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谢谢凌总了!”她面带羞涩地点头道。刚才那么多人在,不会游泳的她确实放不开手脚,现在游客大多离开或者下水了,于是她按捺不住,换好衣服扎起头发走到他面前。
凌涵生帮她在腰上挂铅块,带上氧气罩等装备,然后帮她从身后提着氧气瓶,对着她的眼睛微笑地讲解:“氧气罩咬在嘴里,不可以张嘴。等一下,我大拇指向上,就表示我们要上岸去,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对我摇手。”她点点头。“水压会造成耳膜压力,耳朵会疼,所以要咽口水减压。”他讲述了些技巧后,最后又道,“我会一直拉着你的手,你不用担心。”然后,他们潜到三十米下的浅水中。
那些鱼类和水草仿佛在欢迎他们的到来。她正觉得新奇,突然凌涵生一把抓过她的肩膀,她撞入他宽阔的胸膛。夕婕莫明地看他,却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一群热带鱼从她刚才的地方游过去。
凌涵生伸出另一只手,做着鱼尾摆动的手势。冰蓝色的流光盈于手背,那只手修长漂亮得出奇,于是她也伸出另一只手,在他手下,也和他一起摆动,仿佛两条鱼悠悠慢行。
她突然想起一则故事,从前,有一条热带鱼,它在水中看到俊秀的人类少年。它依靠魔法把自己变成人类少女来到少年身边陪伴他。他是个不得志的画师,努力想得到一个大赛的名次,于是画了一片海,投稿参赛。之后他们渐渐相爱了,可是她却因为远离水,越来越痛苦。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而他也收到大赛金奖通知。当他去领奖时,发现画中那片冰蓝的海水上,有一条赤红的热带鱼跃出水面,含着冰蓝的眼泪。
凌涵生拉着她的手继续向前游去,看到两对不同颜色的鱼群在欢腾着,互相交错,步步相接,如同在跳舞。他转身看向她,一双眼睛笑得恣意。他扶着她的腰向上跃一步,两人几乎垂直站立于水中,然后他微微弯身,伸出右手。
他在邀请她跳舞?!夕婕睁大眼睛看着他,然后开怀笑了,虽然发不出声音。她大方地递出自己的手,两人在水下跳着华尔兹,每向前走一步又马上被水流推回,有趣极了,最后夕婕在水中旋转了一圈,稳稳落到他的手臂上。
夕婕看到他那对深黑的眸子深沉压抑地望向她,一瞬间她竟恍惚觉得他的感情埋得比海更深,比窒息更压抑。心漏跳一拍。在水中,她听不到声音,发不出声音,感觉却分外明晰,却又慌乱纠葛。
她起身游向前方,凌涵生紧追而来,继续握着她的右手,那只手仿佛能传递力量般,她的心安定下来,两人穿梭在冰蓝的海水中,向更远的方向游去……一定是因为马尔代夫太美了吧,使她的心也刹那迷离……
夕婕开始积极寻找水中奇景。那大片珊瑚或许粉色纤长妖娆绽放,或许洁白细弱清冽盛开,又或许在雪白的岩石上,赤红色的刺条状珊瑚却如玫瑰花般繁复重叠向外延伸,也有的像海星一样粘在泥地里,微微颤动,仿佛弱不禁风。
她的目光最终被一大团耀眼的明黄色吸引,那简直就像开在水中的向日葵!夕婕对着涵生指向那群珊瑚,于是他拉着她游去。那群“向日葵”在波光粼粼的海水中可以被看清丝丝分明的脉茎,水雾妖娆,欲迷人眼。夕婕的手伸向那柔软的叶瓣和花蕊……
“呜!”她闷哼,身体瑟缩了下,涵生向上举起大拇指,然后拉着她的右手游上去,随着海浪扑向岸边,他迅速撤下两人的氧气瓶,扯下氧气罩,然后拿起她的左手食指细细地看,果然发现了一根刺。他边挑去刺边说:“珊瑚是带刺的。刚才疏忽了,忘了和你说。”
“没事,是我自己不当心,小伤口罢了……”她的话戛然而止,看他将刺□,将她那出血的食指放入口中用唾液止血……
“我没事!”不知是否因为晚霞的流光,她红了脸,觉得那指尖的伤口如火焰燃烧般灼热,慌忙抽出。
“夕婕,不要动。”他轻柔地说,继续轻舔她的伤口,自他舌头滑过的指尖衍生出触电般的感觉向她的心脏袭去,炙热的阳光穿破回忆的高墙……
犹记得十五年前的一个下午,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两个系着红领巾、背着书包的小小身影欢快地追逐着,一个着洁白的衬衫、深蓝色校裙,另一个则是洁白的衬衫、深蓝色的校裤,那就是她和林涵生。那天的太阳同样如此明丽……
“啊!”她被绊了一下,磕破了膝盖,几丝鲜血向外涌出,涵生拿纸巾边擦边说:“马上就到家了。我背你回去吧!”
“不要!”她脱口而出,粉嫩的脸上飘起红云。
“可是你需要抹点儿药。”涵生心急地看着她的伤口。
她却不住地说:“我不要你背,我不要你背……”
“那你在这里等我,一定要等哦,我很快就回来!”他站起身,把书包放地上,看着她,她点点头,然后,他转身飞快离去。
等待的每一分钟都那么难熬,伤口锐痛,心中愈觉不安。一个人蹲在马路边,看着来往的人群慌张地眨眼。
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奔回来,他大口喘气,然后继续半跪在她身边,打开红药水瓶和棉签袋。她看到他的额头上满是汗水,刘海都湿了。
“啊!”沾到药水的伤口抽搐着,痛得几乎肉要被撕扯下。
“夕婕,不要动……不要动……”他反复说着这句话,大滴的汗水从额头滚下,滑到下颌,他却浑然未知,小心翼翼地为她涂药水,对着伤口吹气。她再也不敢叫痛了,咬牙等他上完药水。
“好了。”他舒了口气,抬头笑着看向她,眼眸清澈得波光潋滟。
夕婕的手伸向他的额头,替他抹去大片的汗水,低头道:“谢谢你。”
涵生总是如此温柔而真诚。
他扶着她慢慢地走回家,大片阳光斜射而下,跃过他们的头顶,一束光晕折射七彩光耀。
交错的记忆令她感到恍惚。
“林涵生……”她喃喃道。他仔细地给她贴好OK绷,随意地答道:“嗯,我是啊。”
可是她的心脏却瞬间窒息了。“林,涵,生。”有些无力地握紧自己的右手,想找回自己的力量却发觉更加虚无。
“嗯……凌是后鼻音。不过上海这里也不分什么前后鼻音。”他放下了她的手指,海风灌入他黑色的发丝中,映衬那张俊朗得完美得简直无懈可击。
她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地看向波涛涌起的海面,折射着默默光辉起伏流淌。暗红的天,深蓝的水,晚霞绮丽凝彩,赤金的光线洒向这片天地。阳光明媚得仿佛能够照亮未来,可她为什么还没有找到当年的那个男孩……
只是,很久很久,久得她觉得半生已经过去,久得她已经记不清幸福和快乐的滋味,她才蓦然发现,原来她就是水下的那条热带鱼啊……
往事如风
夜晚的海滩边,成群结队的游人吃着烧烤,欢笑声与海浪声此起彼伏。远处舞台上,岛国女子跳着特色舞蹈,台下众人喝彩。
他们这一桌也忘情地投入异乡氛围。席间凌涵生的话并不多,但是他幽默的话语总是引人笑声连连。游夕睿却一反常态,突然去了前面一堆外国人群中喝啤酒,热情开朗,忘我欢颜。
大家虽然诧异,但也没有太在意,继续野餐聊天。罗尉良殷勤地递给夕婕烤牛肉,她推托道:“谢谢谢谢,我自己来……”
统购部副经理俞曼细软的声音飘来:“婕妹妹就收下吧,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任谁见了都喜欢呀。”
这话一说,她更加不能接下那串牛肉。
凌涵生眸眼一抬,看到火光中她微红的脸,勾起一抹笑意喝了口威士忌。
“哎哟,看我这嘴,妹妹你别介意,”三十多岁的俞曼眉目和蔼地看向她,“是我看着你就忍不住喜欢呢。”夕婕尴尬地笑了下。
“哈哈哈!”那边的游夕睿放声大笑,大杯啤酒瓶已经喝得见底,她懒懒地靠在旁边一个外国男子背上。凌涵生眉头微皱,最后放下酒杯,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起身,走到那桌边,把夕睿的身体拉过来。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乖。”他低醇的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掠过她脸庞。夕睿抬眼看他,醉眼迷离,她扯开一个笑容,痴痴地看向他……
凌涵生,你知道我的,越是悲伤的时候笑得越开怀……
他背起她走在细软的沙滩上,走向酒店。
他竟然对游夕睿如此温柔!部下们惊诧地面面相觑,每双眼睛似乎都在说:“他们果然感情不浅啊!”“原来传闻是真的!”
唯独一双眼睛,在橙黄的火光中明灭不清……
夕睿的脸颊枕在他的肩头,浅浅地笑了。
五年前她进入纽约大学进修。每日面对厚重的书本,揉着太阳穴看书,她没有表情,面无笑容。从初中到大学,总共跳了三级。日夜读书早已是她生命中最自然不过的事。因而传闻经贸学院里有一个中国来的拿全额奖学金的女高才生,如冰山冷漠。她无所谓那些传言。
在一个明媚的秋日下午,湖光潋滟的绿柳池边,她快步走向金融学院找导师商谈旁听事宜。却看到一个少年从垂柳中走来,阳光下微笑的脸庞精致优雅。
好像,真的好像!只是他的身材更加颀长结实,他的发丝更加墨色凝辉……就在那一瞬间,眼泪大滴落下,她居然哭了,这是她这一生中第二次掉眼泪,为的都是他啊!她抛下书本跑到少年面前。
“涵……涵生。”她颤抖着说。
“嗯?”少年嬉笑着问道,“又是告白的?”
“我……我是游夕睿啊!你是林涵生,对不对?”对!对!一定是他!她不会认错。他却疑惑地看着她,于是她心急道,“林涵生,我是游夕婕的妹妹游夕睿啊!我就是那个小时候总是欺负你,还说了……说了……总之以前是我对不起你!”
一直以来,她是理智的,她是冷静的,她是睿智的。而他是她所有的不理智、不冷静、不睿智。因为他是林涵生啊!那个独一无二的林涵生啊!她握紧了自己的手心,紧张地盯着他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眸,“我会拉小提琴了!你最喜欢的《沉思》,我马上拉给你听你,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凌涵生看着她复杂的不断变化的表情,左手白皙修长的手指落在她脸颊上,拂去她的一行泪水,柔和的声音仿佛要融入秋日的阳光:“游夕睿,别哭了。”
金融学院的凌涵生同样在纽约大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名门之后,商业神话凌重道先生的唯一的孙儿,仪表非凡的贵公子,名流女媛的梦中情人。他会笑着接受你的热情,也会在某一天毫无预知地对你说Time’s up。即使如此,仍然有无数少女疯了似的拥向他,可是没有人能常留在他身边。
除了一个人,那就是游夕睿。
犹记得曾在一次全美大学生演讲大赛上,涵生和夕睿都闯入三十二强。在八强争夺赛上,他晋级了,而她却败给了一个斯坦福的女生。那天,许多同学都来为涵生庆祝欢呼,她也扬起笑脸和所有人一起喝酒,一杯接一杯,在酒吧喧闹的音乐中麻痹自己的神经。他拉过她的手臂说:“夕睿,别喝了。”
“不行啊,今天要为涵生好好庆祝呢!”她继续喝,喝到不省人事……
朦胧之间,她觉得身体在轻微地晃动,昏黄的路灯下,他背着她走在校区小路上。
涵生,即便你姓凌,我依旧认定你就是我心中的林涵生。我盼了那么多年、从八岁就喜欢、却一直任性作对的男孩子。
热烫的眼泪落下,沁入他的肌肤。那一种微妙的感觉在两个人之间蔓延。那一夜纽约漆黑的苍穹深邃无垠,路灯迷蒙昏黄,将两个重叠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双手环在他的肩头,浅浅地笑。
那一刹那她感到他们仿佛有天长地久的路要走。即便她不是他的恋人,但她还是要为了他苦读奋斗,将来和他一起管理公司,因为他的未来,就是她的未来……
游夕睿在梦中念叨着:
涵生,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因为有凌涵生的存在,才会有游夕睿。
我没有向你告白。会害羞着告白的女生不是我游夕睿。只是,很久很久之后,我没有想到,我真的会对你说:“I love you。”只是后面还有一句,“But,it’s none of your business。”
在那个时候,我真正找回了游夕睿,也在那个时候,我更加坚定我爱你。
凌涵生小心翼翼地将游夕睿平放在床单上,为她盖好薄毯关了窗户,走出房间后轻轻带上门。抬眼间看到棕色卷发的少女娉婷走来,而他迎面走去,两人面对面停下。
“好好照顾她。她每次喝完酒都会呕。”他嘱咐道。夕婕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走了。”他举步从她身边走过,逐渐走远。两人如同从同一端点延伸向不同方向的射线,背后的身影最终消失不见……
当夜,夕婕照顾了夕睿一整夜。她反复地呕吐,夕婕不断地为她擦身,清理污物。筋疲力尽,却闻到自己身上已经染上酸味,她无力地拿起换洗的衣服,去浴室泡澡。直到水冷了夕婕才醒来,擦干身体,换上棉质连衣裙。回到卧室时,窗外天空已经开始泛出微微的深蓝色。夕婕瞥了一眼床上的人,夕睿终于安稳地沉沉地睡去了。
真是辛苦的一夜。凌涵生以前也是这么照顾她的吗……
房内闷沉,夕婕换上凉鞋,拿着小包,里面放着手机和钥匙,出门,来到海边。天空幽黑湛蓝,水天一色,海浪扑向沙滩。夕婕脱下凉鞋,赤脚走在浪水拍打的细软湿沙上,清冷的风带着潮气涌来,她沿着海岸线行走,不经意看到从对面走来的凌涵生。
他穿着白色衬衫和长裤,赤脚踩在细沙上,一阵海浪涌来,淹没了两人的脚踝。凌涵生先笑了起来,“你也睡不着吗?”“嗯,”她抿嘴莞尔。远远的,两个白色身影,在同一直线上,从两端缓慢靠近,最后,在彼此面前定格。椰树摇曳,树叶沙沙作响。他们随意漫步,即使天还很阴沉,看不清远方。
“夕睿一直麻烦凌总照顾了呢。”她代妹妹谢他。他却只是说:“应该的。”她的脚步却慢了半拍了。应该的?
涵生回头看她,昏暗的四周只有他那双眼睛灼灼晶亮。
迷蒙的异国之岛,海水起伏,树叶瑟瑟。渐渐的,初阳的光辉射入广袤的天地间,青白色如同普罗米修斯送到人间的第一缕光明。
夕婕侧过脸,看到远处的太阳,半浮在海水中,一缕缕微弱的金辉随着水波扩散而来,那阳光亘古不变,她竟瞬间失神,迎着大海走去。
涵生回头正看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细白的双腿没入海中,瞳仁灼亮,盛满光明。
水已经漫过她半身,突然间脚步停住,因为一双手臂自她的腰间穿出,使她跌入一个结实的胸膛,拖着她往回退了几步。明明是微弱的阳光,却刺得她瞳孔酸涩。棕发飘起,扬起海藻般浓郁的叹息……
你在哪里……你是他吗?如果是,为什么你不认我。如果不是,我又该去哪里寻找你……
我只想说一声,对不起。
我只想说一声,谢谢你。
林涵生,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一声动感的音乐突兀地打破这份宁静。
夕婕回过神来,发现被凌涵生抱在怀中,那感觉极其自然,却又分外尴尬。
“我看到你一路往海里走,好危险。”他解释完就放开了她,双手插入裤袋中,凝望着高远的天空,眼眸却失去了焦点。夕婕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