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道是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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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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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在南京?得催催他。英国人,法国人,还有日本、美国,都担心上海会落到共产党手上。”
  立仁想了想,摇起了电话:“接线生,请给我接一个南京长途……”
  一九二七年三月二十一日凌晨六时。上海外滩,一颗红色信号弹无声地腾起,划破宁静的夜空。接着传来清脆的枪响。枪声先是零星响出,很快,如爆豆一般,激烈而连续。商务印书馆建筑内的门窗都用麻袋垒起防御工事,带红袖标的武装工人在麻袋垒起的防御工事后,举枪朝外射击开火。远处,传来装甲车开动的“隆隆”声。不一会,传出火炮“轰轰”的发射声,防御工事周围激起一阵很大很浓的爆炸烟团。担任军委委员和上海工人纠察队副总指挥的瞿恩,腰插短枪,置身在工事后的电话机旁。瞿恩身边满是依工事朝窗外射击的武装工人。
  一名工纠队员奔到瞿恩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瞿总指挥,情况弄清楚了,从通天庵车站开来一趟军列,运来近千名北洋援兵!随时可能冲到这里。”
  “南市和虹口的增援工人怎么还没到?”瞿恩大声地问。
  “被英国人的装甲火力封锁在浙江路了,过不来!”
  “还在浙江路上?”瞿恩急了。
  “是的!伍豪让你们一定要守住商务印书馆,北伐军第一师已经到了南郊龙华!”工纠队员报告说。
  瞿恩不由精神为之一振:“好!”随即挥枪大叫,“二分队长,带你的人,随我到街垒上去!坚决顶住敌人的进攻!”瞿恩持枪奋勇冲出,十几名武装工人紧随其后:“冲啊!杀啊……”
  隐约的枪炮声中,瞿霞骑着自行车赶到立仁家。一到门口,便扔下自行车扑向门铃,急促地揿着。立仁打开门后,回身看看正紧盯着他俩的杨廷鹤和梅姨,沉着地对瞿霞说:“走,到我的书房谈吧!”瞿霞以微笑点头,算是向杨廷鹤和梅姨打了个招呼,匆匆随立仁进了书房。
  梅姨紧张地对杨廷鹤说:“这不是瞿家小姐嘛,上次来我们家的?”
  杨廷鹤对梅姨说:“去去去,去外面看着点儿,别让外人进来!”
  在书房里,立仁放下手中的电话,对瞿霞一摊手:“实在抱歉,联络不上。”
  “怎么会呢?第一师已经到了南郊龙华。”瞿霞感到困惑。
  “可能还没接上头,部队刚到。”立仁解释说。
  “这还用接头吗,枪炮声响成这样,二十里外都能听到。”
  立仁说:“要不这样,瞿小姐,你带着周主任的信直接去南郊龙华面见薛岳师长?”
  瞿霞想了想,说:“好吧,我自己去!不过,在我离开后,如果你联系上了,请你务必转达我们的请求。”瞿霞取过桌上的信函,急匆匆地走了。
  等到大门关上的声音传来,立仁拿起了电话:“薛岳师长吗?请你严格执行蒋总司令的密令,无论何人带了何信,你的第一师都不要理睬,决不允许一兵一卒参与共产党人的暴乱!”
  中弹的街垒喷泉般地将碎片迸射腾空,炸烟久久不散。从尘土碎物中拱出的瞿恩及武装工人们,推搡开同伴的尸体,举枪顽强地射击。瞿恩哑着嗓子大喊:“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对面敌人蹦跶不了几下,兄弟队伍正在打北火车站!我们这儿坚持住了,他们就有胜利的把握!”
  街垒对面的装甲车发出吼叫。机枪的弹着点打得垒上的麻包尘土飞扬。
  “手榴弹!快拿手榴弹!”瞿恩急叫。
  一名负伤的工纠队员抱起绑成一束的手榴弹跃上街垒,大吼:“狗杂种,你工人爷爷来呐!”他大叫着扑向装甲车。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街垒处腾起巨大的炸烟。瞿恩悲痛地看去,只见辟剥燃烧着的装甲车,浓烟弥漫着街区上空,久久不散。
  泪珠从瞿恩的双颊滚下……
  全副武装的立青和汤慕禹、吴融站在路边工事前,朝着市区方向心急如焚地望去。面前有北伐军队列在行军,一匹马反向飞奔而来。通信兵向立青敬礼:“三营长,师长命令你营停止前进,就地待命!”
  “停止前进?为什么?”
  通信兵理也不理,上马而去。
  立青命令号兵:“吹号!停止前进,就地待命。”
  号兵举号,“嘀嘀哒哒”地吹响军号。
  吴融:“真是奇了怪了,看都看到了,偏不让你进去!”
  汤慕禹:“立青,要不要打一电话问问老范。他们一师在龙华,离得更近。”
  立青回头:“团部的电话架过来没有?没有?没有快去催呀!叫他们架过来!”
  远处枪炮声不断。一辆自行车从远处蹬来,是瞿霞。她是特地赶来给驻扎在龙华的北伐军一师送信求援。近前的公路上设有拒马、铁丝网。铁丝网后站着全副武装的一师士兵。看到一师的士兵,就像是看到救星,瞿霞丢掉自行车,踉踉跄跄地扑向铁丝网,叫道:“士兵兄弟!士兵兄弟!”
  士兵们隔着铁丝网相互看看。
  瞿霞气喘吁吁:“我是上海总工会联络员,有紧急公函,要交给你们薛岳师长。”
  可是士兵们又相互看看,有点无动于衷的样子。一位士兵说:“对不起,我们奉命不得与任何外人往来!”
  瞿霞急切地摇着铁丝网,说:“上海工人正在流血,士兵同志,请让我见见你们的长官,行吗?”
  这时候,忽然传来一声断喝:“吵什么!吵什么!啊,你是——”来人是范希亮,认出了披散着头发狼狈不堪的瞿霞,“瞿霞,瞿小姐?”
  弄清了瞿霞的来意后,范希亮大声命令:“通信班长!”
  “到——”
  “这是黄埔的老主任给师长的私人信函,立刻送交师长本人。”
  “是!”通信班长接过信,转身立刻去找薛岳师长。
  门开了,周世农对开门的梅姨点点头,直接进入书房。书房里隐约传来立仁的电话声:“什么,已经打下了天通庵车站?正在进攻商务俱乐部?那北火车站呢?也危险了。妈的,我看北洋军也是腐朽到家了,屁大一点工夫,就土崩瓦解了……什么?英国军队的装甲车队也开火了?我看事态严重了,不是可能,英国人已经武装干预了……”书房门关上,声音隔断。
  梅姨看看杨廷鹤:“你儿子把仗打到家里来了。”
  “他这哪是打仗?屁,也就是个看客,隔岸观火,帮着北洋军、英国人整死共产党!”杨廷鹤说完,不由忧心忡忡。
  书房内,立仁“砰”地掼了电话,怒不可遏。周世农凑上来:“法租界警察总监让我带话给你,北洋军就要垮掉,他们担心,一旦共产党的工人组织取得军事优势,就会趁势向租界扩展。因此,法租界当局认为,北伐军应该介入了,以免事态不可控制。”
  “哼,法国人是做老爷做惯了,为了煮熟自己的一只鸡蛋,不惜烧掉别人的整栋房屋,不理他。让他们双方拼得再狠一点儿!”
  “费信敦倒是没那么急,他主张我们应抓紧与毕庶澄谈判,争取奉鲁军向北伐军投降并移交上海市政权力。”
  立仁一怔:“唔,还是英国人用脑子。这主意不错——”翻找名片,“妈的,毕庶澄公馆的号码哪去了?”
  周世农问:“你和毕司令有联系?”
  “那当然,你以为我到了上海是吃干饭的——”立仁找到了名片,开始拨号码。
  电话接通,立仁:“是毕司令公馆吗?”
  对方:“你是哪里?”
  立仁:“我是毕司令的朋友,您请他接电话。”
  对方:“你是他妈的什么朋友?”
  立仁一怔:“你是什么人?”
  对方:“我是上海武装工人代表瞿恩!我通知你,你的反动军阀朋友已经夹着尾巴逃跑了!喂喂,你在听吗?”
  立仁丧气地挂了电话……
  天色已晚,送信的通信班长迟迟未回。在范希亮的团部里,范希亮困得打起哈欠。一旁的瞿霞霍地站起来:“不行,我不能再等了,你们完全没有诚意。”
  “你真的要走?”范希亮问。
  瞿霞起身时,电话铃声大作。范希亮接过听筒:“是我,师长,我是范希亮。什么,准备开进市区?”
  瞿霞一听,也不由站住。
  “是是是,是!”范希亮“砰”地放下电话,发出命令,“通知各营营长,马上到我这里来领受任务!”又对愣在一旁的瞿霞说,“告诉你吧,市区的战斗已经结束,贵党的工人武装刚占领了北火车站,北洋军奉鲁驻沪部队宣布投降。”
  瞿霞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电话铃再次响起,接电话的范希亮:“我的天哪,是你,立青!”已经在门边正准备离开的瞿霞站住了。
  范希亮对着话筒:“立青老弟,你也赶上了,我没时间跟你扯淡,你等着,我请一个人来跟你说话——”朝瞿霞招招手。
  瞿霞接过话筒,话筒里传来立青的声音:“谁呀?你他妈说话呀!通信班长,叫机枪连给我带过来,马上!喂喂喂,老范!老范!你还在吗?”
  难以抑制内心激动的瞿霞:“立青,我是瞿霞……”
  公路边手执野战电话的立青一时傻了:“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是谁?”
  汤慕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向立青行举手礼:“营长,七连奉命赶到,请指示!”
  立青没理汤慕禹,继续对着话筒说:“真是你呀,我的天哪——”
  汤慕禹:“营长……”
  立青对汤慕禹吼道:“你还有完没完,一边待着去!是的,我此时在淞江的公路上。是的,我们也接到命令,马上进入市区,不清楚为什么……你还好吗?”
  惨胜后的商务印书馆建筑外。遗留的工事,枪支、死尸与各种杂物混在一起。抬收死尸的工人纠察队员,一个个低头沉闷而过。战斗中负伤的伤员们,相互搀扶着。穿行在纷杂人群中的瞿恩一身血迹,无限感伤。不远处传来隐隐的欢呼声,渐次扩大。终于从横在马路上的街垒后面,欢呼地爬上了大批上海民众,他们跃上街垒,飞扬着手中的红旗,对着工人纠察队,对着瞿恩他们,放声高喊:
  “革命万岁!”
  “工人阶级万岁!”
  “一切权力归于人民!”
  欢呼声中,瞿恩露出胜利的苦笑。
  一九二七年三月二十三日,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上海第三次工人武装起义,获得成功。而此时,白崇禧指挥的北伐东路军,不战而得以开进上海,摘取革命胜利果实。
  北伐军二师三营营部,勤务兵在为立青铺床。汤慕禹进门,对立青:“呦呦呦,睡这么大一张床,还席梦思呢!”
  “我考证过了,这张床原先是北洋军阀奉鲁军一名旅长的,上海工人冲进来时,被窝还是热的,睡了三个人在里面,一男两女,你说他奉鲁军焉能不败!”立青说。
  “共产党把营房腾出交我们了,可缴获的枪支一支没交。”
  “那能交!人家拿命拼来的,要我也不交,凭什么交给你?打仗时你在一边凉快着,打完了,你什么都想要?知足吧,有张床睡就不错了。”
  正说着,外面“七哩咣啷”地传来锣鼓声。两人都一怔。
  吴融颠颠地跑进来:“立青,上海工人劳军文化队来了,让您营长大人去接慰劳信。还有,好大一车慰劳品,全是些好吃好喝的!”
  “我不去,我杨立青无功不受禄。”
  “看看去,踩高跷,划旱船,红男绿女,可别辜负了上海工人一片兄弟情谊。”
  立青一指吴融、汤慕禹:“那,你们两位连长代表我去!听见没有,这是命令!”
  立仁兴冲冲地走进家门。杨廷鹤从里屋绷着脸走了出来。书房里的电话铃响起,立仁接电话去了。
  梅姨抱着孩子从外走来。
  杨廷鹤:“又白相去了!也不分分时候。”
  梅姨神情神秘:“廷鹤,咱在银行里的钱要不要提出来呀?”
  “你又听到了什么?”
  “街坊们都去银行了。听说汇丰银行,怡和、花旗银行,排队提款的人多得来莫佬佬!怕共产党呢!”
  “别瞎起哄,咱家才几个钱,也跟那些江浙阔佬攀比?”杨廷鹤的内心很是复杂。
  远处是一片锣鼓喧天声,勤务兵领着瞿霞朝着立青的营部兴冲冲走来。
  “报告营长,工人慰宣队瞿同志来看望你!”
  蓦然回首的立青惊愕住了。
  瞿霞清新迎人的笑靥。
  “瞿霞?是你!”
  “是我,广州一别,快两年了吧?”
  勤务兵见两人情绪微妙,赶紧退出,体恤地带上了门。
  “噢,这里是不是太乱了,外面……噢,我明白了,这‘七哩咣啷’的热闹是你领来的?”立青有点手足无措。
  “你们王师入沪,我们箪食壶浆,不是再自然不过了吗?喏,这是给你个人的慰劳品,代表我们上海市民政府,代表上海工人阶级。”瞿霞说罢,递上一只全副北伐军装束的布娃娃。
  “这什么意思?慰劳品,给我的?”
  “这是上海玩具工会为宣传北伐军特制的,我看他的神气就像是你……”瞿霞把北伐军布娃娃搁在了立青的床头,“是不是有点像,尤其是这双小眼睛?”
  “到底是上海人,欧洲人训练出来的,有意思,把咱当洋娃娃了,嗬嗬嗬!”
  “怎么,觉得自己的眼睛比他大,委屈你了?”
  “瞿霞,你是在和东路军的少校营长说话,别把小时候的关系扯到这来。我问你,谁批准你们把慰问宣传队派到我的营来的?‘七哩咣啷’成什么了?”
  “怎么,你们不是上海工人阶级的子弟兵,把我们当洪水猛兽了?”
  “有些事你们女孩子不知道,我就这么对你说,我的第三营,上阵杀敌我一点都不担心,怕就怕你这样的。”
  两人正别扭着,门外传来呼喊:“营长!营长!”
  门开了,汤慕禹和吴融一头撞进来,看到瞿霞,两人一下子怔住了:“瞿老师,噢哟哟,还真是!”
  瞿霞:“汤慕禹,吴融?”
  汤慕禹故作诡秘地:“没打搅你们吧,营长?”
  立青说:“废什么话,说,什么事?”
  “工人慰宣队太热情了,非让咱上台说几句,我说,要说也得营长说,咱连长会说些啥呀,咱也不知道说啥好呀?”吴融说。
  立青听出吴融话中有话,忙把话头岔开:“行了!瞿霞同志是文宣委员,慰宣队是她带来的。”
  瞿霞笑笑:“这可不是你们三期六班的作风。不让你们说话时候你们打到我家门上要说,现在请你们说,反倒无话可说了。行,不难为你们,我去解释。回见了,我的黄埔同仁!”
  瞿霞出门而去,外面的锣鼓又响了起来。留下的立青、汤慕禹、吴融三人,面面相觑。
  “看我干吗?去!都回连里去,掌握好部队,男女关系上可别给我再出事了!”立青一本正经地。
  汤慕禹、吴融敬礼而去。
  立青转身向自己的床头看去——那只全身北伐军戎装的布娃娃,正可爱地站立着,小眼睛笑笑地眯成一条缝。
  杨家在开饭。梅姨以一个家庭主妇的口吻唠叨着说:“这晚饭就将就吃吧,郊区的肉、蔬菜送不过来,小贩们也跑光了。最可气的是早晨的鲜奶也断了,囡囡只能喝米汤。”
  “这才刚刚开始,你看着吧!再往下,这多米诺骨牌得一块块接着往下倒,要不然英国人能从印度、从香港调几万人的部队来?”立仁阴阴地。
  杨廷鹤朗声说:“我看西洋人是在虚张声势,得了便宜还卖乖!”
  “父亲,这话怎讲?”
  杨廷鹤:“近代以来,中国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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