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正常就是不正常。”阿戚若有所思道,“你看怀月像是不告而别的人吗?急事?第二天一早还能出发去旅游的人会发生了什么大事?”
“你到底弄明白了没有?到底是不是心理医生啊,倒反过来问和我!” 姬君冶不耐烦道,“等会儿给我出去买颗事后避孕药,你昨天晚上发疯了?要是怀孕了怎么办?”
“避孕药不能吃,怀孕了正好咱们就结婚。”阿戚笑道。
“我还不想结婚,你要是不买我自己去买。”姬君冶不悦道,“大不了豁出去厚脸皮。”
“不行,那种药副作用太大,吃了药起码半年不能怀孕,对胎儿有影响。”阿戚正色道。
“我半年内不会结婚的,也不会要孩子。”姬君冶也板起了脸,“我哥不结婚,我是不会结婚的。”
“不要孩子也不能吃。”阿戚道,“真的对身体不好,小冶你听话。”
姬君冶生气地朝门口走去:“你早干嘛去了?这会儿假惺惺。”
阿戚追过去,一眼瞥见正站在洗手间门口的姬君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君陶,你劝劝小冶,那药真不能乱吃。”
姬君陶对妹妹道:“不管怀不怀孕,准备结婚吧。你30岁了,再晚就生不出孩子了。别到时候吃药都没用。”
阿戚道:“是啊是啊,你不是还说要豆豆给咱当女婿吗?”
姬君冶狠狠瞪了阿戚一眼,“猪脑袋!”一边对姬君陶道,“哥你去睡一会儿,我看你脸色很差,我也要歇一会儿,咱们晚点儿再出去吃饭。”
姬君陶道:“我不吃了,你们出去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姬君陶一步一步向画室走去,头痛欲裂。那天晚上他们在一起时他并没有做任何措施,因为他的房间里从来也没有那些东西,他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一个女子有这样亲密的接触,事后怀月有没有想到要避孕?她那天那样匆忙地跑掉,甚至直到今天还在慌乱,完全有可能忘了吃药,如果真忘了,如果怀孕了……姬君陶无法再想下去。两个人都正在盛年,只要不是凑巧在安全期,其实可能性是极大的。那么,既然她不喜欢他不爱他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瓜葛,自然是要去打掉他们的孩子的。
姬君陶呆呆地坐在画室里胡思乱想,感觉心被丢进了一个石臼里搅得血肉模糊,他弯下腰去,握紧拳头抵住胸口,期望以此减轻疼痛,可还是没有效果。这疼痛仿佛生了根,一直往那血肉模糊处深深扎去,把一颗心支离得破碎不堪。
他的呼吸渐渐困难起来,如果找不到一个宣泄口,几乎随时都可能窒息。姬君陶强迫自己迅速在周围寻找可以帮助自己的物件,终于在桌角处发现一把裁纸刀。他迅速伸手抓了过来,朝自己的左手腕上划了下去。
一颗血珠涌了出来,马上变成了一道,沿着手腕流了下来,滴到地上雪白的宣纸上。伴随着手腕上的一阵刺痛,姬君陶觉得心绞痛也慢慢得到了缓解,呼吸变得顺畅了一些。他盯着宣纸上越来越多的血渍,直起腰来,拉开一个抽屉。绷带、剪刀、创可贴,在这个家里,姬君冶在每个房间都准备了这些东西。
“哥,我和阿戚……哥!”姬君冶站在门口,盯着他的手腕低声惊呼,满脸惊惶,“哥,你怎么了?”
“我不小心被裁纸刀划了一下,”姬君陶抬头微笑道,“快来帮我扎上。”
“哦。”姬君冶咽下嘴边的话,急忙走过来将纱布压在伤口,再用绷带一圈一圈绑好,手法熟练。一边包扎一边埋怨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这裁纸刀好久不用了,夏天容易感染,得去打针破伤风。”
姬君陶满不在乎道:“伤口不深,两天就好了,不用大惊小怪。”
姬君冶不依道:“都伤到血管了还是小事吗?你是想要急死我是不是?”
姬君陶看看妹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小冶,不要去吃药,如果真有了就结婚吧,阿戚和你这么多年了,不要辜负了一个男人的心意。”他把目光转向窗外,太阳明晃晃地照在树上,叶子都被晒得蔫蔫地耷拉下来,没有一丝生气。
姬君冶心里难过,脸上却笑道:“我怕带不了孩子,要是像豆豆那么乖还好,要是……”她急忙住口,刚刚还骂阿戚是猪脑袋,自己还不是笨得像头猪。
姬君陶毫不在意地含笑望着她:“我们这么多大人,小猴子还能跳得出如来佛的掌心?你小时候多皮啊,现在倒来担心自己的孩子皮不皮了。”
“是,妈妈这辈子,尽为我操心了。”姬君冶道,“哥,你要把身体养好一点,将来帮我抱孩子,还要教他画画,他有个画坛奇才的舅舅,如果连画画都画不好,那简直就是丢我们姬家的脸。”
姬君陶点点头:“好,我会倾囊相授,一定让他青出于蓝。”
晚饭过后,姬君冶说要去会个朋友,开车出去了,临走嘱咐阿戚好好陪着姬君陶。阿戚怀疑道:“你不会是想偷偷去买药吧?”
姬君冶正色道:“我不去买药,有了孩子我就留下来,做未婚妈妈。”
阿戚哭笑不得道:“行,咱们一个未婚妈妈、一个未婚爸爸、一个未婚舅舅、一个未婚宝宝,就这么着凑合一起过吧。”
姬君冶是要去“火知了”,她约了怀月。
哥哥手腕上的那道刀痕她看得一清二楚,是失手划破还是故意割伤她一眼便看明白了。
母亲最后的几年中这样的事故发生过很多次,所以她总是习惯在每个房间都放一个急救包,还特地去学了现场急救的方法,止血包扎、人工呼吸等等,全都非常熟练。做一个抑郁症患者的家属实在是十分辛苦的,换了她自己,大概也没有勇气去试着接受这样一个爱人。
如果怀月是因为这一点而拒绝哥哥,她能够理解。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不要说情侣和夫妻了,大难临头各自飞都是正常现象,又为什么非要自投罗网呢?一个29岁的离婚女人,不会像小锦那样不谙世事,前思后想作出最佳最合理的选择才是正常的。
只是,姬君冶觉得自己终归还是自私,为了哥哥,现在只能不惜骗取怀月的同情心,暂时拉她过来稳定一下哥哥的情绪。这么些年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哥哥自伤,她刚才吓得连尖叫都不会了,难道母亲的噩梦要在哥哥身上重演?
前段日子她和阿戚都很乐观地认为哥哥的病已经痊愈,她本来那天晚上也想对怀月在电话里那样说,让她不要有思想负担。可现在她不敢说这话了,哥哥手腕上的那一刀,是否意味着他的病情加重了?虽然阿戚安慰她说事情没那么严重,不过她根本不信,也不敢冒险。
只好先委屈怀月了,她想,她当然不能欺骗怀月,但是并非不能把事情做得技巧一点。到最后如果怀月还是不愿意,强扭的瓜也不甜。可眼下哥哥如此脆弱,这一关总要想办法度过。只能盼着过了这一段日子,哥哥对怀月的执念就消散了。她记得阿戚曾经说过,很多抑郁症患者的偏执都会莫名而来莫名而去,可能哥哥也会如此。
怀月走进“火知了”的时候,看到姬君冶一脸严肃,心里一惊,直觉那是和姬君陶有关。
下午分手后回到家里,她也是心神不定,一想到姬君陶冰凉的手指就坐立不安,连云南买回来的东西都没心思整理。她好几次想打电话给姬君冶问问他到家了没有,终是觉得不妥。所以姬君冶一约她,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希望能从她嘴里了解一些姬君陶回家后的情况。她觉得自己好像上了一条船,理智告诉她应该马上下去,感情上却有点放不下,毕竟经过了那样的一晚,再不能视他如同陌路,那样的肌肤相亲,理智是一回事,却在心里也做不到了然无痕。所以明明知道这条船的船底有个大洞会进水可能还会随时沉没,还是忍不住想去找出来把它堵上。
第三十六章
酒吧里人还不是很多,姬君冶为方便说话找的是个偏角落的位子。她静静地看着走到面前的商怀月,纤细秀美,眉目温婉,典型的江南美女。男人哪怕在外面多风流,回到家里还多是喜欢这样的女人的吧?温柔似水,自古以来,红颜水里不知沉溺了多少英雄气概。她的哥哥也不能例外,只怕自己再不出手,他就要淹死了。
怀月的心里忐忑不安,见了姬君冶简直比见姬君陶还心虚,勉强扯了笑脸问:“怎么了,我脸上长花了吗,才几天不见就这么看我?”
“我爸爸说得对,你和我妈妈长得真有几分像。”姬君冶道,“我说的是我妈妈,严格地说是我哥的妈妈,不是我生母。”
怀月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她。
“怎么了?很意外?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还当我哥是我先生?”姬君冶抿了一口手里的“忆江南”,道:“我们兄妹俩都还算长得不错,不过长得却一点都不像,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吧?因为我长得像我的生母,虽然我是在她的葬礼上第一次看到她的照片,是遗像,不过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是生我的人,和镜子里的我长得实在太像了。”
姬君冶又抿了一口酒,“一个这么像她的女儿,当初她为什么不要呢?”她对怀月笑了笑,“她发现自己怀孕后竟然跑去问我妈妈要不要我这个孩子,不要的话她就做掉,但是要给她一笔钱作为补偿。那时候我爸爸已经很有点名气了,他对女人一向大方,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独独对我的生母这么吝啬。过了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原来我那个当模特儿的生母在跟着我爸爸的时候又爱上了另一个男人,还是个穷人,花着我爸爸的钱却和别的男人暗通款曲,让我爸爸一时成为了圈子里的笑话,他知道后暴怒,当然不会给钱了。”
姬君冶盯着怀月,“乱吧?这个圈子,五颜六色搅在一起,自以为浪漫,其实也很丑陋。”
怀月不置可否,她一直都认为那是个跟自己无关的圈子。
“我妈妈是个信佛的人,是这辈子我看到过的最善良的人,她保住了我,所以,我的生命不是我的生母给的,是我妈妈给的。如果不是我的生母在我17岁的那年患病去世,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不是我妈妈的孩子。这么多年,妈妈对我呵护备至,凡是亲生母亲能做到的她都做到了。可惜我做得不够好,那天如果我不是在房间里打电话,她也不会从楼上跳下去。”
深陷在爱情中的女人,眼睛里除了爱人,对别的事情大概都有点漫不经心,所以才会没有发觉妈妈那段时间的异样。这是她迟迟不愿和阿戚结婚的另一个原因,因为觉得负疚,因为要赎罪。
姬君冶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狠狠吸了一口,咳嗽起来。半天,才继续道:“所以我要替我妈妈看好哥哥,那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牵挂,如果哥哥不幸福,妈妈在天上也无法安心,那我怎么对得起她的养育之恩。”
怀月看着面前的女子,有一种张扬的美丽,却原来也有那么一颗沉重的心,她觉得她们之间在一瞬间走近了许多。
“我妈妈在最后的几年里不止一次地割腕自杀,这让我变得十分紧张,每次看到她,总是首先去看她的手腕。后来我把家里所有的刀都收了起来,没想到她最后一次没有用刀。”姬君冶掐掉烟蒂,笑道:“今天我被我哥吓了一跳,他不小心用裁纸刀划伤了手腕,那一刻我竟然产生错觉,以为是我妈妈的手,过了这些年了,我还是忘不了,那些血,滴滴答答落在宣纸上,止也止不住,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尽管灯光昏暗,姬君冶还是察觉怀月的脸色在一刹那间变得雪白,她心里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今天下午哥哥一定去见了怀月,两人不欢而散是哥哥今天情绪波动得这么厉害的原因。阿戚说得对,那天晚上也许他们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哥哥陷进去了,而怀月却想逃出来,会是这样吗?
“我哥哥这个人,在别人看来,似乎上帝特别眷顾他,出身名门才华横溢,可是实际上从他懂事开始就没有真正地快乐过。父母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爸爸忙着追逐红尘,妈妈整天在家郁郁寡欢,别的孩子能享受到的父爱他享受不到,别的孩子能安心享受的母爱他享受得战战兢兢。他第一次发现妈妈得了抑郁症是目睹了我妈妈在浴室割腕自杀,那天他刚和他女朋友看完电影回家,从此留下阴影。以后每次恋爱都是谈几个月便谈不下去,因为他无法经常陪在女友身边,总会中断约会跑回家来看看妈妈或者我是不是安然无恙。”
“家庭环境确实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我和鲁风离婚的时候,也是犹豫了很久,不是为了那个男人,只是为了豆豆,怕给他的人生留下阴影。”怀月深有感触道。“如果豆豆的人生因此受了影响,我会受不了,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姬君冶在心里叹气,怀月要考虑的不是一点点啊。
“怀月,我知道我哥哥喜欢你,我想你这么玲珑剔透一个人,其实也早已知道。他这个人处事单纯,可能有地方得罪了你,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跟他计较好吗?”
姬君冶直率地看着怀月,“他这几个月因为你心情很好,阿戚不止一次跟我说哥哥的病已经好了。你看他没日没夜地赶画,一个抑郁症病人不可能有这样的工作热情。他每周给学生上课,开始慢慢参加一些沙龙聚会,也不再讨厌人多的地方。他喜欢豆豆,经常抱着他玩,以前他从不能忍受旁人接触他的身体。这些年来,他的身边没有过一个女人。”
怀月满脸通红地看着姬君冶,不知道是为了她开始说的那句姬君陶喜欢自己,还是为了最后的这句话。
“别紧张,我知道你没爱上我哥哥,所以我哥才会那么闷闷不乐。你不回来的日子,他总是站在窗前看着门口的那条小路,吃饭也没胃口。你不告而别去了云南,他急得两天一夜没睡觉,直到我通过陈社长的电话找到你,他才略略放下心来。我替他高兴,他今年35岁,总算领略到人生的一道最美丽的风景,我也替他难过,因为这道风景美则美,只怕其中却没有他。”姬君冶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眶有些湿润,“这个傻瓜,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恐怕他已经知道结局不妙。”
怀月扭开头,更加觉得自己对不起姬君陶,心里万分难过。
“你这个人就是心肠软,你又没做错什么,喜欢你是他的事,你不喜欢他也不能说就是害了他,最多只能说是他运气不好,这么多女孩子喜欢他,他偏偏喜欢你。”姬君冶又喝下一杯“忆江南”,笑嘻嘻地问:“怀月,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陈瑞炀?那天那么晚了还和他在一起?在云南无法无天了吧?”
“没有的事,那天我们几个同事一起在丽江的酒吧,到了丽江不到酒吧去坐坐,不能算到了丽江吧。”怀月正色道。她无法接受姬君陶,却也不想扯出别的男人来打击他。
姬君冶仔细观察怀月的神色,看不出一丝破绽,心里暗暗欢喜,怀月虽然还没看上哥哥,可是也没看上其他人呀,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云南比我们这儿凉爽多了吧,你看这鬼天气,简直出不了门,你想着把豆豆送去大青山避暑,怎么自己不躲到排屋来住,那里起码比城里温度要低5度。”
“一个人,哪儿不好过?反正都是要开空调的。”怀月低了头道。
“你是不是豆豆走了连魂儿都丢了?忘了你那些菜了?亏得我哥还天天上屋顶给你浇丝瓜,有时候还一天两次,丝瓜结了好多,都吃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