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口,神色漠然:“你们走吧。”
韩睿扬扬眉,好像还从来没有人对他下过逐客令。
他身体微动,旁边已经有人将车门拉开来。他一手扶在车顶,临上车之前又转头看了看她,说:“明天我让人来接你。”
“随便。”方晨心不在焉地应着,只想趁早回到房间补眠。
车子开动起来,后视镜里那个正沿着宾馆台阶往上走的身影越退越远。
这时候,谢少伟合上手机盖,面色微微沉了下来,“哥,查过了,这次跟来的照例是新面孔。”
“看来对方倒是很谨慎。”韩睿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将目光从后视镜中收回来。
“嗯,而且动作越来越紧密。你看要不要留两个人下来?”
“他们无非是就是想看看我会不会出现。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了,第一时间要做的应该是回去交差。”微微挑高的薄唇边噙着一抹冷笑,韩睿漫不经心地说,“我们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再多给他们一点时间去准备。”
“可是,哥……”向来心思缜密冷静的谢少伟此时却难得显出一丝犹豫,“如果强子说的是真话,如果上次那件事真是商老大在背后操纵的,那他肯定不会再放过下一次机会。我认为我们这样要冒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那只老狐狸向来狡猾,而且为人太过谨慎小心,倘若不让他看到足够大的成功的希望,又怎么能引得他再次出手?”对面车灯射过来的光线划过韩睿平静的脸,“一切照计划进行。”
谢少伟点点头,最后问了一句:“那么,方晨那边呢?”他知道原本自己是不应该多事的,但是近段时间跟在韩睿身边看到了太多堪称反常的情况。他不能完全保证一点意外都不会发生,所以还是需要事前做好所有的预备和打算。 。。
薄暮晨光 (三)(6)
等了半天却没得到答复,谢少伟不由得转过头去。
后座的男人沉着冷峻的面孔,眸底的光都似乎一并沉了下来,愈发显得幽暗深邃。
他的视线逐一略过窗外迅速倒退的风景,神色漠然,又却仿佛若有所思。
谢少伟立刻噤声,只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或许——只是或许——大哥会后悔现在所做出的决定。
学习培训在第五天下午正式结束,退房的时候郑玲玲显得依依不舍,用一副相逢恨晚的表情跟方晨道别,又朝大门口努努嘴巴:“哎,你男朋友的车来接你了,真准时!”
郑玲玲只见过韩睿一面,还只是一个匆匆而过的侧影,当时他正握着方晨的手,两个人出去吃午饭。但就只是这样匆忙的一瞥,不妨碍郑玲玲对他惊为天人的评价。
当天晚上,郑玲玲便揪住准备扑上床补眠的方晨,充分发挥了八卦女的本领,逼得方晨承认了那个又酷又帅的男人的身份。
韩睿的排场摆得那样大,进进出出都有那么多人跟着,再加上他本身的气质,神秘感十足,俨然不是处在普通地位的人,但郑玲玲依然强压下好奇心,在与方晨闲聊的时候半点都没涉及到职业问题。
正因为如此,方晨才更加觉得郑玲玲是一个可交心的朋友。
分别的时候,方晨说:“有空常联系。”
郑玲玲笑:“没问题。”
回市区的路上方晨睡了一觉,醒来时竟有一点茫然,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已经回到熟悉的地方,宽敞的道路两侧尽是闪烁的霓虹,如同天边最耀眼的星子,连成长长的一串,显然就在最热闹的中心商业区。
她坐直身子环顾四周,问司机:“现在去哪儿?”车子行驶的方向,与她家的方位不一致。
这次开车的不是阿天,而是个有点沉默的三十出头的男人,只是转过头冲她礼貌地笑笑,下巴显出一道浅白色的疤痕。
“很快就到了。”他说,但是基本上等同于没回答。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方晨都会忍不住腹诽一番——或许是韩睿的气场影响力实在太强大,以至于跟在他身边的人都和他一个德性,神秘而又沉默,与一般人绝对沟通不良。
方晨被送到一栋别墅里。
虽然之前从没来过,但不用细想也能猜出这里是属于谁的。
钱军和谢少伟都不在,连同另一些方晨所熟悉的面孔也统统不在,大概是跟着他们的老大出门去了。
只剩两个小弟,原本还赖在沙发上边抽烟边看电视,见她进来,忙不迭地站起身,表情看起来十分恭敬。
方晨发现,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能见到几张新面孔,这使她不得不怀疑韩睿的组织到底有多庞大。
她原来还有些疲惫,但在车上睡了一觉,此时精神恢复得很不错。
拿着遥控器将近百个电视频道轮翻换了一遍之后,她扭过头,朝远远坐在客厅另一边的两个男人笑了笑。
她问:“韩睿什么时候回来?”
对方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给出很官方的答案:“不知道。”
“那干吗带我来这儿?”她似乎不满地微微皱眉,说罢起身要走。
“方小姐,你……请你再等一下。”大约是平时很少这样礼貌地说话,跟着一起站起来的男人语气颇有点不自然。
方晨一时奇道,停在原地:“你怎么知道我姓方?”
“谢哥交待的,他让我们在这里陪你,一直到他们回来。”
方晨想了想,又重新坐回去,眼见着对方再度交换了个眼神,似乎轻舒了口气,心中不由觉得好笑。
薄暮晨光 (三)(7)
也不知是谢少伟没交待清楚呢,还是交待得太清楚了。看来他们真将她当作什么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了。
宽敞空旷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沉闷,除了电视机里传出聒噪无聊的广告声。
或许是不敢,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没人同她讲话,甚至连他们的座位都离开她老远。
看似厚实沉重的茶几上随意散乱着几只易拉罐,烟灰缸里也横七竖八地堆了一圈烟头,沙发上的靠垫更是乱得毫无章法,其中一只甚至将将滚落到地上。
她百无聊赖的目光逐一扫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轻轻抬了抬小巧圆润的下巴,以一种看似不以为然又仿佛无辜的语气好奇道:“弄得这样脏乱,等下韩睿见了会不会骂你们?”姓韩的那个男人有洁癖她是知道的。
果然,下一刻远处那两具高大的身影迅速弹起,开始在她的眼前活跃起来。
方晨交叠起的双腿靠在沙里中,她的眼睛清而亮,深褐色的眼珠在琉璃顶灯的倾照下更是仿佛流光溢彩一般,只过了片刻,她终于抿着嘴角开始无声地轻笑。
她承认自己确实是故意出言恐吓,因为实在觉得闷得慌。看着两块刚才还沉默得如同静止的木头突然动起来,心里竟有一种久违的恶作剧般的*。
韩睿现身的时机恰到好处,客厅刚被收拾得焕然一新,而方晨也正感觉自己的耐心即将告罄。“等很久了?”
方晨看看腕表:“43分钟。为什么让我到这里来?”
“因为我想见你。”一说完便正对上她瞬间瞪大的眼睛,他不由低笑了一下,声音里带着独特的清凛的性感,“怎么,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她是真的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有时候她甚至分不清,他说话时的语气究竟是淡漠还是慵懒。不过无论是其中的哪一种,都代表着毫无诚意的漫不经心。
她不知道,不仅仅是她吃惊,还有一个人比她更吃惊。
韩睿脱外套,将衣服丢在沙发扶手上,再转头看她的时候,神色早已平静如水。
“我饿了,陪我吃东西。”他依旧是那副居高临下的神气,只是模样有些疲惫。
方晨决定这次不跟他计较,因为她也饿。培训结束的时间有点尴尬,不早不晚,于是从郊区一路坐车过来,她连一口水都没喝上。
想不到韩睿还配有私人厨子,那个同样不苟言笑的胖男人之前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直等到要吃饭的时候才冒出来,神通广大地接连端出各色佳肴。
谢少伟他们只坐了一会儿便走掉了,此时此刻,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方晨与韩睿两个人。
其实方晨是知道的,韩睿这个人看似低调不铺张,但实际上对衣食住行的要求极高,讲究生活品质已经到了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就连一份炒饭都能让厨子做出这样的美味来。
她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的扬州炒饭,吃完时只觉得心满意足。
“这么厉害的厨师,你从哪里请来的?”
“他在美国的时候就帮我做事了。”韩睿回答。
她轻轻哦了一声,又说:“你在那边还有生意吗?也是像夜总会和酒吧这样的?”
韩睿推开椅子准备起身,低眉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起,你也会好奇我的事了?”说完也不等她回答,迈开长腿走回客厅。
“很吃惊吗?”她也起身跟在他背后,脸上浮起笑意,“或许我关心是,你在美国除了有生意之外,是否也同样还有女人呢?”
在短暂的静默之后,韩睿笑了起来。
方晨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笑得这样爽朗舒畅。。 最好的txt下载网
薄暮晨光 (三)(8)
“这算不算是承认了?”方晨趁势追问,语调轻快随意,并未显出咄咄逼人的架势。
韩睿不答她。
他身体舒展地靠坐在宽大的沙发里,为自己点了支烟,狭长清亮的眼睛透过青白的烟雾微眯起来看她:“你这是在吃醋?”
他的嗓音质冷,而多半时候态度里又总都带着几分高傲与漠然,所以以往提问的时候,时常会令她感觉到他语气里暗含的嘲讽。
可是这一次并没有。
他微扬着眉,薄唇边噙着难得温和的、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只是感兴趣,只是单纯地对她此时的心理状态感兴趣。
方晨一时默然。
什么叫吃醋?
只记得小时候当父母宠爱陆夕胜过她的时候,当他们在众人面前夸奖陆夕而将她这个女儿忽略掉的时候,她会嫉妒,心里如同钻着一条灵活的小蛇,从蛇信上滴下的不是毒液,而是某种又酸又涩的液体,不足以致死,却也足够令人难受。
所以她才会对亲姐姐恶形恶状,有段时间甚至看见陆夕便觉得讨厌。那时候是多么幼稚。
后来她想通了,明明是因为自己不够好,所以得不到与陆夕同等的待遇也很正常。
可是在陆夕之后,她似乎真的没再吃过谁的醋。如今被韩睿这样一问,她反倒愣住了。
会吗?从一开始她就没认为他能有多么专一,而她也根本不在乎这个。无关乎信任与否,她只是将现实看得足够清楚,拥有这样身份和地位的男人,还有什么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偏偏女人对于他这样的男人来说,或许不是必须品,但却是必需品。
所以即使他还有其他的伴侣,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虽然她承认她的心里会不舒服。仿佛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极轻地啃啮了一口。那种感觉并不尖锐,而且消失得很快,沉钝而又模糊。
与情爱无关,她想,大约更多的是因为心理洁癖吧。
在距离韩睿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来,方晨拖了个抱枕在怀里,并借着这个动作很巧妙地避开了他探询审视的目光。
她笑笑说:“这样很不公平。为什么每次我有疑问却都要被你反将一军?”
“哦?那你说怎样才算公平?”韩睿今晚的心情显然还不错,挑了挑眼角,好整以暇地睨着她。
“当然是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也不知是否光线的原因,她侧着身子,顺滑乌黑的头发十分随意地垂落在脸颊两侧,形成一个漂亮暧昧的阴影,将她脸上的笑容衬托得益发无害而又无辜。
他淡淡瞥她一眼,吐出一圈烟雾:“没有。”
“是现在没有,还是从来都没有?”
韩睿沉默。
方晨抿抿嘴角,主动自我检讨:“这个问题确定没水准。”接下去却又动了动身子,好奇地问:“那你以前的女人,长什么样子?”
韩睿倾身,将烟蒂在水晶烟灰缸里转着圈捻灭,这才转回头深深看她一眼:“你指哪一个?”
倘若换作别的时候,她或许还可以用欢畅的表情来配合一下他难得的冷幽默。
可是现在,她却一愣,继而将目光从他的眼睛上偏移出去,仿佛随意般落在他的下颌。
那里的线条坚毅完美,大多数时间都透着冷肃的英气,但是在主人真心笑起来的时候,又会瞬间不可思议地被柔化,成为极至*人心的一部分。
她不去接触他的眼神,所以根本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这样暂时寂静的屋子里,一下一下恍如行军的擂鼓,那样沉重地撞击着左边的胸腔。
“令你印象最深的那个。”她微笑,“是洋妞还是我们中国人?”
薄暮晨光 (三)(9)
她的问题说出之后,他们之间就陷入了另一段冗长的静默之中去。
连空气都凝固住,显得异常沉闷。
方晨不知道她究竟在等待着什么,只知道这种感觉并不好受,甚至有些难熬。
她发现有时候要伪装成若无其事也是十分艰难的一件事情。
手边没有镜子,所以她看不见自己此时的表情,只知道当韩睿终于开口的时候,覆在抱枕上的手心里已有一层微薄粘湿的潮意。
天色早已黑下来,云翳深重,遮盖了月光。
整面半弧型的通透落地窗外却是一派灯火通明,花园草地中央的喷泉自上而下涌出白色的水流,渐次层叠下落,隐约中可以听见汩汩水声传过来。
仿佛等了很久很久,低沉冰冽的声音才终于划破满室的静默。
“到目前止,还没有谁让我印象深刻。”
或许是他的腔调太过平静,几乎听不出任何感情,犹如一盆冷冰兜头浇下,令方晨很快地从短暂的怔冲中缓过神来。
她对他笑了笑,似乎不无惋惜地虚应一句:“是吗?”就此结束了这个话题。
韩睿送方晨回家,一路上两人几乎再没什么交谈。
方晨将头倚在手臂上,看着车窗外迅速倒退的光影仿佛出了神。
快到的时候,韩睿突然开腔说:“想不想去度假?”
他很少这样征求她的意见,她一愣,只是问:“去哪?”
“山里。你不是一直想去打猎?”
她这才有点惊讶地转过来看他,“随口说的,你竟然还记得。”看着他那张冰山般冷峭的侧脸,只觉得此刻心里千回百转,短短一瞬间也不知转过了多少个念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答应道:“好。”
15、他喜欢她顽固的样子,习惯了她的不妥协,有时候或许连自己都没意识会想去故意逗她。
上山的日子就订在下个周末,需要准备的事宜根本不用操心,自然有人代为办妥。
韩睿似乎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接下来的几天就如同人间蒸发。这种现象对于一般恋爱中的男女来讲或许不大能够容忍,可是方晨却莫名地觉得松了口气。
周家荣见她接连几晚都早早回家,忍不住皱眉说:“你这个奇怪的女人,突然没约会了,难道不会觉得不习惯?”
虽然口头上每每淡定地反驳,但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感到怪异。
她并不害怕韩睿,即使与这样的男人相处会有无限的危险和诱惑,可她一早就预料到了,她并不惧怕。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他会到今天这种关系和地步,也不完全是韩睿单方面强势的原因。
可是到了如今,韩睿只是暂时从她生活里消失了几天,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胸中有块沉重的石头,在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