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变本能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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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变本能寺-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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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这果真是我们大人的心意的话,能不能请您再劝说一下毛利方面……为了办好这件事,才深更半夜把您请来……”
  彦有卫门刚说到这里,就被惠琼抬起手来打断了。“如是这样,没有希望。”
  惠琼拒绝得太干脆了。彦右卫门不禁腾起一股怒火。“这么说,为了一名守将的性命,就要让五千城兵活活饿死……这就是毛利氏的士道?”
  “不不。”惠琼笑了,“此事我已和贵方说过好多次了。这就是羽柴大人和毛利考虑方式的不同之处。毛利方面不像羽柴大人那样,他们不是把一个个的人凑成一体来看。五千人永远是一体,不仅是五千,三万援军将士也永远是一体。失去了将,士不能立;失去了士,将不能存。斩杀忠良清水宗治云云,跟要毛利一方放弃所有引以为豪的信条投降毫无二致……我刚才的意思是,安国寺对此无能为力。”
  彦右卫门不禁暗暗叫苦。从一开始,他就料到此次谈判,自己是不可能赢的,然后黑田会来谈,之后秀吉亲自来谈。他是被告知了三个阶段的构想才来的,但这样被拒绝,实在太无颜面。彦右卫门紧锁眉头。“您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么说,这已经是毛利方的最大让步了,如我们拒绝,毛利是不是就要上下一心,和我们决一死战?”
  “对,我也一直想告诉大人此事。”
  “让五千城兵在水中孤城挨饿,实是下策中的下策。”
  “蜂须贺大人。”
  “还有何事?”
  “您现在说到下策了,其实战事本身就是下策。”
  “这是佛门中言吧。”
  “因为我身在佛门……如果你们拿走五国,放过一个区区高松城回去,这对织田家的霸业也是个相当大的贡献啊。这样一来,毛利方面不就自然居于织田家下风了吗?”
  “不,不。”彦右卫门也毫不让步,“这次是右府大人第三次征中国了,如果又不明不白地讲了和,毛利方面肯定会觉得他们根本没有失败,还会鼓起士气发起第四次、第五次动乱。好不容易走到现在,还请您再努力一下,给我方一个回复。”
  “您这个愿望,惠琼也不是不想帮您实现啊。”惠琼依然坚定地微笑着,双手合十,“天下是有大势的,有得势者,也有失势者。几次遭受你们进攻,好不容易保住这点家底,可为何你们还不肯放过呢?以前我也说过,这次是得势者和失势者的较量,因此不用如此心急,天下大势也会自然而然地安定下来。请大人体谅惠琼的苦心,好好劝说一下羽柴大人。”
  夏天的夜晚可真短,不知什么时候,四周已经放亮,烛台里灯火将残。
  “哦,天亮了……”虽然没有谈成,蜂须贺彦右卫门感到对方说得在理,虽是非常窝火,却又十分无奈。确如惠琼所说,天下大势,非人力所能扭转。可是,事情却由于信长大人的被杀发生了变化。现在的形势是,无论如何也得说服惠琼,他却还不具备这个能力。
  两边的树林里,早早起床的小鸟发出欢快的叫声。彦右卫门缓缓地抬起头来,叫过正在守卫的儿子。“家政……天已经亮了,你赶紧到黑田的大营跑一趟。黑田和我不一样,他能够从另一个角度,更深刻地理解羽柴大人的心思。是和是战,在关键时刻,必须要消除相互间的隔阂,推心置腹地谈一下,然后再请羽柴大人定夺。您说呢,惠琼?”
  惠琼会心地点点头,更加确信,必定发生了惊天大事……“也请您无论如何代老衲向黑田大人转告一下毛利方的意思。”
  家政领命离去,彦右卫门把侍卫叫来,倒出竹筒里的水递给惠琼。在惠琼面前,彦右卫门总觉得仿佛低人一等,抬不起头采。蜂须贺家原本是以暴力反抗贫困和不平的野武士,并非一般的豪族。他们祖上代代盘踞在尾张海部郡的一角,和竹之内波太郎一样,从没有侍奉过主人,单是一直信奉神明。
  站在一君万民的神道立场来看,“民”私有“民”是不合理的。因此,如果有了天兵,便无需寻求主君……这种思想,给信长的父亲勤皇、敬神的行为以很大的影响,不仅如此,经平手政秀,还孕育了信长统一天下的伟大志向。
  正是为了天下统一,彦右卫门才主动出来侍奉信长,听命于秀吉。因此,信长的死,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正在不断地动摇他的信仰。
  “黑田好高大人到了。”家政回来报告时,天已经亮了,四周升起一片沉沉的乳白色雾霭。不知何时,灯火已经熄灭,官兵卫从手舆上下来,他看上去是那么渺小、无助。这堪称当世无双的小个男子,胸中充满了智慧,对谁都不服输,甚至有些自负。不知何故,今天早晨他的腿跛得格外厉害。“哎呀,下了雨,我的老毛病又犯了,疼死我了。”官兵卫一看见惠琼,立刻装作没事的样子,哈哈大笑着,把腿往前一伸,才坐下来。“谈判好像不怎么顺利,哎呀,真是让您受累了。”
  这个老狐狸——惠琼想着,悄悄地低下了头。
  “谈判到底在哪里绊住了?世上任何事物都有‘机’,在右府大人到达之前把事情解决……这对毛利一方可是绝好的机会啊,白白放过,岂不可惜——喂喂,都离得远点,不要靠近!”官兵卫把端着茶水、正要来到面前的侍卫训斥了一顿。彦右卫门又把谈判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惠琼说,斩杀城主清水宗治,就等于要毛利抛弃其引以为豪的士道来投降,他无法向毛利方回话。”
  “哦。”官兵卫仔细听完,点点头,“那么,蜂须贺大人,能不能请你也离开片刻。”
  “这大概用不着吧。”惠琼插了一句,官兵卫却摆了摆手:“不,说不定待会儿官兵卫会和大师动起刀子来,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一对一,也公平啊,所以……”
  惠琼不禁哈哈大笑。
  彦右卫门离去后,二人相视一笑。但这决不是亲近的笑,而是双方相互猜度、毫不让步的微笑,是展示坚强斗志的微笑。
  “为了大师自己在这一带出人头地,您也得和我握手言和啊。大师也当是个有胸有怀的高僧。”
  “呵……”惠琼眼中现出逼人的光芒,“贫僧不敢说胸中决无野心,可是,黑田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您这么急着要跟我议和呀?”
  “哈哈……您认为会发生什么呢?以您的眼力,不会看不出吧?”
  “此事纯属机密,不能泄露?”
  “不,不。”官兵卫若无其事地摆摆手,“如果事成,随时可以向您透露,可我还没有这个自信。泄露给您,是对您的胁迫。万一向您泄露了,您却仍然不答应,那您还让我活着回去吗?哈哈……”
  “说得有理,的确不正常,哈哈哈……”惠琼也笑了,“这是贫僧太过草率了。总之,现在已是无论如何也要达成协议、必须退兵……因此,谈判的准备,真须充分啊。”
  “对,说的是,说的是。”官兵卫又乐呵呵道,“只要您答应了,您就可以自由进退了。我们只不过是想借助您除掉清水宗治一人而已。您看,就这样!”
  说着,他放肆地露出丑陋的肚皮来让惠琼看,还带着半戏弄半威胁的眼神,给惠琼施礼。
  惠琼不禁叫苦连连。如不答应,恐他很难活着离开这里。虽说不怕死,他却的确发现发生了大事。惠琼被一种强烈的欲望驱使,一心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羽柴大人真幸运,有一个令人羡慕的谋士啊。”
  “不敢当,不敢当。”
  官兵卫苦笑了一下,“我是外强中干。没有别的,官兵卫就凭着正直这种利器,除去这些,我只是个无谋的小男子。”
  “大人此言差矣。”惠琼满怀感慨,“以前,你们有竹中半兵卫这把宝刀,竹中故去后,又有了黑田这杆枪,真是太幸运了。”
  “大师,为了我方的幸运,请您帮帮我们。”
  “为了什么?”
  “想必大师对我们主公崇敬有加,这便是您的一个机会,也是为了毛利一方好。”
  正在这时,这间远离人家的小屋的周围,突然人喊马嘶。
  “怎么回事?”
  “是羽柴大人巡营。总之,今晨得快点了结此事。”官兵卫察觉到惠琼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正如大师察觉,这些都是故意做给大师看的。大师且看。”言罢放肆地笑了。
  其实屋内的人早已心知肚明,而屋外的人不知是否明了屋里发生何事。
  只见晨风中旌旗招展,踩着重重叠叠的马蹄印,秀吉威风凛凛地率领着一百多名旗本大将,高声喊喝:“家政辛苦了。有没有发现异常?”
  “禀告大人,没有。”
  “哦。右府大人就在今明两天到达。要站好岗,不得麻痹!”
  “。”
  小屋里,官兵卫比惠琼还觉得好笑,耸着脖子,呵呵笑个不休。“现在太阳刚刚出来,从城那边看过来,一定是万马奔腾、无比壮观。”
  “黑田大人。”
  “何事?”
  “羽柴大人刚才说今明两天,右府大人就要抵达了。”
  “是。”
  “羽柴大人刚才说‘右府大人”,似乎加重了语气,这不会是……“
  “哈哈……我们羽柴大人也和我一样,是个正直的人,心里藏不住东西。哈哈……”
  “黑田大人!”
  “怎么了,脸色不对啊?”
  “如果右府大人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变……”
  听惠琼这么一说,官兵卫这才瞪起他一双鹰一样的眼睛。“如果我说发生了,你又能怎样?我,黑田官兵卫好高,现在就耐心等着,看你怎么回答!”
  说着,他拖了一下那条瘸腿,高高在上直盯着惠琼。
  惠琼和尚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闭上了眼睛。他从没有想过信长会生意外。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在清洲的时候,信长和他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信长气宇轩昂,眉宇间英气逼人。这决不是凡夫俗子的面相,说不定日后……记得有一次开起玩笑来,他还对官兵卫说,信长即使取得天下,也守不住,继统大业的会不会就是秀吉呢?一定是发生了凶变!
  官兵卫没有必要隐瞒惠琼,他就是来要惠琼的脑袋的。
  我掉脑袋的时刻大概已经来临……如果不知,那倒还能免除一死,可是,惠琼生来就不是如此迟钝之人。如想活,只有一个办法,按照彦右卫门和官兵卫所说,让毛利兄弟除去刚正不阿、誓死不降的城主清水宗治。
  “大师,我看这不像大师的性子啊,您心里早就应该算计好了。到底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黑田大人,如果我要说个不字,你会向羽柴大人如何说昵?”
  “别无选择……官兵卫咕哝了一句,”无路可退。那么,羽柴大人就只有和毛利氏一战到底了。“
  “说的是。”
  “大师,您是希望自己喜欢的羽柴秀吉和自己效忠的毛利家同归于尽,把天下交到他人之手,还是希望再次回到战火纷飞的乱世?这可不像佛家人的慈悲心肠啊。”
  “您既然这么说,那贫僧也不得不这样去说了。”惠琼把手腕上的佛珠高高地举起来,“诸佛菩萨,你们都看见了吧。惠琼的敌人同时又是我的朋友,黑田大人。”
  “哦。”
  “如双方都不是贫僧的朋友,若是想出一个能让毛利方杀死清水宗治的办法,我就答应你。”
  “您说什么?”
  “为了天下,惠琼可以去劝说毛利方,可是,这里是战场,双方对峙多时,就算惠琼再怎么巧言善辩,恐毛利方也难应允。大人若有善策,还望当面赐教。”
  “这么说,大师是答应了?大师担心的是毛利方不会答应?”
  “正是。”
  “好!”黑田官兵卫兴奋地大喊了一声,“为了检验一下天意,请您先见一下我家羽柴大人吧。然后,把大师刚才对我所言,只字不差地告诉他。看看他有没有好办法,以此来决定命运。大师你看怎样?”
  惠琼重新审视了一下官兵卫:巧舌如簧,敢作敢当!如是惠琼见到秀吉,而秀吉也没有好主意,那该当如何?那么,其责便不在于官兵卫,而在于秀吉了。“官兵卫大人,您认为羽柴大人一定会有化解死结之方?”
  “哈哈……不知。”官兵卫将锐利的目光投向洒满阳光的树丛,“人,生来就各有各的运气。”
  “哦,您是说,如果运气不好,就只好放弃?”
  “那就没有办法了。可是,这不只是我们羽柴大人一人的运气,这跟毛利、小早川、吉川三家的运气紧密相连……若是谈判不成,结果无非三种。不是我们羽柴大人战败,就是毛利三家从世上销声匿迹,也可能双方同归于尽,其他人坐收渔利。深知其中究竟的毛利家,如果必须拘泥于士道,就只好由我们羽柴大人作决定了。走,一起去见羽柴大人吧!”
  惠琼顿觉全身冰凉,说不出话来。官兵卫看似无所谓,可并不是不负责任地放言,而是已经过精密算计。
  “我陪你去吧。”官兵卫又轻轻地招呼了一声,惠琼低声笑了。“贫僧到底是谁的朋友,连贫僧自己都糊涂了。
  “说得对。佛家弟子不是任何人的家臣。”说着,官兵卫大声地喊过家政,让他确认一下秀吉大人是否已回大营。彦右卫门也不见了影子,一定是赶到秀吉那里报告交涉的经过去了。
  当再次准备好手舆时,家政骑马飞驰来报,说秀吉大人已经巡营完毕,回了大营。
  “啊,看来今天又是个大热天。”
  官兵卫神情轻松地钻进手舆,“这一带的蝉鸣似乎跟京城里的不一样啊,总觉得散漫。”他肆无忌惮地说笑着,先走了。
  惠琼则默默地从轿窗里望着天空。人,生来各有各的运气……没想到,毛利三家的运气竟然好不过秀吉。
  秀吉本是尾张中村的下级武士之子,后来发迹,定居姬路,现在中国已经征战五年。如果让他继续留在此地,元就以来的毛利氏就决不会再有一个安稳日子。可是,怎样才能说服毛利方杀掉清水宗治呢?在去秀吉大营的路上,惠琼一直在考虑这些。
  二人的手舆已经到了大营,今天的秀吉却有点异常,没有像往常一样笑哈哈地出来迎接。他大概是一位不像大将的大将,从不像别的大将一样威严肃穆,凛然不可侵犯。他喜欢突然拍拍对方的肩膀,哈哈大笑,此时,却早已用厉害的手腕和人格紧紧攫住了对方的心灵。可今日,官兵卫已经把惠琼带来了,秀吉却没让进去。
  “大人好像心情不大好啊。”
  出来迎接的石田佐吉让二人先到客厅。官兵卫回头看了惠琼一眼,笑了。“好,我先进去劝劝他,再带您去见他。”
  进到客厅,惠琼依然半闭着眼睛,呆呆地望着水池。周围静悄悄的,气氛似乎也没有丝毫变化。当然,变化大概被隐藏起来了吧。侍从端来茶点,又悄悄地出去了。突然,惠琼想,秀吉真的下决心了吗?现在,黑田官兵卫应该在向秀吉报告,想必蜂须贺彦右卫门也早已向秀吉陈述了昨晚的情况。
  看来,秀吉足想把惠琼骗到这里软禁起来,以防事变的消息泄漏,然后趁毛利方不备,来一个突然袭击。如真是这样,秀吉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惠琼不知不觉地端起凉了的茶水,一口气喝光了。
  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一个是行走不便的官兵卫,另一个则是步履匆匆的急性子,没带一个侍卫和随从。
  “哦,是安国寺住持大师,让您久等了,真过意不去。”说着,秀吉就像遇见了十年的知己,显得格外亲切,在惠琼的面前盘腿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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