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村里人的眼光渐渐变得奇怪,背后的议论也是越来越多。
终于这一日,采药归来,被直接请进了村长家中。
“林娘子,我们淮山村一向热情好客,对于外来人是从无鄙视看轻之意,也希望你恪守本分,不要滋生是非。”
君浣溪含笑答道:“多谢村长提醒,我自认为人处事并无过失,无愧于心,不知村长所说是非,却为何事?”
柳村长冷哼一声道:“那位沈公子,一天到晚在你们屋中出现,他一个年轻男子,而你又是寡妇身份,瓜田李下,难道都不知道避嫌吗?!”
君浣溪不愠不火道:“我不是寡妇,只是与我夫君失散了。”
“既然是有妇之夫,就更因该谨言慎行……”
“老爷!”
柳夫人适时端茶出来,好言劝道:“林娘子不是早说了吗,沈公子是他的远房表兄,这自家亲戚,当然要相互照顾,亲戚间日常走动,这有什么!你莫要听别人乱嚼舌头,冤枉好人,林娘子,你说是不是?”
这夫妇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其中心意,不言而喻。
君浣溪心领神会,笑道:“不错,夫人说得对。”
“还有啊,你看沈公子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单身,林娘子是他家人,怎不帮着张罗张罗?”
君浣溪淡淡道:“我表兄的事,他自有主张,不便多管。”
“其实啊,我们家絮丫头,模样才情,那是方圆几十里都出了名的,年前还有镇上的大户人家来提亲,絮丫头心气高,都没答应,这一会见着沈公子,这才觉得动了心……”
采药行了不少山路,此时一旦做下来,就觉口渴,趁他们说话间,摸着茶杯就要喝水。
茶一入口,在舌尖打了个转,顿感有异,不是素日尝过的清香宜人,而是——
又苦又麻又酸又辣又咸,除了甜味,别的味道几乎占尽了。
好一个五味俱全!
眼前人影一闪,那彩衣娇艳的少女冲了过来,眼光闪耀,笑得很是得意。
“林姐姐,这茶味道可好?”
“挺好,谢谢你。”
出了味道怪些,倒是没有毒虫泻药一类的物事。
君浣溪面不改色,一口咽下,即是起身告辞。
倒是那柳夫人过意不去,言道:“我做了些麻饼,带回去给花娘子一道吃吧!”
“不必了,谢谢夫人。”
“还有新鲜的牛乳,小孩子可以喝……”
衣袖被她拉着,挣脱不得,正值纠缠之际,房门却是被人哐当一声撞开。
“浣溪,你没事吧?”
率先进来的,是一脸紧张的沈奕安,在他身后,花瓦儿抱着孩儿,面上愤愤不平。
“好你个柳村长,当初你家夫人生了急病,是我家阿姐辛苦才来药草,亲自煎好喂服,你们可知道,我阿姐制的药,往日在京城里达官贵人都是喝不到的,直接是给天……”
“瓦儿!”
君浣溪听她越说越气,赶紧喝止道:“村长是请我来商量事情……”
“什么商量事情!阿姐你看你脸色都发白了,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我花瓦儿百倍偿还,奉陪到底!”
被她这么一说,君浣溪这才觉得腹中却又不适,看来自己旧疾未愈,这混合调料实在是猛了些,先前逞能之举,实不应该。
“我没事,事情已经说完了,我们回去吧。”
脚下虚浮无力,竟是抬不起步子。
沈奕安半信半疑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面前的茶杯上,突然伸手过去,端起就喝。
“哎,不要喝,茶里有……”
“别吞!”
柳絮与君浣溪几乎同时出声。
沈奕安面色一沉,眼里满蕴阴郁:“柳姑娘,这茶,是怎么回事?”
“我……”
柳絮花容失色,双目通红,掩面奔了出去。
花瓦儿怒气冲天,冲着那夫妇二人就是一阵大骂。
“真是欺人太甚,竟敢给我阿姐下毒,你们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当初那些皇子大臣哪个不是对我阿姐恭恭敬敬,不敢怠慢,如今却要受你们欺负!要下毒是吗,我花瓦儿才是大行家呢,要不要试试……”
“好了,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君浣溪抹一把额上的冷汗,扯住她的衣袖就往门口拉。
“柳村长,请转告令嫒,我沈奕安早已心有所属,今生不存他想,请她断了这心思罢。”
沈奕安说完,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径直朝院门走去。
“再有下回,我便把这山川河流全部下毒,让整个村子与世隔绝!我花瓦儿说得出,做得到!”
花瓦儿丢下一句,大步追了出去。
身后,少女的哭声凄惨响起,经久不绝。
回到家里,君浣溪从药箱里取了药丸服下,躺在榻上暗自调息。
手上一暖,睁眼看去,却见沈奕安坐在窗前,痴痴看着自己。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君浣溪轻轻一笑:“不关你的事。”
唯一遗憾的是,得罪了村长一家,今后在这里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正蹙眉思索,却听见门外一声惊呼,接着便是花瓦儿开心大笑。
这个瓦儿,是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了?
“姑姑……沈……大哥?”
门口,那日益高大健壮的少年,一身风尘,目光落在他们相牵的手上,定住不动了。
“芩儿!”
黄芩提早时日,意外归来,众人都是喜不自禁。
一番嘘寒问暖之后,花瓦儿自告奋勇去做饭,沈奕安察言观色,知道他们姑侄有话要说,知趣抱了孩儿出门玩耍。
等到屋里人尽退去,黄芩方才叹了一口气,低沉道:“老先生和白芷,还没有音讯。”
君浣溪沉沉点头:“我已经料到了。”
天宇诺大的版图,交通不便,要想在茫茫人海中找两个人,谈何容易。
“姑姑,我在途中听说……”
君浣溪抬起头来,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不禁问道:“听说什么?”
黄芩咬唇道:“没,没什么。对了,沈大哥竟然找来了,姑姑,我真是替你高兴……”
“芩儿!”
黄芩被她一吼,声音低下去:“是瘟疫,东南部洪灾过后,水源污染,瘟疫横生,死了很多人,天子颁下政令,减轻赋税,全力赈灾救助……”
春瘟是民生大事,眼看天气将热,治疫救人,刻不容缓。
不离不弃,当年的承诺铭刻在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他背后默默遥望与支持。
君浣溪心中已有打算,摆手道:“我知道了,还有什么?”
“另外,我打听到一些天子近期的事情,照老规矩,都记在册子上了——”
——门外传来男子清越的笑声,黄芩听在耳中,将一本册子慢腾腾递过来,语气颇为迟疑:“姑姑,你往后……还要看不?”
册子入手极沉,其间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三年来天子流传于世的经历事迹,没有遗漏地都记载下来,装订成册,书页陈旧而光洁,已经被自己翻阅抚摸过不知多少次。
——往后,还要看不?
“当然,要看。”
书页翻开,手指轻抚上去,一如抚上记忆中那张俊朗阳刚的脸庞。
天子,宇文明略……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四 咫尺天涯 第四章 救星降临
天宇六十三年初春,承天皇帝宇文敬毙,皇太子宇文明略即位。
同年三月,宇文明略应允月诏国联姻要求,二十五万月诏精兵开赴天宇,从豫北边界入境,共同抗击郑氏叛军。
七月,郑军大败,联军乘胜追击,在武阳将郑军全歼,郑爽被俘,予以处斩。
八月,宇文明略扶灵返京,班师回朝,将先皇及其生母的灵柩合葬在宛都城外二十里的皇陵之中,并为生母楚氏沉冤昭雪,谥封为皇太后。
次年三月,承天皇帝遗诏从简的一年守孝期满,在月诏王连绵不尽的压力,以及群臣上奏催促下,宇文明略依照当初约定,迎娶月诏国泠月公主,帝王大婚,封泠月公主为昭仪。
四月,尚在新婚蜜月的年轻天子御驾亲征,出兵漓南,历时三个月,终于将伪帝政权消灭推翻,漓南郡重归天宇版图。
六月,天子亲临骥东随州卫侯府邸,迎回其皇长兄,前太子宇文明瑞,隆重安置于永乐宫。
复国之初,宇文明略分封功臣,授予属地,主张体恤民力,轻徭薄赋,一系列相关政令出台,天宇经济开始慢慢复苏。
七月,由丞相孟仲卿进谏,再娶沧澜、周渔两国公主为妃,封为婕妤,两国重新臣服,共修友好。
天子返京后一年多来,常年不在宛都皇宫,而是转战东西南北,平定祸乱,收复失地,一点点将四分五裂的江山规整合一,是的百姓停止流浪逃难,生活稳定,永居乐业。
天宇六十五年,御史大夫张士以天子无子为由大胆进谏,宇文明略首肯,下旨面向四郡选秀。
同年三月,各地适龄采女进京,天子携昭仪婕妤亲自选拔,共选出一千余人,充实后宫。
四月,天子开始出得皇宫,在京郊附近进出茶坊酒肆,查探民情,后越走越远,甚至去到家乡,豫北云川。
此后每隔三月,天子势必离宫,微服出巡,直至北南部遭遇特大洪灾,立时返京回宫,坐镇朝堂,沉着指挥赈灾事宜。
岂料洪灾过后,再遇疫情,天子本欲亲临疫区,奈何事务繁多,积劳成疾,在群臣一片反对声中,留守宛都,令骥东与漓南郡守大力赈灾,并派御史大夫张士亲往督促。
大脑自动过滤掉那些不愿多想的讯息,目光落在积劳成疾四个字上面,心头微微一紧。
“病了?可只是什么病?”
黄苓摇头:“不知道,不过我想陛下是练武之人,年轻力壮,体质强健,应该只是操劳过度,不打紧的,姑姑不用担心。”
君浣溪点了点头,抚摸着书页上的字迹,轻轻叹气:“苓儿,为了姑姑一点私心,真是难为你…”
整整三年,要不断查访老师的讯息,还要帮自己打探那人的近况,这一本厚厚的册子,都是他四处奔波,日夜不休的结果,尤其是这个交通通讯极为不便的朝代,对于一个十八九岁身无长物的少年来说,此项任务实在太过艰巨,而他,做得很好!
这个苓儿,不只是有学医的天赋,更有作情报工作的潜质…
“姑姑的心愿,我拼尽全力也要完成…”
君浣溪抚着他的头发,看着那已经高出自己半个头的身形,越来越成熟懂事的脸庞,不由感慨道:“苓儿,辛苦你了!”
黄苓涩然一笑,“我其实也不辛苦,当年在皇宫和军中,累计下不少人脉关系,这一路行来,总用得着…”
“是啊,越往京城,熟人越多,只有在这边境山野,才能耳目清净。”
君浣溪说罢,又低下头去仔细阅读书页,不仅是最近几月的内容,连同前面的一并从头读起,翻来覆去,一字不漏。
黄苓看着她专注的模样,时而含笑时而蹙眉的神态,不禁心中微酸,轻唤道:“姑姑…”
君浣溪头也不抬应道:“什么?”
“我看得出,沈大哥对你还是以前那样,一点没变,要不你就把过去的事情忘了吧,反正比下他也不记得了,你—”
君浣溪合上书页,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黄苓脱口而出,“你就跟着沈大哥好好过日子,不要在一个人受苦了!”
“你呀!”君浣溪敲下他的额头,哑然失笑,“你就这样盼着你姑姑家人么,是不是嫌弃姑姑麻烦,不想要姑姑了?”
“当然不是!姑姑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女子,一定要有最好最好的男子来配,以前我觉得陛下是,但是他…沈大哥其实也不错的,又温柔又正派,最难得的是对姑姑一往情深,姑姑不要拒绝了,好不好?”
君浣溪微微眯眼,“你小子,怎么和瓦儿一个说法,老实交代,收了你沈大哥多少好处费,来吹着耳边风?”
“姑姑!”
黄苓急道:“我明明前脚才到,后脚就跟你进屋叙话,哪里有机会和沈大哥…”
看清她面上一丝促狭的神色,这才反应过来,不满叫道:“姑姑趁我劳累不堪,脑子不好使,趁机捉弄我!”
“既然劳累不堪,还在这里多说什么,快些洗漱,回屋歇着去!”
君浣溪成功转移话题,心中有些得意,直把他推去屋外。
黄苓口中应着,走出两步,忽又回过头来,疑惑道:“姑姑,还有件事…”
“嗯?”
“最近半月来,有人在各地暗中寻访南医公子。”
君浣溪怵然一惊,忙道:“可知是谁?”
黄苓缓缓摇头,“这个倒是不知,我曾悄悄查探,对方十分谨慎,差不到一点底细。”
“大概…是故人吧…”
心细谨慎之人,除了那位安定侯爷,还会有谁!
沈奕安都来这里快两月了,他,会不会也很快出现在眼前呢…
逃开三年,终于还是要一一重逢吗?
第二日,君浣溪即向众人宣布居家东南迁徙的决定。
此言一出,花瓦儿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阿姐,你是不是疯了,搬家可以,反正我们也和那个柳村长闹僵了,但是没必要去那么远吧,你难道不知道若是长途奔波,你的身体根本就吃不消吗?而且我听黄苓说了,那里是疫区,朝廷都予以戒严了,你还傻乎乎进去做什么?”
“正因为是疫区,我才要进去。”
君浣溪在案几上取过写满药名的单子,递给黄苓:“这些是治疗瘟疫的药物,从今天开始,不惜一切代价,加紧准备,越多越好,至于购置的经费—”
转过头来,看向沈奕安,满含歉意道:“对不起,奕安,这会又要麻烦你…”
“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
沈奕安不等她说完,当即打断道:“苓儿,你尽管放手去做,所需钱财,全部由鸣凤山庄提供。”
“沈奕安,你什么意思,你不帮着我劝说阿姐,反而还答应给她经费,你这是纵容她犯糊涂,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跑去疫区凑热闹,真当自己是救世神仙吗?你知不知道,阿姐这两年来么天喝了多少药,扎了多少针,好不容易才调理成现在这样,你还这样…真是气死我了!”
这个瓦儿,怎么变成了个管家婆,会不会是长期没有爱情滋润的结果…
“瓦儿,你被说的这么严重,我是医者,我的身体我自己很清楚,已经没有大碍了,不信你问苓儿—”
黄苓含糊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君浣溪见他无意支援,只得把眼光转回沈奕安,一脸讨好:“奕安,我说的是真的…”
沈奕安点了点头,回忆温柔一笑,朝向另两人道:“你们放心,我会一路好好照顾她。”
君浣溪挑眉道:“你该回鸣凤山庄了吧?”
沈奕安笑着摇头:“我暂时不回去。”
花瓦儿不满足的追问道:“那什么时候回去?”
沈奕安看了君浣溪一眼,轻声道:“我等着带浣溪和泯儿一道回去…”
“好了,废话少说,各就各位,收拾包袱去—”
君浣溪一声令下,黄苓率先踏出门去,花瓦儿抱着孩儿疾步跟上,房间里就剩下两人,直面相对。
看着那满是期冀的目光,不由叹气道:“奕安,其实你大可不必…”
“浣溪。”
沈奕安栖身过来,君浣溪下意识后退一步,抬眼看他,但见那一双秀目当中,眼波清澈:“或许我方才说话太直接,你就当我心中存一个念想,不行么?”
“那…随你吧。”
此去疫区,路途遥远自不必说,危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