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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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太阳-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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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高大壮连着哈哈大笑了半分钟,“路十二,好你个龟儿子,你就一天光想着老子给你送钱送物。”高大壮的招牌四川话又出来了。

  “你除了给我们中队送来一名大学生,那你还给我们送来什么了?”指导员郭明一这时才开腔。

  郭明一头顶漏光,平时爱眨眼睛。说话不紧不慢,时刻保持着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有一次,犯了错误,恼火了政委。后来,政委在机关大会上曾给他画像,总结了三句话:小眼睛,眨巴眨巴;小笔杆,比比划划;小心眼,扑通扑通。

  此时他踮起脚跟不停地向车里张望。

  “送名字。”高大壮说。

  一直在边上看着的王响亮有种不忍,心想,这借助一泡尿来的“礼物”,简直是欺骗感情的东西,他把头扭过去,对着中队搞大生产的鸭舍,忍住笑。这是一种类似于过敏的笑,此后,王响亮只要想起来这个场景就想笑。

  “送名字?”

  “你们驻守的这片无名戈壁以后就叫红戈壁,你们无名中队自然就叫红戈壁中队噻。”高大壮自豪地说,自豪中又有骄傲,是又自豪又骄傲。

  “支队长,我们太喜欢这份礼物了。从今以后,我们中队不再是没有没名没姓的孩子了。”郭明一显得很高兴。

  这时王响亮却笑不出来了。他看着郭明一真的不像是做出来的样子,那种小心小意倒像是胆小的孩子面对父母时,唯恐有失。

  高大壮临走前,与路十二说了几句悄悄话,大致意思是对待大学生多花点心思,还给路十二留下了一张纸条,除了他们俩,谁也不知道纸条上的内容。

  高大壮走后,无名中队有了真正的名字:红戈壁中队。

  郭明一和路十二为此专门召开了军人大会,郑重地宣布了中队的名字。不久,还更换了中队所有标牌、文件资料上的称呼。

  当天晚上,路十二来查铺的时候对王响亮说:“小伙子,你破了纪录,这么多年,我们还没有看见过支队长亲自送一个兵去中队。”

  王响亮笑了笑。他的这次礼遇争取得不易啊。

  王响亮刚到中队,就被分到了一班。令王响亮郁闷的是,王响亮并没有分到自己预想的单人宿舍,而是要和十几个愣头青住到一起。

  由于连队的房子紧张,包括王响亮在内刚来的十几个兵被安排到了一间50平方米的土坯房里。王响亮看见烧的开水开了,就主动去把烧开水的水桶从炉灶上提下来,由于灶台过高,王响亮看也没看,就伸手扶住了一个炉灶上的物体,然后,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这才发觉自己摸到的是已经被火烧得通红的烟囱,烫得他满手都是泡。老兵和新兵们都笑得不行了,赶快把他扶到了卫生室。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02 遥遥远远的路(3)
王响亮的班长叫“老赵”。问“老赵”叫什么名字,开始的时候,他还颇具掩饰性地王顾左右而言他,但是几次被王响亮恭敬谦虚的态度问毛了,问火了,就乱发脾气:“妈的,老子就叫老赵,喊我班长就行了,哪来那么多的屁话。”老赵这人爱琢磨事,爱发表议论,讲起话来不断线,全然不顾大家的耐听力。
  班长的一顿乱刺,让他在王响亮脑海中的印象一落千丈,也浇灭了王响亮对部队刚刚产生的敬仰之情。
  第二天,王响亮就挨了批评。
  这天,老赵要给王响亮安排任务。正在忙着叠被子的王响亮随口回了一声“稍等”。
  结果,老赵当场摔了王响亮的面子。他把王响亮叫了过去,以极严厉的语气对他说:“条令规定,当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名字时,必须答‘到’。战场上你说‘稍等’,敌人会等你吗?”
  “军人没有 ‘稍等’”。
  当晚,王响亮将这句话写进了他的日记本。
  比这次更难堪的是第一次出早操。老赵点名时唯独不见王响亮,几分钟后,在宿舍被叫醒的王响亮跑到老赵面前,直愣愣地看着他说:“这么早就起床了?”
  “你……”这一句话,愣是把有十来年带兵经验的老赵给问得直想撞墙。
  在经历过几次类似上述难堪和小打击之后,王响亮逐渐意识到了军队与学校的巨大差别,军营生活的操课八小时就像打仗,不像打仗的课余的八小时也是为打仗而准备的,而用来睡觉的八小时恰恰是最重要、最能体现军人威慑力的八小时。试问,如果部队的战士、军官都回家睡觉了,出事集合不起来,那还是部队吗?部队几秒钟的失误就可能导致一场战斗的失败。
  军人的时间观念,体现的其实是军人的工作实质,时间连着的是战斗的成败。
  老赵曾经找指导员郭明一提出不带王响亮这个兵,理由是大学生“眼高手低”,常常对他班长的权威做出损害性举动,还经常一言九“顶”的,顶得自己头疼、肺疼。
  不过,王响亮还没有意识到,军事训练是地方大学生的短板,是横在他们面前的拦路虎。王响亮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梦想与现实的冲突中,不能自拔。
  王响亮从南方来到北方,吃不惯面食,最让他难受的是每顿饭的汤,不管是米汤还是菜汤,又苦又涩让王响亮实在难以下咽。这些汤都是用“涝坝水”熬成的,所以他总有吃不饱的感觉。常常是这顿饭刚吃完,就饿得有点受不了。特别是晚上,长夜漫漫,他有些扛不住。
  人要是饿了,总会想出一些办法填饱肚子,这是人的本能,何况一直有点小聪明的王响亮。经过考察周围地形,他把目标锁定了中队的炊事班。
  炊事班有两样好东西:一样是冻硬了的馒头,一样是纯净水冰块。炊事班有一个大水缸是专门用于装纯净水的,那是司务长每次从县城买菜,顺便捎回来的,主要是用于应急。中队来了客人,司务长就会让炊事班用纯净水给客人炒菜、熬汤、烧开水,这可是来红戈壁最高档的接待了。
  由于只有这样一个地方有纯净水,很多人都在打这个水的主意。司务长就让炊事班专门派出一个“缸哨”,看着这些纯净水。自然,等到这缸里的纯净水不多的时候,仅有的那点盖底儿的水就变成了冰块,“缸哨”自然就自动地撤走了。
  每到了这个时候,王响亮就想出了一个好的办法,利用每天晚上洗漱的时间,溜到炊事班,偷冻馒头,敲水缸残留的纯净水冰块。把这些宝贝装进牙刷缸,放在被窝里暖热,就可以躲在被窝里美美地饱餐一顿,这样不但可以填饱肚子,还可以睡个好觉。王响亮的“诡计”,一直没有被班长老赵发现,这帮助了他度过最初那些艰难的日子。

02 遥遥远远的路(4)
俗话说得好,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王响亮现在在班里的反面作用,完全就是老鼠屎。老鼠屎力量的伟大之处就是可传染性,这与王响亮一直良好的自我感觉有关。
  一班的许多人都开始有怨言了。
  都说,还是大学生好啊,来了不用干活,不用训练,还可以拿工资。都是一对肩膀顶着一个脑袋,都是来当兵的,难道说学历决定一切吗?
  面对冷言冷语,王响亮也不多说,只是在心里开始绷起一根弦。虽然没有暴风雨的洗礼,但是却有雨过天晴后,晴朗天空的那一抹映射。不需要多说了,来了就来了,干吧。
  既然找不到理由,那就不用再费劲心力地去找理由,这儿不是计算精准的学校,只是线条粗狂、作风豪放的部队。更何况,这儿的生活,不需要理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睡觉前,问自己有没有碌碌无为,这种问询虽然幼稚,虽然好笑,但是王响亮却坚持下来了。
  在战士的眼中,王响亮在一点一点的发生改变。开始变得不那么特立独行了,不那么爱发呆了,只是,那张脸,始终绷着,紧紧的,似乎抿着的嘴唇和瞪大眼睛的背后都掩饰着秘密。
  王响亮坐在门槛上,无精打采地看着训练的战士。
  看着部队每天的起床、出操、吃饭、训练、午睡……似乎,这里真正清醒的人,只有他一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收获就是郁闷。
  我的价值在哪里?难道就是和他们一样天天的跑步,天天的搞摔擒,天天的叠内务,天天的学习枯燥乏味的条令条例,有用吗?
  如果我不来部队的话……
  想到这儿的时候,王响亮不愿再想下去了,想起来都悲哀,说出来都是悲剧。也许支队长真的是对的,他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实质,自己只不过是在沽名钓誉而已。
  我不适合在部队发展,我的体能不好,我没有魄力,我受不了部队的这种电脑程序一样的生活,我对部队组织的一切活动都没有兴趣。我要承认我不行了。
  我到底为什么当兵?为什么要主动要求来红戈壁?当我发现了理想和现实的差距的时候,我是不是还要坚持下去,我需要的不是一个理由,而是一个真实的动力。
  阳光穿透绿色的军装,刺在身上,一片灼痛。
  逆光看过去的战士的剪影,让王响亮想起了高大壮。
  王响亮不能不想起高大壮。
  换一种角度说,王响亮必须想起高大壮。
  可以说,高大壮已经成为王响亮心中一个抹不去的存在。他高高在上,用真理和命令的形式表达他自己,权威不容侵犯,更不容忽视。用部队很专业的名词说的话,这就是冷血。
  他冷血吗?
  他不冷血。他只是眼毒。他是一个兵,一个用看兵的眼光看别人的人。
  王响亮叹了口气。坐在门槛上继续想:
  我当兵到底值不值,我需要的是能够实现自我的人生。我学的专业可是中文系。中文系,顾名思义,那跟当个天天站岗的班头完全都没有相提并论的关联性,完全就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这么些天的思考,或者干脆直接精确的说是发呆,王响亮的精神状态就开始一落千丈,他已经失去了刚来时的激情,那种年轻的、热血的、缺乏对人生掌控的冲动,都褪色还原出他的本质了。
  王响亮已经很久没有给杨婷写信了,电话打得也少,自从分别后,就打了一次,还是在支队大院里打的。这唯一的一次,竟让杨婷在电话里哭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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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苦水期(1)
红戈壁中队方圆50公里的戈壁滩不见一棵像模像样的树。如果,一定要把那些歪瓜裂枣、弱不禁风的与杂草别无二致的细条条称之为树的话,最多也不会超过30棵。
  苦水期红戈壁一年四季爱吹风,却下不来雨。明明眼看着天上高高的乌云翻滚作势,在边缘处开始往下走边线,形成一道道黑线,细细的一根一根地往下落,但,就是没有雨。因为这些雨尚未落到地上的时候,已经在半空中又变成云再次回到天上了。
  每每望着这欲来却还的雨,王响亮真希望自己是个跳大神的,也许,跳跳,真能下来雨。有那么一个时期,在训练间隙休息的时候,只要一坐下,脑子里就开始走跳大神的路线图。
  雨,是天上的水;水,是地上的生命之源。而在红戈壁,最令中队官兵们痛苦的莫过于这生命之源的饮用水问题。
  红戈壁的饮用水都是从一百多公里之外的叶河里引来的河水,并且这水还有季节局限性,得等初夏的雨后,河里涨了水,水线漫过河沿,溢出来的河水顺着塔克拉玛干沙漠边沿,沿着天然形成的蛛网河道,流至红戈壁那一百多公里长的人工渠沟。
  水先将干涸的渠道泡软、浸透,将蓄积了一个冬天的盐碱溶解在水里,经过十几天的时间才流到红戈壁,然后进入人畜共同吃用的涝坝里。因为水中含的盐碱大,水渠的边边沿沿都是白花花的一层盐碱,风一吹就会“簌簌”地往水里落。就形成了红戈壁有名的“涝坝水”,吃了这种水,人就会拉起肚子来没完没了。
  这也是红戈壁的苦水期。
  苦水期的到来,被视为红戈壁必经的一次大劫。年年如此,没有谁能逃过拉肚子的厄运,如果说有区别的话,只是基于个体差别产生的拉肚子时间的长短。
  这是怎样的一个场面啊,整个厕所就像在进行一场大规模的军事演习,“枪炮”声响成一片,甫近厕所,就能闻到、听到、想象到里面正在进行着怎样的一场宏大悲壮的“叙事诗”。
  北方兵肠胃好,腹泻期也就个把月。南方兵至少要一个季度以上,所有的不平衡的感觉都是经过比较后,才发现的。南方兵计算出结果,得出结论:遭受这次大劫还是南方兵吃了不少亏。
  逐渐地,王响亮也适应了红戈壁的这种节奏,开始和班里的兵聊天说话,交往。在和兵们的交往中,王响亮发现似乎往日的郁闷在一点点地减少。
  王响亮学会了写信,或者说,第一次,王响亮开始了用信件这种原始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杨婷的绵绵爱意。
  红戈壁不下雨的时候,大家都开始怀念起雨来了。
  怀念的方式就是蹲坐在一个太阳看不见自己的角落里面,眯着眼睛注视着太阳,目眩头晕的时候,那白花花的阳光,就会变成江河湖波里面翻滚的波涛,给自己吹过来一阵想象中的湿风。在太阳炎热的日子中,王响亮最怀念的还是杨婷,在最艰难的、没有了追求和目标的日子中,杨婷成了王响亮贫瘠心理的唯一寄托。
  王响亮带过来的不多的几本小说和文学史以及其他杂书早就可以倒背如流了。现在,所能想的,只剩下一个美丽的白色的身影,活在自己记忆中的杨婷还是那么的清新脱俗,遗世独立。只是每想一次,王响亮心中对失去最爱的恐惧感就增强一分。
  根据中队所有的战士、士官的前车之鉴,王响亮晓得几乎所有有女朋友的士官和战士,都在入伍三个月后就分手了。 。 想看书来

03 苦水期(2)
对于这一点,王响亮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以至于王响亮抱着一种自欺欺人的信任,告诉自己,我绝对相信杨婷,绝对!
  对王响亮的这种盲目乐观的精神,兵们私下里都用鼻子中的一声“嗤”一下带过,甚至懒得对他多讲。继而,私下里兵们开始对王响亮的感情打赌,有的赌一个月,有的赌三个月,赌半年的只有一个人。
  王响亮知道后,完全哭笑不得。
  只是,王响亮确实发现,信件越来越少。可在为数不多的信件中,王响亮依然能够触摸到杨婷火热的心跳,似乎字里行间都渗透着杨婷兰芷般的气息。日子平淡的时候,王响亮就用这些信给自己无味的生活添加一点温馨。
  时间是天底下最神奇的东西,从两分论来看的话,时间同时具有加深和淡化两层作用,长时间的不见面和无止境的思念,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模糊起来,就像被时光冲刷过后,逐渐洇染出画意的古画。两人加深的是思念,冲淡的是那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信心,似乎除了记忆,其余的都开始了流失。王响亮不敢多想,但是忍不住要想。
  在内地的时候,大部分人都讨厌下雨,一下雨,所有的人都往房子里跑;在这儿,正好相反,一下雨,所有的人都往外跑。一边跑一边飞快地除去身上灰污的外套,不顾中队长和指导员的吼骂,一个劲儿地往前疯跑疯叫。实在累得跑不动了,跑着跑着就跪倒在地上,抬头闭眼,把嘴张到最大,冲着天空的方向,就等清纯干净没有污染的雨水落到自己口中。特别是在腹泻期,南方兵都希望下场雨,哪怕用舌头尝口雨水也开心。王响亮跟老兵学得很快,第一次尝试到这种大汗淋漓、被雨水冲刷之后的酣畅痛快,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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