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丈夫许一山早下了死命令,不许她再掺和这件事。所以,这些年,向东同蓝月并无来往。蓝月突然来求她,她倒不好一下子拒绝,毕竟,那孩子已经成人了,当妈的想给儿子安排出路倒也无可厚非。
蓝月的孩子江峰和方芳一般大,同是18岁,方芳已经上大学了,比方芳还大几个月的江峰初中还没念完。可想而知蓝月这些年是如何教养孩子的。
许达均同陆雅茹结婚的第二年,蓝月也结婚了。她经人介绍嫁了一个工厂的技术员,那人也老实,对蓝月和孩子都过得去,不久蓝月又生了一个孩子,也是男孩儿。蓝月并不是安守本分的人,她同团里的一个唱老生的演员搞到一起去,同丈夫离婚了,孩子也给了丈夫,她不给抚养费也不要求探视权。蓝月离了婚,老生的妻子无论如何也不肯离。蓝月和那人拖了几年,终于放弃或是被放弃了,她经日酗酒,嗓子倒了不能唱了,于是就调到道具组。没有了昔日了风光,也没有了昔日的模样,眼见着江峰18岁了,许达均那边多给了一年的抚养费,说是最后一次,以后再无瓜葛。
江峰早辍学了,没了抚养费,两个人的日子吃紧,于是蓝月想问许达均要钱,或是让他给江峰安排一个工作。没想到许达均根本就不理她们母子。
蓝月生了几个月的闷气,刚好老家来信说母亲过大寿,要她回去,——呸,直接说要钱得了——她当年被老魏送回来的时候,曾经哭诉过自己的积蓄都被兄弟强占了,老魏找人给她要回了两千块钱,她从此又在娘家威风了一阵子,后来在北京嫁人就不同娘家人来往了。她苦无生计,便想到也许能从母亲那里哄一点出来,所以倒饬了一番就回廊坊了。
怎么说,蓝月也是在北京有着正经工作的,所以在娘家还是有几分地位的。娘家人对她很客气,大侄女对她尤其殷勤,嫂子在一旁说,“看你侄女同你年轻时多像!”
蓝月仔细打量着侄女,到底是年轻的姑娘,怎么看怎么水灵,她心里一动,便道,“大侄女可订人家了?”
农村订亲都早,蓝月的侄女叫蓝霞,因为相貌出众,十几岁上便有人来说合,村里的小伙子们也都爱同她调笑。但蓝家自是出过贵人的,虽说贵人最后落了地,但这也说明若有机缘,蓝霞的命运便不在庄稼地里。其实,他们叫蓝月回来就是打算让她把蓝霞带去北京,若有机会,能出人头地,便是像蓝月一样虽然没成正果,但也闹过几千块钱——算算这些年加起来应该有上万了……
蓝家的人算到一块儿去了,当天就说定蓝霞跟着蓝月进京去。蓝霞只觉得进京就是一脚踏进了富贵之乡,乐得合不拢嘴。
蓝霞的小模样长得还周正,但是说话办事都透着一股子村味儿,蓝月想着当年自己在戏班里受训,觉得调理人还得是让她学戏,于是舍了脸买了酒和肉求剧团的花旦来教侄女学戏。至于说为什么学花旦,蓝月是有计较的。她并不求蓝霞能唱得如何,只要把“唱念做打”中的“做”学会了,就成。
江峰是个小流氓小混子,自打家里来了表姐,本来成天不着家的人也天天回家吃晚饭了,而且晚上也不总出去。虽说他这个人成天除了打架斗殴就是无所事事了,在正常人眼里那是一无是处,但蓝霞眼里,江峰可是高高在上的北京人儿,特别是他有个当将军的父亲——虽说一直没认过他当儿子,但戏文里不都说最后父子团聚么?有了那天便是一步登天直云直上,没准儿连带着自己都能高人一等……
蓝霞对着表弟客气,尊敬,崇拜。
江峰有空儿就和蓝霞讲一些老北京四九城里的掌故,听得她一个愣一个愣的,有时蓝月看见了听见了便说,别听他蒙你!
但江峰还是把表姐给蒙了,不但蒙了魂儿,连身子都混了去。他是不管表亲如何,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成天和他混在一处,他只想释放最原始的冲动,并没想姑表亲这会儿是不能成亲的——他也没想娶只想占便宜。
蓝月知道之后把蓝霞给揍一顿,她也想打自己儿子,但是江峰跑得太快没打着。
蓝月气呀,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冤家,处处与她为难。蓝月吓唬侄女要把她送回廊坊去,把个蓝霞吓得跪下磕头,求姑姑无论如何不要赶她走。
“不走也行,那今后都得听我的。”
蓝霞低头抹着泪应诺,没有看到姑姑眼里的嘲讽的笑意。
蓝月原来的打算很简单,当年程映琳把个小表妹介绍给了许达均,夺了她的身份地位,她也要如法炮制,准备把侄女送给许达均。没想到,生生被她亲生儿子给搅了局,但她觉得也没什么,既然清纯的不成就来个妖冶的。
蓝月坚信,长江后浪推前浪,小姑娘怎么也比个小媳妇吃香。胜算还是有的。
蓝霞经过这件事情之后颇尴尬了几天,蓝月也不搭理她,每日叫她一起去剧团,督促她练功学戏。
几天之后,蓝月在家中宴客——请的是那位老生,所谓的宴也就是切了几两猪头肉,炒了一碟子花生米,一碟子炒鸡蛋,还切了一碟子咸菜,好歹凑了四个菜。
蓝月也把蓝霞拉了来,说让她拜师。蓝霞是认得这位老生的,平时在剧团中也是骨干演员,很有点江湖地位。只是她一个女孩子拜个老生学什么?她不好问,只是敬了先生一杯酒,蓝月说不行,既然拜师,那你也得喝一盅。拜师礼喝到最后喝成了交杯酒。三个人喝了一瓶红星二锅头,蓝霞醉里当了小新娘,酒醒的时候,老生早回家去了。蓝霞泪流满面,蓝月啐她,有了第一次这第二次就不值钱,你现在就同他学怎么哄男人的本事才是真的,要不然,想攀高枝,做梦。
蓝霞如此失身未免情绪低落,但几日后又恢复正常了。蓝月知道这几天晚上自己那个冤家半夜敲门和侄女混到天亮才走,知道她想开了,于是平时说话更加露骨,后来干脆不加遮掩,把个蓝霞调理得比她当年还要风骚数倍。
江峰缺钱的时候就哄蓝霞出去帮他挣钱,蓝霞当他是第一个男人心中尚有几分情意,等知道江峰是哄她是做皮肉生意,事后未免流几淌清泪责怪表弟薄情。
“得了吧,我看你和那老王八蛋玩儿得也挺痛快的,这会儿跟我装什么贞洁列女?”江峰嗤笑道,看到她脸色剧变,又怕她今后不肯出来,便又哄她,“我知是我不好,让我妈欺负了你,我也恨那男的,只是,我现在无钱无势,等将来有了出头的一天,我自然会念你的好。”说罢,从收的钱中拿出了50元分给蓝霞,又去带她吃了顿好的,经过夜市还买了件新衣服。
蓝霞长这么大还没花过这么多钱,一天就能挣上百块!她也顾不上斥责江峰的无情了,两个人算计着这样下去,不用江峰去认爹,他们的日子就能马上红火起来。蓝霞上了道,声势又猛,一下子居然成了小红人。待蓝月知晓此事时,蓝霞俨然已经是翅膀颇为硬朗的名鸡了,她不耐烦听姑姑打骂,更加不愿意受她的摆布——与其白白和那老生胡混,还不如每天多抓些钱实在,于是搬出去和江峰租了个房子同居,艳帜高挂,正式入了行。
蓝月一腔的算盘打空了,大病了一场,从此后诸事不管,醒着就喝酒,醉了就睡,上班的时候误了几次事,最后就被派去打杂,上不上班也没人管她,每个月只领点钱罢了。
许一山不让向东插手,但他自己是一直都派着人盯着蓝月母子呢。他们这些年来不务正业,而且江峰一看就是个祸害,他要总是小打小闹还罢了,若有攀扯许家惹出大祸的一天,许一山就准备亲自料理了他,免得他玷污了自己父亲的名声。
人心
程一锦忙着办赴港探亲,时间就安排在暑假——方芳极力要求要去香港。
她们这边还没走,程敏带着程帆来了上海。方芳不管不顾,在众人面前对小姨婆撒娇,说自己已经十八岁了,当初小姨婆允诺给她买的汽车何时兑现?程敏还没来得及答话,方平冷下脸来,“长辈才来,你连声好都没问就要起东西来,这些年的书是怎么读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程敏笑道,“这件事我可没有忘,这次来就是先问问孩子喜欢什么颜色的。”
“我要红色的!要进口的跑车!”方芳兴奋的说,
“不许买!”程映琳发话了,她面沉如水,虽然没有明显的怒意,但眼神中却是冰冷。
自打程映琳向佛,她显少发脾气,这样的表情已经是克制怒气的征兆,程一锦见母亲动了气,也不敢说什么。
程敏讪笑道,“孩子终究是长大了,况且这在国外根本算不上什么的……”
程映琳眼色一撂,“我不管国外如何,她还是程家的人就得听我的话,要不然就出去!”
程敏见大姐说了如此重的话,也噤了声,本来欢喜的气氛沉到了谷低。程映琳对着程敏说,“你推我进来!”
程敏依言而行,二人进到程映琳的房间,关上了门。厅里一众人等才敢放松出口气。方芳被外婆重重的说了一句,马上到手的进口红色跑车化为泡影,恼怒不已,看程帆和许意宁两个没事人似的坐在一处吃水果,于是迁怒到他们身上,起身冲着许意宁喊道,“吃吃吃!就晓得吃!”
方平喝斥女儿,“怎么同小姨小舅说话呢?”
方芳哼了一声,轻声嘟囔道,“两个小鬼,也配要我喊小姨小舅,都是小老婆生的。”
方平就在她身边,立时怒目而视,方芳在母亲面前从来不怕别人,现在看向来没脾气的父亲居然颜色冷厉,唬了一跳,不由得害怕几分,看母亲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这边,便转身跑上楼。
方平看向许意宁和程帆,两个人吃得正开心,显然是没有听到女儿方才的话,于是松了口气。
程映琳带着程敏进了房间,叹了口气,“敏儿,大姐向来对你如何?”
程敏纳闷儿,“大姐,如果是妹妹做错了,还请你骂我,别自己生气呀!”
程映琳道,“我是把你和纾儿一样的疼爱,将来我去了,你们两个就是我那几个孩子惟一的亲人,方芳被她母亲宠坏了,我倒不求你教她什么,毕竟她自己有爹有妈,还轮不到咱们管教,只是我不想你纵了她,她现在已经养成了娇纵的性子,只怕哪天就要摔个大跟头,我这么同一锦讲,一锦只是不听,觉得自家的孩子怎么都是好的。她什么脾气,我比你知道,你远着她些,她的性格向来骄傲,你不找她,她必不求你,你就不要再理她了。”
“大姐,”程敏眉头一皱,嘴巴一撇,“看你说的,我虽不是太太生的,但也素来只认你和哥哥当亲人,我难道还会有坏心不成?”
程映琳看程敏委屈的样子,语气就软了,“我哪是这个意思?我是知道自己的女儿不成器,如果她没有条件,也养不成这些毛病,说起来是我对她疏于管教,可是毕竟都是几十岁的人了,现在再说她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你听我的,别理会她,这样对她最好。”
程敏道,“论血缘,我可就这三个外甥,你让我远了他们,可不想想我的难处?”
“死丫头,我话已经说了,这话我也会再对纾儿说一遍,你们当我是大姐就听话好了。我也不想多费口舌了,哼,到底是没几天,说句话也讨人嫌的。”
程敏听大姐故意这么挤兑自己,于是服软,说自己再不会给程一锦母女买贵重的礼物,只要她们不要嫌自己的礼物没了就不认人才好。
程敏的话有所指,但她并不讲透,她也不想让大姐知道心烦。她听陆雅茹说程映琳入了夏身体就大不如前,所以才赶回来探视姐姐,程纾也是要来的,只是程一锦说好了要去香港舅舅家看望舅母和几个弟弟,他不好让客人去了,自己却跑出来,只想着和程一锦一起回上海也不迟。
程敏对程一锦没有好印象,或者说印象越来越坏。起因是方芳在寒假时当着程帆的面讲了一些话。
前文讲过,之前的寒假,陆雅茹带着许意宁去了香港。程敏母子和她们母女一道回上海过年。几个孩子凑在一处,许意宁拿了香港买的礼物分给大家。程敏也有礼物,于是,他们就等于是拿了双份的东西。许童对小姑姑给买的一套金庸全集爱不释手,《射雕英雄传》刚热播完,他和弟弟都成了武侠迷,程敏的礼物是遥控汽车模型。许童对于收了两份重礼很是欣喜,一旁的方芳冷笑道,“这个算什么呀,今年我就满十八岁了,小姨婆答应给我买真的汽车的。等你十八的时候你问她要真车呀。”
许童摇头,“太贵了,我可不敢想的。”
“那算什么,舅公家和小姨婆家都有钱的,你怕他们买不起呀?”
“人家有钱是人家的,有能耐自己挣钱买呀,干吗非要人家给买?”
“切!他们有钱亏了谁呀?还不是亏了外婆外公当初救了他们的命,他们今天发达了,报恩是理所应当的。亏大人还说你脑子灵,灵什么呀!”
许优见方芳对哥哥说话的语气非常傲慢,他自小就崇拜哥哥,当然为哥哥出头,“报恩,也是报爷爷奶奶的恩,人家又不欠你什么,你得意个什么劲?”
方芳见小表弟抢白她,非常生气,“哼,跟你们两个木头脑袋说不通,反正他们是欠外婆外公的,既然欠他们的,就欠我妈的,欠了我妈的,就欠了我的,他们就是把全部财产都拿过来,也不过分的,你想呀,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许童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出言阻止,“你快别瞎说了,小舅舅小姑姑都在呢。”
方芳不以为然,“那个混血儿听得懂中国话?别逗了,也就他们两个能玩到一道去!也不晓得他们怎么沟通的?难道都是小老婆生的种,所以天生就有共同语言吧。”她得意洋洋,拿着香水洋装回房间去试穿。
许意宁和程帆在一旁玩超级马丽,正在兴头上,许童许优两个人对视一眼,决定沉默。
程帆会说中国话,但是不习惯说,他同人交流时说中国话能把人急死,所以他来上海,基本上不怎么说话,大家都以为他听不懂,他也不解释,因为他也不爱同这些人玩,所以就装作听不懂,大家自然把他忽略掉。
不要说他脾气怪或是高傲什么的,他把有限的耐心都贡献给许意宁了,实在没精力再去同其他人建立感情。
他听得方芳适才讲的那番话,非常生气,但眼看着身边的许意宁听到“小老婆生的”什么的,手上一抖,目光露出杀气,也只一瞬,她就没事儿人似的自顾自的接着玩,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程帆大感意外,这个小表妹还真是个宝,总能让他发现有趣的地方。所以程帆也装着什么话都没听到的样子,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事后,程帆把方芳的话讲给母亲听,程敏心中大怒,孩子有这样的想法那就是受大人的影响,由此可以猜到,程一锦是怎么想他们兄妹的。但讲得也没差,程敏根本不在乎钱,但是程一锦的这种想法伤了她的心,她暗自决定,只要程映琳还活着,她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言下之意,若程映琳去世之后,她是不会再认程一锦这个外甥女了。
程敏的猜测没错,程一锦觉得自己父亲救了舅舅和姨妈,而母亲又因为他们才成了废人,那么,他们就亏欠了自己的父母。眼见着程纾程敏现在的成就,她心里极为不平衡。虽说她住在母亲家里,这些年的条件比起普通人来讲可谓是非常的优越,可自打坐上了豪华汽车,吃穿用戴都是进口货,兴奋的心情逐渐变成了平静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