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声不响地站立着,在这样安静的夜晚,那些利落的、带着点沉闷的声音犹如落在他的心上,一下接一下,令他忽然涌起一个念头:或许她本来就不属于这种地方,她可以做许许多多别的事,但也许并不适合做一位标准的贤妻良母。
然而,眼前的这副场景却又奇异地让他感到有些温暖。
薄暮晨光 (三)(14)
他想,大概是环境的关系,在这样一个连水电都显得奢侈的深山老林里,他从没和哪个女人像此刻这般独处过。
安宁、静谧、只有窗外漫无边际的黢黑,以及屋里飘摇的灯光。
或许是挽得太松了,有几缕黑发从后面散落下来,轻轻地搭在她的颈后,几乎没来得及细想,便迈开脚步走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是轻是重,也没考虑是否会吓到她,只是沉默地伸出手去,手指就那样缠绕住她的头发。
像黑色的羽毛,轻细柔软,随着他无意识的摆弄从指腹逐一刷过,仿佛悄然无声地一并扫过他的心头。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震颤,令他的动作微微一停。
夜晚的风敲击着水池旁的木窗,发出隐约沉重的声响,并从那些细小的缝隙中灌进来,卷动着她的发丝与衣摆。
他高出她大半个头,阴影直接覆盖在她的身影上,遮去一部分晃动的光线。
就在她讶异回头的同时,他倏地收紧了手指,另一只手迅速扳住她的脸颊,温热的薄唇毫不犹豫地落在她的唇上。
或许她一直有些冷,所以连嘴角都带着轻微的凉意。在他碰到她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瑟缩了,却更加激发了他身体里的欲望。
仅仅停顿了半秒,韩睿便将砧板连同那些蔬菜一道挥落在地。
他一把抱起方晨,将她丢到水泥台案上,扣住修长的脖颈和纤细的腰肢,狠狠地吻她。
灵活的舌头挟带着强烈的男性气息,从她微微松开的齿关中长驱直入,强势地攻占着每一寸领地。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仿佛紧紧地熨贴着她的肌肤,很快便令她也燥热起来。
这个吻太过突如其来,逐步加深强烈,有那样短暂的一瞬,她几乎不知所措。
身下的水泥台还是冰凉的,但她却觉得身体里仿佛有一簇火焰,正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倏地窜起,并以极其迅速的姿态熊熊燃烧,直至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开始拥抱他,并且回应他。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什么都不能想。
他的背并不厚,但却十分结实,她闭上眼睛用力环住他,就像他抱着她的力道一样,仿佛要从他的身上涌涌不断地汲取着气息和温度。
窗棂被撞击得越发猛烈,彼此的喘气声夹杂着愈演愈烈的风声,回荡在狭窄深长的空间里。头顶灯光飘摇,在二人的脸上投下暧昧晃动的影子。
最后她感觉他终于停了下来。
她睁开眼睛与他对视,却被迅速吸入那一对漆黑深暗的甬道里。在那最深处仿佛有极其明亮的光点,她很清楚他想要做什么,原本还处在混沌之中的思维神经似乎被陡然拉扯,回归了原位。
她不轻不重地按住他的手,及时将它们停留在了衣摆的最下沿。
“我饿了。”仿佛带着点撒娇的味道,她极少用这种态度说话。
他再度看了她一眼,才将手收回来,拍拍她的背,顺带拉她下地。
重新洗菜下锅,此后的时间都是方晨一个人待在厨房里忙活。
端菜出去的时候,她看着站在客厅门边吸烟的那道背影,停了一下,才说:“吃饭了。”
门板开启,外头就是深黑不见五指的夜晚。
方圆几十里,似乎只有他们一栋房子透露出一点灯光。在那黑暗的深处究竟隐匿着什么,根本没人知道。
陷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她没有感到丝毫的不安或恐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韩睿在场的缘故。
虽然山上通了电,但是除去白炽灯之外,房子里并没有配备其他的家用电器。对于过惯了城市生活的人来讲,吃完饭之后的那段漫长的夜晚时光着实有点难打发。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薄暮晨光 (三)(15)
不过韩睿的车后备厢里居然还有两箱酒。其中一箱是洋酒,只有六瓶,圆滚滚的深色瓶身分两列排开。
看了牌子后的方晨一言未发,韩睿点了点旁边的另一只纸箱,说:“还是喝啤酒吧。”
“能喝多少?”回到屋里,韩睿问。
“不知道。”方晨已经将杯子端在手上,朝他虚敬了敬,喝下第一口,“这种事要等真正醉过一次才会清楚。”
“所以说,你从没醉过?”
“没有。”
“那很好。”他似乎笑了笑,对上她询问的眼神,“因为我不喜欢女人醉酒的样子。”
她也笑,“跟我一样。任何人的醉态应该都不会太好看。”
起初,他们俩还一人一边坐在沙发上,后来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干脆拉了两张毯子铺在地上,两个人就这样席地而坐。
不知不觉间,空瓶的数量竟也在不断增多。
方晨放下酒杯,正回身去找开瓶器,只听见韩睿说:“你的脸红了。”
她摸了摸,“幸好还没醉。”
“确定还要继续?”
“为什么不?”她借着灯光看他,脸色依旧十分正常,仿佛喝进去的那些对他而言只是水而已。
她有点感叹:“这里什么都好,可是倘若有个壁炉,那就完美了。”
“在壁炉前喝酒难道也是你的梦想?”
“嗯。”
“电视剧看太多了。”
“你怎么知道?”她好奇,“难道事实上的外国人不该是这样吗?”
韩睿喝了口酒,表情疏淡,“我不知道。”
这样的生活离他太遥远,甚至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从未在他的世界中存在过。
直到回国后,打猎的时候认识了位当地的老猎人。老人十分纯朴善良,并不知晓他的身份,只当他是一位普通的户外运动爱好者。
他决定在猎人家里借住了一晚。在那样简陋的的房间里,隔着一层旧布帘,听猎人的妻子给孙子孙女们讲睡前故事。妇人的声音已然苍老,偶尔夹杂着轻声的咳嗽,据说是多年的慢性气管炎,治不好,于是一直这样拖着。不过她的语气却很温柔低徊,将一个美好的童话故事说得仿佛是真的一样。
他忘记自己后来是何时睡着的,只知道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如此放松地睡上一觉了。在第二天回城的途中,他便吩咐谢少伟把建木屋的事情给办了,即使有可能一年都来不了一次。
地板上有些凉,隔着厚毛毯,再加上酒精的作用,方晨渐渐觉得热气上涌。
她猜自己大概是真的有些晕了,所以看着对面的这个男人,她才会觉得他此刻的神情隐约有些寂寞。
替他和自己分别再倒满一杯,她提议说:“玩游戏吧。”
韩睿问:“什么游戏?”
她想了想:“I NEVER。”
“说规则。”
“你在美国生活,居然不知道?”她很讶异。
“我很少关心这种东西。”他面无表情地将杯口的一层泡沫喝掉。
“好吧。”她说,“其实玩法很简单。比如我说,我从没做过什么。如果这件事你做过,那么你喝一口酒,如果你没做过,那么我来喝。一人一次轮流说,如果是撒谎的,最后也要喝。”
明明不复杂的玩法,但解释起来像是绕口令。好在韩睿似乎听懂了,点头说:“你先来。”
方晨想了想,狡黠地笑,“我从没用过剃须刀。”
韩睿很自觉地喝了一大口,然后说:“我从没和男人接过吻。”他用修长的手指慢慢转动杯沿,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她忽然想起厨房里的事,于是将杯子凑到唇边,愿赌服输地一口喝下。
方晨说:“我从没打过架。”
薄暮晨光 (三)(16)
“你的问题都很讨巧。”韩睿一边喝一边评价,“跟谁?”
“男同学。”
“赢了吗?”
“分出胜负之前老师就来了。”她笑笑,“其实那时候女孩子比较占便宜,发育早长得高,而且男生多少顾及面子。”
“为了什么?”唇角轻轻上扬,他看着她,难得露出一副有兴趣的样子,仿佛正透过她,想像着许多年前一个野蛮强悍小女生的模样。
方晨摇摇头:“忘了。”言归正传地提醒:“轮到你了。”
韩睿想了想问:“如果我说我从没穿过裙子,会不会显得太投机?”
她认真地点头:“会。”
“那么,我没有替谁伸张过正义。”
她喝了酒,擦掉嘴角边的泡沫,依旧点头:“很正常。”
他挑了挑眉:“就这样肯定?”
她说:“你忘了,曾经你是怎样讽刺我的。”
“那次我是不是还强吻了你?”
“对。”
“看来我没忘。”
她似乎在他的眼睛里又看见了笑意,不明白他今天的心情为什么会这样好,甚至还有耐心陪她玩游戏。
深山暗夜,即使隔着厚厚的门板,风声从空气中划过的声音仍是那样的清晰。仿佛飘荡着,回旋着,从林间缝隙中留恋地穿过,割裂原本静谧的夜。
时间分秒流逝,就如同这瓶中的酒,在不知不觉中就消失了。
方晨觉得自己好像醉了,又好像还是很清醒。
她眨眨眼睛说:“我从没有过*。”
他仿佛有点惊讶,大约没想到她会说这个话题,但还是面色如常地喝掉剩下的半杯啤酒,将空杯子放在地上,他锁牢她的目光,回敬她:“我从没爱过什么人。”
她却笑了,“我也没有。所以,这杯酒还是你的。”然后一丝不苟地将酒杯斟得满满的。
他似乎不大相信,“不许说谎。”
“当然。”她假意叹气,“真爱可不是那么好找到的。”
他不置可否地低笑:“我好像比你喝得多。”
“因为你运气不好。”她的样子仿佛有点得意洋洋,“你自认为是杀手锏的武器,却没想到在我这里恰好没有效力。照规则,这杯是你的。”
“你这个年纪,不应该。”
“那你比我大几岁却没爱过人,岂不是更不应该?”她自作主张凑上前去,拉起他的手,将酒杯塞过去,笑咪咪催道,“快喝,不许赖。”
她看着他含着一抹轻微的笑意,仿佛有点无奈地将输掉的酒喝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退回到原来坐的位置上。
“你醉了。”他淡淡地提醒。
“应该没有。”她歪着头仍是笑,“至少我记得,现在又该轮到我了。是不是?”
“改天再玩。”他站起来,顺势托住她的胳膊将她一道拉了起来,“现在你该去睡觉了。”
大概是真的喝多了,所以她才会觉得身体软绵绵的,双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也是软软的。
最后就这样任由他半拖半抱着躺上床,她睁大眼睛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不忘礼貌地道了一句:“晚安。”然后才翻个身卷在被子里睡着了。
方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后来是被渴醒的。
窗帘没有拉上,外面一片黑漆漆的,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即使有月光,也被这茂密森林中那些高大繁盛的枝叶给遮蔽掉了。
她一向在某些方面有轻微洁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换掉外衣穿上睡裙,否则只会觉得全身难受。
一时之间找不到鞋子,又不熟悉电灯开关的位置,只记得矿泉水就放在厨房门边,索性赤着脚摸黑走出去。
就在眼睛能够完全适应黑暗的时候,刚刚迈出几步的双脚便不得不硬生生地停顿在原地。
薄暮晨光 (三)(17)
这么晚了,客厅的沙发上却坐着一个人。
那人姿态沉默,周围一点光都没有,因此他的身影仿佛彻底地融入到这漆黑的环境中。
也只有定睛细看的时候,才能发现他手指边的那一点星火,正在忽明忽灭地兀自微微闪动。
她很快地稳住猝然凌乱了几分的呼吸,清了清嗓子,发出一点声音来。
果然,那人在下一秒开口问:“怎么了?”
是韩睿,他仍旧深陷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只是抬起眼睛看向她。
“为什么不开灯?”她问。
其实在这么黑的地方,照理说应该什么都看不清,可是她似乎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目光,正越过小小的厅堂向她投射过来,深沉晦暗得犹如夜空下无边无尽的海。
她解释:“我来找水喝。”
韩睿将剩下的香烟递到唇边猛吸了两口,然后捻熄在手边的烟灰缸里,站起身,转过去打开大门。
猎猎的风一下子灌进来,带着山林间特有的湿润凉意,直接穿过身上单薄的衣料。
方晨正好拿着矿泉水瓶走出来,毫无防备地被这样一吹,不禁瑟缩了一下肩膀,好奇道:“你要出去?”
“没有。”韩睿应声回头的同时,顺手阖上了门板。
她却不由得再多看了他两眼,到了嘴边的话欲言又止。
太奇怪了。
直觉告诉她,今天的他有些反常。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令他在如此的三更半夜,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抽烟。
是因为生意?抑或是因为感情?
应该不可能是后者,她暗自猜想。因为就连他自己都说了,他从没爱过任何人。既然没有爱,那又何来的烦恼?
16、韩睿从未体会过这般心慌的感觉。
方晨正打算退回房间睡觉,却听见韩睿的声音传过来:“等等。”
“嗯?”她就这样略带疑问地停在了原地,还光着脚,地板很凉,令她不得不下意识地微微踮着脚尖。
睡衣大概是丝缎制的,所以柔软垂顺得如同她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正若有若无地贴合住身体,勾勒出形状优美的轮廓来。
在那一点微不可见的夜光中,缎面却皎洁如雪,不长不短地恰好覆到膝盖的位置,露出一双匀称挺直的小腿,以及圆润美好的脚踝。
他的目光长久停在她的身上,未曾稍微移开一点。
其实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这样专注地看过一个女人,只因为从来不认为谁会是特别的,值得让他多花时间去欣赏。
可是此刻,她是真的美。未施粉黛,却偏偏美得这样惊人,在幽暗之中恍若一副清冷的剪影。
他沉默不语,因为忽然想起第一次开车载她时的情景,分明是遭遇到追踪,可她却兴奋得连眼睛都在发光。
或许从那个时候起,他就觉得她同自己会是一类人。
后来证明确实如此,因为绝大多数时候她与他对抗的模样,亦是倨傲冷漠,仿佛浑身上下充满了攻击力,像一只瞬间张开利爪的动物。
然而居然这么巧,相比其他女人的畏惧或娇弱,他更喜欢看见这样的她。
他喜欢她顽固的样子,习惯了她的不妥协,有时候或许连自己都没意识会想去故意逗她。
可是直到今晚他才发现,原来她真心笑起来的样子才是最美好诱人的。
她盘腿坐在地板上,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说话,脸上由于酒精的缘故染上极淡的红晕。
在某个刹那,他差点就忍不住伸手过去,想要抚摸那张鲜妍明媚的嘴唇……
屋外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忽然加大的风声,簌簌地略过草地。
薄暮晨光 (三)(18)
韩睿似是陡然回过神来,沉声叫方晨的名字:“方晨!”同一时间已经大步迈向她。
他的语音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紧迫,那样稀奇,她不由得一愣,结果下一秒便听见一长串凌乱而急促的爆裂声,在这个夜里被无限放大,几乎快要震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