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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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祸-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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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溜风不见了。”豁子说:“好办。牵了骆驼,鞭杆儿拴笼头上,逼了骆驼,隐了身,慢慢靠过去。近了,从骆驼肚子下给它一枪。”  “这倒是个好法儿。”猛子一骨碌爬起身,披衣下炕,顺门缝一看,果然有几个模糊的点儿在月光下晃。“要不,我去试试?”猛子问。“随你。”豁子打个哈欠。孟八爷的鼾声却惊天动地。行了几日沙路,他是真乏了。  猛子来了精神,点了马灯,灯光一下子撑满屋子,把模糊的夜的意味冲了个精光。猛子看到,那女人用亮亮的眼睛勾他的魂,嘴里更干了,到桶前舀瓢凉水,一气喝个精光。  猛子穿了衣,装好火药和钢珠,去外面,摸黑解下骆驼缰绳,把鞭杆绾笼头上。望那黑点儿,仍在水槽处晃,想,那黄羊,贼胆也太大,人不到眼前去,它理也不理。也难怪,渴疯了。听得豁子吩咐道:“你的腿要随骆驼前腿。那黄羊可贼得很,见到你的腿,早一溜风了。”  沙漠的夜晚奇异的凉,月儿寒森森的,星星也瑟缩着。猛子打个寒噤,伏下身子,探了头,瞅瞅那几只仿佛也在寒夜里瑟缩的黄羊,用长鞭杆逼了骆驼,叫那墙似的驼身隐了自己,叫那柱子似的前腿隐了自己的腿,斜刺里,向水泥槽移去。  怪的是,那骆驼,时不时打个响鼻,一惊一乍的。你个奶奶的,那黄羊,有啥好怕的?猛子很生气,狠狠抖抖鞭杆,显是弄疼驼的鼻圈了。它慢腾腾顺从了鞭杆的指引,向水槽边靠去。  月亮很亮。那盘儿,干冷干冷的亮。那干冷,渗透了枪管儿,渗进猛子握枪的手心,沿手臂上延,到心里了。猛子打个哆嗦。他觉出,骆驼也哆嗦着。真是怪事。驼身上的肉嘣嘣跳着,打响鼻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这倒没啥,那响鼻声再大,也是骆驼的响鼻,等于在告诉那些猎物:“别怕,别怕,我是个骆驼。瞧,我可没拿枪呀。”猛子笑了。  只是,越近水槽,骆驼抡头甩耳的幅度越大。它显然不想配合身侧这个叫人的东西,利用自己善良的名声,射出不善良的子弹。猛子很恼火,狠狠抖几下鞭杆,撕几下鬃毛,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幸好,老先人发明的法儿管用:用毛绳儿穿了骆驼的鼻圈,才能叫它乖乖顺人的性子。否则,这个身大力不亏的家伙,一旦使起性子,能把人气死呢。  骆驼显然叫猛子弄疼了鼻圈,虽打响鼻,虽哆嗦,但脑袋,终究是安稳了,渐渐便近水槽了。猛子伏下身,从骆驼的前腿交叉的空隙里,发现那几个影儿仍在晃动,只是从水槽处移向栅栏了。这一来,就很糟糕。因为,牧人红脸们就睡在栅栏里,还有羊呀,牛呀,骆驼呀,一开枪,那枪子儿难保不朝它们飞去。“这骚蛋黄羊。”猛子心里骂。  但他很快想出了对策:再前行,把方向错开,把枪、黄羊、栅栏的一条线,错成枪、黄羊、沙丘的一条线。这下,即使子弹不长眼,也叫它咬沙子去。  越前行,骆驼越不听话。猛子抖戳鞭杆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用的劲也越来越大,终于将骆驼挟持到自己需要的地方了。而后,取了枪,从驼身下瞄了。这时,一股山风吹下。也许,把火药味吹过去了。那几个点儿顿时炸了,飞向远处。有一个迟钝些,还没反应过来,猛子的枪就响了。  奇怪的是,那倒地惨叫的猎物,发出的并不是黄羊声,而是一声声长嚎。  猛子的头皮一下子麻了:这分明是狼嚎呀。  “狼来了——”猛子骇极的声音盖住了狼嚎,惊醒了沉睡的猪肚井。    

《狼祸》第一章5
孟八爷提了马灯,带了老山狗,第一个跑来。豁子和女人边跑边系衣扣。黄二、红脸、炒面拐棍等牧人,都一古脑儿起来了。  灯下那狼,还在蠕动,看上去不大,还是个崽儿呢。一摊黑红的液体汪在那儿,很扎眼。老山狗咕噜着,低哮个不停。  “是个瞎狼崽。咋把这家伙惹下了?”孟八爷跺一下脚。  “包天大祸惹下了。”“这下,可没好果子吃。”“就是。宁惹恶虎,不惹群狼,麻烦得很。”“人家有啥事?屁股一拍走了,顶缸的,是我们。”牧人你一句我一句,就把猛子心里的火给搅起来了。  他当然知道,麻岗里的狼惹不得。不惹,人家也不动你的羊,除非捉不到野物,为了活命,才动牲畜。狼有狼的规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惹了它,实在麻烦。可谁又想到是狼崽儿呢?心里眼里净是黄羊,一扣扳机,却魔术似的成狼崽儿了。牧人们不怨,猛子心里怪难受,一听那堆嘲兮兮的话,难受反变成恼火了,见那狼崽儿,已支起前腿,想要逃走,后腿却不听使唤,拉在地上,就咬牙上前,举了枪托,一抡,狼崽儿低哼一声,瘫在地上。  孟八爷喝道:“你打它做啥?”红脸道:“就是。它活着,母狼还有顾忌,不敢咋样。它一死,嘿。”话音没落,又惹出一堆叹息。  孟八爷沉默一阵,说:“那就卖个姓吧。老先人说,掏了狼娃,或是不小心伤了狼娃,卖个姓,有时,也灵验得很。”猛子问:“咋个卖法?”  豁子说:“我知道。红脸,走,我和你卖去。”就和红脸上了沙丘。不一会,他们就扯起嗓门,声音蛇一样窜来,又袅袅着窜向远方:“哎——那个打狼娃的是哪里的人——”  孟八爷也是扯了嗓门,将那声音传出老远:“是洪祥人——城北乡的——陈儿沟的——”  “那人走了没——”  “走了——走远了——回去了——”  声音一晕晕荡去,被远处的沙山一挡,又传了回来,几荡几回,成无数人声了。  孟八爷又扯了嗓门:“黑胡子舅舅听着——不是天来——不是地来——不是我来——不是他来——是陈儿沟的人来——有冤的,报冤去——有命的,讨命去——可不能糟蹋猪肚井的牲口呀。”那声音浑厚,苍凉,悠远,在沙洼里一荡,就和大漠一个味儿了。那“黑胡子舅舅”,是裕固族人对狼的尊称。  “卖”了一阵“姓”,孟八爷又叫女人取来几张黄纸,在狼尸旁化了,叫它好生上路,转个人身。而后,他仰脸朝天,咕噜一阵,念几句猎人行里传下来的咒语,说几句“迷路封口”之类的话,才把那狼崽儿埋在阴洼里,叫狼来收尸。人家生要见崽儿,死要见尸,不然,真要缠死个你了。    

《狼祸》第一章6
回到豁子屋里,红脸们的情绪依然低落。虽然卖了姓,但他们对它是否灵验还是怀疑。孟八爷也心中无底。小时候,他和父亲掏狼娃时,也这样卖姓。那时,他指的姓多是仇家,并把弄死的狼崽儿偷埋在仇家的牲口圈里。这样,仇家就遭殃了,自家倒很安稳。但若是不卖姓,就难说了,那狼影儿,或在心上飘,或在眼前晃,爹就叫他化了表纸,补上卖姓手续,再给土地爷供个没头鸡儿,叫他给狗安顿一下,就没事了。但以前捉狼崽儿时,多避了大狼的眼。现在,人家目睹了过程,卖姓是否管用,难说。  但卖姓至少有一点作用:暂时堵了红脸们数落猛子的嘴。猛子懊恼地晃晃脑袋,取过抹布,擦枪托上的狼血。  女人望望猛子道:“要说,这事儿,也怨不得他。我说的是黄羊。每次起夜,都以为是黄羊,谁料想是狼呢。”  “有时是黄羊。”豁子道,“早上起来,净是黄羊蹄印。有时,也有像狗爪子的,我还以为是狐子呢。”  “要说,狼也该保了。先前,狼一群一群的。有天早晨,我一出窝铺,呀,阴洼里撒麻籽儿似的,到处是狼。现在,稀罕多了。”黄二说。  红脸说:“要说也该保,人家狼也讲义气,在老窝方圆十里的羊,人家动都不动。”  “可你惹了它,再看着。”炒面拐棍哭丧了脸。  猛子直梗梗道:“我还怕它不成?来一个,打一个,打光了省事。”  “人家是土地爷的狗,你能打光?”红脸说,“你不惹它,还轻易见不着它。一惹,嘿,满山遍野都是狼。人家起群哩,人家直了声,一嚎,千里路上的狼都来哩。别说你一个枪,就算有十个,又能干啥?再说,国家保了,你一打,犯法哩。”  黄二说:“再说,人家撞你的枪口干啥?等你睡了,人家进了羊圈,光喝血,不吃肉,不到早晨,一圈羊都叫它咂死哩。”  炒面拐棍一听,慌张了,“乖乖,活不成哩,真那样,赔都赔不起,我可是个穷汉,连毛也撕不上一盘子,拿啥赔人家?”  女人说:“听说狼怕火,夜里,放一堆火。”  “不中。”孟八爷说,“先前怕,后来,人家不怕咧。有次,我在泡牛嘴碰了个狼,它跟了我,我走它也走,一直追到麦场上。我放了一堆火,可人家理都不理,蹿过火堆,直溜溜撵来。它的眼睛立着,脖子里的毛直 ,嘴咧到耳门了,涎水刷拉拉流。我一看,哟,狼张不开嘴,才知道土地爷给它封口了,不然,我早填狼肚子了。我才知道,人说狼怕火是假的。人家根本不怕火。”  “那……牲口就等着填人家肚子了?”炒面拐棍仍哭丧了脸。  “人家不怕火。”孟八爷说,“可总有怕的。狼是土地爷的狗。谁的狗也是狗。狗最怕啥?绳子。为啥?要吊死它呀。多厉害的狗,你只要捉了拴它的绳子,它就乖乖儿跟你走。它知道它上的是绳路。这尘世上,谁有谁的路,猪走刀路,杀它得用刀子;狗走绳路,吊死它得用绳子;狐子啥的,得用枪……各有各的路儿,它当然怕了。信不?多高的墙,人家一蹿,就过去了。你要是在上头拉根绳子,它望都不敢望。绳子有没?有个三五丈就成。”黄二道:“我有哩。可那绳子,怕不牢实,是牛毛捻的。”  “那才牢实呢。”孟八爷说,“你不听牛毛拧绳扯不断吗?”     。 想看书来

《狼祸》第一章7
孟八爷们扯绳子去了,屋里只有猛子、女人和老山狗。老山狗卧在炉旁,把嘴塞到腹下,睡了。  猛子的心情糟透了。原也想帮他们去,又怕听那唠叨,便上了炕,捞过被子,盖了身子,时不时出口横气。  女人忽然笑了,“一个大男人,提起裤子就是男子汉,做那副难看的嘴脸干啥?”  这娘们,说话没高没低,那“提起裤子”的话,本是针对偷情者的。猛子却无心调笑。兴冲冲举了枪,想讨个好口彩,却招来了骂,真败兴透了。要是再招来狼祸,那骂名,更背定了。  见猛子不答,女人翻起身,把枕头垫腹下,说:“真是的,不就一只狼吗?打了就打了。”  “你不听,人家咋说?”  “爱咋说咋说去!嘴是人家长的。不信狼还真寻了来报仇。就算真寻了来,把一圈羊呀,牛呀,骆驼呀,咬个干净,又有啥?”  “有啥?包天大祸哩。”  女人却笑了,“把你玄的。不信这羊呀,牛呀啥的,能活个千年万年。狼祸,也是天灾哩。人家狼,天性就是吃羊的。”  猛子心里舒服了许多,说:“说不定,我天生,就是打狼的。怪不怪,明明是黄羊,一扣扳机,却变成狼了。”  女人吃吃笑了,“真该这样想。有些事,猛一想可怕,可细想,也没啥大不了。我刚叫羊毛贩子卖给豁子,嘿,天塌了,真不想活了。后来发现,这地方,也挺好的,没争没抢的,远离了人世的许多纷争,倒像那个桃什么园了。”  “真是买来的?都那么说,我还不信。”猛子吃惊了。  “就是呀,就是那个驼子——脊背上长篮球的那个,一开始,那个恨呀,真想拿把刀,朝那鼓鼓的背上戳一刀,看看能冒出多少坏汁。后来,想通了。人嘛,咋也是一世。豁子丑是丑些,可心实诚,就是那方面差些儿。嘻,我说的是实话。别看他气势汹汹地上来,可一点溜子没有。”女人用很亮的眼睛望猛子。  猛子又渴了。他希望她像梦中那样,飘过来,压了他,浪浪地笑。可女人又转了话题:“你娶媳妇没?”“没。”“那还是童子鸡了?”  猛子笑了。女人却眯了眼,似透过房顶,望到了天空,好一阵,才说:“我可是历经沧桑了。折腾了几年,原指望折腾个好归宿,却叫人骗了来……我想,这就是命了。唉,有钱的,都是蝎虎子,想想,还是这里安稳。我爱也爱了,经也经了,想清静几年了。”  正说话,门忽地开了。豁子裹一股寒风进来,见灯光里相隔了好长距离的猛子和女人,才吁口气。女人笑道:“你咋那副嘴脸?你爱啃的茄莲,以为谁都爱吃?”  “屁。我来取斧头。”豁子在墙角里捣鼓一阵,出去了,刚出门,又进来,对猛子说:“孟八爷叫你帮个手儿。你年轻,上个高啥的,比老年人利索。”  女人笑道:“去吧。省得叫人家心往嗓子眼里提。木头上可落了霜,小心滑下。”  猛子起身,出了门。天已鱼肚色了,反倒冷了许多,下山风很利,把脸蛋刮得死疼。牧人们还在那儿,嘿哈着弄绳子。  猪肚井是沙漠里一个很特殊的所在,一是靠近麻岗,牧人们饮牲口方便;二是地形下凹,相对暖和,避免了风沙的直接冲击;三是有长城和土崖。说不清何年何月,这儿还是耕作的沃土,后来,那沙浪滚滚而来,淹了田,淹了地,淹了房屋,把沃土淹成了荒漠,并一路淹了去,这儿倒成大漠腹地了。  有了那崖,牧人就有了容身之地,掏个洞,铺上草,就能住人。再到麻岗里剁些桦秧子,盘扎成栅栏,三面围崖,就成牲口圈了。这圈,勉强设些障碍,以防牲畜逃散,但用以防狼,连个摆设也算不上。不说别的,只消狼上了崖头,一滚,就能滚到牲口堆里,张了口,龇了牙,吃肉呀,喝血呀,由了它逞凶。  最好的防护武器,就是别惹它。麻岗野物多,野兔啦,獾猪啦,黄羊啦,老鼠啊,跳跳啦……只要土地爷的狗张口,都赶紧往里钻。狼当然犯不着招惹那些叫“人”的凶残动物,因为一旦惹躁人家,他们总要生些怪法儿来对付你,比如,举个铁棒儿朝你喷火,火里裹些钢珠或铁砂,哪儿碰上,都是血洞儿;再比如,弄些鸡皮,裹些东西,诱你去咬,一咬,嘣,腮帮子不见了;还有的,咬时也不爆,也软和,也香,但一到肚里,便翻江倒海,肠也断了,肝也烂了……索性,不去惹他们。饿了,扑几只瘦弱的黄羊——太壮的撵不上,或是野兔。最不济,也能逮几只塞牙缝的黄老鼠,犯不着跟“人”计较。  这可是祖宗留下的教导呢。  那么,要是人家欺你咋办?那还用说,毫不含糊,干!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否则,狼的祖先早羞下供台了。明知“人”备了许多可怕的玩艺儿等你,但不怕,毕竟,我们是一群来自北方的狼。  牧人们只好在崖上扯绳子了。  都说这法儿灵。谁知道呢?祖宗用了灵的法儿,子孙不一定灵。时代在进步,狼也在进化。那土地爷的狗,说不准早没狗性了。那绳儿能否唬住人家,谁心里也没底。但祖宗传的法儿,也没太大的本钱,用用也没啥。那就扯吧,崖头上钉了木桩,将牛毛绳儿扯了两道。看着那细细的绳儿,谁的心里都嘀咕:就凭这,能咋了狼?  孟八爷也在嘀咕。但他这样做,与其说是防狼,不如说是为安抚牧人:至少,他也在做补救工作。无论这补救有没有效,他已尽力了,成不成,由天断吧,不是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吗?  猛子上了栅栏。霜落在横挡的木头上,真有些滑,几次,他差点从上面摔下。他对崖上扯绳子不以为然。因为,狼只要猫了腰,就能钻过来。那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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