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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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祸-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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莹儿的轮回16(1)
不多时,灵官妈就把爆炒的鸡儿和野兔肉一同端了上来。莹儿也抱了娃儿,到书房里来了。看得出,她心情极好。这结局,出乎她预料,很使她高兴。倒是兰兰仍不赏面,仍蜗在北书房里做功课。孟八爷知道她们婆媳俩尿不到一个壶里,硬拉在一起,反倒败兴,也不去叫她。老顺老两口、孟八爷、白福妈、莹儿坐在一处,边吃肉,边喝酒,好不热闹。  许久了,老顺老两口没这么高兴了。老是患得患失,既怕莹儿飞了,又怕她带去娃儿。既悲死的别离,又怕活的分手,心老攥成个酸杏蛋儿。孟八爷一番口舌,便扭转了乾坤,解了他们的心病。他们都很高兴,一次次给白亲家夹软肉。看那一脸春风,仿佛方才没吵过架似的。  吁了几盅酒,孟八爷兴致大增。他酒风好,时不时的,就听到他开怀的大笑。那开怀的笑配上微微泛红的脸,使孟八爷年轻了许多。白亲家酒量也好,几盅酒一下肚,便没了拘束,话也多了。  再饮一阵酒,谁都到兴头上了,孟八爷便不再劝酒。他要搅酒场子了。凉州人饮酒,讲究是对方不吐,意味着没招待好,所以最忌讳主人劝阻,败了酒兴。孟八爷却讨厌喝得吐天哇地,酒酣耳热,他便要搅酒场子。只是,他这一搅,不但不败兴,反添了无穷乐趣。  孟八爷善唱。那声嗓,那味儿,也和他的人品一样呱呱叫。这回,孟八爷唱的是“闹五更”,说的是姑娘初嫁到婆家第一夜的经历。  孟八爷嗓门是惊人的好——  姑娘二十一,打发到婆家去。  一根葱的那个身坯儿,越看越稀奇。  一更里照明灯,来了个铺床人。  核桃和那个枣儿哟,啪啦啦满炕滚。  莹儿抿嘴笑了。这场面,她当然熟悉。娶她那夜,闹洞房的人一走,娶亲的嫂子就来铺床了,念叨了一些吉利话,把核桃枣儿扔了一炕。这核桃,代表娃子;枣子,代表丫头。祝新媳妇子女成双哩。  二更里吹灭了灯,小两口嘴套上亲。  有心说两句知心话,又怕有听床的人。  听下了听下吧,小妹妹不怕它。  盘古爷遗下的,有那个听床的人。  这“二更”,莹儿没经过。憨头硬着身子,面朝墙,僵了一夜,没敢碰她。第四天夜里,他才摸索过来,但开始了,也结束了。后来,莹儿才知道,憨头患了阳痿。听窗的猫在窗外,听了几夜,却连个声气儿也没听到。一想这些,莹儿的心阴了,憨头的脸又浮脑中了。苦命人啊。她想。  三更里月儿升,小哥哥把脚儿蹬。  小哥哥你不要蹬,尕妹是明白人。  解开了贴身衣,露出了白肚皮。  胳膊儿搂得紧,嘴唇儿甜蜜蜜。  屋里人都笑了,除了莹儿。这镜头,出现时,已到婚后几年的某个夜里。那“小哥哥”不是憨头,而是灵官。那夜,灵官游过了月色,游向了她,在她的生命的港湾里,荡出了幸福的涟漪……这时,她心里又溢上一股浓浓的相思了,异常强烈。望着娃儿的那张小灵官脸,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又涌上眼睛,脸上便水哗哗了。她伏下身,亲亲娃儿,趁势在娃的衣袖上擦了一下。  四更里月偏西,架上的鸡娃儿叫。  骂一声扁毛虫,你叫得太早了。  莹儿抿抿嘴,偷偷笑了。那夜,她可真这样骂过呢。那一夜,她没有睡,怕一闭眼,天就亮了,就使劲搂了灵官,一下下咬他。她还想把他吞肚里呢。可四更里的月牙儿撇西了,架上的鸡娃儿叫了。睡着的尕哥哥叫醒来,你去的时候儿到了。灵官只好悄声没气地穿衣,悄声没气地下地,悄声没气地回身咬咬她,悄声没气地融入夜色了……  五更里月儿落,高兴地睡了个着。  下巴儿顶着了,哥哥的汗散窝。  小叔儿去踩门,喊着却不答应。  隔窗儿捣了一木棍,新媳妇才惊醒。  莹儿抿嘴笑了。这五更,虽没在新婚之夜发生,虽推迟到了几年后,虽换了“哥哥”,莹儿听来,仍很亲切。和灵官次数不多的几次整夜的相聚里,他老背过身子睡,莹儿就在背后搂了他,下巴儿顶在他脑后的汗散窝里,研墨一样,把他“研”醒,再“研”出他的激情来……这编曲儿的,可了不得。这细节,他咋知道?  记得,那个枯燥宁静的新婚之夜的早晨,灵官来踩门。按规矩,婚后第一天,得小叔子踩门。门踩开,新婚夫妇才能出去。那天早晨,莹儿很早就醒了。憨头也穿好了衣服,垂下脑袋,坐在那里。听到敲门声,开了门,灵官进来了。那时,他还是个学生娃,还是个典型的毛孩子。莹儿不会想到,日后,这个毛孩子会闯入她的生活,填充了她的巨大空虚,又制造出更大的空虚。  灵官进来了。他仿佛很羞,垂下眼睑,端一盘叫“炉扣子”的食品,不说话,背过身,手从头顶上一扬,把食品倒进身后莹儿张开的衣襟里。这,便是踩门了。记得,她把“炉扣子”放在桌上,取出红纸包,包里有二十块钱。这是给小叔子踩门的“礼行”。灵官接了,就出去了。  谁知道,他不但踩了门,后来,还踩了人呢。莹儿抿嘴一笑。  孟八爷的嗓门越加兴奋,被激起的笑声也越大——     。。

莹儿的轮回16(2)
小姑儿去踩门,鼓着尕嘴儿笑。  新媳妇撇撇嘴,丫头你不要笑。  等你给上个婆婆家,好不好你知道。  这一节,更没了。小姑儿兰兰,要和她同时入洞房的。莹儿过来,嫁兰兰的哥哥憨头;兰兰过去,嫁莹儿的哥哥白福。这是她们爱情的归宿。  公婆和妈妈被“闹五更”逗得越加开心,笑个不停。莹儿心里却淤了泪,渐渐地,泪涌到眼里了。她背过身子,悄悄地抹了。  听了“闹五更”,莹儿心头的喜悦没了。那心思儿,一被勾起,就汹涌成浪了,竟鸦片烟瘾犯了似的想起灵官来。突地,想到自己和猛子的话题,心狠狠抽动了一下。  “冤家,到时候,你再来踩门不?”她忽然对灵官产生了强烈的怨恨。是怨他出去呢?还是怨别的?不知道。但想到日后再一次的踩门对灵官造成的伤害,她快意地笑了。    

莹儿的轮回17
这喜庆气氛一直延续到次日。亲家们打开窗子说亮话,把猛子和莹儿的事排上了议事日程,把日期初步定在憨头死后百日。百天一过,礼上就说得过去了。人死后,最重要的七七一过,百日就是个坎儿。活着为人,死了为神。百日一过,憨头在阳世的一切都了了,成神了。老顺老两口很是高兴。这一下,一石二鸟,把心里的疙瘩解开了。白福妈也很舒心,虽说她老和兰兰吵架,可心里,她还是承认兰兰不坏,另娶一个,也不一定能赶上她。再则,莹儿的后半生也有了依靠。这猛子,在她看来,比憨头要灵泛些,又是个童身娃儿,面子上也好看,就高高兴兴地走了。老顺给她包了两只野兔子。  莹儿的心绪却很复杂。她既为摆脱了徐麻子的纠缠而轻松,又为嫁猛子而沉重。虽说理性告诉她:这步路最好。嫁灵官,不太现实。可自己又不能不嫁。与其嫁别人,离开“灵官”的家,不如嫁猛子,继续当“灵官”的嫂子。但心头,却总是为自己浮萍一样无法自主的命运而沉重。妈妈一离去,也没必要强做欢笑了,复又闷闷不乐。  夜里,莹儿对着娃儿,唱起了“花儿”。爱流泪的她,这回没流泪。她把泪都变成“花儿”了。  白纸上写一颗黑字来,  黄表上拓着个印来,  有钱了带一个笑脸来,  没钱了挂一匹布来,  有心了看一回尕妹来,  没心了辞一回路来,  活着了捎一封书信来,  死了者托一个梦来……     txt小说上传分享

莹儿的轮回18
孟八爷把兰兰叫出了北书房。他红口白牙地答应了白福妈,就得兑现。  兰兰木了脸,进了西书房。一看那样子,孟八爷忽然没了底气。因为,兰兰那“木”,翻译过来,就是“任你杀任你剐”。  灵官妈明白兰兰的心。作为过来人,她太了解丫头了。若不是涉及到憨头,她不会叫丫头嫁白福。若不是又涉及到猛子,她会嘴上使上三吨力气,叫丫头离婚。但现在,看丫头吧。兰兰脸上带着修行人特有的淡然,先开口了:  “我知道,白福干活厉害,是个庄稼好手;我知道,赌博和打女人不是啥大毛病;我知道,头餐面好吃;我知道,活上一天是两半日子,眼一眨,一辈子就过去了。”她问孟八爷:“你还有没有新鲜些的?”  孟八爷出乎意外地张开了口,说不出话。  兰兰望一眼妈,淡淡地说:“我只问一点,你们当娘老子的,除了拿丫头换,再没个别的本事娶媳妇?”说完,一语不发,出了书房。  孟八爷望望老顺,“没治了。”他说。他们忙活了一天多的事儿,叫兰兰几句话就搅乱了。灵官妈一急,又流泪了。  静一阵,孟八爷发话了:“丫头说的,也有道理。猛子又不是没人跟。丫头给哥哥换了,又给兄弟换。想想,也不是回事儿。那钱,总能生发。”  灵官妈抽泣道:“不是钱的事儿。”  “她是舍不得叫媳妇子去哩。”老顺叹息道。  “人家也不想去……这么好的家,哪里去找?”灵官妈抹去泪,“不过,咋说呢?只要人家双方愿意,钢刀也砍不断哩。”  孟八爷明白她的话:兰兰不过去,由了她去。只要猛子和莹儿两人愿意,白福妈也没法。这想法,不是没道理。大官也管不住女儿嫁穷汉,秦腔里老唱这种事,就说:“这话,倒也是的。”  老顺望望老伴,望望孟八爷,一脸惘然,却听得老伴又说:“先圆了房再说。生米做成熟饭。”老顺这才明白了老伴肚里的牛黄,“呸!吃屎哩。人家,一个寡妇,你欺着叫人家死哩?我还以为你能迸出个啥好屁?”他耸着鼻头,望老伴,像望一堆狗屎。  老伴涨红了脸,撒泼似道:“你有啥好屁?放一下,我听听。”  孟八爷劝一阵,对老顺说:“她说的,怕是最好的法儿呢。”“好啥?缺德哩。”“缺啥德?霸王硬上弓了,当然缺德。两相情愿了,不就是好事吗?感情这东西,虽说抓不住摸不着,可没它不行。没感情硬来了,就成强奸了,就犯罪了,碰到风头上,砰地一颗铁大豆,把本也赔了。有感情了,多坏的事也是好事。明明是个见不了人的丑事儿,也成桃花运了。这事儿,没边没啥的。那界线,就是感情。要是猛子和媳妇子有了感情,她老妖拿个铡刀,也砍不断。硬砍,我们还告她干涉婚姻自由哩。白福和兰兰没感情,你硬捆,也犯法哩。这法儿,也不妨试试。一夜夫妻百日恩,百夜夫妻似海深。要不了几天,再没感情的,也拉不开了。”  老顺这才不说话了,但一想白福妈,心中总是歉疚。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总是内疚。    

莹儿的轮回19
说实话,莹儿对猛子的吸引力,远没有村里的几个娘儿强烈。  牛吃菠菠菜,猪香狗不爱。猛子喜欢野些的,露些的,浪些的,胖些的。这些,莹儿都没有。莹儿清秀,清秀就显得单薄,缺了那种跳突突的性感;莹儿含蓄,含蓄了就呆板,没有叫人心里直晃势的浪劲;莹儿清凌得像气,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了,形象因之虚了,少了那种实在的强烈的诱惑。猛子喜欢女人身上有一嘟噜一嘟噜的肉。一笑,那肉浪浪地跳。搂到怀里,那肉便浪浪地滚。最好,再叽里嘟噜地跳弹,再由他降伏后浪叫一阵。对,就是这种。  莹儿却不是。  但猛子还是动心了。他知道,当个“贼女人”——也就是城里人说的“情人”——浪些的好;当个“女人”——也就是老婆,自然是莹儿合适。但他还是谦虚地说:“急啥?我还小呢。”  妈破口而笑了,啥也没说,但猛子觉得她说了好多话。想当初,他偷情被人捉了奸,爹要打他,他一句话就差点把爹噎死:“有本事,你给我娶啊,打老子,算啥本事?”现在,爹妈要给他娶,他却说还小呢。一想,连他自己也忍俊不禁了,就搓搓脑袋,笑了。妈笑道:“这事儿,就定了。你可别给我翘羊头,我按下这头,那头却起了。”  按乡里人的说法,莹儿已成“二婚头”,猛子却是“童子鸡”。两者结婚,后者亏了些。但猛子不管这些,对处女膜啥的,他比城里人看得淡,甚至模糊了那概念。女人嘛,能干活,能做饭,能睡觉,耐用,老实就成。那窟窿,捅没捅第一下,他根本不在乎。听说早年,那第一夜得请人捅,因为新媳妇红煞大,稍不注意,着上红煞,重则要命,轻则重病。所以,那第一夜,得请个命大福大的捅。这故事,孟八爷老喧,就把书上看来的贞操啥的喧淡了。妈一把话挑明,猛子就想见莹儿了。他想看看这个将要做他媳妇的,变成啥样儿了。可莹儿却蜗在小屋里,连个面也不闪。时不时地,听到她逗娃儿的声音。那声音水性十足,温柔到了极致,竟在土牛木马似的猛子心里也荡出一种旋律来了。刹那间,他浑身燥热,出了庄门,随兴走去。  忽听得一阵“花儿”传来,循声望去,却见月儿在沙丘上练唱。月儿练得很投入,把个颤音练了又练。听一阵,猛子就烦了,笑道:“成了成了,羊都吓惊了,它们还以为狼来了呢。”月儿见是猛子,笑了。  猛子喜欢月儿的笑。月儿的笑很灿烂,是一览无余的灿烂,是雨后晴空似的灿烂,是少女独有的灿烂。猛子接触过的那些女人,缺的,就是这灿烂。他忽然有点“爱”月儿了。这一“爱”,心奇怪地晃势了。心一晃势,就想到自己和莹儿的事来,想:还是“姑娘”好呀。这时,他发现,“二婚头”不如“姑娘”灿烂。月儿问:“兰兰给你说过个事儿没?”  “啥事?”猛子装糊涂,但明白她已知道那事了。  月儿眯了眼,望远处。好一阵,才叹口气:“可惜了。”  “啥可惜?”猛子的心晃势了一下。他以为,月儿可惜的,是他。  “可惜,”月儿长叹一声,“那鲜花,又插牛粪上了……女人,命咋这样苦?”猛子这才听出,她说的鲜花是莹儿,自己当然是牛粪了。他有些羞恼,想发作,忽想到人家是开玩笑呢,就笑问:“你这鲜花,又往哪里插呢?我可是愿当牛粪呢。”  还是“姑娘”好啊!他想。  “我吗?”月儿淡淡地笑,“看过《红楼梦》没?”见猛子摇头,便笑笑,自顾说了去:“我嘛,最喜欢那个宝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成不了才人,入不了皇宫,当不了娘娘,最不济,也要做个宝二奶奶。你嘛,唱你的‘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去吧。”  “你才嗡嗡哼哼呢。”猛子道。虽不懂她说些啥,但还是听清了“皇宫”“娘娘”,想说“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又怕惹怒她。他发现,他有些怕这姑娘了。看起来熟悉的月儿,咋忽然陌生了?嘴里尽出些陌生的词儿。啥东西,一陌生,就有些怕了。  月儿忽然唱了:  黑烟的大锅里烙馍馍,  蓝烟把庄子儿罩了。  杜鹃儿啼来血水儿淌,  不死就这么叫了。  不信摘不下星星来,  不信揪不下月来。  不信喊不回春风儿,  不信叫不出血来。  唱不了几句,月儿的眼里溢满了泪。那“花儿”,也成哭诉了。  猛子发现,这姑娘,咋疯疯癫癫,忽而笑忽而哭?莫名其妙。但有一点他明白了:月儿这朵鲜花,是不愿插他这泡牛粪的。  还是莹儿好呀。他想。   &nb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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