打扰他们。
只是曦和此番的风寒来势汹汹,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大老远地去了妖界,跟曲镜喝了酒又马不停蹄地赶至天祈朝,原本已是累极却又不好好休息,大半夜的在山顶石洞里睡了好几个时辰,虽素来体质好,然则到底扛不住自己乱折腾。因此直至下午申时,她都睡在床上半梦半醒的,出了几身汗,原本退了一会儿烧,没过片刻便又烧了起来,中午喝了些稀粥,仍旧没力气,广胤只好请宫里的太医给她看病,开了几服药,叮嘱要按时让她服下。
直到晚膳时辰过了,她才恢复了些精神,广胤给她套了外衫,让她下床来走走,又怕她去花园里吹风受凉,便在殿中升了炭火,陪她坐着,顺便吃个粥喝点药,问她为何忽然急匆匆地便来了天祈朝,曦和便将曲镜的猜测跟他说了一遍。
“你是说,倘若这些事情全都是榭陵居做的,他唯一的目的便是复活朝华姬?”广胤微微皱眉,“这样说也不无道理,然则你不是说了,皇后身上根本没有朝华姬的魂魄或是元神,不论如何也不可能复生么?”
“这是我说的,可榭陵居未必能看得出来。”曦和盘膝坐在榻上,拢了拢领口,道,“况且,即便他看出来了又如何,我觉得曲镜说得很有道理,榭陵居对朝华姬的思念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即便无法真正复活朝华姬,那么制造出一个赝品聊以慰藉也是有可能的。”
“真的已经确定是榭陵居了?”
“八/九不离十,就看此番究竟是不是他掳走皇后了。”曦和道,“他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