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儿!”淇安搂过他,擦着他脸上刚刚跳出来的汗,“不可以这样哦,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都是送子娘娘的礼物。万一这是个小弟弟,听到朗儿的话,该多伤心啊!”
朗儿皱着脸,半天,歪着头把手放在淇安肚子上,“宝宝不伤心哦,哥哥喜欢你。”
然后,附在淇安耳边小声的说,“娘,要是个弟弟,那我们以后再要一个妹妹好不好?”
淇安亲亲他的脸蛋,“朗儿为什么想要一个妹妹?”
朗儿想了好久,才努力的踮起脚搂住她的脖子,笨拙的拍拍她的背,“因为娘想念楚楚姐姐啊,要是我们有个妹妹,就叫她轩辕楚楚。这样,我们没了楚楚姐姐,还有一个楚楚妹妹,娘就不会想得掉眼泪了。”
心里一暖,淇安拥紧了朗儿。
好一会儿,才放开他,揪揪他粉扑扑的脸蛋,“朗儿,娘很高兴。可是,楚楚姐姐是楚楚姐姐,妹妹是妹妹,以后,我们家朗儿,又有楚楚姐姐,又有妹妹,一定很幸福。要是楚楚姐姐知道朗儿把她的名字给别人了,会说朗儿不乖哦!”
楚楚在她心里,永远占据着属于她的位置,无可替代,也不必替代。
失去楚楚的隐痛,正如过去无法抹灭。
她会正视,会想念,却更珍惜现在触手可及的幸福。
所以她说,“此刻,我最爱的,是我们家小朗儿啊!”
“我早就知道的!”朗儿眯了眼睛,心满意足的嚷道。娘当然最爱他了,他从来都知道。
“小姐!”管家擦着汗,踩着小碎步进来。
长卿的脸色变了一变,总觉得,这位老管家每次以这种神情进来,就没什么好事。
“小姐,洛怀礼将军来访。”
洛怀礼?长卿的眼皮狠狠的跳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身边的剑都不安份了。
“他有什么事?”淇安转头问,如果没有必要,实在是不想见他了。
管家看看她怀中的朗儿,继续擦汗,“洛将军说,他想见见朗儿少爷。”
搂着朗儿的手一紧,淇安看了孩子一眼,没有说话。
“娘?”察觉到她的沉默,朗儿低低的唤了一声。
淇安抿着嘴,理着他的头发。
管家看看她神色,候在一旁。
淇安舒了一口气,转头道,“让他进来吧!”
就算是离了婚的夫妻,就算不愿让朗儿认他,但是他,还是应该享有探视权吧?
洛怀礼进来,还穿着朝服,显得格外英气逼人。
就连朗儿也忍不住偷偷打量了好几眼,才有窝回淇安怀里。
“小七!”洛怀礼先冲淇安笑笑,才掉转了目光去看朗儿,脸上的笑容变得舒展和明亮,
“朗儿!”他期待的看向他。
“洛叔叔!”朗儿叫了一声,他眼中的光微微一暗,却又很快恢复了常色,扯了嘴角,“乖!”
然后,就是一阵静默,令人无措的静默。
“朗儿!”洛怀礼走近了几步,蹲下身来,“我可以抱抱你吗?”
朗儿没有动,只在淇安的怀里不停的看他。
淇安打量下他的神色,问道,“你要去哪里?”
洛怀礼侧了头,半响,却是轻轻笑了起来,笑声里,有他自己才清楚的苦涩,“小七,还是你了解我。”
淇安没有接他的话,双手忙着抚平朗儿衣服上的皱褶。
洛怀礼当然也不会再接着往下说,事实上,再接着往下说,只不过,徒添心痛而已。
他很快说了另外一句话,“萧家几位主将请旨回京,军中缺人,皇上抽调了人手暂时外调,我,我也在其中。”
回京?淇安看长卿一眼,长卿正盯着地面,研究路过的蚂蚁有几只。
淇安揉揉额头,该不会正好是她想的那个原因吧?萧家军劳师动众的就是为了她的婚礼?她以为只是萧荣他们搞个代表来就算完了,现在看来,似乎动静还挺大的。
有些头疼,有时候不得不说,那群老小孩任性起来还真是令人抓狂。
是谁说他们机智冷静,以一挡百?真的要怀疑那支骁勇善战的军队是怎么来的了,又瞪了长卿一眼。
长卿是谁,那可是待在她身边最长的人了。
立马懂了她的意思,并且回复,“小姐,现在并无战事,萧叔叔他们离开一会没事的。”他肩挺得直直的,“更何况,都有副将在,若是事事都要靠萧叔叔他们,哼,那么这些家伙也得好好打磨打磨了。”
洛怀礼再度看向朗儿,嘴里说道,“我后日起程,三月后回。”
“怎么会需要那么长时间?”淇安有些诧异。
洛怀礼笑笑,“还有些别的事要办。会有很久不见,朗儿,可以给我抱抱吗?”
淇安低了头,没有问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会离开,也没有问以他的身份,这种事情何须他去做。
而洛怀礼也没有说,他是自愿求去的。
看着自己深爱的妻子,一步一步走入别人的怀抱,他没有自信,可以忍得住那种伤痛。
会想起,当初他与龙怜成亲时,小七是怎么样笑着观礼;
想着他拥龙怜入怀时,小七是怎么样辗转反侧。
有些感受,不亲自经历,永远不会懂得。
心里隐隐的有些酸涩,淇安站起身来,对着朗儿道,“朗儿你在这跟长卿叔叔玩会吧,娘有些累了,先回屋去。”
朗儿看了洛怀礼一眼,嘴一扁,拉着淇安的衣裙,“娘,朗儿陪你和小宝宝去睡。”
淇安怔了怔,偏过头去,“朗儿,给叔叔抱一下好不好?”
朗儿看看她,吸吸鼻子,走到洛怀礼面前。
洛怀礼伸手抱住了他,抱得紧紧的,眼睛又酸又涩,有什么东西就要涌出来。
怀里的小人儿那么纤细柔软,正是该护在怀中好好呵护的年龄,他怎么会错过了?
“朗儿,朗儿……。”他一迭声的唤着,声音渐渐嘶哑。
朗儿一声不吭,乖巧的任他抱着。
好一会儿,洛怀礼才平静下来,在朗儿额头上亲了一下,放开他,“朗儿,你要乖乖的听娘的话,我回来再来看你。”
朗儿看着他,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眨了几下,才说,“朗儿从来都很乖的,一直都听娘的话。”
“嗯!朗儿当然是最听话的。”不听话的,是他自己。洛怀礼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小七,谢谢你,我先走了。”
“嗯!”淇安低低的应了一声。
洛怀礼转身大踏步的离开,他走得很快,一直没有回头。
那是那肩背挺得太直,却硬生生长出几分萧瑟来。
淇安垂了眼,不再看他。
有些事有些人,一旦错过,就真的不在了。
朗儿,是她一个人的宝贝,是她忍下绝望悲伤笑着偷来的宝贝。真正属于她的。
宫中,难得的皇后主动求见皇上。
两人,却并不像正常想像的那样,应该是在做着夫妻该做的事。
皇上端坐于桌前,皇后,立于窗边。
半响,是皇后打破了沉默,笑容温婉端庄。
“你调兵遣将,只为让萧家主将能回京参加萧七的婚礼。”
“你一声不吭,同意了王爷的婚书,压下所有的反对。”
“你甚至拿着国库作码,生生打回了几位宗亲的谏言。”
皇上神色未变,只说,“皇后是想说朕对皇弟宠得太过了?”
皇后微微弯了嘴角,如同她多年来一直维持不变的笑容,只是这一次,添了很多疲惫。
她看着窗外连延不绝的宫殿,处处富丽堂皇,却总是冷得让人想哭。
“真的很辛苦!”
皇后说了这一句,“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要多少年,一个人才能彻底忘记一个人呢?”
“你能告诉臣妾吗?皇上!”
皇上慢慢吐出一口气来,似乎怕稍微吐得快了,就会惊动什么。
他语调平缓,“朕不知皇后在说什么,朕所作之事,自是为了皇弟。”
“王爷?”皇后笑了笑,“或许是吧!”
良久之后,皇后才又说,“怜儿今日去了法华寺,带发修行。”
皇上额头上青筋一跳,没有说话。
皇后没有看他,事实上就算她看了,也看不到什么。
他的笑,他的悲,从来都不会在她面前真实展现。他给她看的,是帝王的笑,帝王的悲。
她只是拉长了语调,“你欠了龙家的。”
皇上没有反驳。
皇后笑着,“你现在该知道,如果是她,会有什么反应了吧?”
眼睛一闭,掩去所有情绪。
明知洛怀礼与萧七新婚燕尔,情深意重,却仍然依了她的意思,赐婚龙怜。
以他对萧七的爱护,居然能同意这桩赐婚,当时,她只是感激他体恤龙家之痛,也暗喜,她是不是已经开始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及至后来,一连串变故,让人措手不及。
及至今日,怜儿无处容身。
她才知道,原来从头到尾,她就没有赢过那个人。
他只是想看看,她的女儿如果遇到与人共侍一夫,会作何种选择,来推断当年她毅然他嫁的原因。
她也才知道,就算是怜儿不犯那些事,他也绝不会让她的女儿受了委屈。
怜儿的结局也不一定会比现在好。
这就是君王,将别人一生幸福玩弄于股掌之间,只为了却当年的疑惑,冷情至此,残忍至此。
却也可以,兴师动众,只为她的女儿风光出嫁;
也可以,置皇族声誉于不顾,只要她的女儿得到幸福。
这也是君王,可以任性至此,痴情至些。
轩辕家的男子,有着整个皇朝最尊贵的姓氏,原来并不只代表着权势和斗争,冰冷和杀戳,也代表了世间最执着的深情。
只不过,是要看能否遇上那名让他们执着的女子罢了。
就在皇后缓缓往外走去的时候,皇上开口了,并不带有多余的情绪,
“皇后,季氏就交给你了。”
皇后的脚步顿住。
皇上手指在桌上敲了一下,“季氏的女子,你看看哪里合适,作主婚配了吧!这几日天气正好,如果婚配得远的话,也该起程了。”
抬起手中厚厚一叠竹简,“人选就在这里面找好了。”
他的皇弟亲自挑选的,应该都是百里挑一的人物,也不至辱没了季氏一族。
皇上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一些。
夜舞
忽然的,淇安就睁开了眼睛。
夜很安静,黑暗里一切都是无声。
“战烈?”淇安低低的唤了一句。
没有人答应,远远的,隐约能听到狗的吠声。
淇安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战烈翻身而下,衣袂飞舞,却不带起一点风声。
借着月光,他一步一步蹭到床前,然后,蹲下,将脸贴到床上,能感觉到淇安的暖意,却,不敢靠近。
“王爷?”凤定上前一步,看看王爷的脸色。
轩辕杉摆摆手,示意不必上前。看清了那人的身形,紧绷的心弦放了下来,如果是他的话,断不会伤了淇安。
淇安那声轻柔的呼唤,他听得真切。
在院中站了半响,他转身离开,临走时,给轻五下了命令:
“他出来,给我好好招呼!”
敢伤了他的女人,就要付出代价。
他是答应过不伤他性命,以凤定等人,也无法在不惊动淇安的情况下轻易取他性命,可是必要的武力,也还是需要的。
尤其是,半夜还敢摸进他未来王妃的房间?
如果他不是不解世事的战烈,轩辕杉冷冷的想着,他会叫他有来无回。
王府十八卫的剑阵,已经多年没有实战的经验了。
“如果我什么也不顾,那时候就带着你走了呢?”
“如果我们走了,我就再不让你回来了呢?”
“如果我把所有要抢走你的人,都做成花肥了呢?”
战烈趴在床上,自顾自的说着。像是说给自己听,也像是说给她听。
淇安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着了。
战烈摊开手掌,这样的光线里,仍然能看出修长的轮廓。
缓缓的合拢又张开,他说,“如果我抓住了就不肯放手呢?”
手缓缓落下,掉在床边,他说,“淇安,如果我就那样做了,你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呢?”
黑暗里,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不停的问。
“会永远不原谅你!”淇安的声音响起,淡淡的不带一丝火气。
战烈的眼光一黯,嘴角弯成自嘲的弧度,果然啊!
“可是,却仍然希望你要好好的活着。正如很久以前我希望的那样,鲜衣怒马,英姿勃发,倾倒一片兰质慧心的女子。”
淇安侧了头,看着他趴在床上的身影,心底,一片酸涩的柔软。
看着他,总会不经意的想起过去,表面坚强独立,其实掩不住对温暖安定的渴望。明明是在微笑,却总能看见那眼底连自己都没发觉的脆弱。
“战烈,你要好好的,好好的活着,好好的幸福。”
战烈闭了闭眼睛,捏紧了拳头“那淇安呢,淇安要去哪里了?”
“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家,我哪里也不去,只不过,我要成家了。”
“淇安的家里,可不可以有我?”
“当然可以,你如果愿意,我会像姐姐一样照顾你。”
战烈低低的笑起来,“可是淇安,我已经是别人的弟弟的,我不想,再当你的弟弟。”
过了好久,战烈的声音再次响起,“为什么不能是我?”
回答他的,是无声的静谥。
“为什么不能?淇安,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告诉我?”
“淇安,我想知道。”
淇安仍然没有说话,战烈攥紧了拳头,抬起头来,“淇安,你喜欢我吗?”
她陪他看桃花,她为他做饭,她骂他打他却心疼他,他以为,这就是喜欢。
“淇安,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喜欢,我喜欢!”淇安终于开口,带着微微的叹息,“我喜欢桃花飞舞中纤尘不染的少年,喜欢那双清亮纯真的眼睛,喜欢他唤我淇安时撒娇般的信任,就连他拿人做花肥时的理直气壮,都让我觉得他可爱。”
战烈吸了吸算子,声音低低的带着沙哑,“那你为什么不可以选择他呢?”
淇安望着头顶的帐子,“我喜欢,却不足以爱。或许有时候即使是爱,也不足以托付终身。我是个自私的女子,每一次付出都会衡量是否会受到伤害。可是见到他的时候,我却并不害怕付出,我知道他虽然行为乖张,却比谁都真实。所以我相信,那一刻桃花谷的少年,不会骗我欺我。也或许,我在那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不需要任何回报,没有期望,也就不担心会失望伤心了。”
“可是!”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喜欢和安心还来不及成长为喜爱,我便撞入了另外一个人的深情。他不会指天发誓说要爱我护我,却用实际行动包容了我所有不安。就算我天性凉薄,他也用火焰,慢慢捂热。”
“所以,战烈你看,真正会在一起的人,不会早一步,不会晚一步,要刚刚好在对的时间碰上对的人,才会是彼此的归属。”
战烈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却又停下,背对着她深吸一口气,
“萧七,你后日即将嫁作他人妇,你,保重了。淇安,永远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淇安,从今往后,于我而言,你就是萧七了。”
仿佛一瞬间长大,他的声音脱去