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不入戏（1）
向沙漠进军王响亮和夏宇天第一次见到部队首长时并没有受到特殊待遇，见面的地点也不正式，不过就是在饭堂前的那小块地方的相遇。
这天，天气晴朗无边，蔚蓝的天，几朵白云。
支队长高大壮看了王响亮们一眼。这一眼让他俩有些紧张。
两人穿的是肥大的新兵军服，脸上写满了这个年龄的青年人不自信的神情，茫茫然一片慌张与不知所措。
看着眼前傻乎乎还带点小聪明的两个大学生新兵，高大壮绝对没有好感，很简单，带兵二十多年的他只喜欢部队的生长干部。
在此之前，支队来过几批大学生干部，近二十人。其中一半以上的大学生干部总是拖支队军事训练的后腿。一句话，关键时刻掉链子。所以，每年上级来支队年终考核军事训练，都是高大壮最头疼的事。尤其是前年，有俩大学生干部吵着闹着横竖都要转业回家，对部队影响很不好，搞得他高大壮变成消防员不说，还牵扯了支队党委的精力。从那以后，他就对大学生干部敏感起来。
此刻，他看着王响亮和夏宇天想说点什么，又忽然无力，不愿多说。
夏宇天试探地“啪”地立正，手心翻着，模仿着敬了一个标准的香港皇家警察礼：“长官好！”
高大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投下一大片令人印象深刻的阴影：
“到这儿，我们都平等，武警部队没有长官，第一次见领导要喊首长。”
夏宇天也跟着高大壮点了一下头，连忙说，好的好的。
高大壮回头盯了一眼一直站在王响亮身旁的干部股长罗维中，干部股长罗维中即刻像被一颗子弹击中，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心口窝。
然后，高大壮袖子一甩，步子“呼呼”地，拔腿就走。但最终还是抛下了一句“两张白白净净的脸，一脸的不成熟”。
高大壮的这句话，让王响亮和夏宇天两人的脸“唰”地一下子红起来，脑袋也都低低地垂着。直到高大壮走出好远，两人才敢抬起头，一对视，才发现，对方的脸上居然隐隐有了汗迹。
后来，他们才知道，支队长叫高大壮。
基于支队长高大壮同志走到哪里，都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逢见官兵就直嚷嚷，嗓门均保持在十二度或十二度以上，兵们在背后都偷偷喊他“高大喇叭”。
部队有规定，地方大学生特招入伍必须在基层进行一年不等的当兵锻炼，然后才能授予中尉警衔，这是硬性的。
王响亮和夏宇天也不例外，他们的新兵生活就要开始了。
自从正式跨入部队的这天起，王响亮的每一个举动都变得有些谨慎。似乎，这是一个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样的地方，好像，和自己的理想也有很大的差距。他眼中的部队应该是这样的：
战士们个个都浑身精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见人就秀自己身上的肌肉。干部都一身虎气，走路都是龙盘虎踞的八字步。一句话，战士见了干部一定要老老实实的，不敢动弹。
王响亮还曾把这个想法说给了罗维中，得到的答案却是：“那是基层！现在部队带兵都是以情带兵，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夏宇天则不同，他进了部队营区像逛公园，这儿瞧瞧，那儿溜溜，甚至不顾哨兵的劝阻，跑到营区大门外抱了两个西瓜回来。
不过，两人的郁闷点倒是一致，那就是，他们第二次见到部队首长时，仍然没有受到热情点儿的待遇，比起第一次，见面的地点更不正式，不过是在部队的旱厕。
01 不入戏（2）
大沙漠后进来的高大壮只是扫了他俩一眼，这一眼让他们俩有些紧张。
夏宇天反应快，马上喊了一声“首长好！”王响亮也跟着敬了一个不很标准的军礼。
两人满以为这一次会得到支队长赞许的目光。
谁料，高大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走了。
这时，一个老兵笑嘻嘻地说，真是两个新兵蛋子，厕所里是不允许向首长问好的。你要在厕所里问“首长好”，那就等同于在厕所里问“你吃了吗”？
王响亮哭笑不得，尴尬地咧咧嘴。
夏宇天不屑地说了一句，部队的破规矩还挺多，问好也有错啊！嘁。
第三天，支队长高大壮当着王响亮们的面，对干部股长罗维中说：
“把今年上级给支队配发的两个大学生放到机关的警通中队当兵锻炼吧，大学生士兵吃苦性差，放在其他地方我不放心。”
“配发”，这话说得很难听，但是这句气话高大壮再也憋不住了。然而，说这话的时候，高大壮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期许的。
干部股长罗维中听出了弦外之音，笑了笑，回答：“支队长想得很周到，按您的意思办。”
事实是，高大壮对眼前这两个尽管身高都在一米八之上却明显的弱不禁风的秀才，很快地失去了兴趣，包括连自己都没有感觉出来的那一丝期待，也仅仅是停留了一个念头的时间，然后，就不知不觉地流失掉了。
对高大壮而言，在剩下的时间里，似乎再多呆下去一秒钟，都是煎熬，都是与自己内心一种说不出的烦躁的对抗。
这是兵吗？
当天下午，干部股长罗维中来到他们俩临时住的招待所，大声宣布：
“你们两个，今天下午到机关办理完手续，明天去警通中队报到，当兵锻炼一年，警衔为列兵。”
这天晚上，天气燥热难耐，夏宇天就把随身携带的旅行帐篷搭在操场上睡觉，还从招待所拉来了王响亮。于是，一个西瓜，两瓶啤酒，夏宇天和王响亮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
两人把脑袋伸出帐篷外面，数着天上划过的流星，让对方说出自己刚才许的愿望是什么，似乎一切曾经不快的记忆都在这简单的几句交流中成为过去。然而，听着对方编出来的口不对心的愿望，两人又没有了说下去的意愿。很快，醉意也被打断，与刚才划过中天稍纵即逝的星星一样。
可巧，罗维中来招待所查人。他推门一看，发现房间空空的，早就没有了两个新人的影子，心里一惊，马上联想到“逃兵”两个字。要是两个人就这样当逃兵的话，自己也要跟着受处分。于是，急急地四处寻找，找了好半天，才在操场上发现夏宇天和王响亮。罗维中忍不住狠狠地骂了夏宇天一顿。
罗维中的话骂得很难听，很多都涉及到直接的人身攻击，更有一些拐弯抹角的难听话，反正让这两人听不下去。
夏宇天一进招待所，沮丧极了，发起了牢骚：
“早知道部队这么排挤和看不起地方大学生，打死我也不会来这种鬼地方，一群乡巴佬。真是埋没人才。”
王响亮此时想得却很简单，回去睡一会儿觉，等明天酒醒了，说不定这一切只是一个噩梦。
可是，真到了夜里，王响亮仰面向上，头枕在胳膊上，半宵未眠。
我这个选择也许真的是错误的，如果我在学校的话，过几天就会到南京大学报到了，可是，我现在……
王响亮的心里忽然很难受，他到底该怎么做。也许，他真的不适应部队的生活。
在这几天无头苍蝇般乱撞一气的日子中，王响亮经过观察得出结论如下：也许只有夏宇天才是适合在部队发展的。
不过很快，王响亮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径自直接去了支队长高大壮的办公室。
看到支队长那黑得像鬼一样的脸，王响亮的脸上竟露着一种夹带着羞涩意味的亢奋，他强烈要求到支队最艰苦最边远的中队去当兵锻炼。
高大壮仍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起头，斜了王响亮一眼，好像不满，又好像不信，心里又有些不屑王响亮这不成熟的亢奋，表情很是复杂。
其实，高大壮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自己的想法。一方面是不信任，这是凭自己二十几年练就的眼力看出来的；另一方面含有责备，现在的年轻人总是喜欢吹大话，不切实际，还没有学会走，就喊着要跑。认为自己无所不能。
读懂了支队长斜睨自己眼神的王响亮，眼睛直视着高大壮，不再躲闪，不再彷徨，晶亮的眸子中有火焰，有气势，有斗志，还有一种坚定。
此刻，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孤身作战，在他并不宽阔的肩背上，是他从小就有的梦想，是一直以来就有的为国征战沙场的激情和决心，更多的是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式的决绝。
高大壮想用自己的眼神压下王响亮眼中的那一份桀骜不驯。
两人对视着。
最终，高大壮选择了退让。
高大壮不知道在这场眼神的交战中，自己败给的其实是一种叫使命感的东西。
终于，高大壮说：“那把你送到戈壁滩的那个无名中队锻炼锻炼吧！你吃不了苦可以跟我打电话。”
高大壮仍然坚持对自己眼光的信任，这种坚持逐渐变成一种意识形态上的固执，似乎，不这样的话，自己便不能够挽回一点面子。
“我会坚持的。”
王响亮话语刚落，高大壮已经迫不及待地接上话茬：
“不用给我表决心，用实际行动吧。”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02 遥遥远远的路（1）
沙漠中的战士高大壮对王响亮冷言冷语之后，好像是怕王响亮后悔似的，第二天一大早就开着车把王响亮拉到了无名中队。
遥遥远远的路这片戈壁尘埃太大，深得像河水。
车子一走进去，车身整个就被湮没在尘埃里了，只剩下车前风挡两边的反光镜还在太阳光的照射下一闪一闪的。
高大壮的司机是一名三级士官，据说很有经验，在看不到路的情况下，他就是靠平时记沙包的位置和数沙包来判定方向、寻找道路的。这时，司机边开边说：
“学生官，帮我数沙包。现在从我左手边第一个沙包开始数，数完99座沙包后，我们的营区就到了。千万不要数错了，数错了就可能走错路。”
王响亮开始数得很仔细，但还没有数到十声音就小了。他先是背过身去，然后，车上的其他人就听不到他数数的声音了。
车在不该停的地方停下，因为高大壮要撒尿。
高大壮之所以为高大壮，就是因为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似乎就是整个支队的灵魂。
令王响亮郁闷的是，高大壮即使是撒尿也不忘对他的打击，似乎是有些乐此不疲，如果非要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的话，那就是出于一种随机教育的目的。
“大学生，撒泡尿吧！养一养咱戈壁的土地！”
王响亮硬着头皮，象征性地撒了几滴。
“我有灵感了……”
高大壮无比冷静又异常突兀地露出自己人性中冷幽默的一面。
王响亮一下子被雷住了，连淅沥不清的几滴尿都差一点自行缩回去，没有缩回去的飘到了王响亮的裤子上。
来风了。
王响亮抖了两下，系好裤子，眼中露出崇拜外星人的眼神，看着高大壮，似乎等着高大壮说出一句“我，来自金星”。
“我明白了，这儿的沙砾都是红色的！”
高大壮很不负责任地扔出一句。
王响亮不说话了。一句话都不说。一个劲儿地极有深度地，在内心最深处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都是大老粗，只不过偶尔露出自己的本色而已。
高大壮看着王响亮：
“偌大的一个戈壁滩，放眼望去，四面红色沙丘连绵不断，以后这片无名戈壁就叫红戈壁吧。”
王响亮仍然不说话。
明摆着，无人喝彩。
高大壮见等不来一个屁，回头问：“这个名字好不好？”
王响亮模棱两可、不置可否地说：“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喜庆，但与这里的环境不太相称，我说不上来。”
高大壮一歪头，眨巴了一下眼睛很认真地看了王响亮一眼，如此认真的眼神，让王响亮立即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王响亮赶紧补了一句：“不过，我挺喜欢这个名字。”
高大壮收回视线，继而又将目光抛向红云漫天的大漠中，显得高深莫测。王响亮一点都不喜欢这种眼神。
高大壮忽然笑了，说：“那就叫它红戈壁吧。”
无名中队到了。
司机把王响亮的行李卸了下来。
王响亮拿起了背包和行李站在了营区的中央。他扫了一眼这座营院：院子里两棵不足一米高的沙枣树要死不活地站在那里，没有一丝生气。半尺来厚的碱土把他光亮的皮鞋弄得都是碱灰。几个脸上挂着“大漠红”的老兵正对着他“嘻嘻”地笑。
高大壮将王响亮交给中队长路十二、指导员郭明一，只说了一句：“这个地方入伍的大学生不错，好好带。”
中队长路十二留着标准的板寸头，说起话来手舞足蹈，“匪气”十足。
路十二很久都没有与支队长这么近距离地面对面了，现在终于感觉到了机遇的到来，便狠拍马屁地说：
02 遥遥远远的路（2）
水源“您亲自送来的兵，还有错？我会严格要求的。”
“光严格不行，那要讲究方式方法，少给我用你的那些土政策土办法。”高大壮每一句话都富有深意。
看着中队长路十二发窘地拍拍后脑勺，露出一副少有的“不好意思”的表情，高大壮猛地拍了一下脑门：
“你看我这记性，我给你们带了一份特殊礼物，差点忘记给你说了。”
王响亮立即猜到了支队长所谓的特殊礼物，不知为何，在这一刻，他特别想尿。
路十二懵懵懂懂，不知者无罪地伸长了脖子往车里瞧了半天，嘟囔了一句：“没看到什么啊？”
他这一句“没看到什么啊！”尽在高大壮掌握之中。高大壮“哈哈”大笑，极富成就感，似乎是歪计得逞后的那种得意。王响亮暗中总结着，“姜是老的辣！”嗯，人老成精，狡猾，狡猾。
果不其然，高大壮连着哈哈大笑了半分钟，“路十二，好你个龟儿子，你就一天光想着老子给你送钱送物。”高大壮的招牌四川话又出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