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你们大人是怎么想的。”夏子谦打断她未竟的话,小脸上满是不赞同。“做错事就该老老实实向对方说对不起,什么叫拉不下脸,我不明白。”
“老年人有老年人的自尊呵。”夏林玉瑛叹息,孙子的聪颖让她很开心,而他的正直,让她想起自己的儿子。“这就是年纪大最糟糕的地方,明知道自己有错,偏就是扯不下脸向对方道歉。”
“说对不起而已,有什么难的。”夏子谦愈来愈疑惑。
“你还小,不会懂的。”夏子琪喟然开口,和母亲合演这出戏有相同的理由,向来倔傲的她就算明知是自己的错,想认错道歉也不知该怎么表示。
“是你们把它想得太复杂吧。”眉头不悦的皱起,说明他最讨厌被人以年纪小当理由搪塞过去。
“子谦,困难的不是说对不起,而是在于怎么说。
大人常常因为自尊而无法向别人道歉,就算明知道是自己做错也一样,而且年纪愈大,这毛病就愈严重。“
夏林玉瑛无奈的苦笑。
“我不明白,明明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嘛。”小脑袋还是想不通地歪着,唔……他是不是变笨了?
“如果只是道歉,能让他们见面吗?”
一句反问,让夏子谦的小脑袋瓜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小小的脸上绽出了悟的光彩。“您不愧是我的奶奶。”
“你也不愧是我的孙子呵。”
一老一小,就此意外地建立极佳的默契,相视而笑。
“嘿,你看那里!”?
大学校园里,惊叹的低语一波接着一波响起,以眼神指示方向也好,坦荡荡用手指头指向某处也罢,同样赞叹的话随着踏入校园的女子而沿途出现,几乎是她的脚步到哪儿,哪儿就会隐隐约约发出这样的声音,甚至还有人推测是哪位女明星进了他们学校。
成为沿路焦点的女子并没有理会这等声浪,仿佛早习惯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似的,神色自若地走向停在原地直盯着她看的两个大学生。
“请问你们是哲学系的学生吗?”
“呃……这个……他、他是。”被问的男同学指着同伴。
美女巧笑魅人兮,“你知道怎么找到夏子翔教授吗?只要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了。”
“呃……咳咳,通常这个时候教授都在研究室,研究室比较难找,还是让我带你……”天,纤细的长指就在他嘴唇前面哩,好香……
“小弟弟。”美女的娇笑声里带着无可奈何。“我只要你告诉我怎么走。”
哲学系男同学盯着唇前的食指,喃喃开口:“往前直走看到文学院大楼,通过穿廊向右转有电梯,上去五楼,左转第二间就是。”
“很好走啊。”纤细食指收回的同时也将青年学子的着迷带走,落下的话让两名未来可能有大好前途的孩子立刻尝到人生的失意。“这样泡妞可不行的,小弟弟,行动前要看清楚对象,否则——很容易踢到铁板喔。”
纤影离去,远远的还能听见那两个学生的叹息。
美女微微一笑,随后便照着指示找到挂着夏子翔教授研究室的门。
敲了两下,听见里头回应,她开门进入。
“梦蝶,你怎么会来!”抬头看来者的夏子翔见到进来的人立刻从椅上跳起来迎上前,神情非常讶异。
“王伯说你请他送研究资料过来。”
“啊。”夏子翔笑着接下她递来的牛皮纸袋,立刻打开热切地读了起来,眼睛盯着资料走回书桌后坐定,一读便忘了研究室还有别人在。
庄梦蝶苦笑看着他的举动,摇头暗叹没办法。
从以前认识他开始就知道他嗜读如命,凡是有兴趣的书或资料,只要一沾手就离不开,眼睛全盯在上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常常连她的存在都忘了。
久远的记忆里,满满的都是两人坐在树荫下,他猛看书,她则枕在他腿上陪到不小心睡着,等睁开眼睛会发现他还在读,读书成痴,谁也拿他没办法。
但她不以为忤,或者该说喜欢他这样的个性吧!因为太专注读书,不会注意周围对她的指指点点与严重误解,甚至他根本不知道她在学校里被说得有多难听,否则他不会娶她。
在他身上浓浓的书香味总能让她觉得安心。她自知性烈如火,一直希望能遇上温静如水的人,所以爱上大她两届的他,甚至甘心放弃大学不念,在他毕业那年嫁给他。
只是她没想到所得到的并非心中向往的安稳生活,只有他知道她的为人没有用,他家人对她的误解让两人不得不结束婚姻。苦苦撑了四年的婚姻,其实只有刚开始的新婚还有蜜月期有快乐可言,真的好可惜。
站得腿酸,她挑了能看着他侧脸的沙发坐下,目光定在书桌后的人身上而不自知,茫然的神情显示她已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子翔总算读完所有资料,他满足地吁了口气,一抬头,发现被他遗忘的客人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又忘了!天,他老是这样!他懊恼地敲敲额头,跟以前比起来,他的老毛病一点都没改。
当初交往时,他总是懊恼自己看书看得太入迷而忘了正在跟她约会,偏偏又改不了出门带书的习惯,常常约在一个地方等,因为早到而拿书来读,等到从书本中回到现实,才发现她不知道已经站在自己身边多久。
懊恼的他总会看见她嗤笑的表情,她会勾住他臂膀,在他怀里撒娇要他别介意,说她就是喜欢他这样,要他别担心,因为她永这不会介意这点小事——多体贴、多善解人意的梦蝶啊!
他的人生除了书就是书,若不是遇见她,有如翩翩飞舞的蝴蝶般飞进他心里,他的人生真的像嚼蜡般索然乏味。
不是说只有书的人生不好,而是——若错过她,他知道自己会抱憾终生。
悄步移到沙发旁,伸手轻轻拨开滑落在她颊上的发,庄梦蝶像感应到似的露出憨笑,似乎正在做美梦。
就这么一个凝视,幸福就在瞬间盈满胸口。
庄生晓梦迷蝴蝶——他极迷恋眼前这翩翩蝴蝶,迷恋得不可自拔,但绝不愿只是晓梦一场。
他想抓住这只蝴蝶,想将她留在身边细心呵护。
“我爱你,真的很爱你,偏偏我是这么的笨拙,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愿意卸下心防决定再爱我一次。
你明明懂我的感情,却不肯接受;我明明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却苦于不知道该怎么让你承认这份感情。到底我的执着是对,还是你的回避才正确,我真的不知道,推一知道的是我不放开你,绝不。“
“那就别放开。”
“喝!”夏子翔被突然冒出的话吓得往后跌坐在地上。“你……你醒着!”
“有人在耳边说话能不醒吗?”是她坏心,一直装睡想听完他的话,也因为这番话,她决定再赌一次。
“你要感谢我装睡让你像笨蛋一样自言自语。”
“梦蝶?”他表情茫然,显然神智还没回到躯壳。
纤细的身子落进他跌坐大开的怀抱中,伸出藕臂圈住他颈背,羞红的脸埋进他肩颈,不想被他瞧见自己红透的脸。“再给你一次机会,可是,千万别再伤我;如果发现其实并不爱我,千万别拿误解作借口……”
“我爱你!”夏子翔反手抱住她急说,“不要质疑我的感情,我、我是真的爱你!”
忍不住抬头,果然看见一张急坏的焦虑脸庞。“你真的是书念太多,反而变笨了,呵呵。”抑不住笑意,手掌抬高到他脑后往下压。
唇与唇的贴近虽是如此轻易,却令人震撼。
第一次的吻是错愕,第二次是晕眩,第三次,是让人脸红的热切。
由谁主动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重新来过。
第八章
此刻的快乐让她觉得幸福到了极点。?
哪个女人不想要这样的家庭呢?所爱的男人和所爱的孩子相处融洽、谈笑风生,而这一大一小的男人都爱她。一个女人拥有这些就不该再贪求什么了是不?庄梦蝶坐在沙发上看着专注在电视机前的一对父子,笑眯着眼倾听他们交谈的内容,欣赏他们的表情。
夏子翔的手是在电玩遥控器上,但他的心思却在身后注视他的女人身上,有一次没一次地回头,让他从开始陪儿子玩就一直成为被砍杀到体无完肤的败方。
“我的天啊!”夏子谦终于忍不住大叫。“老爹,为什么连秘笈都给你看了,你老人家还是玩成这副德行,你到底有没有练功啊!”都玩了几天,却玩得更烂,救命喔!
可他的哀号显然没有上达天听,此刻,他老爹的目光根本不在他身上,更逞论心思了。
夏子翔的心思,此刻正集中在回头的凝视中。
不需要任何言语,不需要什么谈判技巧,存在于他们俩之间的是最纯粹的语言,以目示意、以眼传情。
他并不相信所谓的眉目传情,但是此刻,他真的沉溺在这种相互凝视的那言,并从中发掘幸福的滋味。
“老天——”夏子谦决定关掉电视走人。什么嘛!把他这个电灯泡都忘得一干二净,哼!早知道就不帮忙了,害自己丢了个美丽的娘,真郁卒!
坏心地走到两人中间挡住凝视的目光,却发现这对活宝爸妈竟然闪过他又继续玩瞪来瞪去的游戏,他不甘地努起嘴。“喂喂,两位看够了没有?有没有人还记得这客厅里有个被禁止观看限制级画面的未成年儿童啊?”
两个大人被这样挟带怨气的声音拉回心神,看向儿子。
“什么?”
“我说——有没有人还记得自已有个儿子?”
“当然记得。”庄梦蝶失笑,搂儿子入怀。“怎么啦?一脸怨夫相。”
“娘都不理我了,当然一脸怨夫相。想想,以前多好,你是我一个人的;现在可好,冒出个爹,不但不跟我分还把你全抢走了,呜……我好可怜,我爱的女人都不爱我,呜……”
“说这什么话!”庄梦蝶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爆栗,哭笑不得。
“人话啊还什么话,想想看,我的幽人嫁给不懂礼貌还插队的臭大叔,现在我惟一的娘又要跟爹跑,不理我了,呜……我好可怜……”
庄梦蝶闻言为之愕然,想起这些日子因为夏家人的出现,自己的确疏于注意儿子的生活,她一直认定他能自己处理生活上的琐事用不着人担心,于是鲜少放心思在他身上……思及此,内疚让她抱紧怀里撒娇的儿子。
“对不起,是我不对,就算我有太多事要做也不该忽略你,我真的对不起。”
“呜……娘。”夏子谦小小的身体钻进庄梦蝶怀里,嗯——好香好软,娘抱起来真舒服!
夏子翔看着这景象,同时也自责,他不该只注意梦蝶而忘记还有个更需要他们的儿子。
正要开口坦白向儿子道歉,却意外发现儿子正侧头看他,机伶古怪的神情让他错愕得忘了自己前一秒准备要做什么。
嘿嘿嘿,娘是我的!夏子谦朝自己老爹挤眉弄眼,还故意磨蹭娘亲柔软的胸口,眯起眼深吸口气,夸张地做出满足的表情,之后又朝他挑眉。
夏子翔不由得失笑,老天,原来他最大的情敌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宝贝儿子。
“哈哈哈——”
“子翔?”庄梦蝶美艳的容颜有着不解。“你想到什么,这么好笑?”
“不,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幸福。”从地毯移坐到沙发,他拉过她,连同儿子一起抱在怀里。“我真的很幸福。”
她能体会他的感受,因为此刻她也这么觉得。
“我不是!”
中间爆出反对的声音让两人同时往下看去。
“你们快把我夹扁了啦!”救人喔!突然把他当饼干里的夹心馅夹个死紧,害他差点都不能呼吸。
“儿子。”夏子翔突然开口唤忙着喘气的儿子。
“干嘛?”
夏子翔二话不说拉开他,空出的一手同时将庄梦蝶扯进怀里,迎面就是一吻,本想浅尝即止,怎料轻轻一触就不能自己地投入,直到抗议声传来——
“喂喂,我未满十八岁。”
这句话提醒两个大人,连忙分开。
“你怎么突然就吻我。”庄梦蝶话里的羞怯多过指责,不明白他为何愈来愈懂得情调,却心喜他肯为自己做这些改变。
夏子翔先是对她一笑,而后面向儿子。“也许你能抱她,但却不能对她这么做,她是我的女人,不是你的。”
夏子谦鼓起双颊,气呼呼的模样实在可爱。
老天!这对父子在做什么,庄梦蝶一手贴额,不敢相信地猛摇头笑道:“你们在做什么啊?”
“这是男人的事,女人别管。”夏子谦站在沙发上,双手按腰。“喂,老爹,我要求跟你决斗。”
夏子翔挑高眉,摇头。
“男人要为心爱的女人拿起剑战斗,就算明知不会赢也一样要坚持。”夏子谦握拳严阵以待。“来吧!我一定要抢回我娘。”
“我不想伤害我心爱的儿子。”一句话,让夏子谦握紧的拳头倏地垂在身侧,直直跪坐在沙发上,战斗力全失。
“什么嘛——”和庄梦蝶一样,在脸红的时候会低垂着头的夏子谦,此刻头垂得比谁都低。“这么恶心的话竟然也讲得出来。”
“谁教你是吃软不吃硬呵。”夏子翔拎起儿子,果然看见一张红透的苹果脸。“教你一课,儿子。能动口的时候就别动手,抓住对方的弱点不一定要出拳猛打,有时话比拳头更有杀伤力。”
“是的,老爹。”
唉,又败阵了。
话比拳头更有杀伤力——他知道了。
幸福的滋味是这么令人陶醉,可沉溺的同时却又令她心虚。?
在她和夏子翔品尝幸福的味道时,他们都将夏林玉瑛的事摆在一旁,她甚至有好几天没去夏园看她。
是责任心的驱使,也是发自内心的担忧,她没有事先打声招呼便来到夏园。
走在林荫大道上,她的心被幸福占据得满满的,一个人笑得仿佛从四周寻到什么乐趣似的。
冷不防的,一道人影从旁边的树后窜出,她还来不及看清是谁便被抱在怀里。
“救——”
“是我。”夏子翔含笑的话语盖住她尖呼的求救声。
“想不到你胆子这么小。”
“我最禁不起吓你又不是不知道。”庄梦蝶微恼地拉开他的手,径自走向屋子。
夏子翔跟着后头,瞧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又爆出笑声,大步追上前搂她并肩行走。“生气了?”
“你不是会恶作剧的人。”
“我只想轻松一点。”过去有太多的压力在肩上,四周亲戚等着看好戏的目光、母亲对他从商的期望等等,只有在她身边他才能感到轻松。
她从不要求他做什么,只是静静陪在他身边,很难想象,但她就是这样一个特别的女人,出乎意料的容易满足。
但为什么过去的他想不通她之于自己的重要性?万般无奈想不到,千金难买早知道,有些事真的得用岁月与懊恼才能计算出它的价值,他只能庆幸在用这些换来领悟之后,她还愿意回到他身边。
“怎么不待在屋里?”
“我喜欢在树下看书。”夏子翔晃晃手上书本。“你知道为什么的。”
庄梦蝶点头淡笑,是她让他养成这习惯的。“谁教你那时候只知道待在图书馆,哪有人一天到晚在图书馆约会。”
回忆起过去,夏子翔也笑得开怀,握了握掌中纤细的肩。“谢谢你。”
“什么?”
“如果不是你,我的人生等进了棺材后还是两个字——”
“看书。”
异口同心的默契让两人发噱笑开。
约莫二十公尺的林荫走来变得短了许多,转眼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