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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漠眼中闪过一抹黯色。当初沈雁想到这个主意时,他就很不赞同。无他,实在是漏洞太多。如果敌人不要他的供词,只要他的性命会如何?如果自己帮叶菲菲除去敌寇,晚去了一步又如何?更甚者,若是叶菲菲真的投靠了摘星楼……以身作饵,需要的不仅是勇气,更多则是运气使然,偏生沈雁这家伙,看起来运气实在坏到了极处。
然而心中不悦,他依旧放手让沈雁去了,只因有些东西已经脱离了掌控,向另一个自己并不怎么喜欢的方向滑落。不知何时,他对沈雁已不再是单纯的友情,而像是参入了某种*,恨不得能把对方全部身心牢牢抓在手中。这是掌管乌衣门带出的习惯,还是救了他太多次,已把这条性命看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严漠分不太清楚,也不乐意去分,只能略略克制,让出一些距离,好给对方喘息的余地。然而现在看来,他放的还是太松了。
冷冷的在那道浅薄伤痕上抚了片刻,严漠的指尖往下滑去,解开了沈雁身上的衣物。被人在地上拖了许久,他身上的衣衫早就污了,左肩更是被鲜血浸湿,显然是蚺婆留下的伤口再次崩裂,严漠从怀中掏出伤药,重新包扎好了那处伤口,又一一探过对方身上的其他伤痕,确认无事后,并未就此停下,而是转身取来了一盆温水,用方巾把那具躯体轻拭了一遍,才给他换上一身新衫。
身上沾染的脂粉、熏香味道散尽,那人身上再次清爽了起来,只剩一抹淡淡药香,一抹浅薄血腥。严漠满意的伸出手指,抚了抚对方略显苍白的嘴唇,翻身上了床榻,在他身边坐定,闭起双目,开始运功调息。
虽然中了两次毒,但是迷药再怎么凶猛,也不过是镜花水月。半个时辰后,沈雁轻轻呼出了口气,睁开了双眼。入目已经不是那间摆满刑具的小楼,而是张满是锦缎的雕花大床,轻柔的帷幔搭在床边,半遮半掩,让人看不清屋内的事物。
之前昏迷之时,他依稀还有些印象,只觉自己向下一倒,栽在了那人的怀抱之中。为了让那人安心,他还低低说了句“放心”,也不知对方有没有听闻。沈雁眼帘低垂,伸展了一下手指,内力还未恢复,似乎那妖女使出的毒散并未全数褪去。
然而手指还未伸直,他身形突然一僵,这才发现了自己躺着的床上,还坐着一人,双腿盘膝,气意凝滞,似乎正在运功。沈雁的喉头不由一紧,慢慢向上看去,屋内并未点起灯火,帷幔又垂得太低,把两人笼罩在了一片幽暗之中。内力尚未恢复,沈雁眨了眨双眼,也未看清那人脸上的表情。只是他们挨得太近了,近到似乎伸手就能触到那人的膝头。
心跳突然快了些,沈雁貌似漫不经心的挪动了一□体,让自己离那人稍稍远了些,似乎唯有这样,才能避开从他身上溢出的暖暖气意。然而还未退开,对方已经睁开了双眼,那双明亮眼眸如同黑暗中闪烁的星子,牢牢锁在自己身上。沈雁只觉得腕上一紧,就被人扣住了脉门。
“还没恢复内力?”只是摸了下脉搏,严漠就皱起了眉头。
连自家心跳尚且控制不住,沈雁哪敢让他这样捏住脉门,不由微微一挣:“可能是药效并未完全褪去,等到……”
“若是恢复不了,我也有法子祛除你体内余毒。”严漠并未理会他的辩解,一字一句说道。
听到这话,沈雁只是愣了一下,脸上腾地一下就冒出了尴尬神色,那法子他当然清楚,不就是双修吗!可是有了上次的经历,他哪里还敢再邀人双修。半是狼狈的露出笑容,沈雁再次挣了挣手腕:“严兄过虑了,只是点迷药,哪里需要你……咳……下次我定然不会再冒然以身试毒了。”
听到这话,严漠才像满意了似得松开了沈雁的手腕。这浪子也不敢耽搁,直接就从床上滚了下来,快步走到房间正中,然而刚站定脚步,他突然一皱眉,偏头向左肩看去。只见肩上那片殷红早就消失不见,伤口早已包扎妥当,衣衫也不再是自己穿过的那件,似乎昏迷之时被人打理了干净,难不成……
把满脑子绮思抛诸脑后,沈雁强自定了定心神,方才张口说道“这次多亏严兄相助,也不知翠烟阁现在情况如何,菲菲她有没有说什么……”
只是一松手,那人就又逃了开去。严漠唇边溢出一抹微笑,也慢条斯理的下了床榻,在床下站定,才回了他两个字:“没问。”
这话顿时让沈雁噎了个半死,无奈的看了严漠一眼,他笑着摇了摇头:“怕是还要问问菲菲,看看此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不就是薛红绡那妖女想要你的性命。”宛若莺啼的清亮声音从窗外传来,语气却不那么温柔,叶菲菲一把推开了房门,冲两人微微一笑,“可睡够了?够的话,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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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看到突然闯进门来的好友;沈雁不由一怔;面上浮出几分尴尬。他功力尚未恢复;当然是听不到门外响动的;刚刚问起菲菲之事更多只是为了缓解心中窘迫;谁能想到这女人就在门外。然而叶菲菲是翠烟阁花魁;这阁中她想去何处不能去的?如今被这么一闯;倒像是被她撞破了什么,就连沈雁也不由显出一丝赫然。
一旁的严漠却并未接话;而是目视走进房间的美人;冷冷一笑:“摘星楼只是为了沈雁?我看未必吧。敢问叶大家是何时被他们监视的,又是何时被俘了亲友?”
这句话让叶菲菲面上笑容一敛;像是从严漠眸中察觉出了一些东西;她过了片刻才答道:“看来严公子还是想要个交代了?放心;我虽是个女子,却也不会畏首畏尾,藏而不露的。还请两位移步,换个地方再谈。”
叶菲菲的语气中自有一份郑重,也不在乎对方流露出的敌意,冲沈雁微微颔首,转身就朝门外走去。待她离得远了些,沈雁才冲严漠一笑:“严兄,菲菲只是跟我玩笑惯了,并无恶意。”
“玩笑?”严漠唇边挑起一抹冷笑,“摘星楼总不会是这几日才研制出*毒散,如若你上次来时她就已被监视,为何当时并不下手?若是当时他们并无杀你的意思,又何必要控制翠烟阁?这安排怕不是冲你来的,而是叶菲菲此人本就有利用价值,甚至本就跟他们牵扯不清。你这个‘红颜知己’,并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沈雁这次倒是没有反驳,只是摇了摇头:“她毕竟是个女子,还是个风尘女子……”
身在风尘,自然会随波逐流,这残酷江湖对女子更不会有半分温柔,若是菲菲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他并不怪她。
严漠能听懂这话的言下之意,甚至也并非无法理解,他也是经过乱世的人,当然知道乱世之中那些女人为了活命会做出什么。然而从沈雁嘴里听到这话,却让他很不快活。这浪子永远都是如此,会把朋友、别人,看的比自家性命还重。冷哼了一声,严漠也不再废话,甩袖向门外走去。看着对方的背影,沈雁唇边的苦笑更浓,无奈的叹了口气,也跟了出去。
这次,他们并未走出多远,去得也并非哪处闺房,而是翠烟阁中鼎鼎大名的观月台。此台建于翠烟阁伊始,距今也有百余载了,不但雕梁画栋,气势辉煌,还有分前朝意趣。楼台高耸,四面镂空,每当月色大好之时,登台望月,便如仙台宴饮,说不出的潇洒风流。乃是翠烟阁一等一的迎宾去处。谁料叶菲菲并没有带他们走上台阁,反而在台下一角拍了两拍,拉出一道暗门来。
任谁也想不到,这宏伟壮丽的月台,居然会有一条通往地下的暗门。看着菲菲不紧不慢的身影,沈雁皱了皱眉,跟着严漠一同走了下去。此时室外旭日初升,晨光乍现,这间密室却阴冷的够呛,一排手腕粗细的烛火已经点燃,火光摇曳,衬得人影也有些斑驳不定。常年散落在馆内的脂粉气味消失不见,反而透出了一股腐朽的土腥味道。
不多时,三人就到了一间暗室之中。此处看起来只有寻常卧房大小,四壁却修得异常厚实。叶菲菲缓步走到了桌边,在椅上坐定,见两人入内并未多话,只是拿起手边的一块令牌轻轻一抛,扔在了沈雁面前。仅仅看了一眼,沈雁就皱起眉头。
“血衣令?”
落在他面前的,是一块通体赤红的牌子,长约三寸,宽不过两指,上面用乌金铭了“血衣”二字,可不正是魔门血衣的专属令牌?放在几年前,只这块牌子就能在江湖引起一片血雨腥风,然而现今血衣门已然覆灭,翠烟阁怎么还有此物?
看着沈雁面上神色,叶菲菲坦然一笑:“没料到吗?我翠烟阁原本也与血衣门有些瓜葛,直到师父那脉,才渐渐脱离了他们的掌控,两年前血衣门覆灭,我还以为今生再也不必开启这间密室,谁料居然还有人知晓此事……”
这事就连沈雁也从未听过,翠烟阁立馆已有几代,江湖中从未传出什么风声,更别提附庸于血衣门这等魔门。当年诸派围攻血衣门,对于这些魔教余孽可是丝毫未曾手下留情,就连曾经有些投靠血衣门的小门小宗,也被缴了个干干净净。如此的话……
沈雁沉吟片刻,开口问道:“那薛红绡本来就是血衣门中人,是她寻上门来的?”
叶菲菲冷冷一笑:“她还不够分量。当初锦绣门也不过是依附血衣门的小小门宗,薛红绡又哪里会知道这些陈年往事。然而她不晓得,摘星楼却不知从哪里打听了来。一个月前,我这边突然出了不少潜伏的奸细,直接控制了翠烟阁的消息渠道,亦拿出一些证据,来威胁与我。当时江湖中乱象方显,甘三那傻小子跑去闯白鸾峰,你又背上了杀害苦圆的罪名,若是再传出我乃是血衣门余部……”
叶菲菲的话没有继续,但是其中的意思已经不言而明。沈雁心中不由一叹,果真如他所料,菲菲当时肯应下“反目”一事,并非是嫌弃自己惹上了太多麻烦,而是因为她本就深陷麻烦之中。
严漠却未感叹,反而剑眉一挑:“既然血衣门人人得而诛之,只要把你的身份摆出,自然会有武林人士出面,拖沈雁下水怕也不算太难。为何他们会突然改了主意,在你这边设伏?若不是你从中说了些什么,他们怕是会选个更简单的法子吧?”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左右都是操控,摘星楼明明可以选个更简单的法子,为何会保全翠烟阁的声名?若说这里面没有半分猫腻,严漠是决计不信的。最可能的莫过于叶菲菲已经投靠了摘星楼,以身做饵、亲自设伏。
沈雁闻言,不由露出抹苦笑,这话严漠倒也猜对了大半。若是菲菲真的被污做血衣门残部,就算再怎么危险,他怕是也要舍命来救的。因而弄出个离谱谣言,倒像是画蛇添足了。
“投靠摘星楼?我是做不到的。”叶菲菲语中带着一抹难以辨明的滋味,烛火的焰光在她眼中摇曳,显得那双妙目都黯淡了几分,“他们杀了李大,我又怎么可能投于这群人门下……”
“你……”沈雁顿时一滞,他当然也猜出是摘星楼设计杀害李大,但是并且想到,连菲菲都知道了其中内情。
叶菲菲唇边露出了一抹冷绝笑意:“放出那个谣言的,的确是我。半个月前,摘星楼突然改了主意,非但派出几人控制了翠烟阁,还调配了药物,安排了人手,作出不死不休的姿态。随后白鸾峰传出了消息,我才知道出了这么个大麻烦。摘星楼人心不稳,我当然要搏上一搏。”
连续一系列动作,让摘星楼成了众矢之的,更别提薛红绡身上显露出的急迫。他们是真心想要沈雁的性命,甚至可以为了他,牺牲翠烟楼上下。叶菲菲并不怕死,但是就这么死了,害友人丢掉性命,还毁了翠烟阁的基业,让其落入贼人之手,她是绝不愿的!
故而配合也就成了最后的赌注。敷衍薛红绡之余,她也想方设法弄出了条谣言,只为赌沈雁是否会上钩,又能否发现其中的不对。若是他心思通明,倒也不是不能破开这个死局。若是没有胜出,也不过是鱼死网破。
而这一把,她并未赌输。
只是为了赌赢这一把,必须有人付出些什么。叶菲菲唇边露出一抹微笑:“我原以为,你会跟甘三一起来呢,没想到居然会带这人。不过如此也好,他可比甘三要厉害多了,居然连蚀骨追魂散都奈何不得,倒是省却了许多麻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雁眉头不由微皱,仔细打量起了菲菲的身形。此处并不她那间闺阁,也没有灯火阑珊的模糊,只是几眼看去,他就悚然一惊:“你的武功……”
“他们要的是拔掉爪牙的猫咪。反正我的武功也不见得如何,失了也就是失了吧。”叶菲菲这次笑得倒是畅快。以身做饵,又有谁能丝毫不付出呢?她是赌了一把,但是赌注绝非只有沈雁一人。
沈雁却陷入了沉默。恐怕菲菲原本想要付出的,不单单只是这些。若是只带了甘三来,哪怕最后自己得救,翠烟阁无事,菲菲本人恐怕也……
看出沈雁所想,叶菲菲倒也没有耽搁,笑着反问道:“说起来,你到底查到了什么,才让摘星楼这么大张旗鼓的穷追不舍?”
沈雁唇边露出了一抹苦笑:“不多。只是摘星楼想要什么,又被何人掌控。”
叶菲菲目中显出一份凝重:“适才我审了那个薛红绡,从她嘴里也得出了些消息。摘星楼主张松计划在苏府寿宴时闹出什么事端,怕是要对正道人士不利……”
“没想到那妖女嘴还挺严。”沈雁唇边溢出抹嘲讽,“张松之流恐怕也是幌子,这次主持武林大会的魏凌云,本就跟摘星楼脱不开关系,而他们所图的,乃是前朝一件名为九龙环的旧物。”
两边的消息同时出口,内容却截然相反。叶菲菲惊诧的皱起了眉,沉吟片刻后突然笑出了声来:“原来如此,难怪这群人会对血衣门念念不忘,又会害了李大的性命。你这个消息可真够上他们千里追杀,不死不休了……”
笑声如同银瓶乍碎,清冽舒畅,也透出隐隐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