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外面似乎阴了天,极天宫内光线很暗,那殿前两条长廊都挑着纱罩西瓜灯,有气无力的点点灯光蜿蜒远去,望过去如同一条病蔫蔫无声静卧的长龙。
殿门前燃着大红宫灯,红朦朦的幽光照耀,幽红的灯光只照得殿前丈许,稍远的地方就看不清,寝殿两旁的林木山石全隐在一片冷肃黝黑的暗影里。
宫内仿佛失去了生气。无人敢喧哗,连走路都放轻脚步。似乎一点点声音都会惊醒昏睡中的隆佑帝,都会加速他死亡的进程。
宫门口,两名司卫太监慵懒地斜靠在门框上,眼皮发粘,强打精神,勉强支撑着当值。可没多久,宫门处传来嘈杂的人声,秦玄指挥一千兵马紧紧守卫住宫门,楚泽巨则带领数百名宫卫太监进入内廷。他以前只负责负责宫城四门守卫的,后宫内苑不归他管辖。如今奉旨侍疾,他为防止出意外之局,就把亲信调来协同守卫内宫宫门。
听到两人汇报,武帝微微有些放心。这样一来,内宫的外人的出入也受到了监视,就算有人要搞鬼,或者借机生事,就堪称难于上青天了。
他慢慢回想一下自己走过的道路,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劳碌一生,多少惊恐,多少磨难,夺取江山,身为国君,执掌天下,无限地积聚美女和财物,无限度的扩边拓地,而如今还不是一切皆空。
都说人生是场梦,但人人又都沉迷梦中不能自拔,直到死时大梦方醒,难道自己的梦也做到头了?
武帝正脸色又灰又暗,刀刻似的皱纹一动不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半躺在龙榻之上。听见有脚步之声,武帝动了一下,示意太监扶他坐起来。武帝刚刚坐好,楚泽巨和秦玄一前一后进来了。
秦玄两人跟着李公公来到屋里,向躺在炕上的武帝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武帝一眼也不看他们,更没让他起来,却向小李子递了个眼色,厉声说:“念!”
李公公肃然而立:“是!护国公秦玄、镇国公楚泽巨听旨:护国公秦玄、镇国公楚泽巨忠心事君,办差勤勉。着以两人原爵晋升太子太保、领侍卫总管、首辅大臣之职。楚泽巨亦领京师禁军统领及九门提督之职,钦此。”
武帝声音低沉,但却十分清晰地说:“我准备将大位传于孝义王,你们认为怎样?秦玄沉默,楚泽巨则道:“皇上,自己江山何苦假手于外人?”
武帝摇头,叹息道:“若是传位于太子如意,则按照本朝的规制,太子如意母则摄政,杜皇后势力根深蒂固,杀不杀,废不能废,我都不能奈何半分,你们认为自己是杜皇后的对手?”
闻听此言,两人无语,武帝沉声道:如今,朕今天把我们共同的江山,我的生与死、欢与悲一齐赐给你。你要体谅朕的难处。你若是能遵照朕的嘱托,在朕晏驾之时,管好手下兵丁,护好京师,辅佐新君登基,好好保护好太子如意母子,余下的事,你们就不要管了,我自有吩咐!”
武帝又道:“这两份诏书,都是朕的遗诏,一份是传位于孝义王真的遗诏,一份是废了孝义王的遗诏,你们一人一份。记住,你们只要牢牢控制住军队,然后,相机行事,大事不难成啊!”
武帝又说:“我和孝义王定下了百年之盟,孝义王也许诺:一旦太子大婚,他将传位太子。若是孝义王遵守诺言,等到太子大婚,将皇位让给太子如意,这第二份诏书就可以不发。若是太子大婚后,孝义王悔言,就看两位的了!”
秦玄和楚泽巨再次领命,武帝沉默了一会,又说:“在朕特意选中你来担负这托孤重任,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那次雪域之战,你们背着朕杀出了重围。朕看重你们的,就是这份至死不渝的忠心和多年的兄弟情。所以朕今天才把这江山、国家社稷的重任,托付给你,也就是说,朕把这万里大好江山,托付给你们了!”武帝说到这里,早已老泪纵横,气喘不止了。秦玄和楚泽巨一边磕头,一边同声发誓:“万岁,请放心,臣等等定不负万岁的重托,力保太子如意登基,保我朝江山万年!”
夜幕渐渐降下,随着红烛轻烟,当今皇上御临天下十三年的往事在每个值日大臣的心中袅袅升起。就在此时,极天宫紫辰内殿突然灯火大亮,一片哀号之声划破了夜空的寂静:一代天子武帝停止了呼吸,时年四十五岁。
武帝十六岁封王,二十五岁登基,享有华夏九州十三载,在位时,治黄河修漕运,轻徭薄赋、政治修明,言路畅通、算得上明君主。二十八岁次第削藩,三十岁平南,三十五岁西征,三十七岁与扎尔密汗国血战于雪域,三十七年末,征服台湾,荡平新疆之乱。开创今古未有之版图,功盖秦皇汉武。
第二日,登基大典上,孝义王含泪拜之,曰:“得兄长托付大业,弟愚笨之资、实有负兄长之所托,诚惶诚恐,不敢不尽力,于今暂为任之,太子如意聪慧灵敏,依稀兄长往昔雄风,待得太子如意大婚后,弟即禅之,以光兄长这遗志!
翌日,孝义王禧禅继皇位,改元隆佑,太子如意母为皇太后,公孙夫人亦追谥为皇太后,先太子如意仍立为太子,以继大业,升赏群臣,大赦天下。
一隆佑帝
时光如流水般过得真快,转眼已是隆佑帝十年的秋天,隆佑帝登基已有十个年头了。
九月的天气格外反常,狂风暴雨,霹雳闪电,不时光顾京师,京师呈现出一派人间末日的景象。大树连根拔起或拦腰折断,屋瓦像纸片被风掀飞,冰雹大如鸡卵,庄稼成片倒伏,浸泡在积水中。河水漫入城内,街巷可以行船。灾民、饥民比比皆是,啼饥号寒。
隆佑凝视珠帘外的潺潺细雨,那无尽的雨丝,像扯不断的愁思,使他更加郁闷。从清早至中午,他一直就这样伫立窗前,一言不发地想心事。
冷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宫内阁楼台水榭如座座挺秀的峰峦,碧水池塘、削瘦的假山、参差的廊檐在风雨中飘摇。暗红的宫灯映照,侍卫们挑起大红灯笼在四周巡弋,一阵悄无声息地急风袭来,卷起无数点冷雨,宛若针尖般刺人肌肤。
隆佑帝心中思潮起伏不定,想到自己的过去,心中充满不甘心的情绪。本来这个王朝的皇帝不可能轮得到他,武帝的英年早逝,给了他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早在武帝病重时,就曾有把大位传于太子如意的念头,时如意年仅十岁,君轻臣重,何况太子如意背后还有更为可怕的杜娇皇后,武帝担心会生出无法意料的变数,权衡利弊,难以决断。而他这个衣食无忧的孝义王在恰当的时刻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并提议与武帝订下一个百年之盟,最终,孝义王如愿以偿,登上皇位,号隆佑帝。
而这个世人传说纷坛百年之盟就是:太子大婚,弟即禅之!
“哎!当时太冲动了!”隆佑帝不住叹息!似乎对十年前那道诏告天下的圣旨颇为后悔,太子大婚,朕即禅之,他本来可以拖延的,这本是一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
这十年来,他似乎什么都没做,整日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惟一的一次冲动是在五年前,在满朝文武官员的强烈要求下,对屡次兴兵犯境的游牧部落——小扎尔密汗国采取了攻势。
当时在他看来,以五万敌十几万善于骑射的小扎密汗国骑兵,简直是天方夜谭,要知道他们可是马背上的民族,一生都生活在马背上!
而他更深一层的意思是想借小扎尔密之力一举挫败*跃跃欲试的野心,也许还有可能除掉他的心病。但这只是他个人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让他没想到的是,武帝时曾经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军队在休养生息的五年后依然那么强悍,不可战胜!没费多大气力就打败了不可一世的六部骑兵,收复城池数十,拓地百余里,是他继位以来惟一的一次胜利。
当年仅十七岁的太子得胜班师回朝,受到全国民众英雄式的欢迎。朝中大臣对他更是衷心敬服,人心声望日愈提高,支持者了越来越多,大有长趋直入的架式。
“秦元霸黑峪口浴血救主,楚骠骑野马滩计败敌酋”的传奇自是人人传唱,妇孺皆知。而这一次大胜,让他深刻体会到“鼎足天下,非秦必楚”的威力,也让他对楚曼君,秦牧二人有了深刻的认识,从此以后,他对秦牧另眼相看,优待有加。
前些日,满城更是传言,江南美人慕雨晴已被内定为太子妃,不日即将出阁,一时间,满城风雨,方方面面的对他不利的消息不断传来,他有些心惊。
太子大婚是他不能允许的!一旦太子大婚,那么他就得退位了!何况,自从他当他皇帝后,压根就没想过要退位!这是他从没想过的问题。
一时间整个京师风雨飘摇,甚到整个中原治下的百姓,都能感觉到自己脚下暗流涌动,仿佛暴风骤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最后一切的发展是有惊无恐的,他听从了胡寄尘的定计,用一道突然的圣旨改变了世间的一切,他赢得第一场胜利。
隆佑帝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微笑,他抬头凝望京师上空漆黑的泠雨夜,倾听着风雨的声音,表情幽幽道:“江南的天气明天应该很好吧!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楚曼君
阳光从木香树茂密的枝叶间筛下,洒在水面上形成点点细碎的光斑。周围一丝风也没有,平静的水面光滑如镜。
水下不知是什么游类轻轻碰触到水面,漾起一点细细的涟漪,随即活泼泼地扩散开去,预示着一个毫不起眼却又无比奇妙的时刻来临。
天高云阔,喧哗热闹的送亲队伍渐行渐远。他不能靠太近,只能在远处驻马目送她远去,送她上轿。嫁衣绯红,是风中隐约仍可见刺心刺目的红,像钉子直直钉入眼睛,痛不可当。
远方熟悉的香气随风飘送,拂过他的脸,如同她最后一次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这是最后的凝望。她再也不属于你,你也不能随她而去。即使这样,自己空洞还要若无其事活下去,活给别人看。
楚曼君紧簇眉头,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忧郁的脸上满是愁云,宛若一场梦,他心爱的女子已离他而去,对于慕雨晴下嫁秦牧为妃的圣旨来得太突然,毫无征兆,一切都是个阴谋,他被人蒙在鼓里!
楚曼君是镇国公楚泽巨之子,楚泽巨大将军权倾朝野,在朝中声望极高,而楚曼君也因图拉山口这战而声名远扬。自是虎父无犬子,将门无懦夫。
楚曼君只觉人轻飘飘的,仿佛在云端,仿佛在浪头。他失神落魄,甚到痛苦,人世间,聚时容易,离却难上难,为什么会这样?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自图拉山口得胜还朝后,隆佑帝父子就着手从他手中夺去兵权开始,生性强悍不羁的他越来越多地感受到了这种痛苦与危机感,他晓得打击会一天天重演,一天天加剧,这对他来说已经习惯了。
他骨子里并不是一个能真正向人低头,更不是一个真正耐得住寂寞的人。道德人伦虽然还在居高临下地约束着他。但是,与生俱来的英雄性格却让他时时会按捺不住那种大人物才有的冲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她!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诸王争衡,兄弟相煎。与他又有何干!在权力面前,她成了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一颗杀人的棋子!也许,她就是隆佑帝最杀人的棋子!
蓦然,一袭窈窕的身影打破了湖面的平静,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楚曼君心头,他心里一阵狂喜,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紧紧地抓住他,永不放手,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青青!怎么是你!”楚曼君惊退几步,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知道这里?”
慕青青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低声道:“是…是…是我姐告诉我的,她…要的来看看你,她说,千错万错!一切都是她的错,请你原谅她。”
“不!她没错!错的是我,错的是太后,错的是那狗皇帝!是秦牧那条狗!当日太后戏言求婚,我还以为是太后试隆佑帝真心的玩笑!因为太后知道我们是指腹为婚的,太子也是知我之人,不会那样做的!”
“可是皇帝呢?利令智昏,为了自己一已私欲,竟然毁了数家的幸福!让人伤心的是,他们竟然把我蒙在鼓里!这太可气!他把我当什么?把慕雨晴当成了什么!她不是棋子,不是物品,不是一纸诏书就可以嫁来嫁去的!”楚曼君只觉一股无名之火无处发泄,不由得大喊大叫!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慕青青惊呆了,泪!是眼泪!男人的眼泪!她的心有些痛,被柔丝牵扯着,泪是心痛时滴下的血水,这么多年来,有很多男子喜欢我,他们只是取悦于我,关心我,可没一个男人会为我掉泪。
她仰天长叹道:“姐!你看看,你无私的的付出得到回报了!看啊!他在为你流泪。姐,我答应你!你是对的,他是个世间的好男子!”
她轻轻地走上前,道:“我姐说,现在木已舟,她已成了秦牧的女人,这一切是改变不了的了,已没有挽回的可能!她只希望你好好地活着,不要为她去冒险,算了!忍了!忍了!算了!好吗?”
“算了!忍了!忍了!算了!”楚曼君反复低呤:“不行,我若忍了,良心也会不安的!我一定要让皇帝老儿认错道歉!”
慕青青用复杂地眼光看着他:“曼君哥,不是我说你,世间有可以改变的圣旨吗?就算皇帝老儿认错,你认为那还有意义,难道这句道歉就能挽回一切吗?一切都晚了!晚了。”
楚曼君有点不相信,大喊道:“不!有意义,我这么做一定有意义的。我要告诉皇上,你不就是不想退位吗?与我何干?与她何干!他可以对不起天下,对不起太子,但却不能对不起慕雨晴!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受伤的人!我不服!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慕雨晴是我的女人!不是一件物品,不是用一张废纸就可以嫁来嫁去的物品!他怒气冲冲地说完,转身就向林外走去。
“你疯了”慕青青大惊,闪身拦住了楚曼君退路。她很受感动,泪眼盈盈,她吸了吸鼻子,凄然道:“你怎么这么傻!近日朝庭有人放言,得你人头者赏万金!你这是去白白送死!你知道吗?”
楚曼君摇摇头,道:“我不管,我就是要去!就算死也要去,我倒要看看谁有多大胆量!敢置我这个大将军于死地!”
呛得一声,慕青青拔出了腰畔的长剑,横剑在胸,哭道:“曼君哥,我求你了!你我是相识已久,但在这个问题上,我是绝不会相让的,除非…除非我倒在这里!”
楚曼君怒极:“青青,你这是何意,我的事不要你管,你给我让开!”
慕青青正色道:“我说过了,我是不会让的!我姐在出阁前,跪下来求我,她哭着对我说,姐这一嫁,天下的形势骤然紧张,太子与隆佑帝父子的对决,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我所忧者,惟楚君一人,我怕她会抑止不住,去找皇上理论!他这一去,凶多吉少,恐难保全,青青,你一定要阻止他!”
“你要告诉他,他的命是属于天下人的,是为天下人谋福利的,不是属于我慕雨晴一个人的,我希望楚君能想清楚!”
楚曼君心中一阵难过,自知京师形势紧绷,一场战争是迟早的事!自己是太子身边的第一重臣,首当其冲,如果贸然进京,自己很难保全。就这样让算了,他实又未甘。自己都不为心爱的人讨个说法!谁还会帮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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