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事班的战士,远远地望见驴车,纷纷跑出来卸水。这样,又累又饿的王响亮和夏冬就可以提前进食堂吃饭。等到他们吃完饭,毛驴车上的水也刚好卸完了。路十二说,这样可以节约一点时间,下午就可以早点回来。时间早的话,晚上还可以运一次水。这样一来,每天每人就可以分上一杯水洗漱。
王响亮按照队长的计划实行了几天,可是没有达到队长所说的“每天每人就可以分上一杯水洗漱”的目标。王响亮找到路十二,说:
“队长的计划出发点是非常好,我们俩也没有任何怨言,可是毛驴会出现 ‘思想’问题。现在时间一长,毛驴就不那么听使唤了。拉水的时候,毛驴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有时故意将平板车的水桶晃到地上。每车水量也越来越少了。”
王响亮给路十二建议,看能不能一天拉两次,让毛驴休息休息保质保量地把水拉回来。
路十二说,不行。一头毛驴子,还跟我耍开了脾气,我就不信这个邪。它不听话你就抽它几鞭子。
王响亮照路十二的话做了,但效果不是很明显。
中队那棵不怕干旱的“扎根柳”也在此时败下阵来,叶子已经开始焉了。也只有这个时候,大家才明白水对于生命的意义。中队的战士已经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了,大家不仅一个月没有洗衣服,也一个月没有洗澡。衣服脱下来,都可以立起来跑五公里了。澡不洗或者一个月洗一次还可以,脚可不能一个月洗一次,那样把大家熏得进不了门。
为了顺利地度过这个夏天,解决好洗脚问题,中队把洗漱的水都节约下来了,规定每个班每个晚上只能用两盆水洗脚,全班的人分成两组。于是,洗在前头的人肯定就很舒服,洗在后头的就不乐意了,脚一放到脚盆里就恶心,脚板一阵阵痒。结果大家想出了一个办法,制订了一张“洗脚秩序表”,今天洗前头的,明天就洗后头,以此类推。
虽然有了“洗脚表”,但洗澡的事情一直没有解决。
几个老兵聚在一块,向中队提建议,说再不洗澡就要出事了。最后,路十二将此事反映给了上级,在支队引起了高度重视,决定把红戈壁中队的兵按批次派车拉到了一百多公里外的县城洗澡。兵们洗完澡,有说有笑,感觉像过年。
王响亮驮水结束的日子是在一场秋雨过后,这是一场很大的秋雨。
这天熄灯的时候,忽然几道闪电划过长空,天上突下大雨。兵们穿着裤衩子,不约而同地从营房里冲了出来,嘴里喊什么的都有,纷纷跳进了雨中,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回澡。事后,对兵们的这次无组织无纪律的行动,中队长路十二没有去调查是谁带的头,他知道,“久旱逢甘霖”的心情,更何况他路十二自己也想冲进雨里扯两下嗓子,他只是强调了战士们以后注意组织纪律性,要坚决服从命令。
这场秋雨后,中队报请支队政治处给了王响亮和夏冬一人记了一个三等功。报告递上去不到一天时间,支队党委就开会审批通过了。
政委还在会上说,这样的功该立。
而支队长高大壮的那张黑脸不但变了颜色,竟不顾常规地“嘿嘿”了两声。
08 为理想斗决
立功之后,王响亮治水的愿望更加强烈,他常常做出非常规的招数。这让指导员郭明一很头痛。
水太阳为理想斗决王响亮现在成了班里重点关照的人,或者说,是班里开展工作的重点对象。指导员郭明一和班长都很认真地嘱咐班里的其他战士,一定要看好王响亮,不能让他出半点问题。毕竟,安全问题,可是部队的大问题,可以没有成绩,但是绝对不能没有安全。
于是,王响亮似乎在一夜之间成了全中队官兵关照的重点对象。
阳子是王响亮的上下铺,睡在王响亮的上面,在还没有上次那件事的时候,王响亮和阳子说的话还是比较多一些的,王响亮经常说的一句就是:
“你睡我上铺,我可得防着点,要是你哪天尿床的话,我这儿就要下雨了。”
为此,阳子很不幸地得了一个叫“爱尿床”的绰号。
阳子开始跟王响亮套近乎,几乎不用猜,这就是传说中的间谍,或者说是在搞无间道。
“王响亮,听说你会写诗,写东西。”
“明知故问。”王响亮晃晃左手边就是厚厚一摞的文学作品。
“这倒也是,谁不知道,你是这儿的高材生啊,不过听他们说,你恃才傲物,为人不行。”
“你认为我为人怎么样?”
“我认为还行,就是有时候爱认死理,不服管,不认错,对班长啊,领导啊不够尊重。”
“就这,你还认为我为人还行吗?”
“我看人,不看你说什么话,不看你做什么事,我看的是一个人的心。”
“我的心怎么样啊?”王响亮被调动起情绪来了。
“你的心眼有点少,就是人们常说的缺心眼。”
看着班长老赵走过来了,阳子知趣地走开,用实际行动给怎样叫“不缺心眼”做了一个定义。
王响亮倒是第一次听别人说自己缺心眼,感到纳闷加郁闷,看着班长走过来了,立即起立站好,喊“班长好”。
老赵点点头,歪腿侧身坐到王响亮的床边上,让王响亮也坐下,“王响亮,我们谈谈吧,这几天我都想跟你说一下,但是很多事情牵扯的东西比较多,拖了这么长时间,也是无奈之举。”
自从知道班长的大名叫赵娃蛋之后,王响亮每次在心里面私下问候班长时,也都称呼为“娃蛋”,反正腹诽他又听不到。王响亮一琢磨赵娃蛋嘴里说的是哪些事,立即释然,自己是支队长亲自送来的学生干部,这次是自己和指导员的事,至于娃蛋,说白了,这次完全是被自己给陷害了,想收拾自己又有些胆气不足,不敢下手,或者说不知道下多重的手。也许因为自己立了功,娃蛋手下留情?
为什么啊,没人借给他胆量啊,指导员临走的时候,说的很明白,是撤他的职,让他做检查,丢他的人,但并没有说让他大胆管,出什么事,有指导员扛着这句话,也就是说,娃蛋,你大胆地整吧,整好整孬都是你自己的,你看着办吧。
“嗯,班长,我给你说吧,我其实挺不喜欢当兵的,要不你把我退了吧。”
老赵的话立即哽住了,为啥啊,人家学问高的就是能整呗,这一下把自己整的云里雾里,不知道要唱哪一出了。
“嗯——”
老赵语重心长地重重地“嗯”了一声。
“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看你在部队就挺好的,并且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成为我们支队的干部了,到时候就会落在机关,要多好有多好,无限好,简直是无限好。”
“其实,我也是随便说说,我真的很想做点什么。”
“这愿望能够满足你,战斗班吗,当然有很多事情要做了,比如说要训练啦,要站哨啦,要出勤务啦,要……”
老赵拖着长音。
“班长,不是这些,我想的是要把咱这儿的水给治好,虽然我到这儿不久,但是到这儿后,我吃的喝的看的听的说的都和这儿的‘涝坝水’有关,我想用一些方法把这儿的水质改善好。”
“你有办法了?”
“有,从长远看,要植树,树苗不好找,但是可以通过支队的途径从K市林业局搞树苗。从近的方面来看,主要是消毒、过滤、沉淀、净化四个流程。”
“不要说治水了,这儿的领导都换了几茬了,每一次都说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力争把我们这儿的水治好,可是,跟这儿的老天爷一样,只闻雷声响,不见雨点落。你一个小学员,将来铁定要分到机关去,别瞎操心了。”
“我是真心想要把这儿的水治好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想法我明白,就是受到的教育比较高,相信人定胜天,感觉自己很能,愿意以身试法,去改变周围的环境,让环境来适应自已,谁不是这样想的。我原先的时候,也想过一些类似的想法和建议,听说明矾可以沉淀杂质,这儿找不到,我就搞创新,用石灰水来沉淀杂质,结果,味道呛鼻子蜇嘴不说,有一半的战士食物碱中毒,最后根源查出来了,原来是在我这儿,于是我受到了警告处分一次。所以说嘛,有想法固然是好的,但是作事要踏踏实实,不要尽想不着边际的事情。你知道指导员为什么对你的态度不好吗?”
“为什么啊?”
“那天指导员坐到你床上的时候,我就知道要坏菜。指导员刚到中队的时候,也是差不多和你一个岁数,听我的老班长讲,指导员就用了好多方法治水,但是最终,十来年过去了,这儿的水依然故我。很明显地,你治水也没有什么效果,如果有效果了,那么指导员的面子往哪里放。”
“面子?”
“其实也不是面子问题,而是,这是一种疼,这是长在红戈壁中队上的一个疤,你不知道这些年为了治水,指导员花了多少心血,甚至于指导员还花了不少自己的薪水。我们知道,我们从来不在指导员面前提治水,在红戈壁,你可以说这儿的生活多么苦,吃水多么困难,但是忠告就是千万不要说治水的话。”
“唔”,王响亮似懂非懂。
“你直到现在,还没有参加过多少正式的训练,那么从下个礼拜,也就是说明天的话,你的适应期就已经结束了,你要跟着我们一道劳动、训练。”
王响亮知道娃蛋开始找收拾自己的切入点了,不过这个切入点找得不错,无懈可击不说,更难能可贵的是自己喜欢,训练,真的很期待。
10 水祭
夏冬的去世,对王响亮震动很大。
王响亮给大家说了一句很深奥的话,夏冬成了天边的一轮太阳。
水祭夏冬是头一年刚从内地入伍的。离乡时,他对这里的环境有过最坏的打算。然而,一到红戈壁中队他却发现,他想得太好了。生长在山清水秀南方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大漠中的红戈壁竟然是如此一个苦法。
但不久,红戈壁官兵乐观的精神、朴实的性格,官兵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以及部队家庭般的温暖使他很快爱上了这里。他说:“当兵就要到艰苦环境锻炼才能成为标兵。”
初到红戈壁中队的新兵,都要闯拉肚子这道关。短的也要半个月或是一个月。其他兵的肠胃都具备了抗碱性,他一直到这年的3月,肠胃还不行,依然拉肚子并开始伴有头痛。
战友们劝他,动员他调出农场:“夏冬,你确实不能适应这里,换个地方吧。”队长路十二也找他谈了话。夏冬却说:“中队生病的人多的是,都调走,谁在这里?”
6月,夏冬的头痛更严重了,每次干部带他到场部检查,他都说“可能感冒了,有点轻烧吧”,然后就要两包头痛粉草草打发了事。
他隐瞒了自己的病情。
要知道在红戈壁进行军事训练,是非常艰难的。
这里地上铺满了灰白色的碱壳、十几公分厚的碱灰。碱壳像尖刀,扎肉割衣,碱灰满天飞,呛人心肺。盐碱腐蚀性很强,对人体十分有害,这里的官兵一年要穿五双胶鞋,很多兵都患有不同程度的哮喘。
但中队长路十二硬性规定必须训练,为什么,“因为我们是一支部队,我们穿的是军装”,他对干部们说:“如果你们看到我一日不参加训练,你们便可以一周泡床。”
于是,针对每年5月底6月初,新兵刚下部队的实际情况,中队都会根据支队安排,展开战术训练,这是新兵们淬火的开始。
训练前,中队都要做深入动员,战士们为方便训练后的洗漱,都理了光头。
训练时,干部全部到场,照例要在那“掉皮掉肉不掉队,流血流汗不流泪”的标语牌前铿锵有力地动员一番。然后由中队长指挥干部、党员、示范班排成一列,逐个在碱壳、碱灰的地上进行示范。一个卧倒下去,“轰”地一声,真像一颗手榴弹爆炸,腾起一阵“硝烟”。
一个中队或一个排同时训练,那土灰崩起的“硝烟”弥漫,灰尘之大,令人窒息。此时,决不能张嘴呼吸,许多新兵刚参加训练时,不知利害,张嘴呼气,满口便是碱灰,钻到肺里、胃里,火烧似的,忍不住就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
一场训练下来,官兵满头满脸都是灰,成了“卖炭翁”,仅见眼珠子轱辘转,眼里、鼻里、口里、肚子里全是碱灰,手脚、衣服、鞋也都被碱壳磨破了。
盐碱滩上训练苦,而艰苦却是良药,在苦中摔打、在苦中锤炼,中队官兵的军事素质个个都棒。兵们说:“有第一就争,有红旗就扛,有金牌就拿。”在支队多次举行的军事比赛中,每次都被中队拿走第一。
如此艰苦、高强度的训练,夏冬一直坚持着不掉队。
8月的一天,王响亮和夏冬一起在训练场练摔擒术,夏冬一个标准的后倒动作下去后,就再也没有起来。中队干部赶紧把他送到场部,结果整整昏迷了一天。医生诊断为:拉肚子,胃出血,身体虚弱,脑部受伤。
住了两天,他仍昏迷不醒。支队立即派人从市区医院请来专家赴农场检查,初步诊断为:急性脑膜炎,有生命危险,当即便转院到了十三医院。
住院期间,夏冬醒来就问:“我怎么在这里,感冒了没事,让我回中队吧。”一直陪着他的王响亮和其他战友都忍不住悄悄流泪。中旬,夏冬昏迷之际,仍念念不忘中队。经十三医院医生们全力抢救,仍然没留住他匆忙的脚步。
临死前,他说:“我多想再喝一口‘涝坝水’啊,我喜欢站在红戈壁最高的地方,看引水过来的沟渠中的太阳,火红的颜色,真漂亮,每次看到就跟做梦一样,这种美景在小时候的梦里就看到过。如果有机会回去的话,我一定要再看一看,全世界最美的太阳,红戈壁上的红太阳”。
17岁的他化作了一株大漠的红柳,永远扎根在了红戈壁。
出殡那天,夏冬的父母不远千里从重庆赶到了红戈壁,除了带着一大桶家乡水,再没有其他东西。
夏冬每次写信,都说很想再尝尝家乡水的滋味。夏冬的父亲拿出了一张信纸,这是夏冬的一封信,其中有这样一句话,“我做梦都想喝喝家乡的水,这里的水太苦太苦了。”
夏冬父母走时说:“部队培养得好,儿子死得光荣,每年清明节,我们都会来这里给他带来家乡水的。”
按照夏冬父母的嘱托,王响亮用夏冬父母带来的家乡水浇了夏冬的坟墓。
然后,在墓上栽了一棵红柳。
站在墓前,王响亮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给夏冬念了一段短短的祭文:
战友你安息吧。
我们已经说服你的父母不要再来看你,他们每年从重庆赶到大漠深处的红戈壁,实在是太累了。
我们约定:每年的清明都会来看你,都会从家乡给你带来最爱喝的家乡水,我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你身边的这块土地一定会有一个天蓝、水清、草绿的崭新面貌,坟前的红柳一定会绽开更加美丽的花朵。
此时,四周静谧。
没有风。
唯有炽烈的阳光。
热辣辣的,王响亮的泪水一下子冲出眼眶……
。 想看书来
11 不能说的秘密
水太阳王响亮的年龄只比老赵小几个月,兵龄却差四年多。
荣升代理排长的老赵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用他的话说,谁做蝎子谁蜇人。
不能说的秘密老赵说了,我现在是排长了,不是蝎子了,我就老老实实地做排长,大家不要给我出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