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变本能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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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变本能寺-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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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人生火做饭。
  这时,一个人扛着的一面旗子映人他的眼帘。“哎,那是什么旗?那不是从八幡太郎义家传下来的源氏白旗吗?”
  “确实是那杆白旗。”押送粮草的忠胜家人原田弥之助若无其事地答道。
  九八郎感到纳闷,“那面白旗为何在你手下的手里?”
  “是我在路上捡来的。”
  “你从路上捡来代代相传的宝旗?”
  “是啊,我捡起来的时候,旁边的尾金平还对敌人的旗手说呢——胜赖呀胜赖,虽说你现在正在狼狈逃命,可也不至于把先祖传下来的宝旗交给敌人啊!成何体绕!”
  “这么狼狈吗?”
  “还没有到这个地步,但即便如此,这个旗手也够丢人的了,不,是愚蠢。那个旗子是古物,扔不得。旗手却说他们有新旗子。金平也不示弱:是啊,你们武田氏把古物都扔了,马场、山县、内藤等老臣,都是古物,也都扔了。结果,那个旗手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飞也似的逃走了。”说着,弥之助诙谐地笑了。
  “哦。”九八郎没有笑,反而叹了一口气。胜者为王败者寇,世间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在无情地裁决着一切。这次胜利让他感到悲凉,感叹人类的残酷:“不知大名鼎鼎的胜赖,拿什么脸面回到甲州。一万五千将士几乎全军覆没。
  “别想那么多,如果他回到信州,光是海津的高坂弹正就有八千多士兵在等着他呢。”
  九八郎把弥之助送到渡口,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昨天,河对面的阵营还点着长长的一排排的篝火,如今已经不见,只有泷泽川的河面上星光闪烁。不知为何,九八郎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呼吸急促。“鸟居强右卫门,战争已经胜利了,敌人一个也没有了。”他念叨着,肩膀剧烈地晃动起来,忍不住放声大哭。
  战争胜利了,人却感到寂寞,这到底是为什么?九八郎在斥责着自己。如果说他在为死去的家臣而悲叹,那么,失去了一万五千人的胜赖的悲伤更是寸管难书了。
  熠熠闪光的星星,无论是在落荒而逃的胜赖的路上,还是在信长、家康的阵营里,看起来是否都一样?是否都那么迷人?不知为何,九八郎总有一些奇怪的想法。
  不久,城里到处燃起了红红的篝火。看样子是要开饭了,处处洋溢着清脆的笑声,有人还打着拍子跳起了舞,也有人哼起了小曲。差不多每人都吃上饭的时候,九八郎来到本城的厨下。头一次遭遇如此残酷经历的龟姬在熬粥,袖子破得一条一条的,满脸是灰尘,正冲着九八郎微笑。九八郎心头一怔,回过神来。原来战争已经胜利了。
  “你到哪里去了。来,快来尝一尝。”盯着九八郎的神态,龟姬像姐姐,又像母亲。她端着满满一盆饭团子,还有刚熬好的热气腾腾的粥,走到丈夫面前。
  九八郎慢慢地坐在门口。“你也吃吧。”他抓起一个饭团,笑嘻嘻地吃起来。眼前的龟姬、炉灶里跳动的火焰、饭团子,还有粥的香味,所有这一切,在这个世上就像是第一次碰到一样,是那么新鲜。“打仗这事可真奇怪啊!”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坐在了龟姬旁边,看着她笑得那么甜,吃得那么香。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龟姬很干脆地打断了他,“战争嘛,一旦打起来,就是强者获胜,是那些能忍耐的强者获胜。”
  当夜,九八郎怕有强敌来袭,还不放心,一直警戒到天亮,光巡城就有三次。每次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毛病,想得过多。
  第二天,城里迎来了德川家康,他这才放心——真的胜利了!
  大堂里新铺了榻榻米,九八郎和家康对面而坐。家康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微笑,当然,这微笑并非出自真心。与其说是衷心地感谢九八郎,不如说是沉痛地犒劳他。“这都是织田大人相助的结果,迟早是要偿还的。”家康自言自语了一会儿,然后定定地望着九八郎,仿佛要看透他的内心似的。过了一会儿,他又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脸上满是微笑。
  战争并没有就此结束,家康显出一副落寞的样子。
  第六章 三年蛰伏
  长筱一战的胜利,与其说加强了德川家康的势力,不如说是巩固了织田信长的地位。信长的地位已经坚如磐石,不可动摇。武田信玄在世的时候,信长一直避免与之决战,但到了胜赖这一代,他却一举抛弃了以前的避让战略。现在,信长逢人就得意扬扬地炫耀:“我本想等信玄一踏进信浓、三河地界就一举消灭他,谁知这个老东西诡计多端,老谋深算,死活不敢出来,结果没有机会,真是遗憾。正巧这时,四郎慢腾腾地出来了,于是狼狈不堪地让我赶回了信浓。”
  按例,此际交战双方,打起仗来都是由装束精美的武士单打独斗,双方怀着家门的自豪感,高声地互通姓名,然后才展开厮杀。武田氏更多地沿袭了这种风气。而信长却使用不知名的小卒手持火枪来对抗敌人,不管对方如何,都运用团体战术,几是罕见败绩。结果,不论对方有多么勇敢的骑兵团,只要有了火枪,用步兵就可以应付了。这种战法乃是战术史上的一次革新。以往都是选拔百里挑一的勇士为大将,为此甚至不惜以高官厚禄相许,而如今,只要有火枪就行了,如果在战术上再动一些脑筋,信长的军队就会天下无敌。
  因此,长筱之战以后,信长随心所欲,势如破竹,一步步建立起自己的霸业。
  天正三年五月二十五,信长凯旋岐阜;八月,进攻越前地区一向宗的僧兵,入北庄;九月底返回岐阜。十月十二,他已身在京城。
  十一月初四,信长被敕封为权大纳言,兼右近卫大将,位高权重。同月十五,信长返回岐阜,命长子信忠攻打美浓的岩村城。信忠凯旋归来,信长对他极尽褒奖:“信忠,你已可以担当大任了。我把这份家业传承给你,之后,我便退到近江修一座新城。”
  言必行,行必果,这就是信长的性格。在对信忠说了那番话未久,信长就轻装退出了岐阜,住在佐久间信盛的宅院里,并在那里过了新年。行动之速,令人称奇。
  当然,他这么做,是有他自己的考虑。若非如此,新城的修建就不能及早完成。为此,被命令到近江琵琶湖畔的安土山去筑城的丹羽长秀,为了赶工期,没日没夜地干,甚至连岁末新年都没有空闲。
  “长秀,快点!我都没有地方住了。”信长时不时从佐久间信盛的宅院赶到安土,催促长秀加紧。他还说要在高三十余丈的山上筑一座七层的天守阁,使这座城更加雄伟。
  听到这些传闻,家康赶忙送来工匠和石料,帮助修城。信长为什么把岐阜城让给信忠,又到安土去筑新城,家康心里一清二楚。胜赖兵败长筱后,家康立即出兵骏河,于八月二十四,攻陷诹访城,然后休生养息,蛰伏起来。
  家康得知信长修筑安土城的消息是在十一月中旬。从到岐阜出使的酒井忠次嘴里听到此消息时,家康与其说是高兴,倒不如说是忧心忡忡。“哦。终于又筑城了。”他叹了一口气,陷入了沉思。
  忠次这次出使岐阜,是去参加信长被任命为权大纳言和右近卫大将的庆祝仪式。忠次不明白家康为何叹息,兴致勃勃道:“岐阜的财富真是不计其数。刚一决定要修城,马上就命令修路了。”
  家康也轻轻点点头,“哦,即使新城修了起来,也不能号令天下啊。”
  “这可不是修一般的路,听说信长大人要把领地内的所有大路都修到三间宽。”
  “三间宽?”
  “而且也不是一二十里那样普通的路。他要修一条从岐阜一直到安土的大道,还要把所有领地内的官道全部重修一遍。真是古今未闻的大工程啊。”
  “那么,主管修路的是谁?”
  “是坂井文介、高也藤藏、山口太郎兵卫和筱冈八右卫门。信长大人命他们尽快完工,在钱财方面毫不吝惜。”家康依然语气舒缓:“那么,选址奠基,作图设计者为谁?”
  “是明智光秀大人。
  “明智筑城,丹羽修路,果是慧眼啊。不久之后,我也要修建工程什么的,所以,如果学点东西,或许用得上。”家康虽然在笑,可实际上他却十分紧张,要是拿不出办法来对付信长,后果不堪设想……
  信长在以前就使用过“天下布武”的印章,所以,他为何要在安土修建新城,为何要修路,家康心里一清二楚。越前的北庄已经安插了柴田胜家,伊势也已在他的掌控之下,而甲州的胜赖已被他打得一蹶不振。他刚刚又被任命为右近卫大将,正好借这个机会掌控天下。
  安土与坂本一衣带水,只隔一湖,过了那里,京城则近在咫尺。此处既是去向北陆地区的必经之处,又离岐阜很近,再加上领地内宽阔的大道纵横交错,正是问鼎天下的最佳之地。
  “忠次,”家康道,“我问你,信长为何不在京城筑城?你明白其中的原委吗?”
  忠次对于家康今天的态度很不解,明明在对岐阜的事刨根问底,巨细靡遗,极其关心,神情却像今天阴沉沉的天空一样,看上去很是迟钝。他有点心急火燎,道:“信长现在进京还为时尚早。石山有本愿寺的僧兵,摄津以西,他还鞭长莫及。”
  家康把目光从忠次身上移开,扫了一眼伺候在侧的神原小平太、大久保平助、井伊万千代等人。“信长纵然是征服了天下,也不会到京城筑城。”
  “为何?”
  “迄今为止,没有一个号令天下的人,会住在京城给天子添麻烦。信长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真的到了号令天下之时,他可能会继安土城之后,在石山本愿寺的大坂一带选址筑城。”
  “原来如此!那么,安土城完工之后,下一个征伐的对象,大概就是本愿寺吧?”
  “忠次征服本愿寺、在大坂筑新城以后,他再去征伐哪里?”
  “接下来就应该是中国①,要不就是……”
  ①指地名,为日本本州岛近畿以西诸地,下文或作“中国地区”全套书同。
  还没说完,忠次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打住。
  家康笑了:“长筱之战后,我在仔细盘算今后的战势走向。要什么样的实力,作什么样的准备,才能避免覆灭。这些都在我肚里装着呢。平助,把桌上的本子给我拿过来。”
  大久保平助拿过一个本子交给家康。家康这几天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拼命写着什么,原来就在这个小本子里。
  “火枪的数目是:织田三千七,我方八百,双方加起来共四千五。用这些武器打倒的武田人马是一万一千左右,如此一来,每一枝枪能打死三个人。”家康一边讲解,一边盯着大家,“如果只有我们自己的八百杆枪,后果又会如何呢?假设还是每杆枪打死三个人,这样,我们只能打死二千四百人。”大家鸦雀无声,认真地听家康列举数字。“但是,一旦和一万五千敌军混战起来,我方的伤亡恐怕更大。因此,总兵力只有八千的三河人,别说胜利,后果究竟如何都不敢设想。明白了吧,这就是我们的实力。”
  听了家康的一番讲解,忠次先叹了一口气:“当然,绝不能说我们的力量不够。但是,如果没有织田的帮助,胜败就会颠倒过来。”
  “的确如此。”小平太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织田公终于等到号令天下的机会,他便要到安土去筑城。我并非怀疑织田,但万一援军不来,或者,如果织田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们还能胜利吗?”
  家康眼角带着鱼尾纹,笑着扫了大家一眼。据他多年来的思索,从古至今,战败的一方当然会灭亡,但是,胜利的一方在不久的将来也必定灰飞烟灭,这是铁律。胜利之后就忘乎所以,这似是人的天性。
  从这个角度来说,家康觉得信长的势头强劲得有些离谱了。胜必骄,骄必横。武田胜赖这次大败,是因为取得高天神城战役的胜利之后,萌生骄傲之心。所以,在胜利玄后,家康就一直在不断地反思,估算自己的实力,看看内部是否也有这些迹象。信长则完全相反,他想趁着这次大胜,一举统一天下。他的势力如此强大,甚至连这次大胜都可以忽略不计。
  在胜利的第二天,也就是五月二十二,把奥平九八郎引见给信长时的情景,至今还深深地印在家康的记忆里。
  “哦,你就是大鬼的儿子,干得不错,你的性格,信长一辈子也忘不了。为了奖赏你,从今天起,你就把名字改成信昌吧。”然后,信长让奥平一家七口和五位老臣举杯同庆。
  给立功者改名字,史上也不乏先例。可以看得出,当时九八郎感动得浑身颤抖。但是,信长这种肆无忌惮,表明他已经不再对家康有所顾忌了。
  家康早就下定决心,这一辈子绝不做别人的附庸。信长也知道这一点,而且信长还是家康的亲家,可居然也渐渐以号令者的身份来对待家康。
  家康继续翻着本子:“人,在胜利之时,往往会忘记分析胜利之因。为了自我警戒,我才尝试着记下这些。这次胜利的原因,首先是你们忠义、勇武,无论发生什么,都拥戴我,上下一心、精诚团结。如没有这些,织田不会来支援我们。我们就可能已经灭亡了。不,可以说,没有我们上下一心的强大力量,没有三河众将士天下无敌的勇猛,织田不但会见死不救,甚至还会反过来进攻我们……其次是运气好。运气并不是等来的。我们结盟的对象既不是武田,也不是北畠(zai),而是和我们毗邻的织田信长。按照远交近攻的战略,我们和织田之间必定有一方要灭亡。幸亏织田和我结盟了。但是,不要以为好运会一直伴随我们,我们也应走自己的路,考虑自己的对策……”家康又翻过一页来,突然,他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大家一齐盯着家康的脸。亲眼目睹了武田胜赖的惨败,家康认为,凭自己的实力,还不足以自保。每个人的眼里都带着不满,却又沉默不语,这究竟是为什么?
  “今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敌人,我们都必须拥有不依赖织田就能打败对方的力量,运气才会向我们招手。在此之前,我们应该尽量避免所有危险的战斗。要努力发掘埋没的人才。我们的领地这么小,每年只有不到八十万石的收成。要处处留心,向神佛祈祷,让大家都富裕起来。励精图治!”
  大家一齐点头。家康如何看待织田的援助,已经非常清楚了。“哦,天已黑了,忠次,这次你辛苦了,我也该回去了。”
  大家一齐恭送家康。
  “我觉得跟在三方原的时候相比,主公像换了个人似的。”不知谁嘟囔了一句。
  “是啊,那时虽说是败仗,可是主公气得恨不能把对方撕个稀巴烂,那是何等勇武。可是这次,在他身边总感觉那么压抑。”
  “不,这才是主公的用心周到之处。你看,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主公经常写点什么呀,骑着马到村里转转呀,和百姓说说话呀,这些好像已经成了主公的分内之事。”
  “是啊,让领地内的百姓富起来,一旦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别说是八十万石,就是一百万石、一百二十万石的粮食也拿得出来。”
  “总而言之,我们也必须小心起来。”此时,家康正在内庭洗澡。负责日常起居的,依然是他宠爱的西乡阿爱,甚至连抓痒痒都让她来做。只是,她还没有孩子。
  “你真是个神奇的女子。”家康笑道,“刚开始,你看起来就像少年时代的吉良龟姬一样,可是现在,你已经钻到我的心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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