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婕点了点头,接过水杯,一股温热的感觉从口腔延至腹部,玻璃杯的余温驱走指尖的麻木。她展开笑颜,环视四人道:“对不起,我刚才失态了。”却笑得分外脆弱,她们四个人从来没有见过夕婕如此反常的样子,心里感到忐忑不安,牧晓接着道:“来补妆吧。”
夕婕点了点头,任她们四个帮自己重新装扮。她则仍然沉浸在自己思绪中,脑中一幕幕回放过去和展陌的点点滴滴……
“夕婕!夕婕!”林溪轻缓地,温柔地喊着她的名字,她惊醒睁开眼,接过林溪递过来的镜子。完美的妆容,明秀的双目,水润的嘴唇,海藻般浓密的长发……完全遮掩了苍白的脸色和疲倦的眼神。
“也许今天……”她看着镜子里面的人笑道,“也许今天,是我人生中最脆弱的一天。过了今天,”镜子里的人明明在笑,她却看到那个人眼角泛起晶亮的水光,“过了今天,我将会是无往不利的游夕婕。”
她收起了镜子,调整到专业的一丝不苟的笑容,问向林溪,“今天的行程是什么?”
“上午10点是《时代周刊》的采访,下周会安排您上头版头条。下午1点去外景地为珠宝代理商拍摄平面照。”
“好。”她笑着去面对这一切。
周刊采访是Don安排的,采访的流程她已十分熟悉。往往先是简单的交谈,关于事业理想定位,过去回照,最后是敏感地带。
“现在关于您整容一事宣扬得人尽皆知。越来越多的对比照流传出来。不知道您为什么从来不对此发表声明呢?那个小女孩真的是你吗?”女记者扶了扶眼睛看向她,一双眼睛在放大镜片的作用下显得有些夸张。
“我没有什么好多说的。”她微笑着看向对方。
“这样……”女记者挑了挑淡淡的细长的眉毛,“还有个传闻是关于您和凌氏总裁凌涵生先生。对于上次‘深蓝之泪’从您的包中落出一事,您有什么想通过本周刊代为告之的吗?”
“凌涵生……”夕婕沉吟着,最后回答道:“确实,在来到纽约之前有过接触。不过我们是普通朋友关系,并不像你们猜测的那样。就这样吧。”
“那您有喜欢的人吗?”女记者索性直奔主题,今天非挖出点料不可。
她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最后看向对方的眼睛笑道:“没有。”
采访结束后,夕婕一个人坐在真皮转椅上,手上端着一杯苦涩的咖啡,看着窗外碧蓝的天空,瞳孔却没有焦点。
您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您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没有!
过了今天……过了今天,她会是无往不利的游夕婕,她要拿到水晶高跟鞋奖杯……让展陌记住她最美丽的样子,永远鲜活地保存在记忆里,然后悄悄隐退……归于平寂。不会让他找到自己,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残缺的样子。
“夕婕,准备出发吧。”身后传来清唤声,她将沙发椅转回,见到四位助理都整装待发的样子,轻柔地笑道:“好。”
她坐在公务车副驾驶座上,四位助理坐在后两排。窗外的阳光太热烈,春风太醉人。她眯起眼睛几乎要睡去……
“轰……”头顶传来轰鸣声,一股无形的压力在头顶喧嚣。
“什么声音?”她问道。司机郎笑回答道:“长岛公园和肯尼迪机场非常近,大约半小时的车程。”
肯尼迪机场……心脏猛地收缩,挤压出大量酸痛的情愫,沿着血脉冲向四肢百骸。眼睛有些湿润,她对自己说,不要去想他……不要去想他……
她很投入下午的拍摄。认真地听着每一句摄影师的话,配合摄影。男模特据说是巴黎服装秀上耀眼夺目的新星,有着宽厚的胸膛和好闻的香气,可她却一直记不住对方的脸。
仙境、暗恋、追忆、誓约,整场拍摄分四大主题。
高大挺拔的柏树重重遮蔽着阳光,映着满地橙光支离破碎。清脆的鸟啼婉转哀伤。仙境中迷幻的雾气打湿她的裙摆,她穿着一身淡粉裹胸长裙,□的双脚走在草地上,随着镜头的推移看到高大的男模特,然后温柔地笑。
用笑来掩饰心底的悲伤。为什么这双眼睛始终没有焦点,她不是还没有失明么?整个天地间千疮百孔,她依旧扬起嘴角微笑……
对方一步步走来,那么高大的身影,那么完美的身材,那么幽雅的香气……阳光穿过树梢,射入这片林荫中。胸口的钻石项链反射着耀眼而叵测的光华。
她被人抱在怀里,镜头推向她的脸部,于是她满足地笑了。思绪好像回到很久很久之前,那时也是这样被温柔地抱着……那个人修长优雅的指尖提起她的一簇长发,轻柔地放在唇边,棕色的瞳仁盛满了透彻的阳光……
“Cut!”摄影师一声令下,男模特放开了她。所有人都被刚才的一幕陶醉,纷纷鼓掌喝彩。夕婕不给自己停歇地去换了“暗恋”的服装,耳垂和指尖也换了相应的宝石。
接下来的广告的内容十分温暖而美好。一位不富裕的职业画家为一位嗜爱宝石的千金小姐画人物像。四个小时的互望令两人一件钟情,可是画家知道千金小姐不会和自己交往,他没有任何珠宝能打动她。于是他悄悄离开。
千金小姐受朋友之邀参加一次画展,看到头顶奖的画作竟然是自己的肖像!将眉眼之间的神韵渲染至尽,目光仿佛在看着你,却又有些游离和踌躇。而且,画像上最夺目的地方,是根本不存在的一窜钻石项链!如果泪滴的形状,在洁白的胸口细碎蜿蜒。
画像的名称是:《One and Only》。
千金小姐回眸间,看到画家捧着一只打开的黑色锦盒走向她,里面是和画像上一模一样的项链。是他获得的全额奖金换来,特意定做的项链。他亲手为她颈间,她却在这时摘去了戒指和耳环说:“从此我只戴你送给我的项链。”
在长岛公园的美术馆内,广告拍摄顺利进行,却在最后一幕,男模从背后为夕婕戴上响亮时突如其来的轰鸣声。
在天空上再次回涌……在心中刮起飓风……
导演连忙喊:“Cut!”
磅礴而压抑的轰鸣令她无法挺直自己的脊梁,有些佝偻着低下头,长长的棕发垂下,遮蔽脸上悲戚的神色。牧晓挡在夕婕面前,不让其他人看到夕婕如此的样子。其他助理也纷纷走来,轻抚她的后背,虽然她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发自内心关爱着她。
“准备拍摄了。”邱琪紧张地小声提醒道。
“知道了。”她调整了下呼吸,抬起头,挺直了脊梁,让林溪帮自己补了下唇色前去拍摄最后一幕。所有一切准备到位,镜头从几个方向推进,男模站在自己身后,将美丽的项链带在自己颈间。他左腕上黑色表盘清晰地指向下午3点20分。
——今天下午四点,我会搭肯尼迪国际机场的头等舱离开。我会等你,直到入关前的最后一刻。
——长岛公园和肯尼迪机场非常近,大约半小时的车程。
是老天要她赶去吗……
是命运还不愿意放过她吗……
可是,多么想让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永远停留在他的记忆里……
她笑着,却恍如隔世,“从此我只戴你送给我的项链。”一滴眼泪却沿着眼角缓慢地流淌,比钻石的光辉更加清亮。
“Cut!”摄影师满意地打了OK的手势。今天的拍摄一帆风顺。
她的眼泪却止不住。要强迫自己忘记,要强迫自己放弃,仿佛要将生命割裂般。
“对不起,之后的两场请大家稍等。”夕婕说完奔回换衣间,用最快的速度脱下昂贵的首饰,然后飞奔向外。身后的呼喊她听不见!她只听到心中无限回荡着:展陌——展陌——!
下午三点五十五分。肯尼迪头等舱入关前的空地上,大部分候机的人已经入关。等其余航班的游客安静地坐在候场。空旷的走道上,他和数十名随从笔直地挺立着。
他伫立在这里,早早地开始等待,漫长的,一步一步走向下午四点。
“再不入关,恐怕要来不及了。”俞曼在身侧轻声提醒。他却置若罔闻。分外清明的双眸望着远处的玻璃大门。
又过了三分钟,最后的焦灼像蚂蚁一样啃食着所有的平静。
“请您登机吧。”俞曼再一次道。展陌目光微沉,转过身率先走向入关口。
安静的候机场,高跟鞋的跑来的生意格外清晰,嗒,嗒,嗒地跳跃上他的心头!展陌惊喜地回过身,却见到一个素未相识的少女从自己面前跑过,冲向关口。
微怔,又迅速恢复了冷静。他微微嘲讽地扬起唇角,“回去吧。回到起点,回复到原来的展陌吧。”心痛的感觉从左胸□炸,最后一次的哀悼,从此后他是高高在上的展陌。
下午四点,又一次轰鸣声在肯尼迪机场响起,波音客机翱翔在蓝天,遮蔽盛大的阳光,在机场前的空地上,夕婕看着头顶的客机,咧开笑容,却泪流满面。
她已经在机场外站了一刻钟,却在踏进去的那一刻止住脚步。
“展陌……走好!”
她在心里呐喊,而他听不见……
记忆仿佛又转回初见的那天,她站在二楼的阳台,他从下面望向自己,明亮的眸子灿若星辰,“我是展陌。你呢?”仿佛所有人都理应知道他般,我是展陌……我想要知道你的名字……
“展陌……请你,请你记住我最美的样子。”
飞机向东方飞去,夕婕仰起头望着它,周围密集的人流冲撞着她,像是毫无依附,漂浮在大海上的水草。
这不正是她想要的结果?这样,他的脑中永远只会记得她最美好的样子,她温柔的眼神,她依偎在他怀中,她站在领奖台上捧着奖杯时的意气风发,永远不会看到,她的残缺……
经过的路人纷纷瞥向泪水涟涟的少女,她却感觉不到别人的目光,感觉不到自己的眼泪,眼中只有那架去的飞机,在云中若隐若现。
“展陌……爱过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美丽最哀伤的事。”
她收回了目光,泪光中倒映着坚忍和不舍。整个人如同雕塑般站立。
故事结束了。
她和他之间,没有后续。唯有无声地哭泣,用生命去祭奠死去的爱情,坟墓旁红色的蔷薇花凋落,湿润的土壤下埋葬着永不见天光的回忆。
身体开始痉挛、抽搐,这时有人围过来为她戴帽子和太阳镜,是牧晓她们。
“夕婕,快上车,不然记者马上就要赶到了!”林溪冷静的话语令她后背一凉。她低着头,手捂着脸颊,被她们扶着上了公务车。
夕婕坐在后排,唐木手忙脚乱地带着湿巾擦她的脸颊。邱琪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心痛道:“夕婕,你这是怎么了?今天为什么会这样?”
是啊,在事业上那么坚强那么理智的她,却在面对展陌时,心如破碎的水晶般脆弱,因为爱得太深了。深到对于俞曼的挑拨惶恐不安,与其让展陌有一天抛弃自己……不如她先离开他,来到纽约。为了不让自己依恋他,没有他就无法站立,她逼自己全身心投入事业,将他越推越远……从一只手臂的距离到一片天空的隔绝……
就算以后失明了,她也会很幸福。因为所有的美丽回忆,她都珍藏在心底。不是非要得到了,才是完美的结果。即使天涯一方,即使从此陌路,即使残破无光,只要在心里还祭奠着,只要心里还保留着七年的记忆,只要回忆中永远是完美而幸福的相守……那,就是他们彼此的归途。
至高荣耀
她果然还是上报了。
Don将一叠报纸狠狠摔在夕婕面前的办公桌上,嗓音提高了八个分贝尖声道:“你到底还要给我惹多少麻烦?”
眼前五颜六色的报纸,有的继续是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照片,不过是许多新照片;有的继续炒作她和凌涵生;有的是采访登刊;还有的就是那天她对着天空流泪的样子,不过用手机拍摄不清晰,配字是:精神压抑,泪流满面。
她只是冷冷一笑,继续在小指上涂着紫色的指甲油。
Don将目光调向那几个助理喊道:“你们怎么不阻止她?哪有拍摄中途离开一小时的?”
“你不用怪她们,”浓厚的紫色指甲油覆盖着指甲,她满意一笑,“Don,你知道该怎么捧我。有对我发脾气的时间,不如现在着手工作吧。”
“捧你?你真的捧得起么?我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在自绝后路!”
“下个月,五月十五日,我会捧得象征模特界最高地位的水晶高跟鞋。”她开始在无名指上涂指甲油,漫不经心道。Don很想大笑,却看着如此清冷悠然的游夕婕,话在嘴边改口道:“好,我就相信你最后一次。”
说完,Don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走出了办公室。
夕婕继续涂着左手的指甲油,直到五片指甲都染了紫罗兰色,她满意地放下指甲油瓶,看向素白的手指和紫色魅惑的指尖。
“夕婕,要我帮你涂右手吗?”站在她身旁的邱琪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用了,”左手指尖慢慢收紧,她眯起眼笑道:“我只打算用左手接过水晶高跟鞋。”
那样深沉的笑容令其他人心中一沉。
在机场那天之后,夕婕变了。或者说疯了。全身心投入工作,甚至在办公室里过夜,只为节省来回车程时间。每一次大型走秀,她几乎是最早到场的,比无名的小模更加勤奋,反复照镜子不让衣服上有任何微小的褶皱。体重掉得更加厉害,每天依赖维生素片。
随着五月的到来,一切都进入白热化的阶段。NTK大厦处处弥漫着硝烟味,即使一个微小的火星,都能引爆一场战争。
再次见到Sunny的时候,她们五个人都在电梯内。Sophia和Sunny从走廊拐角处走来,手牵在一起宛如一对亲姐妹,Sunny看到夕婕有些慵懒地靠在电梯内,霎时苍白了脸,Sophia未察觉道,反而快步走来,喊道:“等一下。”
她冷哼,简短地命令道:“关门。”
邱琪按了面前的关门键,Sophia满脸怒气看到近在咫尺的电梯合闭了,Sunny则连头都抬不起来。
“嘻嘻。”唐木的笑声在紧闭的电梯内格外明显。
“你笑什么?”夕婕没有看着合起的电梯门,倒映着自己清冷的笑脸,没有半点朝气。
“好笑啊!”唐木傻傻地回答。
“我可不会对每一个背叛我的人都这么仁慈……”光滑的电梯门背,她的眼中只有阴寒。她已经完全埋葬了爱情,让工作填满自己,眼中只有那座水晶奖杯。用全力的力量,用坚韧的决心,绝对要将它紧握在手中!
换上无比华丽的服装,光滑的后备后背半裸,遮着眉眼的银色面具戴在脸上,头发被高高盘起,充满艺术与颠覆的造型,她多次对着镜子比对。最终在助理的陪伴下走向后台,她是开场秀。
在走向T台的路上,看到梁洛和她的几位助理仍在整理衣服。梁洛看到她作了手势令助理都停下。然后走着标准的台步走到夕婕面前笑道:“你是在声东击西吗?用那么多新闻冲去那些丑闻?”
她不置可否地笑。
“我恐怕,你现在这样,要获得水晶奖杯会很艰难,”梁洛话锋一转,“我仍然愿意和你合作。如果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她优雅地笑了笑,然后为夕婕让开路。
夕婕自始至终只是扬起嘴角,面具下隐藏着高傲。
她是为这个舞台而生的。每当站到T台上,就有种难喻的自信和张扬沿着血脉在体内鼓噪,高跟鞋在台上走过完美的轨迹,白皙的肌肤在灯光下晶亮透彻,摇曳的裙摆勾人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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