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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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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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阿古是怎样的一个人物啊!”无所畏惧的约翰·埃格林顿喊叫着说,“归根结底,小仲马(也许是大仲马吧?”说得对:天主之外,莎士比亚创造的最多。“
  “男人不能使他感到喜悦;不,女人也不能使他感到喜悦,”斯蒂芬说,“离开一辈子后,他又回到自己出生的那片土地上。从小到大,他始终是那个地方的一名沉默的目击者。在那里,他走完了人生的旅途。他在地里栽下自己的那棵桑树,然后溘然长逝。呼吸停止了。掘墓者埋葬了大哈姆莱特和小哈姆莱特。国王和王子在音乐伴奏下终于死去了。遭到谋杀也罢,被陷害也罢,又有何干?因为不论他是丹麦人还是都柏林人,所有那些柔软心肠的人们都会为之哀泣,悼念死者的这份悲伤乃是她们不肯与之离婚的唯一的丈夫。倘若你喜欢尾声,那么就仔细端详一下吧。幸福的普洛斯彼罗是得到好报的善人、丽齐是外公的宝贝疙瘩;里奇叔叔这个歹徒按照因果报应的原则被送进坏黑人注定去的地方了。结局圆满,幕终。他发现,内在世界有可能实现的,外在世界就己经成为现实了。梅特林克说:‘倘若苏格拉底今天离家,他会发现贤人就坐在他门口的台阶上。倘若犹大今晚外出,他的脚会把他引到犹大那儿去。’每一个人的一生都是许多时日,一天接一天。我们从自我内部穿行,遇见强盗,鬼魂,巨人,老者,小伙子,妻子,遗蠕,恋爱中的弟兄们,然而,我们遇见的总是我们自己。编写世界这部大书而且写得很蹩脚的那位剧作家(他先给了我们光,隔了两天才给太阳),也就是被天主教徒当中罗马味最足的家伙称之为煞神——绞刑吏之神的万物之主宰;毫无疑问,他什么都是,存在于我们一切人当中:既是马夫,又是屠夫,也是老鸨,并被戴上了绿头巾。然而倘若在天堂实行节约,像哈姆莱特所预言的那样,那么就再也不要什么婚娶;或者有什么光彩的人,半阴半阳的天使,将成为自己的妻子。”
  “我发现啦!”勃克·穆利根大声说,“我发现啦?”
  他突然高兴了,跳起来,一个箭步窜到约翰·埃格林顿的书桌跟前。
  “可以吗?”弛说,“玛拉基接受了神谕。”
  他在一片纸上胡乱涂写起来。
  往外走的时候,从柜台上拿几张纸条儿吧。
  “已经结婚的,”安详的使者贝斯特先生说,“除了一个人,都将活下去。没有结婚的,不准再结婚。”
  他这个未婚者对独身的文学士埃格林顿·约翰尼斯笑了笑。
  他们没有家室,没有幻想,存着戒心,每天晚上边摸索各自那部有诸家注释的《驯悍记》,边在沉思。
  “你这是谬论,”约翰·埃格林顿率直地对斯蒂芬说,“你带着我们兜了半天圈子,不过是让我们看到一个法国式的三角关系。你相信自己的见解吗?”
  “不,”斯蒂芬马上说。
  “你打算把它写下来吗?”贝斯特先生问,“你应该写成问答体。知道吧,就像王尔德所写的柏拉图式的对话录。”
  约翰·埃克列克提康露出暖昧的笑容。
  “喏,倘若是那样,”他说,“既然连你自己都不相信,我就不明白你怎么还能指望得到报酬呢。多顿相信《哈姆莱特》中有些神秘之处,然而他只说到这里为止。派珀在柏林遇见的勃莱布楚先生正在研究关于拉特兰的学说,他相信个中秘密隐藏在斯特拉特福的纪念碑里。派珀说,他即将去拜访当前这位公爵,并向公爵证明,是他的祖先写下了那些戏剧。这会出乎公爵大人的意料,然而勃莱布楚相信自己的见解。
  “我信,噢,主啊,但是我的信心不足,求您帮助我”就是说,帮助我去信,或者帮助我不去信。谁来帮助我去信?我自己。谁来帮助我不去信呢?另一个家伙。
  “在给《达娜》撰稿的人当中,你是唯一要求付酬的。像这样的话,下一期如何就难说了。弗雷德·瑞安还要保留些篇幅来刊登一篇有关经济学的文章呢。”
  弗莱德琳。他借给过我两枚银币。好歹应付一下吧。经济学。
  “要是付一基尼,”斯蒂芬说,“你就可以发表这篇访问记了。”
  面带笑容正在潦潦草草写着什么的勃克·穆利根,这时边笑边站起来,然后笑里藏刀,一本正经地说:
  “我到‘大诗人’金赤在上梅克伦堡街的夏季别墅那里去拜访过他,发现他正和两个生梅毒的女人——新手内莉和煤炭码头上的婊子罗莎莉——一道埋头研究《反异教大全》呢。”
  他把话顿了一顿。
  “来吧,金赤,来吧,飘忽不定的飞鸟之神安古斯。”
  出来吧,金赤,你把我们剩的都吃光了。嗯,我把残羹剩饭和下水赏给你吃。
  斯蒂芬站起来了。
  人生不外乎一天接一天。今天即将结束了。
  “今天晚上见,”约翰·埃格林顿说,“我们的朋友穆尔说,务必请勃克·穆利根来。”
  勃克·穆利根挥着那纸片和巴拿马帽。
  “穆尔先生,”他说,“爱尔兰青年的法国文学讲师。我去。来吧,金赤,‘大诗人’们非喝酒不可。你不用扶能走吗?”
  他边笑着,边……
  痛饮到十一点,爱尔兰的夜宴。
  傻大个儿……
  斯蒂芬跟在一个傻大个儿后面……
  有一天,我们在国立图书馆讨论过一次。莎士。然后,我跟在傻乎乎的他背后走。我和他的脚后跟挨得那么近,简直可以蹭破那上面的冻疮了。
  斯蒂芬向大家致意,然后垂头丧气地跟着那个新理过发、头梳得整整齐齐、爱说笑话的傻大个儿,从拱顶斗室走入没有思想的灿烂骄阳中去。
  我学到了什么?关于他们?关于我自己?
  眼下就像海恩斯那样走吧。
  长期读者阅览室。在阅览者签名簿上,卡什尔·博伊尔·奥康纳·菲茨莫里斯·菲斯德尔·法雷尔用龙飞凤舞的字体写下了他那多音节的名字。研究项目:哈姆莱特发疯了吗?歇顶的公谊会教徒正在跟一个小教士虔诚地谈论着书本。
  “啊,请您务必……那我真是太高兴啦……”
  勃克·穆利根觉得有趣,自己点点头,愉快地咕哝道:
  “心满意足的波顿。”
  旋转栅门。
  难道是……?饰有蓝绸带的帽子……?胡乱涂写着……?什么?……看见了吗?
  弧形扶栏。明契乌斯河缓缓流着,一平如镜。
  迫克·穆利根,头戴巴拿马盔,一边走着,一边忽高忽低地唱着:
  约翰·埃格林顿,我的乖,约翰,
  你为啥不娶个老婆?
  他朝半空中啐了一口,唾沫飞溅。
  “噢,没下巴的中国佬!靳张艾林唐。我们曾到过他们那戏棚子,海恩斯和我,在管子工会的会馆。我们的演员们正在像希腊人或梅特林克先生那样,为欧洲创造一种新艺术。阿贝剧院!我闻见了僧侣们阴部的汗臭味。”
  他漠然地啐了口唾沫。
  一古脑儿全抛在脑后了,就像忘记了可恶的路希那顿鞭子一样。也忘记了撇下那个三十岁的女人的事。为什么没再生个娃娃呢?而且,为什么头胎是个女孩儿呢?
  事后聪明。从头来一遍。
  倔强的隐士依然在那儿呢(他把点心拿在乎里),还有那个文静的小伙子,小乖乖,菲多那囝囝般的金发。
  呃……我只是呃……曾经想要……我忘记了……呃……
  “朗沃思和麦考迪·阿特金森也在那儿……”
  迫克·穆利根合辙押韵,颤声吟着:
  每逢喊声传邻里,
  或听街头大兵语,
  我就忽然间想起,
  弗·麦考迪·阿特金森,
  一条木腿是假的,
  穿着短裤不讲道理,
  渴了不敢把酒饮,
  嘴缺下巴的马吉,
  活了一世怕娶妻,
  二人成天搞手淫。
  继续嘲弄吧。认识自己。
  一个嘲弄者在我下面停下脚步,望着我。我站住了。
  “愁眉苦脸的戏子,”勃克·穆利根慨叹道,“辛格为了活得更自然,不再穿丧服了。只有老鸨、教士和英国煤炭才是黑色的。”
  他唇边掠过一丝微笑。
  “自从你写了那篇关于狗鳕婆子格雷戈里的文章,”他说,“朗沃思就感到非常烦闷。哦,你这个好窥人隐私、成天酗酒的犹太耶稣会士!她在报馆里替你谋一份差事,你却骂她是蹩脚演员,写了那些蠢话。你难道不能学点叶芝的笔法吗?”
  他歪鼻子斜眼地走下楼梯,优雅地抡着胳膊吟诵着:
  “我国当代一部最美的书。它令人想到荷马。”
  他在楼梯下止住了步子。
  “我为哑剧演员们构思了一出戏,”他认真地说。
  有着圆柱的摩尔式大厅,阴影交错。九个头戴有标志的帽子的男人跳的摩利斯舞结束了。
  勃克·穆利根用他那甜润、抑扬顿挫的嗓音读着那个法
  版:
  人人是各自的妻
  或
  到手的蜜月
  (由三次情欲亢进构成的、国民不道德剧)
  作者
  巴洛基·穆利根
  他朝斯蒂芬装出一脸快乐的傻笑,说:
  “就怕伪装得不够巧妙。可是且听下去。”
  他读道,清晰地:
  登场人物
  托比·托斯托夫(破了产的波兰人)
  克雷布(土匪)
  医科学生迪克
  和一石二鸟
  医科学生戴维
  老枢葛罗甘(送水者)
  新手内莉
  以及
  罗莎莉(煤炭码头上的婊子)
  他摇头晃脑地笑了,继续往前走,斯蒂芬跟在后面。他对着影子——对着人们的灵魂快快乐乐地说着话儿:
  “啊,坎姆顿会堂的那个夜晚啊!——你躺在桑椹色的、五彩续纷的大量呕吐物当中。为了从你身上迈过去,爱琳的女儿们得撩起她们的裙子!”
  “她们为之撩起裙子的,”斯蒂芬说,“是爱琳最天真无邪的儿子。”
  正要走出门口的当儿,他觉出背后有人,便往旁边一闪。
  走吧。现在正是时机。那么,去哪儿呢?倘若苏格拉底今天离开家,倘若犹大今晚外出。为什么?它横在我迟早会无可避免地要到达的空间。
  我的意志。与我遥遥相对的是他的意志。中间隔着汪洋大海。
  一个男人边鞠躬边致意,从他们之间穿过。
  “又碰见了,”勃克·穆利根说。
  有圆柱的门廊。
  为了占卜凶吉,我曾在这里眺望过鸟群。飞鸟之神安古斯。它们飞去又飞来。昨天晚上我飞了。飞得自由自在。人们感到惊异。随后就是娼妓街。他捧着一只淡黄色蜜瓜朝我递过来。进来吧。随你挑。
  “一个流浪的犹太人,”勃克、穆利根战战兢兢地装出一副小丑的样子悄悄地说,“你瞅见他的眼神了吗?他色迷迷地盯着你哩。我怕你,老水手。哦,金赤。你的处境危险呀。去买条结实的裤衩吧。”
  牛津派头。
  白昼。拱形桥的上空,悬着状似独轮手车的太阳。
  黑色的脊背方着豹一般的步伐,走在他们前面,从吊门的倒刺下边钻了出去。
  他们跟在后面。
  继续对我大放厥词吧,说下去。
  柔和的空气使基尔戴尔街的房屋外角轮廓鲜明。没有鸟儿。两缕轻烟从房顶袅袅上升,形成羽毛状,被一阵和风柔和地刮走。
  别再厮斗了。辛白林的德鲁伊特祭司们的安宁,阐释秘义:在辽阔的大地上筑起一应祭坛。
  让我们赞美神明;
  让袅袅香烟从我们神圣的祭坛
  第十章
  耶稣会会长,十分可敬的约翰·康米边迈下神父住宅的台阶,边把光滑的怀表揣回内兜。差五分三点。还来得及,正好走到阿坦。那个男孩儿姓什么来着?迪格纳穆。对。着实恰当而正确。应该去见见斯旺修士。还有一封坎宁翰先生的来信呢。是啊,尽可能满足他的要求吧。这是位善良而能干的天主教徒。布教的时候能派上用场。
  一个独腿水手,架着双拐,无精打采地一步一挪地往前悠荡,嘴里哼唱着什么曲调。他悠荡到仁爱会修女院前面,蓦地停了下来,朝着耶稣会这位十分可敬的约翰·康米伸过一顶鸭舌帽,求他施舍。康米神父在阳光下祝福了他,因为神父知道自己的钱包里只有一克朗银币。
  康米神父横过马路,跨过蒙乔伊广场。他想了一下被炮弹炸断了腿的士兵和水手怎样在贫民救济所里结束余生的事,又想起红衣主教沃尔西的话:“如果我用为国王效劳的热诚来侍奉天主,他也不会在我垂老之年抛弃我。”他沿着树荫,走在闪烁着阳光的树叶底下;议会议员戴维·希伊先生的太太迎面而来。
  “我很好,真的,神父。您呢,神父?”
  康米神父确实非常健康。他也许会到巴克斯顿去洗洗矿泉澡。她的公子们在贝尔维迪尔念得蛮好吧?是吗?康米神父听到这情况,的确很高兴。希伊先生本人呢?还在伦敦。议会仍在开会,可不是嘛。多好的天气啊,真让人心旷神怡。是啊,伯纳德·沃恩神父极可能会再来讲一次道。啊,可不,了不起的成功。的确是位奇才。
  康米神父看到议会议员戴维·希伊先生的太太显得那么健康,高兴极了,他恳请她代为向议会议员戴维·希伊先生致意。是的,他准登门去拜访。
  “那么,再见吧,希伊太太。”
  康米神父脱下大礼帽告别,朝着她面纱上那些在阳光下闪着墨光的乌珠芜尔一笑。一边走开一边又漾出微笑。他晓得自己曾用槟榔果膏把牙刷得干干净净。
  康米神父踱着,边走边泛出微笑,因为他记起伯纳德·沃恩神父那逗乐儿的眼神和带伦敦土腔的口音。
  “彼拉多!你咋不赶走那些起哄的家伙?”
  不管怎么说,他是个热心肠的人。这一点不假。以他独特的方式,确实做过不少好事。这是毫无疑问的。他说他热爱爱尔兰,也热爱爱尔兰人。谁能相信他还出身于世家呢?是威尔士人吧?
  哦,可别忘了。那封给管辖教区的神父的信。
  在蒙乔伊广场的角落里,康米神父拦住三个小学童。对,他们是贝尔维迪尔的学生。呃,班次很低。他们在学校里都是好学生吗?哦,那就好极啦。那么,他叫什么名字呢?杰克·索恩。他叫什么?杰尔·加拉赫。另一个小不点儿呢?他的名字叫布鲁尼·莱纳姆。哦,起了个多么好的名字。
  康米神父从前胸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少年布鲁尼·莱纳姆,并指了指菲茨吉本街拐角处的红色邮筒。
  “可是留点儿神,别把你自个儿也投进邮筒里去,小不点儿,”他说。
  孩子们的六只眼睛盯着康米神父,大声笑了起来:
  “哦,您哪。”
  “喏,让我瞧瞧你会不会投邮,”康米神父说。
  少年布鲁尼·莱纳姆跑到了马路对面,将康米神父那封写给管辖教区神父的信塞进红艳艳的邮筒口里。康米神父泛着微笑,点了点头。然后又笑了笑,就沿着蒙乔伊广场向东踱去。
  舞蹈等课程的教师丹尼斯·杰·马金尼先生头戴丝质大礼帽,身穿滚着绸边的暗蓝灰色长礼服,系着雪白的蝴蝶结,下面是淡紫色紧腿裤;戴着鲜黄色手套,脚登尖头漆皮靴。他举止端庄地走着,来到迪格纳穆庭院的角上。这时,马克斯韦尔夫人擦身而过,他赶紧毕恭毕敬地闪到边石上去。
  那不是麦吉尼斯太太吗?
  满头银发、仪表堂堂的麦吉尼斯太太在对面的人行道上款款而行。她朝康米神父点头致意。康米神父含笑施礼。她近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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