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有的劝告只换的楚欣梓凄苦一笑,自己愿意抛弃一切只为她,而她,心中牵绊太多纷扰太多。楚欣梓当然相信自己在奚木琼心中的位置,但是这个位置在大局面前却显得不堪一击。
对楚欣梓而言,奚木琼可以是一切,而对奚木琼而言,楚欣梓只是排在第二位的重要,而这第一与第二之间的差距是如此之大,让她如何不恨。
丢下那句话,楚欣梓掩面夺门而去。
第二天,接亲队伍铺了十里红毯吹锣打鼓把奚木琼接上花轿。
凤冠霞帔掩盖不了她苍白的脸色,贴身丫鬟努力抹了足量的胭脂让奚木琼有些新婚的喜气。
丫鬟看了心疼,在身后忍不住擦了泪道:“小姐,您别难过了,老爷夫人我们会好好照看的。”
或许没人知道,她现在心里想的一切,都是另外一人。
红盖头遮挡住了眼前视线,由喜娘搀扶了慢慢向前走,看不到周围,光影在晃动,被人带去不知名的前途,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让奚木琼恐惧,更加想念起那人。
坐在轿子之前,奚木琼不顾习俗的偷偷掀开一角环视了周围,那人果然不在,她知道,她失去了那个伴她七载带给她太多回忆的人。
八人大轿稳稳当当的抬着,外面鞭炮声呐喊声,虚虚实实眼前依旧是红色一片,让人恍如隔世,不禁忆起七年前,那日宁静的午后。
那天奚府迎来了一位少年郎,不过刚束发的年纪,而身后跟着的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娃。
这就是刚满十五的楚屏和只有十一岁的楚欣梓,楚屏天资过人,文武双全,被引荐来到奚虬门下作为生徒,而楚欣梓执意要跟着一块过来,兄长从小对她宠溺惯了,抵不过楚欣梓的软磨硬泡,只得带了她一同前来。
理所当然,楚欣梓交由比她年长一岁的奚木琼照看,记得第一天,楚欣梓撅了嘴硬是不愿叫她一声“奚姐姐”。奚木琼笑了并不介意,这个穿了杏黄色衫子的女娃有着倾国倾城的面容,比起她稍显平淡的五官,楚欣梓已是明艳动人,再过几年想必会更是摄人心魂了。
之后楚欣梓时常会陪着楚屏一块前来,楚屏在书房研学读书,而楚欣梓与奚木琼则回到闺房做做女红聊些悄悄话,两人的关系渐渐亲密起来,慢慢的,楚欣梓变得频繁出入奚府,三年后楚屏高中武乡试解元,上京参加会试,而楚欣梓留在江南依旧隔三差五的跑去奚府。
两人关系是何时开始变质,总之等奚木琼发现时,情种早已在心中生根发芽,丝丝缕缕的布满心头。
之后的发展顺其自然,月下幽会相诉衷情,两人都是深闺女子又是名门之后,自然知道这样的关系是多么危险,楚欣梓却是毫不畏惧,像是一团烈火丝毫不给奚木琼任何挣扎的机会。
后面的三年,是奚木琼最幸福的三年,玉人吹笛伊人舞歌,红烛相映举杯共饮。
曾经奚木琼以为自己可以抛开世俗,单单守着那人。她找各种理由拒绝说媒,就等着哪一天自己老了成为一个没人要的老姑娘,即便成为街坊邻居的饭后笑柄又如何,只要那人就好。
可是,老天总是喜欢给人开玩笑。
依旧是一个宁静的午后,家里迎来了一位青年,从父亲的言语态度,奚木琼能感受到对方不同其他门生的区别。
青年在奚府一连住了七日,英俊挺拔气概不凡,做客时,同奚木琼谈古论今吟诗作画,最后一日青年离开,眼睛里的依依不舍让奚木琼有些感到不妙,他看向奚木琼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迷恋。
后来,奚木琼才知道那个少年乃是当今天子,只是当她知道的时候,赐婚的圣旨也同时送抵府中。
之前的努力换来了最糟糕的结局,奚木琼无法不顾全家老小的安危。最后她放弃自己的幸福,放弃最心爱的人,踏入深深皇宫。
奚木琼入宫为后,不到两年,听闻楚欣梓嫁与启王的消息。
楚屏当年会试金榜高中,做了齐杗手下副将,得此机会楚欣梓才与齐杗相识。
齐杗是一个年过三十常年征战的粗狂汉子,发妻在一次难产中过世,母子双亡,之后连年征战无心续弦。第一次见到楚欣梓便被她的貌美所吸引,时常寻了机会上门拜访,一来二去,终于有一天一个甩了红帕子的媒婆便一扭扭的走进楚家大门。
开始楚屏极力反对这门婚事,楚欣梓虽说已是双十年华,对普通人家来说算是老姑娘,但是也完全没有必要去做人续弦,楚欣梓却是非齐杗不嫁,气得楚屏三年里未归家一次。
楚欣梓心里清楚,奚木琼身在皇宫勾心斗角,如果诞下麟儿必将成为太子,却难保顺利继位,而启王三代为大昱征战,为帝王铺平道路,是良将又是历代帝王眼中的刺。若将来楚欣梓生下启王的传人,那么她定要让后人为奚木琼的子嗣效命,保她半生安康。
想来可笑,明明应该恨之入骨的人,最后依旧念念不忘,即使终身大事也第一时间考虑到她。
大婚当日,齐楔亲临启王府贺喜,而奚木琼装病留在宫中。大红盖头下,楚欣梓听到齐楔提及奚木琼身体微恙不能前来,除了释然还有一丝失落,难道真像她当年所说,两人再无机会见面。
显然,上天再次给她开了一个玩笑。
生下齐潇之后,还未出月子,接到快报,齐杗战死沙场。
时隔四年相见,她已是一人之下万之上的皇后,而她则是死了丈夫的寡妇。
相见的那天,奚木琼身后跟随了一堆侍女,还未满一岁的齐浱在奶娘手里吮着手指呼呼大睡,而她,独自一人抱了齐潇来到偌大的皇宫。
柳绿花红百草权舆,春日里和煦的阳光下,楚欣梓踏了消融的冬日而来。奚木琼远远就认出那人,急步走上前,要不是样貌和过去相差无几,奚木琼生怕自己认错了人,依然美得让人炫目,却寒冷如冰,以前那双热情含笑的双眸变得冰冷,冷冷的拒人千里,而过去时常发出银铃般笑声的人,语调淡然毫无感情。
两人想过无数种相遇的场景,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奚木琼落了泪把楚欣梓抱在怀里,她不知道这四年楚欣梓是如何过来的,但是楚欣梓的样子实实在在说明了这一切。
看到奚木琼的泪,楚欣梓再一次原谅了她,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未真正恨过她。
世间事事相生相克,那么楚欣梓便是为奚木琼而生,被奚木琼而克。
或许,楚欣梓该是要谢谢齐楔,收容她母女二人,又让她得以和奚木琼重逢,两年的宫内生活安详幸福的多,她们终于相互得到了彼此,看到奚木琼在自己身下因情。欲高涨而发出的低吟,楚欣梓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不再分离。
不再分离……
可笑造物弄人,老天似乎总喜欢给楚欣梓出上难题。
在齐渃出生之后,奚木琼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毫无血色的面容让楚欣梓心疼,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不堪,却又无能为力,每日陪伴在她身侧依旧阻止不了奚木琼日渐憔悴的面容。
楚欣梓尽可能陪在她身边,还要提防宫里人的闲杂言语,她生怕奚木琼又和几年前一样,在某一天离开她的身边。
有一天,奚木琼比往日更精神了许多,楚欣梓高兴的在屋里陪她多说了会话。
说到一半,奚木琼从枕头下面拿出一支竹笛,楚欣梓见到一喜,马上认出这竹笛是奚木琼十七岁生日时,楚欣梓赠送的礼物,她最爱听奚木琼吹笛,分开后没见她再拿出,以为是留在了娘家,没想到是贴身放着。
“没想到木琼一直收着。”接过竹笛,端详了一阵发现尾部系了一块通透洁白的软玉,“这玉是?”
“投木报琼。”奚木琼苍白的脸上,洋溢了幸福的笑容,“赠我竹笛,报以美玉。欣梓,十多年我欠你的太多,但是你要相信,我的心始终只有你一人,这软玉一直贴身跟着我,现在你一块收着,定要好好保管。这几日总会梦到十多年前,你和我还是十多岁的时候,没想到一晃眼的,连浱儿都快十岁了。”
一连说了太多话,奚木琼止不住干咳起来,楚欣梓急忙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刚才那话像是临终托付,让她握紧了竹笛道:“给我干嘛,等你以后身体好了,我们继续像过去那样你吹笛我伴舞,岂不乐哉。”
奚木琼忆起了那段美好回忆,笑了点头道:“好,那你先帮我收着,等我病好了,我们再去踏青探春。”
三日后,奚木琼宾天。
日月交替斗转星移,一切都如过去有条不紊的进行,而楚欣梓的世界崩塌了。
深刻爱也有深刻很,而最绝望的事情或许是心如死灰再无波澜。一个没有奚木琼的世间,她再也看不到那人的笑容,听不见那人的话语,无法述说心中的情谊,身边残留了她活着的痕迹,却不能再拥她入怀。之前所有的恨所有的爱,都随着那人离去云飞烟灭,一同带走的还有楚欣梓对着世间最后的眷恋。
几月后,楚欣梓再不想与折磨人的思念斗争,不再留恋这个没有奚木琼的世间。
意识慢慢抽离,眼前变的黑暗,四周仆人们的惊呼声也愈来愈远,太久了,楚欣梓感觉这一刻等的太久。
“我来了……木琼”
眼前隐约看到日夜牵挂的面容,正微笑了朝自己走来,伸出手笑颜逐开……
☆、第45章 番外二
从齐潇懵懂记事时起,她的母亲就少有露出笑容的时候。
她一出生父亲便战死沙场,她成为启王一族最后的血脉,她和母亲本该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却幸得隆恩被接入宫中,封为公主。
她在宫里身份特殊,连先帝慈祥摸着她头的时候,眼睛里都闪现着怜悯和防备。
启王一族为大昱皇朝流尽最后一滴血,最终换不得帝王的信任。
或许幼年的齐潇是爱笑的,模糊记忆中,有一次楚屏带着她去街上游玩,她手里拿着糖画骑在他脖子上,跃过人群看到一个人正让一只猴子翻筋斗,表演到猴子把艺人嘴里的玉米抢走,她舔舔手里的糖画,咯咯笑起来。
那个男人也爽朗的笑着,走回宫里的时候,他道:“我家潇儿想要什么,舅舅便给你。”
没想到,多年后男人把整个大昱江山给了她。
很长一段时间,楚欣梓时常坐在月下孤寂身影,哼着一首不知名的乐曲,齐潇一直以为她是在想念从未见过面的父亲。
曾经试图逗楚欣梓开心,从宫女那学来翻花绳的把戏,努力翻了一个花瓶出来,以为可以逗乐楚欣梓,她只是淡淡一笑,眼里的目光始终有化不开的愁。
齐潇似乎早已习惯楚欣梓拒人千里的性格,直到偶然一次,她随楚欣梓前去景坤宫,坐了小片刻她就被侍女带去花园里和齐浱玩耍,当时齐渃还只是步履蹒跚的幼童。
游玩到一半,齐潇不慎摔倒手上蹭破了皮,侍女们大惊,从地上爬起来齐潇第一反应便是跑去楚欣梓身边,当时的她是想借此得到母亲的关爱,但是进门,她看到楚欣梓与奚木琼对坐在一张桌子前,含笑的交谈。
这是齐潇第一次见到楚欣梓如此温柔的神情,一贯淡泊的表情此刻焕然出光,艳丽的红唇哂笑的掩了嘴在聊天。
听到有人进来,楚欣梓微皱眉似是不悦被人打扰到,看到是齐潇背了手站在门口,表情放松下来回到平时淡然的样子。
“潇儿。”楚欣梓正了正坐着的身姿,语气有些严厉,“娘和你说过多少次,进门之前要先在门外通告一声。”
“儿臣知错了。”齐潇低下头。
“欣梓,你对潇儿太严厉了。”说话的是奚木琼,这位皇后对人宽容,善待与人,对下人说话都是和和气气挂着笑,“潇儿怎么不和浱儿玩了,是他欺负你了吗。”
发现齐潇身上沾了土,奚木琼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替她上下拍打了干净道:“玩的都是土,若是浱儿欺负你,定要和我说。”
齐潇一个劲的摇头,把手上的手掌藏在身后不让她们看到,楚欣梓从椅子上站起来,扶了奚木琼:“刚身子好点就别乱动了,小孩子顽皮的很,回去我让下人给她换一套便好了。”
奚木琼拍了拍扶在自己左手腕上的手,笑了摇头,楚欣梓眼里是道不尽的宠溺,连身为女儿的齐潇都是从未见过的。
意识到齐潇一直在旁边看着,楚欣梓收敛了些,走到齐潇身边道:“潇儿是想回去了?”
点点头,接着又摇头,齐潇抬头看了眼楚欣梓,目光是温柔但总缺了些情感:“我只是有些饿,想来寻些吃的。”
楚欣梓从桌子上拿了几块核桃酥递给齐潇,刚要伸出接过去,忽然想到手掌上的伤痕,连忙退了一步摇头道:“太子还在等我捉迷藏呢,我还是不吃了。”
转身跑出了房间,一路跑到莲花池边上,初夏的莲花还只是在水面上铺了一片片绿叶,找了一个离水面较近的岸边,齐潇蹲在池边,用池水洗去手心上的泥土,蹭破的伤口已经是凝了血块和泥土混在一起,用力搓洗手心疼痛让齐潇咬紧牙。
齐潇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愿与人亲近,不再喜欢露出笑容,但是她记得,那天在莲花池边,她用力搓着自己的手分散心中的不安与恐惧,那个女人分享了她唯一亲人的爱,而且,第六感告诉她,总有一天,楚欣梓会为奚木琼抛下自己。
那天之后,齐潇变得独立,也变得和楚欣梓一样冷漠,幼小的她只能靠如此给自己来带一丝安全感。
后来,当楚欣梓用同样温柔的眼神看着齐渃的时候,齐潇已可以淡然面对这一切。
齐渃,她的皇妹,一个爱笑的可爱黄毛丫头,一笑就会扬起两个梨涡,让宫女太监们很是喜爱,有了一张和奚木琼相似的面容和性格,但是每次两人四目相汇,小丫头都会眨眨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害怕似得躲到楚欣梓的怀里。
或许是环境所逼,年幼的齐潇有了超越同龄人的成熟。她用淡眸冷冷的看着齐渃,看着奚木琼,而自己则像是一个局外人。
在齐潇七岁的时候,久病卧床的皇后宾天,一夜间楚欣梓变得更加冷漠。时常魂不守舍站在廊上,手中握着一支竹笛,遥遥望着一成不变的景色。
但是即便这样,每当见到齐渃,楚欣梓总会露出温煦的笑容,齐潇知道,楚欣梓是努力在齐渃的身上寻找那个已逝去的人。
有一天楚屏怒气冲冲的过来,齐潇被支开在外面,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里面发出楚屏的怒吼和陶瓷破碎的声音,接着楚屏摔门而去。
走进屋里,地上是碎了一地的瓷瓶,楚欣梓毫无情绪的蹲在地上把瓷片一块块收拾起来,看到齐潇站在门口,招呼着让齐潇走过来,将她搂在怀里,这是多年来楚欣梓少有展示出的温柔,也是齐潇最后一次感受到楚欣梓的温柔。
她陪了齐潇一整天,教她那首未名的曲子,将竹笛与玉佩交到齐潇手里,然后说了很多很多话,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楚欣梓反复道:“潇儿以后要乖,多听话。”
之后没几天,楚欣梓选择了伴随奚木琼而去。
对于楚欣梓来说,这是最好也是最轻松的结局。对齐潇来说,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披麻戴孝跪拜在灵堂守夜,齐潇心中是有怨恨的。
她的母亲,她最亲近的人,最后的最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那个女人。
前往疆驻守的楚屏,一接到楚欣梓殁的消息,日夜赶路回到京城,看到楚欣梓像是熟睡的躺在灵柩里,颤抖的触摸到冰冷的脸颊,一开始嚎天动地慢慢变为无声的哽咽,他就那样蜷缩在灵堂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